方言被动标记类型及语法化比较——湖南宁乡偕乐桥话与慈利通津铺话考察*

陶伏平

(长沙教育学院，湖南 长沙 410002)

宁乡县和慈利县都位于湖南省，宁乡位于湖南省中部偏东北，偕乐桥镇位于宁乡县西南部，偕乐桥方言属湘语长益片。慈利县位于湖南省西北部，通津铺镇位于慈利县中北部，通津铺方言属西南官话常澧片。

普通话中被动句一般多用“被”字句，“给”、“叫”、“让”等也有一定的使用和地域分布。在结构和表达功能上“被”字句也相对自由，表现在“施事者”可自由隐现而不影响句式语义，“被“字句不仅可表达“受损义”，也可表“受益”义。本文以通津铺方言、偕乐桥镇方言为点的比较，拟总结偕乐桥话和通津铺话被动标记的类型、被动结构及表达功能特点等，结合标记理论探讨偕乐桥话和通津铺话被动句式所体现的句法类型特征。

一 宁乡偕乐桥话与慈利通津铺话被动标记类型

(一)宁乡偕乐桥话被动标记类型

根据语义特征，偕乐桥话被动标记类型有给予义、致使义和遭受义类。

1、给予义类。

给予义类的被动标记在偕乐桥话中使用频率最高，词汇形式是“拿得”。例如:

(1)又不分开，白衣服拿得他洗得变咖红衣服哒。(不分开洗，白色衣服被他洗得变成了红色衣服。)

(2)我拿得他打咖两下。(我被他打了两下。)

“拿得”在偕乐桥话中除作被动标记，还可以作动词和处置标记。例如:

(3)不要哒的衣服我都拿得我同学穿咖哒。(不穿了的衣服我都给我同学穿了。)

(4)妹妹拿得我一万块钱看病。(妹妹给了我一万元给我治病。)

(5)拿得衣服一撂冒管它哒。(把衣服一扔就没管了。)

(6)拿得摩托车推进来。(把摩托车推进来。)

例句(3)、(4)中“拿得”用于动词。例举(5)、(6)用于处置标记。

2、遭受义类。

偕乐桥话遭受义标记为“惹得”。例如:

(7)旧年子栽的几百隻桂花树一漏夜就惹得贼牯子偷咖去哒。(去年栽种的几百棵桂花树被贼一晚上全部偷走了。)

(8)鱼惹得猫吃咖哒。(鱼被猫吃了。)

3、致使义类。

偕乐桥话表致使的动词用作被动标记的是“拿得”、“听”、“等”。“听”“等”也可用为动词。例如:

(9)他里崽听他惯使得冇一点样范。(他儿子被他惯坏了。)

(10)你接起他回咖算哒，不要拿哒他在咯里受内。(你把他接回家吧，不要让他在那里受罪。)

(11)等他去咯，他想得去。(让他去吧，他想去。)

(12)听他咒咯，只要他勤快骂。(只要他爱骂就让他骂吧。)

(13)等他去哒的时节再讲咯。(等到他去了的时候再说吧。)

(14)拿哒去咯，莫讲客气。(拿去吧，别讲客气。)

例(9)、(10)、(11)中的“听”、“等”用于介词，例(12)、(13)(14)用于动词。

偕乐桥话“给予义、遭受义、致使义”三类标记中，给予义使用的频率最高。

(二)慈利通津铺话被动标记类型

通津铺话的被动标记有“被”、“逗”，属于遭受义类。例如:

(15)热水瓶被他打烂了。(热水瓶被他打坏了。)

(16)衣服被雨淋湿了。(衣服被雨淋湿了。)

(17)小李迟到逗老师骂一餐。(小李被老师骂了一顿。)

偕乐桥话与通津铺话被动标记语义类型表

从偕乐桥话和通津铺话的被动标记分布来看，偕乐桥话语义类型种类多，通津铺话只有遭受义一类;偕乐桥话中源于给予义动词的使用最多，而通津铺话源于遭受义动词的使用多，这说明通津铺话与普通话的关系更为密切，偕乐桥话遭受义被动标记也应为官话影响而成，或晚期普通话渗入的结果;偕乐桥话被动标记除作被动标记外一般还兼具其他成分，如动词、处置标记等，而通津铺话的被动标记专职性较高。偕乐桥话被动标记多为复合词，而通津铺为单纯词。

二 宁乡偕乐桥话与慈利通津铺话被动标记语法化

Croft(1990)指出，共时的语言(方言)状态可看作是语言(方言)历时演变过程中的一个阶段。具有同源关系的词语在不同方言中的虚化程度差异和用法不一样，可反映词语与虚化过程的阶段性。通津铺话的被动标记专职性较高，偕乐桥话共时平面各类被动标记还兼具其他功能成分，被动标记的专职性较低，而这些功能提供了探讨其兼用成分的线索，有助于认识各类被动标记历时关系。

(一)偕乐桥话“拿得”的语法化

1、“拿得”语法化过程中的强化。

“拿得”由“拿”义动词、给予义动词组合而成，它们为“给”语法化过程中不同词汇成分叠置强化的结果。

黄晓雪、李崇兴(2004)认为，方言“把”用作给予义动词，是“持、拿”义动词“把”经常与动词“与”连用，而逐渐感染“与”的意义，从而发展成一个表“给予”义的动词。因长期公用使其中一词逐渐沾染了另一词语的意义，且单独使用时，也不影响被感染上的词义。偕乐桥话复合式给予动词“拿得”的用法也说明了这点。

“得”在偕乐桥话中不能单独用为给予义动词单独做谓语，只能做与事标记。“拿得”是给予义动词。“我拿本书得你哒。(拿本书给你。)”“蔬菜是他送得我的。(蔬菜是他送给我的。)”“我拿得你就是的，不要他的哒。(我给你就是，不需要他的了。)”

因“得”语义虚化，其语法功能也受到限制，实义动词“拿”、不仅强化其语义内容，而且弥补了其因语义弱化而引起的功能消失。

偕乐桥话给予义动词与被动标记的关系如下:

“得”不能单独作给予义动词、被动和处置标记，强化使表义明晰，交际通达。所以语法化过程中的强化有着语义和句法动因。

2、“拿得”的语法化过程。

第一，“拿得”在偕乐桥话中的功能义

“拿得”在偕乐桥话中，作动词，介词，处置标记和被动标记。下面我们试图分析其语法化过程。

表示动作，相当于“拿”、“拿给”。例如:

(18)那本书拿得他。(那本书给他。)

(19)下午拿得来咯。(下午拿来吧。)

表示对象，相当于“给”。例如:

(20)拿得他带回来咯。(给他带回来吧。)

(21)钱拿得他做学费。(钱给他做学费。)

表示处置，相当于“把”。例如:

(22)拿得摩托车推进来。(把摩托车推进来。)

(23)拿得白菜放得我碗里。(把白菜放到我碗里。)

表示使役，相当于“让”，祈使语气，谓语表未发生的事情，句子语义结构为:(受事)+拿得+施事+V。例如:

(24)拿得他烧咖咯。(让他烧吧。)

(25)拿得他打咖几下咯。(让他打几下吧。)

上面例句(7)、(8)的“拿得”可以解作“让、容许”。

表示被动，相当于“被”，表示事情已经发生。例如:

(26)衣服下拿得你烧咖哒。(衣服全部被你烧了。)

(27)月饼拿得我撂咖哒。(月饼被我丢了。)

“拿得”表示被动和使役的语境的不同在于:使役表示事情未发生，被动表示事情已发生。

第二，“拿得”语法化过程分析。

关于处置义。处置义实现的句法环境是:“S+拿得NP2受事+拿得NP1施事+VP。”在一定的语境中省略或施事提前，成为“S+拿得NP2受事+VP。”句式。例如:

(28)拿得钱拿得我放起。——拿得钱放起。

(29)拿得衣服拿得我试一下。——拿得衣服试一下。

处置义的语法化过程是:握持义——引进对象[+可握持])——处置

关于被动义。被动义实现的句法环境是:

A、(S)+拿得+NP2施事+VP1+VP2。当谓语表示已经发生的事件，被动句式产生了。例如:

(30)娘的衣服拿得你带回去烧咖(娘的衣服给你带回家烧掉)——娘的衣服拿得你烧咖哒(娘的衣服被你烧了)

(31)月饼拿得你回去吃(月饼给你带回去吃)——月饼拿得你吃咖哒(月饼被你吃掉了)

B、S+VP+NP2受事+拿得NPI对象+VP。在一定语境中形成“受事+拿得NPI施事+VP”的句式，“拿得”表示被动。例如:

(32)他炖哒汤拿得我吃(他炖了汤给我吃)——汤拿得我吃咖哒(汤被我吃了)

(33)娘老子做哒坛子菜拿得我送人(娘老子做了坛子菜给我送人)——坛子菜拿得我送咖人哒(坛子菜被我送人了)

“拿得”被动义的语法化过程:握持义——引进对象[－可握持]——移动(给)——被动。

通过以上考察，偕乐桥话“拿得”主要功能义的语法化过程描述如下:

(二)通津铺话被动标记“被 /逗”的语法化方向

通津铺话被动标记只有遭受义一类“被”、“逗”，其中“被”常用。通津铺话被动句有明显的标记“被 /逗”，“被/逗”后带宾语，形成“(S)+ 被/逗NP+VP”句式。例如:

(34)脸都被/逗你丢尽了。

(35)他家被谁撬了门。

通津铺话中，不使用使役性被动句，也就是说通津铺话中不使用包含“给、叫、让”的准标记被动句。

洪波(2005)等指出“给予—使役—被动”这一语法化链，“具有一定的语言普遍性。在汉语里，不仅官话方言里的‘与’‘给’由给予动词语法化为使役动词，再由使役动词语法化为被动介词;在一些南方方言里，也存在相同的现象，如闽方言的‘乞’、闽方言和客家方言的‘分’、粤方言的‘畀’、吴方言的‘拨’等都经历过这一语法化链。在汉语之外，傣语里的ha□3和南部壮语里的h□3都是给予动词，同时也是使役动词和被动介词，显然也同样存在这样一个语法化链。”

通津铺话中处置式介词是“把”，被动式介词是“被”，通津铺话中引进受害者的句子介词“把”和“给”可以同时使用，如“对不起，衣服我把你弄脏了。”“钱是他给你搞丢的。”通津铺话中引进受害者的介词可以二者同时使用的事实说明，“给予—使役”这一语法化链应该存在，其语法化的过程尚需更多历时语料证明。普通话介词“给”能引进动作的施动者，通津铺话一般不用。例如:

普通话

鸡给老鼠吃了。

弟弟给学校开除了。

通津铺话

鸡被老鼠吃了。

弟弟被学校开除了。

通津铺话中，不使用使役性被动句，也就是说通津铺话中不使用包含“给、叫、让”的准标记被动句。从这一语言事实中我们可以认识，通津铺被动介词的语法化来源不是“给予”义，只能是从遭受义来的。通津铺话应该存在给予动词语法化为使役动词的语法化现象，但没有再由使役动词语法化为被动介词的语法化现象。

[1]何洪峰，苏俊波.“拿”字语法化的考察[J].语言研究，20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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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石毓智.兼表被动和处置的“给”的语法化[J].世界汉语教学，200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