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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职业是旅行:专访背包客小鹏

2012-09-15一盈

读者·原创版 2012年1期
关键词:小鹏间隔旅行

文 _ 本刊特约记者 一盈

小鹏:国内首位职业旅行家,从南开大学毕业后,曾去荷兰攻读MBA。2001年至今一直背包旅行,足迹遍及世界四十多个国家和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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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慵懒的咖啡馆里,即使形形色色的人穿梭来去,小鹏仍然算得上一个异数:旧旧的防寒服,毛线帽,用一种最放松的姿态把自己“堆”在椅子里,两条长腿斜搭在扶手上。他有鹰一般锐利的眼睛,会毫不客气地打量陌生事物,神情严峻,皮肤黝黑,手中翻动的不是手机,而是一本磨损严重的《在托斯卡纳的艳阳下》。

他刚刚从丽江回来,这一次带着父母与亲戚,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地在玉龙雪山下晒太阳,傍晚住在束河古镇的一处老别墅里,庭院葳蕤,月华如水,老人们在天井里烧烤玩笑,阳光灿烂的劲头一点儿也不亚于年轻人。这是他头一次带父母旅行,虽然不能品味孤独,却另有一番欢喜温暖。

恰是傍晚六点钟,北京的隆冬傍晚突然刮起了大风,气温一下子降至冰点。小鹏不时回头望一眼窗外,看大风呼啸来去,看CBD的下班族正裹紧了大衣步履匆匆。这是他曾经熟悉的都市生活,庸碌且沸腾。不过此时此刻,他早已不复昔日的厌倦与困惑,甚至能够欣赏它的合理性。宽容源于自信,背包11年,他显然已在自己的小宇宙里成功构建起一套独特的运转轨迹,运行自如。

曾经,小鹏也是一名上班族,每天出入这座城市最好的写字楼,代步要搭的士,喝咖啡只去星巴克,上班要穿黑色西装、白衬衣。“我知道领带的N种打法,还有西装扣子要开几个要系几个;我知道西餐的规矩、中餐的菜系;我还会看上司的脸色,分析同事的喜好……”但是出于对旅行的狂热爱好,他最终放弃了这种“安全且体面的生活”,背上背包,行走天涯。

第一次辞职是2001年上半年,小鹏在天津一家知名外企实习。3个月实习期满后,他没有像同学那样留下来工作,却给老板和同事发出一封辞职信,随后利用自己赚到的第一份工资,开始了人生中的第一场旅行。地点是阳朔西街,坐在街心的露天酒吧里,一杯咖啡、一本书、一盘CD,便是一个神仙般的下午;或者在微醺的阳光下,漫步在寂静的老街,时光慢得仿若停滞。

2002年去荷兰攻读研究生,没有拼命苦读拿学位,却把1/3的时间花在去欧洲各地旅行:法国、西班牙、德国、意大利、丹麦……身为穷学生,他只能用最省钱的方式旅行,比如坐一宿夜车可以节省一天的住宿费用;能走路抵达的地方就不坐公交车;在巴黎的前两天,只吃了从荷兰带去的一斤鸡翅和几片面包,矿泉水一直暴露在冷风中,竟然被冻成了冰块……但是当看到薄雾中的埃菲尔铁塔,在日影西斜的梵蒂冈感受米开朗琪罗的永恒,在布鲁日的街头四处寻找中世纪情调……那小小的艰苦与磨难甚至变成宝贵的人生财富,而在那一刻他甚至确定了自己的信仰:行走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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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上》中,格鲁尼亚说:“我还年轻,渴望上路。”

在西班牙,一位老人对小鹏说:“世界这么大,年轻人应该多走走,多看看,才不枉生命一场。”

类似的话,每个人在成长的过程中也许都曾听到过,甚至被它们用力击中内心。只是年岁渐长,青春的梦想渐渐成为人生的缺憾,直到有一天,你会认同缺憾本身便是人生。这是幻灭还是清醒,实在很难定义。

小鹏不是浪子,更非“富二代”,从一名经济专业的留学生到漂泊不定的旅行者,现实的困惑时常发生。曾经小鹏也被偷、被骗、被抢过。那一年去意大利旅行,因为负担不起昂贵的酒店费用,他不得不在比萨斜塔下露宿街头。过日内瓦海关,为了取得海关专员的信任,他不得不脱得一丝不挂接受裸体搜身。最危险的一次,他和劫匪在大街中央拼了足足一分钟,小鹏大喊着“NO,NO!”劫匪挥拳打他,而他没有感觉到疼,只是死死护住相机,就是没有松手。父母与他冷战过,亲朋好友好言相劝过,网友们冷嘲热讽过,就连爱人也离他而去。

一边是四平八稳安全无忧的精英生活,一边是自由洒脱险境重生的四海漂泊,两种生活模式的纠结令他无数次躺在床上凝望天花板,追问自己“要不要继续走下去”。但是从2001年至今整整11年,他先后辞掉8份工作,睡过不同的床、吹过不同的风、遇见不同的人,热血沸腾过、黯然泪下过、怦然心动过、心灰意冷过……也感受过亚洲的古老与沧桑、非洲的野性与神秘、南美的热情与奔放……因为“旅行是我这11年中唯一庄严对待的事情”。而任何事情,一旦具备了庄严的态度与专注的精神,就不需要再被质疑。

大学毕业时,他没有所谓的“残酷青春”,而是宅在家中学习Flash、Photoshop、Dreamweaver等网页设计软件,并做成个人网站,里面记录了旅行风光照片以及游记。本是不经意的记录,却成了他职业旅行生涯的起点。2004年收到第一笔游记稿费—两万块,虽然不足以支撑他的旅费,却令他看到原来旅行并非只是花钱,也可以挣钱,于是旅行便少了随心所欲,多了职业态度。比如他会事先了解一个陌生城市的文化特色,也会认真推敲一篇游记的切入角度,还会为了拍好一幅照片冥思苦想。随着脚步越走越远,他的游记也从青涩到成熟。这年9月,他的第一本游记《我把欧洲塞进背包》出版了。当捧着散发着油墨香的新书时,他形容自己“开心得像刚分到糖果的小孩”。

生命的转折出现在2006年的一天,手机里突然收到一条短信:“小鹏,6月是否有时间,我想请你去普罗旺斯旅行。”发送者为法国旅游局媒体负责人,而这令他打开了思路。作为一名旅行者,除了自己花钱旅行外,还可以和各个国家的旅游局合作,当然前提是你必须足够敬业与专业。旅游局、铁路公司、酒店、出版集团……随着更多邀请纷至沓来,他的游记、专栏越写越多。2010年,他把自己10年的游记《背包十年》结集出版,短短一年之内,新书被再版18次。稿费、版税、赞助、片酬……旅行为他带来稳定丰厚的收入,而他也因此有能力走得更远、更深入。如同走过一条摇摇晃晃的钢丝,他终于凭借专注与专业建立了一种良性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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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人不可思议:“自由的年代,人都可以去太空旅行了。那么多人以千奇百怪的姿态行走在路上,徒步、骑车、开车、航行……为什么唯独你成功了?”

小鹏渐渐明白:或许一开始上路的时候,他便为之赋予了职业精神与色彩。它不是吃喝玩乐,也不是“到此一游”,更非颓废放逐;方式不是勒紧裤带“环游世界”,而是深入的“体验式旅行”。他既住过超五星的酒店,也曾露宿街头;既品尝过顶级盛宴,也对路边摊缺乏免疫……从吃苦到享乐,他都充分体验过。而唯有了解人生百态,流转在笔下的文字与照片才会更有内涵与深度。

这是一条多么美丽且危险的道路。十多年的行走,小鹏见

到太多驴友“死”在路上,对旅行从热血沸腾到心生厌恶。正如一位读者给他写信说:“我在西藏开了几年的酒吧,现在重新回到北京做IT工作。但是每天真正快乐的时刻就是深夜下班之后独自走在无人的街头。这种感觉令我内心空洞,对未来极度困惑。”

他没有回复,因为“不管怎么说都会害了他”。但是态度决定一切,旅行绝不是消极避世,而是承担责任,积极入世。2011年,作为职业旅行家,小鹏依然行走在路上:西班牙、法国、意大利、新西兰、日本……不过最令他感动的却是新疆之旅。那一天他通过央视了解到新疆塔县皮里村极度贫困,孩子们甚至没鞋子穿。于是他立刻通过微博募集了一笔资金,购买了80双运动鞋,辗转来到县城给孩子们送鞋。当把他在世界各地拍摄的照片放映给孩子们时,孩子们瞪大眼睛,惊呼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仿佛一扇小小的世界窗口在孩子眼前打开。那一刻,他感受到旅行的另一种价值所在:唯有发现爱,传递爱,脚下的道路才能一直走下去,而这也是旅行可持续发展的职业方向。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专注如斯,没有任何一个行业令人惊奇。

走过孟威村的雨季

《读者·原创版》:曾经你也是一名都市白领,但为了旅行你先后辞掉8份工作。这份勇气从何而来?

小鹏:还是因为热爱。我认为年轻时可以尝试一种喜欢的生活方式,即使头破血流也可以从头再来。但现在很多人被一种固定模式禁锢住了,只认可单一的生活模式,其实每个人在另一个领域里都有可能是块真金。

《读者·原创版》:作为一名经济专业的留学生,放弃一个很“靠谱”的环境,11年来独自行走在一条“不靠谱”的道路上,可想而知种种非议与困难。最纠结的是哪一段时间?

小鹏:就是走到第七八个年头,还没有在这条路上取得突破性进展时。有朋友说,你看你,都快30岁了,别人都在公司里稳步发展晋升,而你基本还原地踏步,只不过多走了些地方。于是那段时间一直想,反正玩得也差不多了,是否应该在30岁之前结束旅行,回归正常上班族生活?

《读者·原创版》:如何走出来,并取得突破性的进展?

小鹏:2008年我30岁,决定沿湄公河去旅行,并且把这次旅行作为人生中最后一次长线自助行,然后回归正常人朝九晚五式的生活。其中一站到了老挝的孟威村,那里没电、没网络、没手机信号,仿佛感觉自己经历了三层雨季:第一层雨季是6月东南亚真实的雨季,那种暴雨暴烈且愤怒。第二层雨季是一天我发现钱包里少了300多美金,后来朋友告诉我,其实我住的是一家黑店。当时我特别生气,不是因为丢钱,而是因为我在店里住的20多天内,店主儿子想要一把吉他,我就送了他一把;店主女儿生病时我借钱给他们治病。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于是就去找他们理论。结果老板从院子里抽出一把特别锋利的砍竹子的镰刀,挥舞着说要弄死我。最可怕的是当天夜里,雷声滚滚,下了特别大的雨,我彻夜未眠,醒到天亮。第三层雨季是指我人生的雨季。我到这个村庄是为想清楚人生的问题,究竟是往前还是放弃,但那个恐怖的雨夜告诉我,如果你想看到第二天的黎明,就一定要穿越茫茫黑暗。

《读者·原创版》:你的反应很奇怪,换了我或者大多数人,碰到这样的事情肯定想放弃,赶紧回到正常安全的生活中去。

小鹏:不同的思考带来不同的人生。独自行走在路上,绝对不只是风花雪月,而是有着种种无法预知的磨难与挫折,乐观主义精神就是在被偷、被骗或者孤独无聊时还能享受当时的每一分每一秒,用另一种视角看待那些不如意,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走下去。

职业旅行是一条很难被复制的道路

《读者·原创版》:有没有统计过,你每年行走在路上的开销大概是多少?你的收支情况是怎样的?

小鹏:每年需要大约二三十万。早期入不敷出,所以我不得不去打工。中间几年通过写稿赚钱,尽量选择简单的生活方式。最近因慢慢受到认可,各种商业赞助也多了,我不仅可以支付旅行费用,还可以过得不错。

《读者·原创版》:职业旅行这个行业无疑令人心生向往,如果有人对你说,我也想当一名职业旅行家,你会怎样回答他?

小鹏:我会问他,你真有决心去走这么一条路吗?因为我走了八九年才慢慢有起色,而且赶上一个好时代,开始旅行时还没有多少人去做件事情,这令我获得一些资源相对容易。但慢慢地,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旅行,轻轻松松去几十个国家的人太多了,并非一件了不起的事情。现在的人有些浮躁,看到你成功了,就会想:“这条路不错,是否我也可以试着走走,成为一个既能玩又能赚钱的人?”这种心态是错的,职业旅行绝对不是又玩又赚钱,而是要承受很多风风雨雨。职业旅行家需要职业能力,比如会拍会写、视角独特、有自己的思考,这个职业其实严肃而且艰难。

《读者·原创版》:任何事情一旦从兴趣发展成工作,就不再那么好玩了。同样,当旅行从兴趣变成职业,它的兴奋点是否会低许多?

小鹏:我在最初阶段完全随兴而至,感觉很快乐。但中间几年要迎合杂志的要求,写一些与内心无关的旅行文章、旅游攻略,这段时间我很迷茫,觉得不好玩。最近这几年因为主要是写书,完全是自己内心的所思所感,又回到了起初的快乐。听从内心的声音,就不会失去快乐。

合理间隔,不要让旅行“死”在路上

《读者·原创版》:房子、车子、票子、位子……“温水煮青蛙”式的生活已经令我们极度厌倦,于是在目前中国的都市中,越来越多的上班族选择暂时放弃或者结束一段工作,通过旅行的方式重新思考与定位,即“间隔年”。

小鹏:这不是个新名词,10年前我在荷兰留学时就听说过了,但国外的“间隔年”主要是针对学生。因为国外的学生随便打一个暑期的临时工,就可以获得在世界各地玩一年的费用。因为资金有限,中国的“间隔年”主要针对上班族。

《读者·原创版》:你如何看待日渐盛行的“间隔年”现象?

小鹏:很好啊!“间隔年”式旅行给人提供一个思考空间,让你在不被打扰的情况下与自己对话。其实我在老挝的经历,也是放空一段时间思考人生。人真的可以在旅行中发现自己的所长所短,从而实现更准确的定位。因为工作中我们更像流水线上的一个零件,只要跟着流水线运转就可以了,但也因此失去了对自己的认识。

《读者·原创版》:但是“间隔年”之后,有些人可以更好地回归,有些人却很难回归,既无法融入以往的都市生活,又无法真正享受路上的漂泊,于是成了一种夹心饼干,“死”在路上。

小鹏:这不是“间隔年”的问题,还是态度决定一切。有些人只是被一个“间隔年”的概念俘虏,并没有真正明白它的意义,于是把旅行当做简单的吃喝玩乐,结果自然是“死”在路上,越走越迷茫。在我看来,当你下定决心行走在路上时,不仅需要勇气,更需要智慧。用职业的态度对待行走,规划自己、提升自己,才能越走越远。

《读者·原创版》:能告诉我,最近这几年你听到最多的评价是什么吗?

小鹏:羡慕。现在见面打招呼大家都问,你怎么在国内呢?下一站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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