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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吕正声》的成书时间及版本探究

2012-08-15王守伦

潍坊学院学报 2012年1期
关键词:嘉善万历

王守伦

(潍坊学院,山东 潍坊 261061)

《律吕正声》是明代律学家王邦直所撰。关于王邦直的生平及此书的成书过程,历史文献记载不多。清初,王士禛的《池北偶谈》卷九中就有如下记载:

王邦直,字子鱼,又字东溟,即墨人。以岁贡官盐山丞,上疏罢归。殚精声律之学,聚书千百卷,坐卧一小阁二十年,成《律吕正声》六十卷。其说谓君声最清,管以三寸九分,本《吕氏春秋》,其数配之,扬子云《太玄》,缕析比合,而以诸家九寸之说为非是。万历甲午,诏修国史,翰林周公如砥上其书史馆,深为大学士南充陈公所叹赏。周公云:“班固《律历志》载即墨徐万且氏治太初历第一。而子鱼追配之于千载之后,其外孙黄御史宗昌序刻之。”康熙十八年,予在明史馆,亦上其书。[1](P209)

万历甲午年是1594年。《即墨黄氏家乘·黄宗昌墓志铭》曰:

(黄宗昌)大父讳作孚,嘉靖癸丑进士……。父梅山公,讳师善,增贡生,以子爵赠文林郎、山西道监察御史。娶乡贤东溟公女,于万历丁亥十二月八日生公于里第。[2](P29)

王士禛说王邦直“又字东溟”,则此处的“东溟公”即王邦直,而他的外孙黄宗昌出生于“万历丁亥十二月八日”,也就是说他1587年腊月初八(公历是1588年1月5日)才出生。如果中华书局此处的点校无误,那么《池北偶谈》记载周如砥于1594年上此书于史馆,且此书是黄宗昌所刻,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一年黄宗昌才七岁,他不可能在七岁前就为他外祖父刻印书的。王士禛1634年才出生,他记载的1594年这一周公所云之事,可能是具有一定的传说成分。事实上,《池北偶谈》是一本笔记小说集,里面记载了一些清代典章胜事、明清人物传记、诗文评论采撷和神怪传闻故事。

周如砥上《律吕正声》国史馆,在其他资料中也有记载。例如下面是雍正版《山东通志》、乾隆版《莱州府志》、同治版《即墨县志》中的相关记载:

王邦直,字东溟,即墨人。以岁贡官盐山县丞,辞疾谢归。殚精声律之学,聚书千百卷,坐卧小阁二十年,成《律吕正声》六十卷。万历间诏修国史,翰林周如砥上其书,诏史馆采用之。[3]

王邦直,字子鱼,即墨人,岁贡。任盐山县丞,耿介自持,会直指行部为奏记风俗奢靡,自上坏之,请减驺省供,以清化源。因应诏陈十事,皆议行之。后罢归。殚精竭虑声律之学,成《律吕正声》六十卷。万历间翰林周如砥上其书,诏国史馆采用之。[4]

王邦直,字子鱼,号东溟,岁贡生。嘉靖间任盐山县丞,耿介不阿,因应诏条奏十事,有“勿以官卑废言”之旨。后罢归,殚精声律之学,坐卧小阁二十年,成《律吕正声》六十卷。万历间,邑人周如砥上其书,诏国史馆采用之。祀乡贤。[5]

上述三则资料,都说周如砥上《律吕正声》国史馆、王邦直曾任盐山县丞,并且《律吕正声》是在他辞官之后在家乡写成的。至于写作《律吕正声》所耗费的时间,《山东通志》和《即墨县志》都说是二十年(这两则史料非常相似,当是同源),但这二十年的具体起止时间并没有交代。而在这三则资料中,除了《即墨县志》中记载了王邦直任盐山县丞的时间是“嘉靖间”,其他具体时间一概没有出现。其实这里的“嘉靖间”也是很模糊的,明世宗在位45年,王邦直具体是哪一年“应诏条奏十事”呢?王邦直是在条奏十事之后,被“罢归”而著书的。因而,只有明确了他上疏罢归的具体年代,才能确定他开始著书的具体时间。

王邦直上疏的时间,李维桢在《律吕正声序》中说他“与修肃皇帝实录,见盐山县丞王邦直上书言事,世宗善之”,这里的“肃皇帝”、“世宗”,都是指嘉靖帝。李维桢仅比王邦直小三十多岁,是属王邦直同时代的人;而他又自叙己事,似乎言之凿凿;而且李维桢此处的叙述与上述史料的记载相吻合,因而王邦直于嘉靖年间上疏似乎毋庸置疑。

但笔者查《明实录》,发现王邦直上疏闲废的皇帝并非明世宗,而是明穆宗;因此王邦直上疏闲废的时间,当然也非嘉靖年间,而是隆庆年间,其确切时间是隆庆元年12月22日。

成书于万历二年的《大明穆宗庄皇帝实录》卷十五“隆庆元年十二月”下有以下记载:

壬寅……沧州盐山县县丞王邦直应诏陈十事:一减赋役以招流移,二实仓廪以备凶荒,三戒有司以去奢儧,四清驿递以革冒滥,五禁势豪以除横暴,六正仕途以塞奔兢,七重功绩以明考课,八慎作养以剔繁冗,九严简练以修武备,十振纪纲以励风俗。上以其言多切时弊,令该部勘议以闻,勿以官卑废言。[6](P419)

隆庆元年是1567年,可见,此年王邦直还任盐山县丞;这年的十二月壬寅日即12月22日(公历1568年1月20日),王邦直向皇帝上《陈愚衷以恤民穷以隆圣治事》疏;王邦直上疏后才被罢归,那么他回到家乡的时间当为1568年。这一年应该是王邦直开始著书的时间。

那么《律吕正声》成书于何年呢?

《律吕正声》的前面有王邦直为《律吕正声》所作的总叙,这篇序言的落款是“万历丙戌年夏四月十有八日即墨王邦直谨叙”,这里的“万历丙戌年”是1586年,此年当是《律吕正声》的成书时间。在这篇叙中,王邦直说自己“不惮劳苦,竭力研穷,几二十年,乃敢会众说而折衷之,分为六十余卷”,也就是说他写作此书用了将近二十年;而从1568年到1586年,为19个年头,恰为“几二十年”。

综上所述,王邦直写作《律吕正声》的时间应为:始于1568年,成于1586年。

从时间上看,各种资料中所载《律吕正声》由周如砥上书国史馆,是完全可能的。《律吕正声》1586年成书,周如砥于1589年(万历十七年)才考中进士入京做官,那么他把自己乡贤的著作上于国史馆,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律吕正声》1586年才写完,那么,入馆是何版本?它是何人、何时刻印的呢?

《池北偶谈》中说《律吕正声》为黄宗昌在1594年前所刻,固然不可信;而今出版的《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对《律吕正声》的版本说明“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明万历三十六年黄作孚刻本”,也是有误的。因为万历三十六年是1608年,而在此之前22年黄作孚就去世了——据《即墨黄氏族谱》,黄作孚去世于1586年。

进士出身的黄宗昌是王邦直的外孙,说他刻印《律吕正声》确实很容易叫人相信;而黄作孚是何许人也?为什么也说他刻印《律吕正声》呢?

黄作孚是即墨黄氏家族中第一个考中进士者,他跟《律吕正声》的关系更为密切。《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影印出版的《律吕正声》六十卷,每一卷卷首署名都有:

明即墨王邦直子魚甫著

明即墨黃作孚汝從甫校

这两行字明确了《律吕正声》是王邦直著,黄作孚校。而且巧合的是,王邦直于1586年写《律吕正声总叙》,证明此书已经完成;而黄作孚恰好是在此年去世。也就是说,《律吕正声》是王邦直一边写,黄作孚一边校的;王邦直写完了,黄作孚也去世了。既然是边写边校,且黄作孚去世太早,他对《律吕正声》的校对有不太精善之处是可能的。

王邦直和黄作孚的关系非常密切。从上文所引《即墨黄氏家乘·黄宗昌墓志铭》可知,黄作孚之子黄师善娶“乡贤东溟公女”而生黄宗昌,此“东溟公”即王邦直。因而黄作孚跟王邦直既同居于即墨县城,又同为当地贤达,而且还是儿女亲家。关系如此亲密,且黄作孚又校对过《律吕正声》,那么说黄作孚刻印《律吕正声》也不算是空穴来风。

但依据上面的资料,我们并不能得出黄作孚和黄宗昌祖孙俩刻印过《律吕正声》的结论。那么《律吕正声》究竟是何人所刻印呢?

现有史料证明:《律吕正声》的刻印者,应是黄嘉善。

黄嘉善曾官至兵部尚书加太子太保,是即墨黄氏家族中官职最为显赫者。他是黄作孚的亲侄子,跟黄宗昌的父亲黄师善是堂兄弟。黄嘉善刻印《律吕正声》的证据,并不在方志、家谱等资料里,而是在《律吕正声》这本著作中。

《四库全书存目丛书》所影印的《律吕正声》,其正文前除了王邦直的自叙之外,还有一篇李维桢的序。李维桢在序中说:

去之三十余年,丞①指王邦直,他曾任盐山县丞。里中人少司马黄公开府朔方,收其遗草,锓之梓。盖公伯父尝与校雠焉,不欲使丞没没无闻,且负伯父师友之义,而以授不佞叙之。凡数乙数读,而后竟其大致。

此处的“少司马黄公”即黄嘉善,当时他是宁夏巡抚、兵部右侍郎(后来他官至兵部尚书,就成了“大司马”了)。既然他“收其遗草,锓之梓”,可知刻版者为黄嘉善无疑,而不是黄作孚。此处的“公伯父”,就是黄作孚,他是黄嘉善的父亲黄作圣之兄长。黄作孚“尝与校雠”焉,此与《律吕正声》每卷中的“明即墨黄作孚汝从甫校”相符。由序文可知,黄嘉善在刻板前找到了李维桢,让他作序,并修改定稿,此即李维桢序中所说的“授不佞叙之”、“数乙数读”、“而后竟其大致”之意。既然是“竟其大致”,可见,此书应是在李维桢手中才最终定稿。此序的最后,李维桢交代作序的时间是“万历戊申”年,此年即万历三十六年(1608年),也即《律吕正声》在李维桢手中成为定稿的时间。

据此,我们可以确定《律吕正声》是王邦直著,黄作孚校,李维桢审校定稿并作序,黄嘉善刻板印制成书的。按照这一结论,此书的刻板成书时间应不早于李维桢写序的1608年,这一版本应是《律吕正声》的第一个版本。因为李维桢序中既然说黄嘉善“收其遗草,锓之梓“,可见,此书在1608年之前应无刻本。

至此,《律吕正声》的成书时间及刻印问题似乎已明确,但其刻板和版本等问题仍存有疑点。

其一,王士禛《池北偶谈》中明确说“万历甲午(1594年)诏修国史”时,《律吕正声》就被“翰林周公如砥上其书史馆”了。周如砥1594年诏修国史确有其事,他与王邦直是同乡,此书由周提议收入国史馆应为可能。那么,1594年进国史馆的《律吕正声》是何版本?难道是稿本?

其二,王士禛在《池北偶谈》中说,这本书是王邦直的“外孙”“黄御史宗昌序刻之”,而不提黄嘉善。王士禛还说“康熙十八年(即1679年)予在明史馆亦上其书”。既然他“亦上此书”,说明他见过此书;而他仍然记载此书是黄宗昌所刻,其根据应该是他所见到的刻本。那么,刻印者会是黄宗昌吗?或者《律吕正声》有两个版本,黄嘉善和黄宗昌都刻印过此书?

其三,《律吕正声》被四库馆臣编入了存目之中,并给它写了提要。提要中有如下之语:“明王邦直撰。邦直,字子鱼,即墨人。李维桢序以为曾官盐山县县丞,林增志序则以为铅山县县丞。二序同时,自相矛盾。”此处提到李维桢序和林增志序。但《四库全书存目丛书》中影印的北京大学图书馆藏的《律吕正声》中,却只有李序,没有林序。那么四库馆臣见到的《律吕正声》不是现今的北大版?也就是说此书确实另有一个版本?另,提要还语:考《明世宗实录》言邦直在嘉靖年间上书,且李维桢序中自述己事:见邦直上书,世宗善之。为何与《明穆宗实录》记载不一致?

这些疑问的存在,使得《律吕正声》的版本问题尚有进一步研究的余地。

[1]王士禛.池北偶谈[M].北京:中华书局,1982.

[2]即墨黄氏家乘·城里族(卷十四)[M].2008年版.

[3]山东通志·人物三(卷二十八之三)[M].雍正版.

[4]莱州府志·人物(卷十)[M].乾隆版.

[5]即墨县志·人物(卷九)[M].同治版.

[6]明实录·明穆宗实录[M].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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