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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西文化的 “女性”特质与徐志摩诗的柔美之风

2012-08-15项耀瑶

怀化学院学报 2012年10期
关键词:浙西徐志摩女性

项耀瑶

(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浙江金华321004)

虽然一个作家的文化生成受到各个方面的影响,地理环境因素对于一个文学家创作风格和思想内容的形成也不是唯一的因素,但是地域文化的人文历史积淀对一个作家地浸染,经常会潜移默化地从风格、内容、艺术特色上,打造出带有地方特性的形态特征,就像梁任公说的:“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吴楚多放诞纤丽之文,自古然矣。”[1](P707)徐志摩一生的文学创作自然也脱离不了养育他多年的浙西宝地。诗人的故乡,海宁硖石镇,一个典型的江南小镇,位于钱塘江北部,属于浙西地块,这里环境温和湿润,一年四季雨量充沛,河道纵横,四周流水潺潺,多的是水乡的缠绵。在中国古典传统文化中,“阴”是水的基本象征义,《淮南子·天文训》中提到:“阳气为火,阴气为水。”将女性作为阴的代表,男性作为阳的代表,《秦风·蒹葭》云:“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古诗十九首》云:“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水和女性可以说是一种重叠交替的影子。徐志摩从小生活在柔声细语的江南,当诗人以精雅柔婉之笔创作时,就自然地偏向于带有柔性的女性化表达。

另外,早在六朝时期,江南文化的女性气质就已崭露头角,如南朝的宫体诗,《隋书·经籍志》记载:“梁简之文帝在东宫,亦好篇什。清辞巧制,止乎衽席之间;雕琢蔓藻,思极闺闱之内。后生好事,递相放习,朝野纷纷,号为`宫体'”[2](P891)由此可见,女性是宫体诗描写的主要对象,如萧纶的《车中见美人》:“关情出眉眼,软媚著腰肢。语笑能娇,行步绝逶迤。”江洪的《咏歌姬》:“宝镊间珠花,分明靓妆点。薄鬓约徽黄,轻细淡铅脸。”宫体诗下的女性大多珠光宝气,柔艳娇媚,充满了江南的柔性之美。到江南的明清之际,才子佳人小说骤然增多,影响广泛,女性成为小说的主要描写对象,佳人的形象更是层出不穷,积聚了美好事物于一身,正如苏友白在《玉娇梨》说的:“有才无色,算不得佳人;有色无才,算不得佳人;即有才有色,而与我苏友白无一段脉脉相关之情,亦算不得我苏友白的佳人。”吴文化的这种女性特质和人文历史传统,对于徐志摩的影响是重大的。

基于浙西人文传统对徐志摩地影响,在他的诗歌中经常透染着江南传统文化的气息,常常以女性为表现对象,展现吴文化的柔美之风。《她是睡着了》:

她是睡着了——

星光下一朵斜欹的白莲;

她入梦境了——

香炉里袭起一缕碧螺烟。

……

看呀,美丽!

三春的颜色移上了她的香肌,

是玫瑰,是月季,

是朝阳里的水仙,鲜妍,芳菲!

……

可爱的梨涡,

解释了处女的梦境的欢喜,

像一颗露珠,

颤动的,在荷盘中闪耀着晨曦!

诗人从远观和近看的角度,给我们描绘了一幅溶幽、雅、静为一炉的女性睡姿图,展现了个江南女性那种独特的柔性特质,同时也把诗人对于美好事物的依恋之情抒于笔下。诗歌既有对外在的描绘,又有对女性内心深处的探究,可谓形神兼备。首先,可以看到诗人在一二两节给我们勾勒出这样一幅清雅的画面:一个纯洁得像一朵白莲的少女在星光下悠然甜酣,她的脚边有一炉檀香,香炉里升起的袅袅烟雾在空中画出美丽的花朵,潺潺的泉水,也因为她的熟睡而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各色各样的蝴蝶萦绕在她的周围翩然起舞。紧接着,诗人从近处着手描摹少女美丽而又动人的睡姿,她均匀、清香的呼吸,撩拨着人们的思绪;她清新的气息又渗入到周遭的空气中,这清香的空气又围绕着她、拥抱着她。在这恬静柔美的氛围中,少女的睡姿是那样的甜美,就像荡漾在水波粼粼间的小船。然后,诗人近看少女娇嫩的香肌,仿佛似开在三春里的玫瑰、月季,似乎可以触摸到它的细致柔滑,嗅到少女身上散发出来沁人心脾的幽香。再者,诗人并不满足于对少女外貌形态的描写,他还将触探少女的内心世界。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做着童真而又甜美的梦,这个梦是用银丝,金丝还有美丽的晚霞编织而成的,梦里有安琪儿动听的歌声和优美的舞蹈,充满了少女对未来的憧憬与向往,请大家安静,不要惊扰了这甜美的梦境。最后,诗人给了少女一个镜头的特写,那一弯浅浅的微笑,是那样的静美,那嘴角边的梨窝,像一颗在荷盘中闪耀着光芒的珍珠。这样一幅少女睡姿图,将江南女性的柔美发挥到了极致,不管是从诗词的运用还是所营造出的诗歌氛围,将浙西文化的灵秀之气与柔性的江南女性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塑造了一个温柔、甜静、美好的女性世界。

还有像《鲤跳》中诗人将心爱的女子过溪时的温柔娇俏展现的恰到好处:“一闪光艳,你已纵过了水,脚点地时那轻!一身的笑,像柳丝,腰还在俏丽的摇;水波里满是鱼鳞的霞绮!”这首小诗描述的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我”和“你”过一条小溪时的场景,男主人公“我”想抱心爱的恋人淌过溪水,然而女主人公却一再坚持要自己跳过,于是脚尖轻轻点地,伴随着银铃般的笑声,柳丝般的腰在空中俏丽的一摇,便像一条鲤鱼跳过了溪水。诗歌用如此短小的篇幅就把“我们”过河时的心理、动作和感受传达出来,结合对恋人外貌的描写,把她美丽、活泼的一面展现的淋漓尽致,以“水”和“鱼”喻人,将“我们”融入自然山水中。

作为浙西文化传统的流贯,徐志摩的诗歌不仅感情细致,善于描摹女性的

温柔特质,还善于表现女性的柔媚之气,这种千娇百媚的女性风情,既内敛含蓄又温婉柔美。徐志摩的诗歌中,经常用莲花、白玉兰、百合等色彩清雅的花朵来表现女性的高雅、纯净,莲花是长在我国江南的一种植物,别名水芙蓉、玉环等,在文学上也象征着女性的纯洁美丽、高贵,早在南朝时就有描写少女采莲的民歌,《西洲曲》中的“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简文帝萧纲的《采莲曲》:“晚日照空矶,采莲承晚晖。风起湖难度,莲多采未稀。棹动芙蓉落,船移白鹭飞。荷丝傍绕腕,菱角远牵衣。”这些汉乐府民歌都借用勤劳的采莲女采莲这一劳动情景,表达她们内心深处对纯洁爱情的向往。借用莲花来表达女性温柔一面的徐诗,恐怕要属《沙扬娜拉》为最妙了: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

那一声珍重里有甜蜜的忧愁——

沙扬娜拉!

小诗以水莲花来描写女性婀娜多姿的体态美,抓住日本女郎颔首低眉间隐藏着的风情万种,及时地捕捉住少女低头道别时温柔的面部表情,这种温柔之美又“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诗人抓住少女低头与风抚荷花而过时,两者之间相似的动态美,以及从静态上捕捉少女因娇羞抹上红晕和粉红莲花的相似美,以莲花写少女,又以少女衬莲花,人与花已经处于重叠状态,亦花亦人,容东方的女性美于一身,写尽了女郎的温柔、静美和娇羞之情。整首诗歌虽然只有短短的五句,却留给读者以无限的想象和回味,从诗人的眼中看到像莲花一样芬芳、娇羞的少女。由于受到“女性”的浙西文化的熏陶及浸染,即使在描摹日本女郎时,也充满着江南韵味,根据江南传统文化的眼光给人物以柔性的塑造,选取女性温柔、妩媚的一面,把她们的神情姿态栩栩如生地展现在读者面前,创造出一个柔美的诗歌意境,展现馥郁的江南情调和风韵。稍加对比我们就会发现,作为浙东现实主义诗人艾青,在女性形象的塑造和选择上就多了份浙东的“土性”,少了份徐志摩的柔性,就像曹聚仁在《我与我的世界》中说到:“浙西属于资产阶级的天地,浙东呢?大体上都是自耕农的社会。”浙东的人民自然生态环境相对于浙西来说艰苦很多,只能依靠自己的双手来为生存拼搏,没有闲暇的时间来欣赏,体现在诗歌创作上的就是相对浙西“柔性”的“土性”特征,《大堰河——我的保姆》可以说是艾青的代表作,“大堰河,今天我看到雪使我想起了你。你用你厚大的手掌把我抱在怀里,抚摸我;在你搭好了灶火之后,在你拍去了围裙上的炭灰之后。”诗中体现的女性时辛勤的劳动者形象,没有白嫩的香肌,没有曼妙的身姿,没有华丽的衣裙,只有粗大的手掌,炭灰的围裙,塑造的是以为勤劳、善良、勇敢的女性,与浙西女性的温柔、娇羞、美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除了以女性为直接描写对象外,诗人还善于借用意象来将其女性情节加以诗化,以更加大的空间写出江南女性的柔性之美。《再别康桥》中诗人写道: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

在我的心头荡漾。

这一节诗中,可以处处看到女性的影子,在夕阳柔和的余光中,河畔的柳树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光,金光无比的柔和、美丽,就好像一位美丽动人摄人心魄的“新娘”。诗人大胆地将“金柳”和“新娘”这两个毫无瓜葛的喻体建立起一个比喻,诗人的离别不仅是因为康桥诗人沉醉的景色,也许是因为一位美丽的女子,或是一段美好的回忆,深深地流露出诗人内心深处的女性化情节。而后,“波光里的艳影”,“艳”字从古至今多用来形容女子的容貌,毫无保留地展现一个女子的美艳。另外,在《月下待杜鹃不来》“看一回凝静的桥影,数一数螺钿的波纹,我倚暖了石栏的青苔,青苔凉透了我的心。”也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诗人的女性情节,“青苔”毫无疑问的是诗人心爱的女子,“波纹”这一意象又给诗人营造了一种恰如其分的娴静、恬淡之情,将江南女性的那种温柔之美发挥到淋漓尽致。

长诗《爱的灵感》和《翡冷翠的一夜》更是超越对女性外在形象的描写,深入到女性的内心深处,感知女性美的灵魂。《爱的灵感》一诗中,没有时间、空间乃至生死和贵贱的区分,只有爱、忠贞、热情的奉献。通过一个将不久人世的女子躺在病床上向自己的心上人诉说从恋爱到死亡这一短暂的生命历程,表达她在恋爱中各种各样的心理变化,有着心灵震颤的声音,有着聚博而热恋的情绪。从最初的痴苦恋情到不受时空限制的爱,其中有着对死的光荣的独特感受;从三年“没有朋友,离背了家乡,我投到那寂寞的荒城,在老农中间学做老农,穿着大布,脚蹬着草鞋,栽青的桑,栽白的木棉,在天不曾放亮时起身,手搅着泥,头戴着炎阳,我做工,满身浸透了汗”到最后的美其食、安其居,其中有着对季候、星星、土地的感受,也体会到泥土的神奇、黑夜的神秘,感受到飞鸟虫鱼、小草以及乡村里朴实的人们所散发的真、爱以及快乐,这一切构成了她心中爱的灵感指引着她向前进。《翡冷翠的一夜》则通过女性内心世界的独白,说出了自己的爱情故事:

……

天呀!你何苦来,你何苦来……

我可忘不了你,那一天你来,

就比如黑暗的前途见了你来,

你是我的先生,我的爱,我的恩人,

你教给我什么事生命,什么是爱,

你惊醒我的昏迷,偿还我的天真,

没有你哪知道天是高,草是青?

徐志摩的这首诗摹拟一个弱女子的口吻而写成,他用细腻的笔调,写出女子内心深处依恋、哀怨、感激、自怜、幸福、痛苦、无奈、温柔、挚爱、执著等种种情致,层层婉转,层层递进,真实而又感人地传达出一弱女子在同爱人别离前夕复杂变幻的情感思绪。这首诗不像徐志摩的许多抒情短诗那样,以高度的艺术凝聚力和艺术表现力显示其魅力;它是以细腻的笔调,对一种复杂情感思绪的铺叙,对一种自由流动的心理活动的铺展,有许多细致的细节描绘,将女子的内心对于爱人的依恋、不舍之情表达的淋漓尽致。

综而观之,在徐志摩的诗歌创作中,正是受浙西“女性”特质的浸染,不管是在女性形象的塑造上,还是在借用景物借代女性上,潜意识地流露出属于江南的柔美之风,并孜孜不倦地追求自己所向往的理想境界,为中国现代诗歌的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1]梁启超.中国地理大势论[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

[2]魏 征.隋书(第 35卷)[M].北京:中华书局,19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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