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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名小说与象征主义

2012-08-15吴新平

黄冈师范学院学报 2012年1期
关键词:暗示性象征主义手法

吴新平

(吉林大学文学院,吉林长春130012)

废名小说与象征主义

吴新平

(吉林大学文学院,吉林长春130012)

西方象征主义运动开创了“诗化小说”的传统。作为中国现代诗化小说作家的典型代表,废名在小说创作中运用了象征主义的艺术手法。如世外桃源一般的小说世界是废名在不堪的现实社会中渴望恬静生活的梦想的象征,也是他心目中理想世界的象征。在小说情节中运用象征暗示性的艺术手法,创造意蕴丰富的意象对废名小说世界的建构也起到了重要作用。废名将中国传统诗歌中意象与意境的表达手法与西方象征主义的艺术手法融会贯通,开辟了一条新的小说创作道路。

小说;废名;象征主义

象征主义是十九世纪后半叶在法国出现并逐渐风靡于世界各国的一种文艺思潮。法国诗人波德莱尔的诗集《恶之花》通常被视为象征主义的先驱,而魏尔伦、兰波、马拉美等诗人则把象征主义诗歌推向了巅峰。随着象征主义文艺运动的广泛发展,一些现代主义作家开始把象征主义的艺术手法运用到小说创作中,开创了一种“诗化小说”的传统。这类“诗化小说”从诗歌中汲取灵感,淡化故事情节,书写零碎化的经验,借助于象征暗示性的意象来加强文本的含蓄性,深化小说主题的表达,极大地丰富了小说的艺术表现力。象征主义对中国现代文学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不论是诗歌、小说,还是戏剧,几乎各种体裁领域的重要作家都汲取过象征主义的养分。中国的现代小说自鲁迅的《狂人日记》这个伟大的开端开始,就奠定了在写实的基础上融合象征主义的创作道路。废名堪称是中国现代诗化小说作家的典型代表,在他的小说作品中,象征主义艺术手法的运用是一个非常明显的特征。

作为一个毕业于北京大学英文系,自称“从外国文学学会了写小说”[1](P110)的作家,废名对象征主义当然不会陌生。1925年,废名在他的第一本小说集《竹林的故事》初版时,曾将自己翻译的象征主义大师波德莱尔的散文诗《窗》放在书的后面代为跋。1927年,当《竹林的故事》再版时,他又将《窗》移到书前代作题记。即便如此,他似乎还是担心读者不会明白他的良苦用心,又特地在《语丝》上撰文加以解释:“波德莱尔题作《窗户》的那首诗,……我却以为是我创作时的最好的说明了。”[2](P9)《窗》是一首象征主义的散文诗。在这首诗里,波德莱尔表达了自己推崇主观、热衷内心想象和追求象征暗示、于有限之中表现无限的艺术创作观。如此看来,废名是想借用这首《窗》来提醒读者他在小说创作中所追求的就是波德莱尔式的象征主义的创作观。

在创作的成因上,废名与象征主义也有着密切的联系。日本的文艺理论家厨川白村在《苦闷的象征》一书中说:“生命力受了压抑而生的苦闷懊恼是文艺的根底,而其表现法乃是广义的象征主义”,“凡有一切文艺,古往今来,是无不在这样的意义上,用着象征主义的表现法的。”[3](P30)厨川白村对文艺创作的成因的阐释以及文艺是作家苦闷的象征的观点在废名的身上得到了很好的印证。废名曾在《说梦》一文里谈到过自己进行文学创作的动因,他是这样说的:“倘若我把每篇文章之所以产生,写出来,自然有些是不能够分明的写出来的,当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或者可以证明厨川白村的许多话……《竹林的故事》、《河上柳》、《去乡》是我过去的生命的结晶……”[2](P52)在小说集《竹林的故事》的序言里,他甚至寄言于读者:“我愿读者从他们当中理出我的哀愁。”[2](P13)如果将厨川白村的理论与废名的话语结合起来看的话,我们不难理解,废名先生创作的许多小说作品绝不是凭空想象、脱离现实的,而是他内心的哀愁以及过往生命的心迹的象征。

然而,在废名的小说中,我们常常看到的是古朴宁静的乡村画卷,和谐美好的田园生活,淳朴敦厚的乡间儿女翁妪,这些内容与当时的军阀混战、社会动乱、民不聊生的时代氛围是极其不协调的,与“五四”时期主流的乡土文学相比也是大相径庭。从表面上看,废名小说中的这种诗意描写实在与内心的苦闷哀愁是沾不上边的。但实际上,他是故意摈弃了传统现实主义意义上的创作趋向,把时代的灾难与人民的不幸化作一种理想主义的境界来进行间接地折射与反映。废名并非没有感受到现实生活中的丑恶和悲哀,他早期也写出过《少年阮仁的失踪》《讲究的信封》《去乡》之类的政治意识形态十分明显的小说,但面对黑暗的时代大环境,个人的力量显得微不足道。由于看不到人生的出路,废名就借用一种冲淡平和、恬静优雅的笔调来消除内心的悲痛,从而摆脱现实生活中的困惑与哀愁。

于是,在废名的《竹林的故事》《菱荡》《桃园》《桥》等小说作品中,我们看到的是翠竹桃园、小桥绿水、白墙孤塔等优美的田园风光,以及纯洁美丽的三姑娘、勤劳聪明的陈聋子、天真活泼的阿毛、清纯无邪的小林、琴子与细竹。宁静和谐的田园生活与纯朴敦厚的人性共同构筑了一个宛如世外桃源般的世界。而这个世外桃源般的小说世界,正是废名在那个充满苦难和恐惧的现实之中渴望一种恬静、和谐生活的梦想的象征,同时也是他心目中理想的现实世界的象征。凭借着这种象征主义的创作方式,废名才得以暂时逃离不堪的现实带给他的苦闷与哀愁,从而获得精神上的慰藉与人格的独立。

如果说废名在小说的整体创作思想上采用象征主义的创作方式是一种整体的象征的话,那么废名在小说的具体情节中采用的象征主义艺术手法则是局部的象征了。废名的小说不是以激烈冲突的故事情节来构建小说世界的,而是以具有地域性的自然景观与风俗文化,以及优美和谐的田园生活情趣来吸引人的。借助这些自然景物与风俗文化的描写,运用象征暗示性的艺术手法来创造意蕴丰富的意象,正是废名在建构小说世界时采用的一个重要手段。

在废名的小说中,具有浓郁地方色彩的乡土自然景物俯拾皆是。在描写这些客观的自然景物时,废名常常采用象征暗示的方法,借助一些具有象征暗示性的抒情意象,令小说的意境含蓄幽远,于有限之中见出无限。废名的小说中多次出现“桃园”、“翠竹”、“杨柳”,这些象征性的抒情意象大多是我国古典诗词吟咏的对象,具有很明显的历史传承性。当这些积淀了古老文化传统的象征性意象出现在小说里时,往往会引起读者超越时空的历史联想。例如,废名的《竹林的故事》中那一片翠绿的竹林,就不仅象征着程家三姑娘秀美的身影和旺盛的生命,而且也暗示着她那纯洁高尚的品质。可是当我们读到这些充满生命绿色的竹林的描写时,所想到的却远远不止这些。千百年来我国的诗人所描绘的竹的诗句,所追求的竹的精神就会依托“翠竹”这个象征性的意象而涌现在我们的脑海中,引发我们无限的联想,而小说的意境就在这联想之中得到了进一步地深化。

有些象征性的自然意象几乎贯穿了废名所创作的大部分小说。例如,“桥”这个意象反复出现在废名的多篇小说里。《浣衣母》里李妈的茅草房前有座人流不息的石桥;《菱荡》里的陶家庄通往菱荡圩也有座古老神秘的石桥;《莫须有先生坐飞机以后》里的莫须有先生携妻儿回乡避难,途经了一座座“伟大的石桥”,如王马桥、龙锡桥、赛公桥、仁寿桥;《墓》里的“我”在春天里出城踏青,不喜欢查考古迹,只喜欢“一径去过桥”。小说《桥》干脆以“桥”为名,富含深意的“桥”的形象时不时就出现在小说里。主人公小林不论是在童年时期还是在成年以后,经常去城外的桥头站立、行走与沉思。“……桥者过渡之意,凡由这边渡到那边都叫做桥,不在乎形式。”[4](P314)这是废名对桥的解释。“桥”作为一种象征性的意象,在废名的小说里被赋予了无限丰富的意蕴,已经成为了废名小说中的一个独特的艺术符号。

此外,一些民俗文化意象也被废名写进了小说里。在小说《桥》中,废名写到了史家庄的一些传统民俗。例如,“送牛”的习俗是两家儿女年幼定亲的时候,女方家长会给未来的姑爷送一头小牛,待牛儿养大后就作为将来女儿的嫁妆;“送路灯”则是新逝亡灵的整个家族甚至全村的村民,接连在三天夜里打着灯笼火把给亡灵引路,以便亡灵看清路后早早投生,少受孤魂飘荡之苦。单从现代文明的角度来看,诸如“送路灯”之类的乡间民俗确实是荒谬的、落后的,但是在废名的笔下,这些民俗却描写得非常的优美自然,为小说增添了诗意的氛围。细细品味,这些古老淳朴的民俗不仅表现了民间百姓特有的诗性想象和处世哲学,而且还象征了几千年来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民间道德理想。显然,废名对这些古朴的民俗文化是持欣赏眼光的。

如此繁多的具有象征暗示性的意象出现在废名的小说之中,既反映了废名对这些事物本身的偏爱,也体现了废名自己独特的思想与情趣。毫无疑问,这些不论是传统的还是废名个人的,既具美感又蕴含深意的象征性意象对废名小说世界的建构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虽说象征主义是一个西方的艺术概念,但将象征作为艺术手法,在我国古代就早已有之了。象征主义的艺术手法,跟我国传统的古典诗词中的意境与意象的表达有很多相似之处。但如果非要细究起来,又还是有所区别的。意境与意象,主要致力于表达作者的感性体验,它传递的是一种情感,或者说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直觉。对于读者而言,它所启发的也只是感性层面的经验。而西方的象征主义手法,则更多地致力于表达作者的理性思考,直接作用于读者的理性层面。从前文中对废名小说的具体分析来看,如果说废名的小说在局部情节中的那些象征暗示性的意象具有强烈的作者个人感性色彩的话,那么废名的小说在整体思想上的象征性则明显多出了几分理性的光芒。因此,对于象征主义的借鉴与运用,废名走的是中西结合的路子。正如他自己所说:“在艺术上我吸收了外国文学的一些长处,又变化了中国古典文学的诗……我从外国文学学会了写小说,我爱好美丽的祖国的语言,这算是我的经验。”[1](P110)我们完全可以这样说,废名将中国传统诗歌中意象与意境的表达手法与西方象征主义的艺术手法进行了良好的融会贯通,从而开辟了一条将东西方文化沟通与融合的新的小说创作道路。

[1]陈振国.冯文炳研究资料[M].北京:知识产权出版社,2010.

[2]止庵.废名文集[M].北京:东方出版社,2000.

[3](日)厨川白村.苦闷的象征·出了象牙之塔[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8.

[4]废名.莫须有先生传[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

I206.6

A

1003-8078(2012)01-0007-03

2011-10-15

10.3969/j.issn.1003 -8078.2012.01.03

吴新平(1984),男,湖北红安人,吉林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 张吉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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