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转型中的婚姻焦虑*
——对冯小刚电影《手机》的评析
2012-08-15王连峰
王连峰
(山东青年政治学院文化传播学院,山东济南250014)
文化转型中的婚姻焦虑*
——对冯小刚电影《手机》的评析
王连峰
(山东青年政治学院文化传播学院,山东济南250014)
冯小刚的电影《手机》,主要讲述在社会转型、文化转型的时代背景下,迅猛发展的当代技术社会对中国传统婚姻生活的冲击和影响。婚姻双方对此表现出多重焦虑:对时空、环境和情感的错位焦虑,对历史和个体成长的焦虑,以及女性解放潮流下的性别焦虑。
转型;冯小刚;电影《手机》;焦虑
社会转型一直是近百年来中国社会的主题,在此过程中,包括文化形态在内的社会诸极必然会随着社会形态的改变而不断地更迭。当然,我们可以从不同角度,对社会转型和文化形态的更迭进行审视和探讨,但是在这其中,乡土社会和农业文明、工业社会和工业文明、信息社会和技术理性这几对范畴是自鸦片战争以来,中国社会和文化始终回避不了的深刻社会现实。尤其是当下,中国正经历着农业社会和农业文明到信息社会和消费文化的剧烈变革:在偏远的农村地区,人们仍然受到自给自足的传统农业文明的惯势影响;而在城镇和大城市里,人们则早已经习惯了工业文明的隆隆之音,以手机为象征的信息时代和技术社会这第三波文化力量也正逐步介入并影响中国人的生活,从而促使我们传统的生存方式和生活状态发生了剧烈而深刻的变化。在这诸多文明形态碰撞、融合、杂糅甚而互相抵抗的社会现实面前,文学家和艺术家们自然无法做到淡然处之。
著名导演冯小刚是一位对时代更替有着敏锐感受力的电影工作者,他的每一部电影作品几乎都是成功的商业片,但细究之下,我们则注意到,在完成电影商业化操作,实现其工业价值的前提下,冯小刚亦实现了自己电影叙事的社会使命,他始终聚焦于社会的底层群体——这些在现代中国社会中的各色“小人物”,并关注他们的个性和命运,反映他们的婚姻与生活——就如他的这部改编自刘震云同名小说,于2003年公映的电影《手机》。
《手机》讲述了某电视台著名节目主持人严守一因婚外情而致婚姻受挫事业受阻的故事,从主调来看它呼唤人性回归,倡导在物欲横流的现实中寻求自我生命的真诚,但我更感兴趣的是这一主题的塑形过程。或者说从总体而言,严守一与于文娟、费墨与李燕的离婚是电影叙事的必要元素,但我更想关注的是到底是什么力量使得这种现实中的破裂与动荡如此必然,貌似婚姻爱情主题的叙事主线下隐藏的是什么样的文化力量?
影片中,“手机”作为贯穿始终的线索,它是当下技术现实的象征。于我而言,电影试图用“手机”来指代当前的信息化社会形态,它喻示了当前破裂、动荡的技术社会的典型特征。原因有三:首先,手机是现代人联系和沟通的最便捷有效的信息工具,它已经彻底融入到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其次,它使沟通的过程和效果评价出现了深刻变革;最后,手机或以其为代表的移动信息终端设备,还将在今后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与人类社会的经济、政治、文化诸元发生越来越深刻而广泛的联系。而在中国传统社会中,农业文明的影响根深蒂固,它是父权制、封闭、对立的,而技术社会却是开放多元、消弥中心,抹除差别的。正因如此,以手机为代表的工具理性对中国传统社会形态产生了巨大的冲击,两者之间反复对抗,矛盾冲突愈演愈烈。它貌似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空间距离,使他们远隔重洋却仿若触手可及;却使我们之间心生障壁,虽近在咫尺却又远隔天涯。它使得个人的隐私如同一只被灵猫追逐的弱鼠一样,如此苍白与无助;同时使得社会关系中的家庭婚姻单位在面对婚姻本身时却又焦虑万分。
一、错位的焦虑
一般而言,传统的中国婚姻结构是稳固的,农业文化传统、父权中心和宗族制度是构成这种稳固结构的有力保障。但是在影片叙事中的当下中国,这种稳固性在社会转型的背景中荡然无存,它日益松散甚至摇摇欲坠:社会和文化的转型狂飙突进、女权和女性解放运动如火如荼、宗族制度几近瓦解——这几乎倾覆了传统婚姻稳定性的全部基石。而究其根本,其中社会和文化的转型,又是这一系列变化出现的直接原因。多种文明形态的冲突,直接造成了婚姻双方关系的错位,他们在满足和惬意于高科技产品带来的丰富物质生活的同时,又对它给传统文明带来的冲击感到惶惑与无助。这种错位,具体体现在时空错位、环境错位、情感错位三个方面。
时空错位。严守一和费墨虽然生活在大城市中,却有着农村的成长背景和生活情结,他们骨子里有着典型的农业文明的烙印。他们两人非常享受于当代技术给他们的生活所带来的便利及其在物质生活中的满足,但当两者发生冲突的时候,他们感受到的却是空前的焦虑。费墨说:“还是农业社会好啊,交通和通讯都不发达,你进京赶考几年都不回,回来以后,你说啥子都是成立的,现在,近,太近了,近得人都喘不过气来了。”这与其说是在反思传统与当下中国家庭婚姻模式的区别,倒不如说是对男性绝对中心的婚姻结构中的传统地位受到挑战而感受到的失落。从总体而言,这是由父权社会的特性造成的。在中国传统的婚姻模式中,男性占据绝对主导地位,女性无论是在经济地位还是由其经济地位而衍伸的社会活动空间都居于附属地位。然而在由影片所标示的当代社会中,女性的社会参与意识改变了男性相对封闭独立的社会活动空间,以手机这个技术工具的出现为中介,男性的权威受到具有平等意识的女性的强烈挑战,因此他们就表现出极度地失落感。
环境错位。如果把影片的开头部分和结尾部分的歌曲进行对比,我们发现,虽然都是“牛三斤”,却有着不同的内涵。影片开头部分的“牛三斤”是在信息技术不发达的农业社会中,呼唤一种更快捷的通讯方式,是呼唤科技文明;而结尾部分的“牛三斤”又被演绎的更加缓慢而悠长,是呼唤传统文明回归,是回味在农业文明的社会中,信息相对封闭给人们带来的好处。这极具象征的意味,也是文学艺术中常常出现的呼唤主题。同时又存在着对城乡二元结构模式的双重批判,正如耿波在《世俗拯救:冯小刚三部“婚外情”题材电影解读》中所述:“象征道德一极的符号,遥远的乡村、奶奶、孩子、贤妻良母等仍然存在,但已失去自身的道德重量;象征激情叛逃的符号,豪华饭店、情人、私密空间等仍然在场,也沦落为游戏藏匿的一个地点。”[1]
情感错位。当代技术给我们带来的最显著影响之一就是它使得我们的沟通更加方便快捷,它本该更便于人与人之间情感的建立和维系。但影片却实实在在的告诉我们:其实,这是我们一厢情愿,在真实的现实中,它造成了我们情感的错位。影片中有两点颇具讽刺意味,一是当“奶奶”病危,严守一最需要手机来完成他与家乡的连接时,手机却退场了——他并没有及时得到信息,从而错过了与“奶奶”见最后一面。而且在影片叙述中,“奶奶”这一形象极具思考价值,它其实是严守一内心的道德及情感依托,是他母亲与父亲的象征合体,更是他人性仍具闪光点的标志,代表了传统农业文明中所具有的古老质朴的道德人性的价值。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代表着,现代人已经被技术理性所阉割,从而失去了自己文化的根性。其二是手机本来是为了传递真实有效的信息,影片中严守一共接打电话约16次,接收短信约6次,除了最后一次他向于文娟说明是回老家看望病危的奶奶之外,其他的,只要有第三方在场,他就会“说假话”,这与手机这种工具本来的功能恰恰背道而驰。正如影片中费墨所言:“手机连着你的嘴,嘴巴连着你的心,你拿起手机来就言不由衷啊,你们这些手机里头有好多不可告人的东西,再这个样子下去,你们的手机就不是手机了,是手雷!”影片也借严守一之口对此进行了调侃:“人类在学会说话以前用得都是肢体语言,把一件事情说清楚很难,得跳半天舞,骗人就更难了,比划一天也不见得把谁骗了,学会说话之后,骗人就容易得多,动动嘴皮子就行了。”所以手机的实际功用与它的初衷形成了悖反,寄寓了现代人情感生存的荒诞。
二、历史的焦虑
影片对历史的讲述,主要集中在片头部分,将传统中国定格于1969年冬天的河南某农村。并进而用“四件事”完成对这一宏观历史的解构:一是严守一的嗓子开始变声,二是镇上架起了电线杆,装了一部摆把儿电话,三是家里卖了猪买了一辆自行车,四是村里嫁过一个表嫂,叫吕桂花。与之相对应,影片对当下历史的讲述,也用了四件事来完成解构:一是严守一大病一场,声音如同少年变声时一样沙哑,并从此再不使用手机;二是武月当了“有一说一”的节目主持人;三是费墨出国去了爱沙尼亚;四是严守一与沈雪分手。这四件事的对位叙述,我们可能解读为:一是严守一传播信息完成沟通的方式又重回少年时代;二是严守一的声音不再传播;三是严守一周围没有了朋友,成了孤家寡人;四是他远离了婚姻和女性,重回生命的孤单。通过首尾的逐一对比,我们不难发现,前后四个点基本上相互对应的,开始是说技术社会对农业文明带来的巨大冲击力,后者是说这种冲击力所遭遇的阻力和反抗。
影片中还有几处细节,颇值得我们玩味,一是“奶奶”的一个小习惯,家里有什么事还是习惯给严守一捎口信,而不是打电话;这种方式虽然极其原始,但无论轻重,它都定位于真实,尤其是当她去世后,通过口耳相传的方法,交待给石头哥的几件事,让观众真切的感受到一位饱受传统文明影响甚至压抑下的女性的博大和真诚,这无疑是对当下技术时代的莫大讽刺。但与此同时影片对两种文明抗争的结果也充满着“焦虑”,虽然它处处表现出对传统文化的玩味和迷恋,却也无奈地承认历史潮流的无可逆转。在影片的结尾处的另一个细节,卫星定位使得严守一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技术社会对他生活的影响和侵略,新文明的胜利似乎是必然的。同时,反复出现的歌曲“牛三斤”,又向我们暗示出了对这种胜利的合法性的深深疑惑。
纵观严守一的个人历史和生命轨迹:乡下娃——名主持——婚外情——亲人离去——事业受阻——零余者,我们不难发现,这是一个典型的有关人类生存状态的叙述:我来自空无,最终又“尘归尘,土归土”,生命的终了又回到了曾经的原点,人生的意义是如此的空乏与荒诞。严守一曾经拥有过的一切如成绩斐然的事业,美满的家庭,爱他的的家人和朋友,最终又无情的离他远去,甚至于他的生命的延续——他的儿子!影片中严守一的儿子最终随了母亲的姓,在父权的传统中,这无疑是对严守一根性的否定。这也说明在父权制的社会中,如果一个男人丧失了父权的特征,那么他就很可能被父权社会所嘲弄而至出局。放弃了父权与夫权的双重身份,严守一成为当下社会一个被阉割的存在,这也很典型的隐喻了现代人的生存状态。
三、女性解放(女权)的焦虑
《手机》中所塑造的武月、于文娟、沈雪、李燕四位女性形象均成长于城市,都是新时期的女性,具备较强的自主和自我意识,她们身上都或多或少地存在着女性解放的思想。于文娟、沈雪、李燕三人在面对婚姻的男权主体不良的发展苗头——男性出轨时(实际上隐喻传统的一夫多妻制),她们均会发起本能的反抗,表现出强烈的权利意识,即宁要玉碎,不要瓦全,绝对不要掺假的婚姻,相继离开了自己的家庭和婚姻。过程自然是畅快淋漓,但结局如何呢?伤害一定是双方的。此外,面对男性的婚外情,她们也会采取双重的标准,从而反映出这种所谓的"女性解放"有多么地脆弱:当于文娟生孩子的时候,李燕试图去劝于文娟回归,而当她自己受到背叛和欺骗的时候,李燕就毫不犹豫地反抗费墨的不忠诚。沈雪明明已经觉察到严守一可能与武月有些私情,但还是采取了有所保留和容忍的态度。于文娟虽然看起来是一直抗争到底,但当奶奶去世的时候,她却让儿子戴上了象征严守一家族传统的戒指。
武月是个比较特殊一点的人物,从表面看起来,她的反抗是最彻底的,但在影片叙述中我们发现作为一个女性,她和上面几位毫无二致。一方面,看起来她对严守一的感情付出似乎是毫无要求的,但是,骨子里却是很希望得到严守一的情感回报,所以,在影片中,每一次鬼混,武月要咬他;作为一个女性,每当她看到严守一在别人面前虚伪地大讲特讲“诚实”、“不欺骗”的时候,那种情感的纠结就会使她痛苦地流泪。而当她意识自己在严守一的生活中始终是一种点缀,无法真正的拥有的时候,她就毫不犹豫地反抗到底,彻底把严守一踩到脚下、钉上耻辱柱。这种反抗的无奈暴露了她内心的真实想法:如果不能真正得到一位男性,那么就通过地位和物质来获得一种补偿。这种想法本身就充满了矛盾,反抗父权制,却又绝对接受了父权的规则。
所以说,受现代文明深刻影响的当代女性,一方面力求个性的解放,追求在父权社会中的平等话语权力,但另一方面,却又无法摆脱传统文明对她们的影响,无法摆脱对父权社会中从属感的惯性,她们的这种追求始终是无力的,苍白的。
冯小刚借助于当代社会中一个技术性的工具,全面审视了当下中国人的爱情婚姻道德责任,于不经意之间却揭破了现代人复杂而荒诞的生存现实。
[1]耿波.世俗拯救:冯小刚三部“婚外情”题材电影解读[J].齐鲁艺苑,2009,(4):34-39.
[2]史亚娟.冯小刚电影中的爱情与婚姻——浅论冯氏作者电影[J].电影评介,2009,(17):3-4.
[3]郑淑梅.回归与重构:论当前影视作品伦理话语新内涵[J].杭州师范学院学报,2000,(4):11-15.
the Marriage Anxiety in the Cultural Transition——the Comments on Feng Xiaogang’s Film“Cell Phone”
WANG Lian-feng
(Culture dissemination college,Shandong University of Youth Political Science,Jinan Shandong 250014,China)
Feng Xiaogang’s film“Cell Phone”tells mainly about the shock and the impact upon the Chinese traditional marriage life by the contemporary technique society rapidly developed under the circumstance of the social transition and cultural transition.Both the marital sides show multi-dimensional anxiety:the anxiety upon the misplacement of space-time,circumstances and feelings;the anxiety upon the history and individual’s growing up;the sexual anxiety in the trend of liberal feminism.
transition;Feng Xiaogang;film“Cell Phone”;anxiety
book=8,ebook=178
J 904
A
(责任编辑:谭淑娟)
1673-2103(2012)04-0045-04
2012-03-24
王连峰(1977-),男,山东阳信人,山东青年政治学院文化传播学院副院长,讲师,文学硕士,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