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口述史实践教学初探

陈全黎，杨剑兵

(三峡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湖北宜昌 443002)

一、口述历史:一种新的文学史教学方法

口述史是一种古老的历史研究方法。在中国，采用口述史料撰写历史著作，至少可以追溯到西汉时期的司马迁。梁启超说:“采访而得其口说，此即口碑性质之史料也。司马迁作史多用此法。”［1］50司马迁在《史记》中广泛采用口述史料，并明确交代其史料来源。例如:“始公孙季功、董生与夏无且游，具知其事，为余道之如是”(《史记·刺客列传》)，说明荆轲刺秦王的故事来自于现场见证人夏无且的朋友公孙季功、董生的口述。“余与他广通，为言高祖功臣之兴时若此云”(《史记·樊郦滕灌列传》)，表明鸿门宴的故事来自于樊哙的孙子他广的口述。在西方，由于缺乏中国古代的史官记事制度和丰富的文献记录，古希腊史学家更多地依赖口述史料。修昔底德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共有141篇演说词，占全部著作四分之一的篇幅，这些演说词大部分来自当事人的口述。

尽管口述历史源远流长，现代意义上的口述史却只有60多年的历史。一般认为，现代口述历史诞生于20世纪40年代的美国。1948年，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教授Allan Nevins创建了美国历史上第一个口述史研究机构——哥伦比亚大学口述历史研究所(Oral History Research Office)。现代意义上的口述史与古代口述史的根本区别在于采用录音技术保存口述证据。曾任美国口述历史学会会长的唐纳德·里奇对口述史的定义是:“口述历史是以录音访谈的方式搜集口传记忆以及具有历史意义的个人观点。”［2］2现代意义上的口述史是受访者与访谈者共同参与，并采用录音技术的口述史。

口述史方法目前已经在国内历史学、人类学、民族学、社会学等学科领域得到广泛运用。在文学研究领域，口述史方法主要用于文学史研究，即文学口述史研究。口述历史的特点在于采用活着的目击者的证词，因此文学口述史又被称为“活”的文学史。这种“活”的文学史主要有两个特点和优势:一是有活着的目击者和当事人，由于历史的久远，活着的目击者越来越少，越是年长的目击者越具有史料抢救的价值;二是有鲜活的口述史料，当事人讲述自己的故事，相对于传统的文献史料来说，其叙述方式更加生动形象，更具有故事性和吸引力。实际上，从20世纪80年代以来，已经出现一批自觉运用口述史方法的文学史著作，其中代表性的著作有:李辉《胡风集团冤案始末》(人民日报出版社，1989);李辉《摇荡的秋千——是是非非说周扬》(海天出版社，1998);傅光明《口述历史下的老舍之死》(山东画报出版社，2007);傅光明《老舍之死口述实录》(复旦大学出版社，2009);陈徒手《人有病，天知否——1949年后中国文坛纪实》(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这些文学口述史著作的出版，不仅为当代文学史研究提供了难得的一手材料和新的研究视角，而且为其他阶段的文学史(包括古代、现代文学史)课堂教学提供了新思路和新方法。

与传统的文学史教学相比较，口述史实践教学具有以下几个特点和优势:一是更具有实践性、操作性。传统的文学史教学主要采用静态的课堂教学方式，学生只跟各种没有生命的文献史料打交道，这种纸上谈兵的教学模式很容易使学生感到厌倦，而口述史实践教学要求学生走出教室，亲自参与田野调查，寻访作家、读者，并与他们建立良好的关系，这对长期被动接受老师传授的文学史知识和信息的学生来说，无疑更具有挑战性。二是更具有互动性。传统的文学史教学尽管可以采用网络、多媒体等先进的教学手段，但由于它本身单向传播的缺陷，很难激发学生的学习积极性。文学口述史教学的民主和开放可以真正拉近学生与老师之间的心理距离，并在教学实践过程中更好地掌握书本上的文学史知识，师生之间的充分互动可以克服课堂上老师照本宣科、考试时学生照抄书本的懒惰习惯。三是更具有创造性。与口述史教学相比，传统文学史教学的创新性非常有限。传统文学史教学尽管也可以采用实践教学方法，例如课堂作业、课程论文、小型讨论会等等，但是由于学生和教学内容(作家、读者、文学编辑)在时间和空间上相隔绝，学生缺乏感性认识和切身体会，教学效果不佳。要走出这种困境，口述史教学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一项完整的口述历史研究项目，包括选题、资料搜集、寻找受访人、设计访谈提问、正式访谈、录音整理等诸多环节，其中的每一个环节都可能出现无法预知的情况，面对这些突发情况，每一个学生都可能做出完全不同的选择。这就要求学生充分发挥自己的独创性，在访谈开始之前对各种访谈方案进行比较，设计出最优的访谈方案，在访谈过程中灵活应对，才能得到最佳的访谈效果。

二、如何进行文学口述史实践教学

与其他人文社会科学(历史学、社会学、人类学等)口述史教学一样，文学口述史实践教学需要花费一定的人力、物力、财力，因此，在口述访谈开始之前，需要进行认真细致的准备工作，最好先做一个详细的工作预案或项目策划书，以免让学生劳而无功。从具体的教学过程来看，文学口述史实践教学主要包括以下三个阶段:

(1)选题与立项。选题是文学口述历史实践教学的第一个重要环节，选题的好坏直接关系到教学目标能否实现。在选题时有三个因素需要认真考虑:一是选题是否具有创新价值。一般来说，凡是已经有人做过的口述史项目最好不要选择，即使选择这样的题目也要有新的主题或视角，因为受访者一般不愿意多次重复接受同样主题的采访。由于学生的知识面相对有限，很难判断选题是否具有创新价值，最好由教师根据自己对当前文学创作、文学批评现状以及文学热点问题的了解，事先拟定一些可供研究的选题，让学生根据自己的兴趣选择适合的题目。二是选题是否具有可行性。再好的选题如果没有可行性，也是纸上谈兵。尽管进行口述历史研究的门槛较低，甚至有人说，只要你有录音机，人人都可以做口述历史，实际上，对于没有从事过口述历史研究的学生来说，还是有一定的操作难度。因此，教师应该根据学生的实际情况客观分析完成项目的可行性。例如，让一位新手同时采访本地区多位作家或批评家，他可能驾驭不了。另外，寻找受访人的难度不能太大，例如让学生采访刚刚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莫言，或者到国外采访某一位美籍华人作家，都不具有可行性。

文学口述史实践教学非常适合以项目研究的方式开展工作，这一方面是因为口述历史的成本较高，其中的每一个环节都需要一定的经费开支，包括购买录音、录像设备，联系、寻找受访人，给予受访人或相关人员的劳务费，录音整理与抄本的保存，研究成果的展示与发表等等，这就需要教师与学生通力合作，认真撰写项目申请书，详细论证项目研究的学术价值、社会意义和操作的可行性，通过各种渠道争取足够的项目经费，包括企业或私人赞助，政府、学校或民间机构的经费支持等等。另一方面，口述历史研究是一个系统工程，需要多人合作完成，如果以项目研究的方式开展工作，可以充分发挥每个学生的积极性和创造性，产生更大的社会效益和学术影响。

(2)寻访与访谈。要开展文学口述史实践教学，首先需要选择、确定口述历史项目研究的访谈对象。在这方面，西方的口述历史实践已经提供了一些可资借鉴的宝贵经验。一般来说，如果口述访谈能够满足受访人的某种心理需求，访谈就容易取得成功。选择受访人有两个基本要求:一是选择有故事的人。上了年纪、阅历丰富、人生坎坷的作家比刚出道的年轻作家更适合进行口述访谈。二是选择愿意讲故事的人。老年人一般都有较强的历史意识，喜欢向他人讲述自己过去的故事，尤其是那些处于孤独寂寞环境中的老人。三是擅长讲故事的人。如果受访人不善言辞、沉默寡言，就不适合进行口述访谈。如果受访人擅长讲故事，记忆力很好，访谈时就会气氛活跃，录音整理、发表口述访谈等后续工作也会更加顺利。

一旦确定口述历史研究的访谈对象，接下来的工作就是联系、寻找受访人，这是口述历史研究中最具有挑战性的一项工作，尤其对于长期生活在校园中的学生来说，与陌生人交际时容易产生恐惧和害怕心理，这时老师就要加以鼓励，暗示学生:这是一个需要勇气和冒险精神的工作，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我只能勇敢面对，不能逃避。老师要适时指导学生如何与受访人取得联系。可以采用电话、电子邮件或书面信件的方式联系受访人，这时你需要详细介绍本次口述访谈对访谈人和受访人双方的重要意义。当然如果有熟人介绍，受访人接受访谈的几率就大一些。如果受访人出于某种原因，拒绝接受采访，你也不要灰心失望。只要你找到对方顾虑的真正原因，态度诚恳，以情动人，对方就可能接受访谈。

如果受访人同意接受访谈，在访谈正式开始之前，首先要与受访人签署一份法律文件(此项工作也可在访谈结束之后，连同录音抄本一起让受访人签署法律授权书)，法律文件主要包括两项内容:一是同意访谈人录音。一项口述访谈如果不能保存录音证据，此项口述访谈发表之后可能会面临某种法律风险。如果受访人不同意录音，要提醒学生绝对不能采用偷录的方式。二是同意让渡口述访谈的知识产权。尽管口述访谈的知识产权为受访人与访谈人共有，但是一旦涉及版税问题，就可能导致知识产权纠纷。在访谈正式开始之前，要仔细检查录音设备是否工作正常，并将录音设备放在不显眼的地方，以免分散受访人的注意力，或者让受访人感到紧张。在提问时，最好先提出受访人容易回答的开放性问题，这样不仅可以活跃气氛，而且有助于唤醒受访人对过去的记忆。然后再提出一些需要精确记忆的具体问题。最好将对受访人来说具有挑战性的难以回答的问题放在最后，以免影响正常访谈的进行。在整个访谈过程中，访谈人应该处于主导地位，并始终表示出对受访者所谈内容的浓厚兴趣。如果受访人特别健谈，偏离了主题，访谈人应该采用一种巧妙的方式提醒对方，同时又不伤害对方的自尊。一般来说，每次访谈的时间应控制在两小时以内。如果碰到年高体弱的受访者，要根据对方的身体条件适当缩短访谈时间。在访谈结束之后，如果有相应的项目经费，可以给予受访者适当的酬劳。

(3)整理与发表。录音整理是口述历史研究中投入时间最多，最耗体力和脑力的一项工作。一次两个小时的口述访谈一般需要一周左右的时间，才能整理成文字抄本，字数大约为两万字左右。如果受访者的思维不够清晰，记忆力不够准确，或者口头表达能力欠佳，使用某种难懂的方言，或者口语色彩太浓，可能需要更长的时间整理录音。为了提高工作效率，老师可以进行适当的分工，每个学生负责整理其中的一部分。老师必须提醒学生，录音整理有一条必须遵循的底线:不能篡改、曲解受访者讲述的任何内容，即使受访者的讲述有明显的错误。笔者认为，真正的口述历史必须是原汁原味的，最好不要进行任何修改、润色。增之一分则太多，减之一分则太少。整理的文字抄本可以连同录音文件一起保存在学校图书馆，也可以采用电子文档的方式上传到网络，与感兴趣的读者一起分享，专业研究者也可以将之作为一手资料展开深入研究。文学口述史访谈的发表主要有两种形式:一是访谈者与受访者双方一问一答的形式，如傅光明的《老舍之死采访实录》，这种形式最贴近访谈现场的真实情景，是整个访谈的原始记录，应该说最能体现口述历史的基本理念。二是在口述访谈的基础上，借鉴相关的研究成果和文献史料，加入作者自己的观点和考证，如唐德刚的《胡适口述自传》。这种形式的优点是表达流畅、思路清晰、信息量大、错误较少、可读性强，缺点是不能忠实地记载历史，有悖口述历史的真实性原则，读者不能从中看出哪些内容是受访者的口述，哪些内容是作者的附会或篡改。对于刚刚踏进口述历史大门的学生来说，最好采用一问一答的形式。

［1］梁启超.中国历史研究法［M］.北京:中华书局，2009.

［2］唐纳德·里奇.大家来做口述历史［M］.王芝芝，姚 力，译.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