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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亡阅今古图籍罗甲乙
——论欧阳修谪夷陵期间的学术研究与论著

2012-08-15吴柏森

关键词:夷陵论著欧阳修

吴柏森

(三峡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湖北宜昌 443002)

兴亡阅今古图籍罗甲乙
——论欧阳修谪夷陵期间的学术研究与论著

吴柏森

(三峡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湖北宜昌 443002)

作为开宋代儒学复兴风气之先的人物,欧阳修在贬谪夷陵期间的学术研究活动不是偶然的;他的学术论著涉及面甚广,包括经学、史学、文学、金石学等等;这些论著疑古说,破陈言,创新见,具有深刻历史意义和强烈的现实针对性。

欧阳修; 夷陵; 学术研究

景祐四年(1037)冬,欧阳修在即将离开夷陵往就光化军乾德县(在今湖北老河口市)令时,写了一首五言长律《新营小斋凿地炉辄成五言三十九韵》,对在夷陵一年来的生活作了一番颇为全面的回顾。其中有一段这样写道:“负薪幸有瘳,旧学颇思述。兴亡阅今古,图籍罗甲乙。鲁册谨会盟,周公彖凶吉。详明左丘辩,驰骋马迁笔。金石互铿鍧,风云生倐忽。豁尔一开卷,慨然对揜帙。”这段话概述了他在谪夷陵期间的学术思考与写作情况,足以窥见他的学术研究的根本目的、态度、范围与心情。

汉、唐以来,先贤对儒家经典作了大量的注疏笺传,自不当一概否定。但,舍经取传,微言大义,甚至附会天人感应和谶纬之说,已引起一些明智学者的怀疑和反对。欧阳修谪夷陵期间的学术研究活动和著作,涵盖面甚广,包括经学、史学、文学、金石学等。它们的共同之点是充分表现了欧阳修疑古说、破陈言,维护真理,独创己见的学术精神与勇气。正如他后来在《读书》一诗中所写:“正经首唐虞,伪说起秦汉。篇章异句读,解诂及笺传。是非自相攻,去取在勇断。初如两军交,乘胜方酣战。当其旗鼓催,不觉人马汗。至哉天下乐,终日在几案。”[1]以下我们就欧阳修谪夷陵期间学术研究的主要方面,略加评说。

先说经学部分。其一,关于《易》的论著。《易·系传》提出:“一阴一阳之谓道”,就是说事物都处于矛盾对立状态,按一定的规律运动、发展、变化。它赋予客观世界以人的道德情感,因而成为儒家完整的世界观和哲学理论。谪夷陵期间,欧阳修写作了《易或问三首》、《易或问》、《明用》诸篇。其主要观点可以概括为:第一,强调“易学”经世致用,主张从人事成败、社会治乱的角度解《易》。他说:“《易》者,文王之作也,其书则六经也,其文则圣人之言也,其事则天地万物、君臣父子夫妇人伦之大端也。”[1]《易或问三首》将先民对自然现象的认识和人事、社会、历史的经验加以系统化和提升,将人类发展史与自然发展史贯连起来,极力抨击河图洛书等神秘荒诞之说。他说《易》之为说,“止于人事而已矣,天不与也”,“治乱在人而天不与”,至多只能根据人情以推天之“迹”。所以说:“《易》之兴也其于中古乎?作《易》者其有忧患乎?‘其’文王与纣之事欤,殷之末世周之盛德欤?”[2]《易或问》。第二,汉代司马迁《史记·孔子世家》有孔子“序《彖》、《系象》”之说,后之学者多据以称孔子作“十翼”(《彖》上下、《象》上下、《系》上下、《文言》、《说卦》、《序卦》、《杂卦》)。唐·孔颖达《周易正义》说:“其《彖》、《象》‘十翼’之辞以为孔子所作,先儒更无异论。”对此欧阳修起而怀疑、批驳。他指出:“自孔子殁,周益衰,王道丧而学废,接乎战国,百家之异端起,十翼之说,不知起于何人?自秦、汉以来,大儒君子不论也。”[1]《易或问三首》之二此论一出,引起学界轩然大波。他援引《文言》中有鲁穆姜的话,这话早见于《左传》襄公九年,而孔子后此十五年才出生。当然,在具体问题上欧阳修也是有分析的,不作简单的肯定或否定。如在回答《系辞》“果非圣人之书乎?”便说:“是讲师之传,谓之《大传》,其源盖出于孔子,而相传于易师也。其来也远,其传也多,其间转失而增加者,不足怪也。故有圣人之言焉,有非圣人之言焉。”至于“河出图”、“洛出书”,“天垂象,见吉凶”之类,显非“易传”之原有,而是后来混杂进去的,则极力予以剔除。第三,揭示了《易》的极其丰富的哲学内涵,反对将《易》“沦为卜筮”。他说:“孔子出于周末,惧文王之志不见于后世,而《易》专为筮占用也,乃作《彖》、《象》,发明卦义,必称圣人、君子、王后以当其事,而常以四方万国、天地万物之大以为言。盖明非止于卜筮也,所以推原本意而矫世失,然后文王之志大明,而《易》始列乎六经矣。”[1]《易或问三首》之一并进而指出,天地万物在时间与空间上是无限的,是在对立统一中运动、发展、变化的。所以说:“夫奇耦、阴阳之数也;阴阳,天地之正气也。二气升降,有进退而无老少。”[1]《易或问三首》之三又说:“夫日中则昃之,月缺则盈之。天吾不知其心,吾见其亏盈于物者矣。物之盛者变而衰落之,下者顺而流行之。地吾不知其心,吾见其变流于物者矣。贪满者多损,谦卑者多福。鬼神吾不知其心,吾见其祸福之被人者矣。”[1]《易或问》在解说“用九”、“用六”时,更极言事物之“变”。他说:“凡物极而不变则弊,变则通,故曰‘吉’也。物无不变,变无不通,此天地之自然也。”“阴阳反复,天地之常理也。”(《明用》)第四,批判地继承王弼的《易》学,取其一扫汉人“象数”之论,以义理解《易》,但反对其将《易》引向玄学化之路。在《易或问》中对于王弼的“卦者,时也;爻者,适时之变者也”的论断,作了详尽的分析,充分肯定其摒弃“象数”的功绩,指出了以“义理”治《易》的正确方向,对后世特别是宋代的《易》学有着重大影响。但同时指出,王弼把老庄思想引入《易》学,则是他的失误。为维护《易》学的正确发展道路,他大声疾呼:“呜呼!文王无孔子,《易》其沦于卜筮乎!《易》无王弼,其沦于异端之说乎!因孔子而求文王之用心,因弼而求孔子之意,因予言而求弼之得失,可也。”其精神,其气势,今日读之,仍令人感奋!以上诸论述,在他的专著《易童子问》(三卷)中有详尽的表述,可参看。

其二,关于《诗》的论著。《诗》是中国传统文化之宝库。在《诗解统序》中,欧阳修指出:“《易》、《书》、《礼》、《乐》、《春秋》,道所存也。《诗》关此五者,而明圣人之用焉。”在历史上,每一时期的思想家、学问家,当面对现实中种种矛盾、问题,便会从《诗》寻求支持,以批判异说,维护传统。汉、唐《诗》学,盛行训诂,流为穿凿,谨守《诗序》,以毛、郑之言为圭臬,严重禁锢思想,为宋之学者所不满,乃倡疑古,别创新说。欧阳修开风气之先,于嘉祐四年(1059)作《诗本义》,论及百馀篇诗之本义。他认为《诗》之作,不过是感物抒情而已。他说:“诗之做也,触事感物,文之以言,美者美之,恶者刺之,以发其揄扬怨愤于口,遂其哀乐喜怒于心。此诗人之意也。”对毛、郑穿凿附会之说,予以批驳。进而以鲜明的态度、果决的言词指出:“毛、郑之失,患于自信其学而曲遂其学也。若予又将自信,则是奔车之覆而疾驱以追之也。燃见其失不可不辩,辩而不敢必,使余之说得与毛郑并立于世,以待夫明者而择焉可也。”[1]《十世论》他的关于《诗》的论著,就是在这样的指导思想下研究写成的。他的《诗》学论著甚多,仅在夷陵期间,就有《诗解统序》及《二南为正风解》、《周召分圣贤解》、《王国风解》、《十五国次解》、《定风雅颂解》、《鲁颂解》、《商颂解》、《十月之交解等》。在《王国风解》中,他说:“六经之法,所以法不法,正不正。由不法与不正,然后圣人者出,而六经之书作焉。”将《诗》与《书》、《春秋》等联成一体,指出“六经”的出现及其地位之变化,是与时代之治乱兴衰密切相关的。这也就是说,他是着眼于宋代社会现实,欲起而拨乱反正,于是从包括《诗》在内的“六经”中去寻求理论根据。前文所引《诗解统序》中已说明《诗》不仅关乎“五经”,而且是“五经”的具体运用与实施。所以接下去便说:“习其道不知其用之予夺,犹不辨其物之曲直而欲制其方圆,是果于其成乎!”这便是欧阳修论《诗》的高度。

欧阳修论《诗》,旨在通其理,明其用,不盲从旧说,不遵毛、郑,不守小序。在举世奉孔颖达之《毛诗正义》为圭臬时,他指出“先儒于经不能无失”。他说:“毛、郑二学,其说炽辞辩,固已广博,然不合于经者亦不为少,或失于疏略,或失于谬妄……予欲志郑学之妄,益毛氏疏略而不至者,合之于经。”[1]《诗解统序》他的十篇《诗》解就是为此而作。由于时代和所见文献的限制,这些“诗解”也不免有论证失误之处。如王国维《观堂集林·玉溪生诗年谱会笺序》论及“《毛诗序》以《小雅·十月之交》、《雨无正》、《小旻》、《小宛》四篇为刺幽王作,郑君独据《国语》及《纬候》以为刺厉王之诗,于谱及笺并加厘正。尔后,王基、王肃、孙毓之徒,申难相承,洎于今世,迄无定论。逮同治间,《函皇父敦》出于关中,而毛、郑是非,乃决于百世之下。”据此,则欧阳修在《十月之交解》中对郑玄的指责便是错误的。

其三,关于《书》的论著。《尚书》,“尚”义为“上”,“书”为历史典册,即上古夏、商、周诸代历史文献的汇编。欧阳修这方面的论著甚少。文集收有所修《崇文书目》,内有《书类》一项,属目录提要性质。在夷陵期间,作《泰誓论》一篇。汉代由博士伏生从屋壁中取出经过整理的二十八篇中,并无《泰(太)誓》。《泰誓》为汉武帝时民间所献,已佚。今之所见,为东晋梅赜所献《古文尚书》(实系伪书),内有新撰的《太誓》三篇。其内容相传为周武王伐纣,会诸侯于孟津时所作的誓词。欧阳修的这篇论文,考以史实,揆以情理,确指“谓西伯受命称王十年”和“十有一年”均为“妄说”。开宋代对不可冒犯的圣经贤传质疑之风,堪为吴棫《书稗传》、朱熹《朱子语类》等著作之先行者。

其四,关于《春秋》的论著。“春秋”为秦以前各国史之通称,又是鲁国史之专称。《春秋》所记始自鲁隐公,迄于鲁哀公,历十二君,共二百四十四年鲁国之史事。由于其记事极简略,不易通解,于是后人为之作“传”予以解说。流传下来有“三传”,其中《左氏传》成书并流行于战国时期,它的解说重在叙事,或说明“书法”,或补充史实,或订正讹误,或补《经》之缺漏。故桓谭在《新语》中形容《左氏传》与《春秋经》关系是“犹衣之表里相待而成”。《公羊传》、《谷梁传》则以释义为主,所谓“传义不传事”(叶梦得语)。往往臆测“微言大义”,甚至掺入谶纬神学,已佚出史学范围。

欧阳修关于《春秋》的论著甚多,仅在夷陵期间所作,《春秋论》(上、中、下)和《春秋或问》集中地反映了他的《春秋》学术观,此外尚有《石鷁论》,以及与之相关的《辩左氏》、《书春秋繁露后》。一方面,他提出“唯是之求”,反对“舍《经》而从《传》”。他认为《经》之所言本是简明易解的,经过微言大义烦琐的传疏,反而掩蔽其真谛,甚至使人迷惑不解。并就鲁隐公之趁“公”与“摄”,赵盾、许世子之“弑”与否,从史实与情理上反复论辩,指出“三传”之失。《石鷁论》对“微言大义”的批驳,据其事,论其理,颇有说服力。另一方面,他对于“传”也是有分析的,并非简单的一概否定。他说:“吾岂尽废之乎?夫传之于经勤矣,其述经之事,时有赖其详焉;至其失传,则不胜其戾也。其述经之意,亦时有得焉;及其失也,欲大圣人而反小之,欲尊经而反卑之。取其详而得者,废其失者,可也;嘉其尊大之心,可也;信其卑小之说,不可也。”[1]《春秋或问》同时,对于“三传”也是有分析的。在《石鷁论》中,便指出:“《左氏》则辨其物,《公》、《谷》则鉴其意。”对于它们各自的特点是把握得很准确的。他的态度是“经之所书,予所信也;经所不书,予不知也。”[1]《春秋论》强调“学出己见”[1]《回丁判官书》。

《春秋繁露》为汉代董仲舒之作。他适应封建统一中央集权制的需要,以儒家思想为中心,杂收阴阳五行之说,将殷周以来的天命观加以系统化、理论化,以“天不变,道亦不变”来论证封建秩序的合理性、永久性。欧阳修的《书春秋繁露后》除对其书篇目之存佚、真伪作校勘外,主要是指出其“惑于改正朔而云王者大一元者,牵于其师之说,不能高其论以明圣人之道。”不禁高呼“惜哉!惜哉!”

《辨左氏》一篇,是关于《国语》一段记载的辩说。《国语》相传为左丘明作,因其可与《春秋左氏传》相参,故有《春秋外传》之称。文章反复强调,将人的举止状态附会于天道,而预言其吉凶祸福是极荒谬的。他说:“甚矣,丘明之好奇,而愿不信其书以传百世也。”

其五,关于《论语》的论著。欧阳修学术论著援引和论及《论语》的很多,但专论《论语》的论著却甚少。在夷陵期间,写有一篇《三年无改问》。“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这句话分别见于《论语》的《学而》篇和《里仁》篇。欧阳修在这里同样表现了对于儒家经典绝不盲从的态度。“改”与“不改”,“孝”与“不孝”,都不是绝对的,而要以心之“正”、心之“公”为依据,要以是否符合“国家之利,社稷之大计”为判断标准。对于经典中的话,也应是有分析的。何况,《论语》中“果尽夫子之言乎哉?”

史学部分,是欧阳修学术论著的又一重要方面。作为著名史学家,欧阳修曾主《新唐书》的修撰,撰有《纪》十卷、《志》五十卷、《表》十五卷。但殚精竭虑的,还是《新五代史》的撰写。这是一部有深沉寄托、有强烈现实感的史作,体现了他对历史的整体反思,其意义非止“五代”一世。而这部重要历史著作的撰写,与他贬谪夷陵有着深刻的联系,首先,离开繁杂的政务中心,来到民朴政简的山地小县,有充裕的时间进行酝酿构思。这一点他在嘉祐五年(1060)《免进五代史状》中说得很清楚:“往者曾任夷陵县令及知滁州,以负罪谪官,闲懈无事,因将《五代史》试加补辑,而外方难得文字检阅,所以铨次未成。”其次,遭受贬谪,愤慨之情,更促使他振奋精神,有所作为,以昭示后世。这便是他初至夷陵时《与尹师鲁第二书》中所说:“吾等弃于时,聊欲因此粗申其心,少希后世之名。如修者幸与师鲁相依,若成此书,亦是荣事。”其三,经历如此重大的政治变故,使他对历史的观察与分析更加深刻,他选取“五代”撰史,和《新五代史》的强烈现实感都不是偶然的。这在他的诗文中多有反映,不烦引例。

当然,贬谪外地“难得文字检阅”,是他写作的最大障碍。他说:“吾昔贬夷陵欲求《史》、《汉》一观,公私无有。”[1]《增订欧阳文忠公年谱》加之时间不长,因此,在夷陵期间还难以系统、完整地进行写作。但可以肯定《新五代史》的撰修,正式开始于夷陵。景祐四年初,欧阳修到夷陵伊始,便写信与尹师鲁商讨修撰体例和分工安排。《年谱》也记载:景祐四年“正月有书与师鲁,约分撰《五代史》。……明年,《与李淑书》云:收拾缀缉,粗若有成。首尾颠倒,未有卷第。……以此知公撰著《五代史》始于是年。”

关于《新五代史》的撰写,欧阳发在《先公事迹》中有扼要介绍:“其于《五代史》,尤所留心,褒贬善恶,为法精密,发论必以‘呜呼’,曰‘此乱世之书也。’其论曰:‘昔孔子作《春秋》,因乱世而立治法,余述《本纪》,以治法而正乱君。’此其志也。”所谓“志”,简而言之,便是针对宋代现实,总结五代败亡的历史教训,以为鉴戒。也正因此,欧阳修对这部史著自视甚高。他在《与梅圣俞书》(二十三)中极为郑重地说及这部史著,“深思吾兄一看,如何可得?极有义类,须要好人商量。此书不可使俗人见,不可使好人不见。奈何,奈何!”

除专史外,欧阳修在他的诗文中,常以史为鉴。仅就在夷陵期间的诗文,略举几例。如《与高司监书》,便用汉宣帝、元帝时宦官、外戚横行不法,而谏官坐视之史实,以责高若讷之欺世。《送田画秀才宁亲万州序》以大部分篇幅叙五代蜀之兴亡史,写“田氏功书史官,禄世于家,至今而不绝”。笔锋一转,“及天下已定,将率无所用其武”,田画以“将家子”,也“争以文儒进”。然后再叙夷陵形势之险,而田画之所经,“皆王师向所用武处”,于是顿生感慨,朝廷负功臣之意,见于言表。非为吊古,实乃伤今;言田画,亦自况也。《答谢景山遗古瓦砚歌》,由汉魏群雄纷争叙起,写汉之亡,三国鼎立,魏灭蜀,灭吴,司马氏灭曹魏;写盛极一时的铜雀台崩塌荒凉;写得掩埋于蓬蒿中的残瓦以制砚。娓娓道来,却深含着王朝兴替的历史感慨。

文学部分。作为文坛领袖,一代宗师,他创作了丰富多彩的文学作品,无论是诗、词、散文,都有卓绝的成就。贬夷陵期间,由于生活的巨大变化,感情的波澜起伏,加之夷陵特有的环境与风光的刺激,他留下丰富的、脍炙人口的诗歌、散文作品。作为宋代诗文革新运动的领袖,他的文学理论也极丰富。主张文、道并重,说:“言以载事而文以饰言,事信言文乃能见于后世。”[1]《代人上王枢密求先集序书》理论专书《六一诗话》,为我国诗歌批评史上“诗话”的第一部。在夷陵期间。虽无文论专著,但时有精妙的文学见解,散见于诸多诗文之中。如在《与乐秀才第一书》中论文与道的关系,既指出“其充于中者足,而后发于外者大以光”,又指出“古人之学者非一家,其为道虽同,言语文章未尝相似”,“其为人皆不同,各由其性而就与道耳。”在《与荆南乐秀才书》中提出作“文字”的两种对立的态度:“卓然自立”与“顺时取誉”。还有《谢氏诗序》对谢景山及其“女弟”希孟诗作不同风格的评论,《峡州诗说》对自己诗作的评析,等等。

金石学部分。欧阳修在辑录金石文字方面,成绩卓著。他致力于金石的蒐集、考证、研究有着明确的目的,那就是“因并载夫可与史传正其缺繆者,以传后学,庶益于多闻。”[2]他的十卷《集古录》(又名《集古录跋尾》),在我国金石学史上是汇编金石题跋成书的第一部。他勤于蒐集,虽遭贬而仍孜孜不倦,《夷陵岁暮书事呈元珍表臣》中说:“荆楚先贤多胜迹,不辞携酒问邻翁。”(邻翁,欧阳修称“西邻高士”《东湖县志》载:“何参居笃学坊,博学好文,不求闻达,人称曰处士。欧阳修令夷陵,称其熟知荆楚故事,常乐与之游。”)《集古录跋尾》中的金石铭刻,有一些是得自夷陵的,兹举数例。如《唐神女庙诗》,跋曰:“右《神女庙诗》,李吉甫、丘玄素、李贻孙、敬蹇等作。余贬夷陵时,尝泛舟黄牛峡,至其祠下,又饮蝦蟆碚水,览其江山,巉绝穷僻,独恨不得见巫山之奇秀。每读数子之诗,爱其词翰,遂录之。”《唐王蘃诗》,跋曰:“惠泉在今荆门军。余贬夷陵,道荆门,裴回泉上,得二子之诗,佳其词翰,遂录之。”《景福遗文》,跋曰:“余在夷陵时得之民家,见当时县有驱使、官衙、直典,然云‘米不’者,莫详其语。”这些铭刻其文物价值、艺术价值自不说,而这些跋语记录所得碑铭的情况和当时的心境,也具有丰富的文化内涵。今存《集古录跋尾》墨迹残本,乃是他笔录对金石文字考释研究之所得,作为大书法家,这墨迹也极可宝贵。故大金石家赵明诚,大书法家米芾都为之题词。苏轼称这些跋语“冲口而得,信手而成,初不加意者也。其文采字画,皆有自然绝人之姿,信天下之奇迹也。”

此外,在他的笔记文中,颇有一些学术札记式的短文,这些短文灼见迭出,不拘一格,读来别有情趣。与夷陵相关的,如《归州大沱石》、《峡州河中纸说》、《峡州诗说》等。

目录学,也是欧阳修的一方重要学术领地。他曾撰修《新唐书·艺文志》,又参与修撰大型书目《崇文总目》。在夷陵期间的学术研究中,必然广泛运用目录学,即“图籍罗甲乙”之谓也。但由于在夷陵的时间很短,加之根本不具备作这方面研究的条件,故略而不谈。

欧阳修致力于学术研究不是偶然的,既有个人因素,更有时代因素。我国历史发展到宋代,封建制度进入成熟期,一方面,专制制度愈益精密,极沉重地扼杀人的个性,禁锢思想;另一方面,社会矛盾重重,愈益显露其朽败堕落。《重修实录本传》指出:“国朝接唐、五代末流,文章专以声律对偶为工,剽剥故事,雕刻破碎,其甚者若俳优之辞。”这里所说,当然远远不止于文学。于是引起以继承儒学传统为己任的思想家、学者的强烈不满,他们以“圣人”为目标,倡扬理性精神,呼唤主体意识,欲挽狂澜于既倒。欧阳修“为人天性刚劲,而气度恢廓容大,中心坦然,未尝有所屑屑于事。事不轻发,而义有可为,则虽祸患在前,直往不顾。以此或至困逐,及复振起,终莫能掩。而公亦正身特立,不少屈夺。”[1]欧阳发等《先公事迹》这一点,他到夷陵后在《与尹师鲁第一书》中有鲜明的态度,反对“沉默畏慎”之风,张扬“死不失义,则趋而就之”的气概,说:“五六十年来,天生此辈,沉默畏慎,布在世间,相师成风。”“往时砧釜鼎镬,皆是烹斩人之物,然士有死不失义,则趋而就之,与几席枕藉之无异。”因此,欧阳修成为宋代儒学复兴的先导者,并以他独创己见的学术论著开宋代新儒学风气之先。

欧阳修在夷陵期间的学术论著,充分展现了他作为思想家、政治家、文学家的一面,与在这一期间所作的诗歌、散文同样,在他的一生中占有重要地位。从这个意义上讲,清·庄有恭在赠袁枚诗中说“庐陵事业起夷陵”(见《随园诗话》),是颇有见地的。

[1]欧阳修.欧阳修全集[M].李逸安校点.北京:中华书局,2001.

[2] 欧阳修.集古录跋尾[M]//中国著名碑帖选集(34).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1.

K 207

A

1672-6219(2012)02-0001-04

2011-10-18

吴柏森,男,三峡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教授。

[责任编辑:刘自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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