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微草堂笔记》中鬼狐形象的人性化特征*
2012-08-15杨华武汉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430072
杨华(武汉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430072)
《阅微草堂笔记》中鬼狐形象的人性化特征*
杨华
(武汉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430072)
《阅微草堂笔记》是清代一部重要的志怪小说,纪昀开辟了一条志怪小说的新路。本文主要分析《阅微草堂笔记》中的鬼狐形象的人性化特征:扬善惩恶,知恩图报;读书明理,热衷学问;姻缘际会,皆有人情;鬼界狐界,自有律法;人情世态,洞若观火。
鬼狐;《阅微草堂笔记》;纪昀
鬼狐形象出现众多的古典文献及民间传闻中,因此自古以来鬼狐之说便为众人所熟知。但人们心目中的鬼狐形象却在不停地发生改变。以狐为例,在先秦作品中代表着祥瑞的狐狸到魏晋志怪中已成为邪恶的象征,几经波折,蒲松龄重新赋予了狐性情,纪昀却解构了蒲松龄塑造的狐形象,给狐贴上了理性的标签。纪昀在《阅微草堂笔记》中叙述了很多鬼狐的故事,很多故事读来令人忍俊不禁,真可谓是“隽思妙语,时足解颐”,却在笑过之后不得不深思这笑意背后的意味。《阅微草堂笔记》中的故事不是枯燥无味的说理与劝诫,著者经过深思熟虑塑造了一批生动活泼的鬼狐形象,这些鬼狐上演了一幕幕人鬼妖三元合一的世间情景剧。
《阅微草堂笔记》中有大量的鬼狐形象,却表现得参差不齐,因此,本文在论述中不是一概而论,主要论述鬼狐主要的思维方式和行为特征。《阅微草堂笔记》中的鬼、狐充满了人情味,不再是残酷、邪恶的象征,纪昀给他笔下的鬼、狐披上了人性的外衣,不知不觉中会误以为鬼、狐实乃为人。但是纪昀绝不是在虚妄叙事,他是经过了一番逻辑推论之后,才会有鬼、狐人性化的定论的。《槐西杂志二》一则中记张子克与鬼为友曰:“人未离形之鬼,鬼已离形之人”,人鬼虽阴阳殊途,却有着共同的思维、行为方式。而狐自古以来就被认为是最具灵性的动物。除此之外,狐也是高智商的动物,他们长期与人杂处,模仿人的言行举止,自然沾染了人类的习性。修炼的检验标准也是看幻化为人是否长期可靠。“鬼本人,狐近人”,因此,纪昀认为鬼狐有人性化的特征在理论上是可以成立的。那么鬼、狐的人性化特征从哪些方面得以体现的,下文将具体论述。
一、扬善惩恶,知恩图报
有着人性化思维的鬼狐遵循儒家之礼,根据人世间的法则行事。虽然他们有各自的生存空间,但在他们自己的生存空间也根据人类的法则礼俗来生存。因此,鬼狐中也有知廉耻、懂孝悌的好榜样,也有忠贞正直、报恩复仇等观念,他们的处世之道与人类非常相似。
鬼、狐知恩图报,畏有德之人,钦佩忠贞正直之人;他们大多时间与人和平共处;不时戏弄一下心术不正的人和侵犯过他们的人;或者依具衰气之人等等,但是鬼、狐行事坚持的准则是扬善惩恶,知恩图报。
鬼、狐虽为异类,但深知人间孝悌之义,有人道主义的精神,如《滦阳消夏录》(五)中记木工郑五病将死,嘱咐妻子一定要赡养好老母,如有能为他养老母之人,可嫁之。死后,其妻侍母稍有懈怠,则室中有声,如碎磁折竹,母棉衣未成,呼大声如钟鼓,殷动墙壁,其母死后,乃止。《滦阳消夏录》(四)中记孀妇病卧,不能自炊,哀呼临媪代炊,亦时不能至。一少女排闼入,愿为孀妇具食且侍疾。日来起家,凡三四月,不曾间断。孀妇病愈,将诣门谢其父母。女如实回答,其身乃狐,因与孀妇之子在世时颇相昵。今感念旧情,怜孀妇之苦节,托名而来。并置白金数锭于床,呜咽而去。著者议论一女狐曰:“此狐非惟形化人,心亦化人也。”鬼、狐有仁人之心,才会感念救恩,怜恤贫弱者。
《如是我闻》(一)记客作秦尔严御车自李家洼往淮镇。遇持铳击鹊者,马惊逸。尔严仓皇堕车下,横卧辙中,断无生还之理。而马忽不自行。抵暮归家,与人把酒庆贺时,才发现是二鬼掣马辔令马不前行。还记载了另外一则故事:俗云饮卤汁者,血凝而死,无药可医。里有妇人饮此者,方张皇莫措。忽一媪排闼入,曰:“可急取隔壁卖腐家所磨豆浆灌之。卤得豆浆,则凝浆为腐而不凝血。我是前村老狐,曾闻仙人言此方。”语迄不见,试之果得苏。这二则故事体现了鬼、狐古道衷肠,在人患难处伸出援助之手,助人度过劫难。鬼、狐已经拔掉了獠牙换上了一副亲可近之的面容。然而鬼、狐并不是救人于危难之际的神人,虽然他们选择与人和平共处。但他们时常也会侵害和戏耍人,不过他们一般侵害具有衰气和心术不正之人,只戏弄那些恶人或者侵犯过他们的人。
《如是我闻》(一)记乌鲁木齐遣犯刘刚,骁健绝伦。不耐耕作,伺隙潜逃。至根克忒,将出境矣。夜遇易叟,曰:“汝逋亡者耶·前有卡伦,恐不得过。不如暂匿我屋中。”刘刚从之,忽恍然梦醒,觉己身坐老树腹中。叟非昨日所见,赫然是自己以前杀过弃尸于深涧中的亡者。挣扎欲起,被顷刻来到的逻骑所捕。《槐西杂志》(二)中记里有恶少闻荒冢有狐,能化形魅人,设下圈套机关捕狐,捕获后,强令其变形为其蹂躏。狐变化为人后,软语请求解锁,解锁便逃遁,恶少归家未及门,数家皆焦土。《姑妄听之》(三)中记以捕狐为业者,被狐以游戏报复。综观《阅微草堂笔记》中鬼、狐很少会主动侵犯人类,一般是人类无事庸扰鬼、狐,鬼、狐才拿起矛头向侵犯过他们的人发起攻击。那些鬼、狐少有恶劣行径,已经是以社会秩序的守卫者的形象出现,给那些在现实社会中坏事做尽却又逍遥法外的恶人以惩戒,令人有大快人心之感。
二、读书明理,热衷学问
鬼本人,狐近人,鬼、狐与人一样,分三六九等,有爱好阳春白雪,知书达礼,善琴棋书画之辈;也有粗俗的下里巴人,文墨不通。鬼、狐在择居时也更愿意与高雅之人共处,俗气之人他们远而避之。鬼、狐中高素质、修养卓越者皆精通人的知识学问和历史。关于异类是否能文翰这个问题,纪昀还在《阅微草堂笔记》中做了专门的探讨:鬼本是无形之人,死后仍有为人时的记忆,故能吟诗作对,谈玄论道,还时常出现与人论辩;狐近于人,耳濡目染渐渐也就有了学问。《如是我闻》(一)记:“其他草木鸟兽,何自知声病。至于浑家门客并苍蝇草帚亦俱能诗,即属寓言,亦不应荒诞至此。”所以纪昀认为只有曾经是人的鬼和高智商的狐才能挥洒文墨。鬼、狐历来热衷于文翰学问,对于学问是心向往之。《如是我闻》(一)记老塾师王五贤过狐穴闻鞭扑声,问责之语乃是一狐教子弟要读书明理。“尔不读书识字,不能明理,将来何事不可为?至上干天律时,尔悔迟矣。”老塾师自己也未曾料到狐狸的世界里对于学问知识也是如此的看重。
读书识字,渐渐提高了鬼、狐的修养,是以在《滦阳消夏录》(三)中有雅狐居楼上。“余走视之,则地板尘上,满画荷花,茎叶苕亭,具有笔致。”也才会在月夜闻绿意轩中传出棋声琴声。鬼魂也大多在暗夜吟诗作对,互相切磋。这些鬼、狐都是经过人类文化熏陶的佼佼者,他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知书达礼尚高于常人。
鬼、狐学会了人类的知识学问,礼遇文士,便特别喜欢与人谈玄论道,阐发自己对于人世的看法。《滦阳消夏录》(一)记两儒者同步讨论,不觉到了傍晚,一人恐惧约归去。一老人执杖出:“世间安得有鬼,不闻阮瞻之论乎?二君儒者,奈何信释氏之妖妄。”便长谈阔论阐发程朱二气屈伸之理,疏通证明,词条流畅。二人听之,皆首肯,共叹宋儒见理之真。竟夕谈论,天明之时老者称要离去,俯仰之间,欻然湮灭。这样的故事在其他卷中俯拾皆是,狐鬼都好与人谈玄论道,而且他们的见解一般都比人类通透开阔。
三、姻缘际会,皆有人情
《阅微草堂笔记》中的鬼、狐被赋予了人性化特征,这是纪昀刻意而为之,他对《聊斋志异》风行百年颇有微词,称其是才子之笔,非著书者之笔。纪昀认为就算是写志怪小说虚构的成分也不应太多,《聊斋志异》大多是人与鬼、狐的恋爱之事,是文人期冀的“白日梦”。而纪昀在《阅微草堂笔记》写作人与鬼、狐的关系时有两种态度:一是解构的态度,破灭文人心中的“白日梦”;一种是肯定的态度,用发乎情止乎礼来约束文人的感情泛滥。《如是我闻》(一)中记了一则充满了解构意味的故事。一孝廉看见少妇,心存希冀,不想夜晚不期而至,料是一段人狐恋爱的佳话。却不想是白发老媪冒耻自献,整个故事令人忍俊不禁,与《聊斋志异》中的人狐恋爱故事,相距甚远。
《滦阳消夏录》(五)中也曾提到人与狐的关系有两种,一是蛊惑为采阳;一是夙因有缘。《滦阳消夏录》(一)中记献县周虎与狐女的姻缘关系乃是上天注定的,二人为夫妻一日不满,一日不得生天。缘尽当去。《滦阳续录》(三)中提到的名为温玉的狐狸,愿意委身于她仰慕董天士,因为依附于有德者,则族党以为荣。
在《阅微草堂笔记》中较少提及人与鬼的关系,一般都是死后鬼魂不愿离自己的伴侣而去,守候在伴侣的左右。
四、鬼界狐界,自有律法
阴间冥司,有一套完整的管理体系约束群鬼,其实也是人间的一个反映。狐界有自己的律法约束众狐。《如是我闻》(一)中记载了一则有趣的阴间官司:
吾患寒疾,昏懵中魂至冥司,见二官连几坐。一吏持牍请曰:“某处狐为其孙啮杀,禽兽无知,难责以人理。今惟议抵,不科不孝之罪。”左一官曰:“狐与他兽有别。已炼成人形者,宜断以人律;未炼形成人者,自宜断以兽律。”右一官曰:“不然,禽兽他事与人殊,至亲属天性,则与人一理。先王诛枭鸟、破镜,不以禽兽而贷也。宜仍科不孝,付地狱。”左一官曰:“公言是。”
这一则故事说明了不仅人间会遇到这样两难的案件,在阴界冥司也会有这样的案例。《滦阳消夏录》(一)中记一狐大谈为官之道,“明公为民父母,但当论其冤不冤,不当问其允不允”。
狐界的行为规范通过《滦阳续录》(三)中温玉之口说出:“狐所畏者五:曰凶暴,避其盛气也;曰术士,避其劾治也;曰神灵,避其稽查也;曰有福,避其旺运也;曰有德,避其正气也。”狐族有雷劫,纪昀还在文中专门探讨雷劫既然是狐族特有,既是劫难,为何还要专订在某一时一刻,狐若知,定然会逃遁或隐匿,这样的惩罚不能称之为劫数。
五、人情世态,洞若观火
人类在发展的历程中出现了很多的大思想家,能看透世间的种种幻象,在鬼、狐的种族中也会出现这样的杰出者,对世事人生通达透彻。
鬼中的隐者就是看透世间的智者,生为人时厌倦了官场倾轧、人心黑暗、世事险恶,死后为鬼尚有如此之情况,看透了人间鬼界的万端,故隐鬼远离人迹、鬼迹,隐居于偏僻之处。一人因逃避仇家至深山遇一鬼,人惧鬼,鬼揶揄人,是人追逐他,他才逃到这深山中,又不是鬼,那到底是人可怕还是鬼可怕呢。因此,这位鬼向人说明了一个道理,这个世界鬼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
《滦阳消夏录》(四)中记一孝廉叱鬼怪邪不胜正,自认为道学精通,不畏鬼怪。鬼怪却不以为意,认为孝廉坚持的道学不过是争名好胜之工具,打着儒学的幌子招摇撞骗罢了。孝廉扪心自问,不敢再与之辩论。不知是鬼是狐,但却一言说中孝廉内心深处的秘密,可谓做到了有的放矢,招招直指问题的核心,让孝廉无可辩驳,观察人心很是细微。《滦阳消夏录》(五)中记有人与狐为友,尝招狐与其他友人共坐。狐饮食笑语和众人相同,但只能闻其声不能睹其貌。有人说双方不能相互见到,怎能做朋友,狐曰:“相交者交以心,非交以貌也。夫人心叵测,险于山川,机阱万端。诸君不见其心,以貌相交,反以为密;于不见貌者,反以为疏。不亦悖乎?”此狐阅世极深,故能对人情世态如此了解,大有庄子的遗风。世事险恶,鬼、狐对于世事却是洞如观火。
鬼狐为什么会有这种面对人情世态,洞若观火的超然心态呢,在于他们能真正做到使万缘断绝一意精修。于世间无所闻、无所见,便没有爱憎。道成之后,往来人间,视一切机械变诈为戏剧,视一切得失胜败,以至于治乱兴亡为泡影。这样的观点和庄子的“绝学去智”不谋而合,要求以一种理性的超脱来面对世间万物,万物遂齐而为一。
除了以上例举的鬼狐故事,书中还有更为精彩的故事。鬼、狐形象在纪昀笔下基本上是一种良性状态,鬼、狐绝对不是与生俱来就为非作歹。他们已经是被人同化后的产物,有着人类式的思维和行为方式。读到《阅微草堂笔记》的鬼、狐才会觉得分外亲切。《阅微草堂笔记》作为一部志怪小说,虽句句所言皆是荒诞的鬼神狐魅之事,却与人们休戚相关。这些狐鬼形象是纪昀苦心孤诣塑造出来的,灵动有趣。书中每一则笔记虽是短小,却是字字珠玑,经常令人去思索自身存在是否也如书中描绘的一样。通过这些故事,令读者沉思,反省,最后达到一种超越的心态。
[1]纪昀.阅微草堂笔记[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2]鲁迅.中国小说史略[M].长沙:岳麓书社,2010.
[3]吴波.阅微草堂笔记·狐·形象的文化意蕴及其审美特征[J].明清小说研究.2005,(2).
[4]汪龙麟.20世纪·阅微草堂笔记·研究综述[J].殷都学刊,2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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