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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云南文化的地位*

2012-08-15王艳萍张丽剑中南民族大学南方少数民族研究中心湖北武汉430074

湖北科技学院学报 2012年4期
关键词:永昌大理中原

王艳萍,张丽剑(中南民族大学南方少数民族研究中心,湖北武汉430074)

明代云南文化的地位
*

王艳萍,张丽剑
(中南民族大学南方少数民族研究中心,湖北武汉430074)

探究明代云南文化的地位,阐述云南文化在明代逐渐转变、内化为明代文化、中华传统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的过程。

明代;云南;文化地位

云南地处西南边陲,物产丰富,民族众多。云南历史上曾有辉煌灿烂的文化,从古滇文化、晋代的爨文化、唐代的南诏文化、宋代的大理文化直至元明清文化,无不令人瞩目。从远古直到宋代这些发展阶段中,云南文化一直都别具特色,有浓郁的地方民族色彩。而发展到了元明清时期,云南文化可以说是此前文化的一个大总结和再发展的阶段。其中,明代在云南的发展史上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明代云南上踵元代的移民、屯田、兴儒学,下启清代的改土归流,在元明清文化发展中可说是一个承前启后的重要阶段,也是云南文化在更大范围内产生交融的时段。

明代的云南文化,在明代的文化发展中应该占据什么样的地位?这个问题从不同的角度思考,会得出不同的结论。本文意欲借鉴人类学的相关理论,从云南文化作为与中华文化形成对照的他者的角度出发,探究明代云南文化的地位,阐述云南从化外之地向乐育教化之所的转变,云南文化在明代逐渐转变、内化为明代文化、中华传统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的过程。

探究明代云南文化的地位,我们可以先从文献记载着手,看一看相关文献对云南的描述,把握明代云南的形象及地位的嬗变。

一、内地文献中的云南形象

各民族在发展的过程中,或多或少都会带一点“民族中心主义”的色彩。传统的中国国家观带有明显的天下中国观的色彩,从周代开始,汉民族为主的“华夏”居于正中,四野是所谓的“蛮”、“戎”、“夷”、“狄”少数民族,此时已将“中国”视为一个中心部位,而四邻的民族不论其实际控制面积如何广袤,都始终处在边缘部分。

我们先来回顾一下内地文献中的云南形象。在正史中,汉代司马迁的《史记》首开《西南夷列传》,此时的云南被视为“西南夷”,此后《汉书》、《后汉书》等都沿袭此例。晋代,云南有关的记载在《晋书》中是《四夷·南蛮传》。南北朝时期,《宋书》有《夷蛮传》,《南齐书》有《蛮·东南夷列传》,《梁书》有《诸夷·海南传》,或多或少都与云南有一定关联。隋唐时期,《隋书》中有《南蛮传》,《旧唐书》有《南蛮西南蛮传》,《新唐书》有《南蛮传》。到了五代,《旧五代史》将云南列入《外国传二》,《新五代史》则有《四夷附录第三》。宋代,《宋史》依旧将云南列入《外国传四》。可见在官方的史书记载中,云南始终是“蛮夷之邦”、“殊方域外”的形象,可以说一直处于中原内地的边缘地带。传说宋太祖在地图上的大渡河一划,说“此外非吾有也”,这一划把云南划在了外面。宋太祖对云南的看法,也代表了多数时候中原王朝对云南的定位:此地非中原。

因此云南在内地文献记载中,一直予人这样的印象:蛮荒之地,烟瘴遍地,蛮夷杂处,彪悍好斗,是罪囚流徙之地。这是一种“东方主义”式的描述,在这样的叙述中,云南是遥远的、暧昧的,面目不清晰,充满了神秘,充满了异域情调,也充满危险。云南成为了中原内地物质文明和文化的内在组成部分,是中原内地自我得以建立的他者。对于中原内地而言,云南既不是中原内地的纯粹虚构或奇想,也不是一种自然的存在,而是一种被人为创造出来的理论和实践体系,蕴含着漫长历史积累下来的物质层面的内容,从最初的“彩云南现”的传说就露出了这样的端倪。

元代,云南置为行中书省,设了三十七路,“云南”正式成为我国中央直辖、行省一级的行政区划名称和地理名词,从而以“云南行省”的面目出现在《元史·地理志》中,当然这时元政府对云南的控制还未为有力,大理的段氏总管与昆明的梁王分庭抗礼,云南还有部分地方被划入了《外夷传》。

明代,云南纳入明帝国大一统的版图,且随着以汉族为主的移民大举进入,及儒学教育的大规模推广,云南的政治、经济及文化的发展已纳入了明王朝的统一规划中。此时云南的形象,已从遍地烟瘴、流徙罪徒之地渐变为乐育教化、士善气节之所,“殊方别域”的形象则逐渐淡化、瓦解。随着云南纳入明帝国的版图,移民的大举进入、儒学的普遍设立及科举的深入实行,及云南人外出做官,与内地更为频繁的文化互动,使内地的人大规模且深入地接触云南、了解云南,以前因为距离远以讹传讹的偏见、误解渐渐有消散的迹象,对云南也有了新的印象。当然这种改变不是一蹴而就的,要经过若干代的积累才能完成。所以在明末的天启《滇志》里,我们看到了许多“与中土埒”、“向善”、“渐化”等赞赏的字样,即使在蛮夷杂居的地方也有类似的变化。

从中原文化与云南文化发展的角度来说,中国历史上形成的华夏居中,蛮、夷、戎、狄配居四方的民族分布格局以及“多元一体”的历史走向使中国地缘文化更多地呈现出“中心”与“边缘”、“主流”与“非主流”二元对立的模式。在汉代司马迁的《史记》中,云南还处于“西南外蛮夷,别种殊域”的状态下,包含在其中的就是风俗礼仪的迥异,文化的地方性、差异性以及主流文化视角下赋予云南文化的边缘性定位。从明代开始,因为纳入了明政府大一统的版图,政治、经济等方面与中原基本同步,云南文化逐渐进入了主流文化的视野。在明代人朱震孟写的《西南夷风土记》中,“西南夷”与汉代《史记》中的“西南夷”已不是一个概念,其范围有了很大的变化,更往南推进,云南的很大一部分已不在其中,换成了更边缘、更遥远的缅甸、车里、八百。也就是说,此时云南已逐渐在远离“边缘地带”、“蛮夷之地”这些称谓,与内地的联系则更紧密了一些。

人类学家萨林斯有一个著名的观点:“通过边缘来理解中心的缺失”。这和孔子说:“礼失而求诸野”,基本上是差不多的意思。明代,云南处于中华帝国的边缘,也是中原文化与南亚、东南亚文化交汇的地方,且归化不久,对于内地来说,真可称得上是“野”。明代云南的文化中,更多保留了一些前代内地文化的影子。例如唐宋时期传下的写本佛经,云南方言中有古代汉语的发音,甚至内地已经缺失、丧失、摈弃的东西在云南还可寻觅到。

比如明代中叶以来,官风恶化,官僚无视法纪,官场弥漫着贪污纳贿之风;官僚避实就虚,官场充斥着因循敷衍之风。到明代后期,官僚贪污腐化非常严重,有门户党派之争,互相攻讦,重文轻政,袖手空谈。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云南士人却未与世俗同流合污,仍固守着自己的信念,云南特有的刚正、淳朴、廉洁的民风,与中原的儒家思想相结合,铸就了云南士人的铮铮风骨。他们为官时秉公执正,不畏权贵,为民造福,为国谋利,构建了云南士绅刚正廉明的形象。成化年间(公元1465~1487年),云南布政使周正巡视澄江,题了一副对联道:“文风不让中原盛;民俗还如太古醇”。对当地民俗的淳朴有深刻的印象。史称明清之际大理地区“士大夫坦白恂谨,无矜奇骇俗之行。贵不陵贱,富不骄贫。服官者率以清白自期,一有宦橐可指,则乡里群鄙之,故致仕者往往贫窘而不能自存”。又说:“明末俗侈,迄经变乱,诸皆崇俭,士林类多自受,耻入公庭,致仕者恂恂如里老布衣,讲学泊如也”。

从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到,作为“殊方别域”的云南形象渐渐淡化,作为中原内地的文化他者的云南还存在。明代的云南正如一面镜子,对照之下更衬托出了中原内地逐渐缺失的恂恂古风;地处中原内地文化的边缘,许多在中心已丧失无法寻觅的东西在边缘反而得到留存、强化。也正因为是边缘,强烈感受到不同文化的冲击,才更迫切需要有归属、有认同,而这种愿望比身处中心的地方来得更强烈。

二、云南人塑造的云南形象

前面我们检视了中原内地对云南形象的描述、定位,也代表了中原内地人士对云南乃至云南文化地位的看法。这是一种客位的视角。,我们再换一种主位的视角,来看看云南人自己塑造的云南形象。在云南以往的文化发展中,很多时候它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地方,特别在唐、宋时期,云南地方政权有一定的势力。这时云南人对中央王朝的态度是经常会有变化的,时叛时臣,也不见得就一直奉某一王朝为正统。当然,这个时期由于文献资料的缺乏,难免会有遗珠之憾。

到了明代,云南作为明帝国的一个省,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治理措施全面展开。而云南人接受了儒家的思想后,也自觉地把中央王朝视为正宗,而对自己的地方政权就视为僭越。云南士人群体作为云南少数民族文化和中原汉文化的最主要的学习者、传播者,更是两种文化的承载者,无怪乎在云南士人的身上充分体现了两种文化的交流和融合。他们身上体现了时代的特征,体现了明代云南文化的发展方向,是明代云南文化发展的缩影和写照。他们既是中原文化、汉文化的传播者,又是云南文化、少数民族文化的承载者;他们身上既反映出两种文化间的剧烈冲突,更在其中起调和的作用,大一统下的中原文化、汉文化和边疆地区的云南文化、少数民族文化均在他们的身心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云南士人深刻接受汉文化,并将之作为指导自身行为的指南,尤其是某些封建正统观念在他们身上似乎体现得比内地文人还更激进,总在不经意间体现着儒家正统观、春秋名分、义理、礼教等。

这其中杨士云的观点很有代表性。在《大理郡名议》一文中,杨士云说:“谨按,郡名以地、以人、以物、以因事取义,古也。大理之名,奚取焉?僭也,僭宜黜而不黜者,宋元失之也。大汉、大唐、大宋,中国帝王有天下之鸿号也,即大夏、大商、大周之义也。段氏小丑也,安得而僭之。……大理郡名,似亦千古之谬,有关于天下万世之纲常者也,而可弗正乎?”杨士云甚至对宋朝和元朝未罢黜段氏的“僭妄”而听任其自立为国感到遗憾,认为是他们的过失。

李元阳也有类似的看法。他在论述大理府名沿革的时候,说了一句:“至段氏窃据始名大理国,府因名之。”杨士云用“僭”,李元阳用“窃”,都认为段氏名不正言不顺。从以上论断可看出,杨士云、李元阳对于儒家的正统都是很在意的,也奉中原王朝为正朔。这也从侧面反映云南人在明代对于云南的定位的看法。

关于明代云南地方沿革发展的问题,云南人的看法也异于非云南人。以大理府的沿革为例,景泰《云南图经志书》的叙述是从汉朝开始的:“汉武帝置叶榆县,隶益州郡。”而身为云南人的李元阳,在他编写的嘉靖《大理府志》中,将大理府的沿革上溯到周朝,称“周为梁州域。西汉属益州,因彩云见于南方,亦名彩云州,置云南郡。诸史中凡曰云南者,皆指大理而言。”并称:“《禹贡》:‘华阳、黑水惟梁州。’言大华之阳,黑水之北,举两端也。今府之西南有阑仓江,即禹贡之黑水也。书传不知黑水所在,元时遣使并寻其源,出陕西张掖,始信其然,府地之为梁州城明矣。”也就是说,李元阳认为《禹贡》中的黑水就是云南的澜沧江,大理在华阳和黑水之间,因此属于九州之中的梁州。关于澜沧江是黑水的考辩,李元阳还有专文《黑水辨》详细论述之。李元阳列举了《禹贡》中涉及黑水的三条记载,然后说:“夫黑水之源固不可穷,而入于南海之水则可数也。夫陇蜀无入南海之水,唯今滇之澜沧江、璐江二水皆由土番西北来,盖与雍州相连,但不知果出张掖地否?……惟澜沧江由西北迤逦向东南,徘徊云南郡县之界,至交趾入海。今之水内皆为汉人,水外即为夷缅。则禹之所导,于分别梁州界者,惟澜沧江足以当之。”同样也是云南人的刘文征,则认为大理府“三代时,国曰昆弥。战国时,属楚。”

由上可以看出,作为云南人的李元阳和刘文征,都把大理府的沿革从汉朝置郡县再往前推了。其中李元阳认为大理周朝时即属于九州之中的梁州的地域,也就是将其直接纳入了华夏的范围,而非历代文献中所谓的“蛮夷之地”。这样一来,意味着大理府很早就是中原王朝的一部分,后来段氏被指“窃据”也就不难理解了。

李元阳甚至还认为大理可以制夷。“大理据全省之上游,为滇西阨塞之地。国家有事诸夷,其道路必出焉。自昔大理能制夷,诸夷莫敢窥大理。”也就是说,当时的云南人已经不把自己视为“蛮夷”,而是站在“蛮夷”的对立面,在“国家”有事的时候出一分力。这种态度的转变是很微妙的,但却反映了云南人核心价值观的改变。

此外,云南人对中原内地对云南地名的误解也有感慨。如张志淳把永昌、金齿二地名作了辨析。张志淳认为,永昌是古地名,“永昌攸始,后汉书极详。自洪武二十三年,武官欺诞,以为金齿。”而金齿是少数民族名,“金齿,非地名也,事见于汉、唐。至元,伐缅,伐八百,为金齿夷所遮,遂伐金齿诸国,此正东汉所谓永昌徼外之夷,即今大伯夷种也。……自指挥胡渊革永昌府为金齿司,彼武夫逞私,固无所知。”据《明一统志》卷八十七,洪武十五年(1382),既设永昌府,又设金齿卫。由此可知,永昌、金齿原是两个地方,后来因不能守,移金齿卫于永昌府,合并成金齿军民指挥使司,于是使人误以为同一个地方。于是张志淳感叹永昌“以余齿夷名误称至今”。由上可知,张志淳对“夷”和“非夷”有清楚的划分,他认为金齿只是东汉时“永昌徼外之夷”,以金齿命名永昌,即是把永昌等同于夷,这一点他是不能同意的,于是大发感慨。

对于云南的士绅来说,他们处于云南这样一个边缘地带,身份略显尴尬。一方面,他们要尽力证明、构建云南在王化之内,云南文化与中原文化一脉相承;另一方面,他们也常会感叹自己地处偏远,见识粗陋,自惭形秽。作为边缘层,常还会不断地从自己的角度进一步强化自身的认同和地方性。云南地处明帝国版图的边缘,在明代对自身的认同和地方性的加强方面都有了发展。许多云南士绅,都在给自己塑造一种新的形象。他们一方面把云南纳入明王朝的“化内”,一方面和“蛮夷”划清界限。

从云南人对自我形象的认识、描述和构建,我们可以发现其中的倾向主要是求得中原内地的认同,削弱“蛮夷”的意味。所以,明代云南文化发展的一个新的特点,就是云南的汉人移民和土著居民在汉化和土著化下共同创造了崭新的地方认同。社会精英(首先是云南的儒生,主要是汉族移民的后裔)称自己为云南人,虽然大众的认同要晚得多。导致这样一种认同的是云南社会的根本性变化,包括人口、行政、生态、经济和文化。云南人,作为中华帝国省一级的地域人群的地方构成,不仅表明了中国融合的成功,而且丰富了中国人的内涵。

以上我们分析了明代云南文化形象的两重转变,一重是在内地的文献中云南从“蛮夷之地”到“乐育教化”的转变,甚至云南因为地处边缘,在明代奢靡贪腐的风气下还保留“恂恂古风”;另一重是云南本土的精英也加入到塑造、改变云南形象的行列当中,视云南自古为中国的一部分,并尽力去除当中“蛮夷”的成分。这两方面的转变都说明,明代云南的文化已被视为明代文化、中华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原先模糊、暧昧不明的边界逐渐清晰起来。

C95

A

1006-5342(2012)04-0078-03

2012-01-08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明代云南与内地的文化互动研究”(08JC850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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