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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文关怀与终极思索
——浅议鲁迅心灵成长之路

2012-08-15郑丽君

长春师范大学学报 2012年4期
关键词:终极尼采痛苦

郑丽君

(中南民族大学外语学院,湖北武汉 430074)

人文关怀与终极思索
——浅议鲁迅心灵成长之路

郑丽君

(中南民族大学外语学院,湖北武汉 430074)

鲁迅作为一个思想先驱者和一个具有大心者,内心深处体会出了被世人所抛弃的种种悲苦与孤独。与尼采相比,鲁迅的这种“孤独的抗战”虽然充满了苦难,但正是这种心灵的苦难使鲁迅找到了一条通向自由的大道。

鲁迅;人文关怀;精神慰藉

尼采曾经这样说:“痛苦者又分两种:一类是因拥有过度充沛的生命力的痛苦者,他们渴望酒神艺术,同样也渴望一种悲剧的人生观,一种对人生的洞见;另一类是因生命力枯竭的痛苦者,这是人力图在艺术和知识中寻觅安宁、平静和休憩,力求那静谧的海洋,寻找自我的解脱;要不然就追逐迷醉、痉挛、麻痹、疯狂来逃避痛苦。”如果要归类,鲁迅当属前一种。

人们无法理解,鲁迅为什么宁可承担这种连自己也无法说清的莫名其妙的“虚无”之痛苦而不肯掉头而去,“寻觅安宁、平静和休憩,力求那静谧的海洋,寻找自我的解脱”?他何苦要那么清醒地用痛苦折磨自己,以致活得那么累?鲁迅认为,无泪的人不愿意接受别人的眼泪,拒绝一切为他的哭泣与灭亡;又说“无泪的人则以血赠答,但又各各拒绝别人的血”。他自己就是这样一个无泪的人,咀嚼黄连也不觉其苦了。他似乎无需同情,也不需要慰藉。然而,人不可能没有慰藉而生活。慰藉之源是人的精神家园之所在。鲁迅无情地戳穿和撕毁种种慰藉,那么,他可以不要慰藉么?

如果认为毁坏希望、戳穿慰藉的人,是一些不要意义可以生存的特异人物,那就错了。恰恰相反,不需要意义的人绝不会去挑剔意义。只有太需要意义者才去消灭无意义的希望,只有太看重慰藉者才不满于无根的慰藉。常人容易安慰,哪怕是一个许谎的光明。其所以相信各种许谎,是因为没有洞见深渊。只有“看”到虚无的人才有大痛苦、大创伤,因而才需要大慰藉。

鲁迅不仅洞悟到了人的一般生存论困境,而且作为一个思想先驱和具有大心者,他还深深地体验到了被大众弃绝的悲苦与孤独。他知道希望犹如海市蜃楼,让人受惑以致牺牲了真正的生命,因此他自劝亦劝人地说,要“于无所希望中得救”。他提到了“得救”,并且认为“无所希望”是“得救”的前提。其实道家也看到这个前提:“知其白,守其黑”;“无,名天地之始”;“故常无,欲以观其妙”……这在根本思路上,就是要在无中把握有,在无所希望中领会生命。然而道家关心的仅仅是个人的自救,尼采也是这样。而鲁迅除了这一层外,他身上同时存在一种深深的人道情怀。

对于安慰,鲁迅的回答是不一样的:对别人和对自己。对别人,他远没有对自己毒辣,而一直有一种很深的顾虑,不愿把他感悟到的深渊或黑暗传达出去,不愿全露出自己的血肉,尤其不愿邀请别人来与他一起承担煎熬。因此所想的和所说的常常不一样。发表出来,或言而不详,或欲言又止,或隐语曲说。他那些恐怖的地狱般的描写,不过是这种包藏不住的心理的折射。他也不能像许多西方思想者那样,平生只做一件事:消灭希望。他的作品,常常给人留下一些亮色,尽管他不无保留。

他讨厌喜鹊叫嚷光明,但是为了不让改革者太扫兴,他可以强装些欢容,比如在夏瑜之坟上加上一个花环。明知捐款落不到灾民手中,但为了不让募捐的小姑娘失望,还是拿钱“买了这天真烂漫的孩子的欢喜”。他不信神,却说,“倘使我那八十岁的母亲,问我天国是否真有,我大约是会毫不踌躇,答到真有的罢”。

他甚至这样主张:做梦的人是幸福的;倘没有看出可走的路,最要紧的是不要去惊醒他。“一个俇,一个梦……死的高兴地死去,活的放心地活着。说俇和做梦,在这些时候便见得伟大。”当然他连忙补充着说,“但不要将来的梦”。并对自己的思想进行总结:“总而言之,我为自己和为别人的设想,是两样的。所以者何,就因为我的思想太黑暗,但究竟是否真确,又不得而知,所以只能在自身试验……”

他是怎么自身试验的呢?既然苦难不可克服,那就把这苦难统统承担下来。既然人生无糖可吃,只有反求诸己,把安慰之源收回自身,收回当下:“你的反抗,是为了希望光明的到来…但我的反抗,却不过是与黑暗捣乱;专与袭来的苦痛捣乱,将无赖手段当作胜利,硬唱凯歌,算是乐趣,这或者就是糖罢。”

糖、凯歌、乐趣也就是鲁迅所说的慰藉,然而这慰藉不在天国的许诺,也不在地下的理想实现,就在专与苦痛捣乱这种“无赖手段”本身。这便把“以己为终极”贯彻到底,这意味着不只在行为选择上,而且是在勇气之源、安慰之源上“朕归于我”。虚无是一种巨大的精神负荷,它无私偏地重压着每一个人。对虚无的感受越强,精神的重负也就越大,也就越需要慰藉。和尼采一样,鲁迅拒绝宗教或形而上理性之安慰,把艺术作为“撄人之心”的兴奋剂,他要以充满“天马行空似的大精神”的大艺术对付“萎靡锢蔽”,用“精力弥满”、“有力之美”的艺术对付“颓唐、小巧”的死样活气。但他并不企图用艺术的说谎去对付荒谬与绝望之空虚,而且尤其反对这样一种做法。他的艺术活动就是正视、反抗绝望和空虚之所在。

这样鲁迅就比尼采更痛苦。尼采可以一生把音乐当情人,鲁迅顶多只有“聊借画图怡倦眼”之类。尼采可以江河滔滔似地宣泄他所看到的虚无与黑暗,可以通过对庸众无所顾虑的宣战来获得至乐的一瞬;鲁迅则顾虑重重,以致常常被讲真话还是讲假话这样的问题弄得痛苦不堪。没有人分享他的痛苦,而且也没有人知道他的痛苦。这些话都可以当作他的人生独白来读:

……负着虚空的重担,在威严和冷眼中走着所谓人生的路,这是怎么可怕的事呵!何况这路的尽头,又不过是连墓碑也没有的坟墓。新的生路很多,我必须跨进去,因为我还活着。但我还不知道怎样跨出那第一步。有时,仿佛看见那生路就像一条灰白的长蛇,自己蜿蜒地向我奔来,我等着,等着,看看临近,但忽然便消失在黑暗里了。

约伯说,“惟愿我的烦恼称一称,我一切的灾害放在天平里,现今都比海沙更重。所以我的言语急躁”。而作为撒旦的鲁迅在痛苦当中,不仅有急躁之言,而且想到当土匪,想到自杀,也想到杀人,也想到隐姓埋名,躲到乡下去玩玩,然而都没有实行。

他也曾想以谎言作盾牌,抵挡黑暗与空虚;也曾用了种种方法,来麻醉自己的灵魂,比如用钞古碑把自己拖到另一个世界去;也曾闭上眼睛,模拟着打太极,但也都未成功。他拒绝了儒家、道教、佛教、耶稣以及各种世俗的慰藉方式,然而他仍然没有建立一种新的消解机制。我们没见过他有过歌舞的踪迹,甚至没听说他有过平衡紧张的眼泪。很多人都曾感慨“像鲁迅这样长期受着痛苦煎熬的人,像鲁迅这样的精神始终处于重压的人,居然没有疯狂,也真可谓是一种奇迹。”

他的逻辑是,既然白天与暗夜,希望与绝望都是虚妄,那么人生唯一可做的事,是在不明不暗的这“虚妄”中,肉搏这虚妄。所以他说:“你的反抗,是为了希望光明的到来罢?……但我的反抗,却不过是与黑暗捣乱。”这种人生逻辑使他把自己一生都置于不施麻醉的痛苦中。

鲁迅的勇气背景不在于希望,而恰恰首先在于他正视没有希望(绝望),并且敢于无所谓于希望。这个不同使他成为了别具一格的勇敢者。这才是鲁迅的勇气问题真正值得讨论的地方。没有鲁迅的绝望就没有鲁迅的勇气。至关重要的绝望问题之所以常常被盲视,首先同我们传统的文化心理有关。在中国人的精神世界中,绝望总与死亡相关。“未知生,焉知死”,故这样的问题不吉利也无意义。一代一代的人向传统革命,打倒孔家店,但也没有跳出这个思路。绝望是消极的,是鲁迅的黑暗、局限;而反抗绝望便是克服悲观主义。这种似是而非的定见,使人想不到或者不愿想到掀开鲁迅心底的那一重“黑暗”的世界。然而,只要这一重世界不被掀开,我们就永远不可洞见他的光明。

不错,从生活流程看,鲁迅不断地失望,也不断地寻找,不断地尝试着,并且,“纵然寻不到身外的青春,也总得自己来一掷身中的迟暮”。但是,不可以根据这些事实而断言他克服了心中的绝望。这是因为,绝望是他消解了种种终极希望的思想成果,而克服即意味着向终极实体的回归,向逃难所的躲避。“怒向刀丛”、“正视鲜血”当然是一种勇敢,但从存在论上讲,从根本处讲,鲁迅的勇敢就在于他敢于绝望并且“绝望地抗战”。

鲁迅的“孤独的抗战”固然苦极,但这不只是为自由付出的代价,更是自由本身。因为这不仅是为了自由而战,同时本身是其自由的选择和表现,是人的存在价值最自由的释放过程、绽开过程。这就是鲁迅为什么一生对苦难既烦恼却又“大欢喜”而且歌唱的原因。

[1]唐达晖.鲁迅前期思想与尼采[J].武汉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1979(5).

[2]鲁迅.青年必读书[M]∥鲁迅全集:第三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3]刘卫东,冯世光.尼采学说与新文化启蒙[J].聊城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4(3).

[4]王岳川,编.尼采文集:权力意志卷[M].周国平,等,译.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1995.

[5]程致中.穿越时空的对话——鲁迅的当代意义[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4.

[6]何梦觉.鲁迅档案:人与神[M].北京:中国工人出版社,2002.

[7]何锡章.鲁迅读书记[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4.

Humanistic Care and Ultimate Thinking——Discussion on Lu Xun’s Spiritual Growth

ZHENGLi-jun
(College ofForeign Languages,South-Central Universityfor Nationalities,Wuhan 430074,China)

As a pioneer with a broad heart in the realm of thought,Lu Xun experienced deeply the bitter and loneliness abandoned by the entire world.Compared with Nietzsche,although Lu Xun’s lonely war was filled with suffering,it is just the spiritual sufferingthat makes Lu Xun find a waytofreedom.

Lu Xun;humanistic care;spiritual comfort

I206.6

A

1008-178X(2012) 04-0081-03

2011-11-11

郑丽君(1980-),女,湖北石首人,中南民族大学外语学院讲师,硕士,从事中西方文化及二语习得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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