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谷》中花园意象的艺术功能透析
2012-08-15陈绍恋
陈绍恋
(漳州师范学院外国语言文学系,福建漳州 363000)
《长谷》中花园意象的艺术功能透析
陈绍恋
(漳州师范学院外国语言文学系,福建漳州 363000)
花园意象贯穿于约翰·斯坦贝克短篇小说集《长谷》中的《菊花》和《白鹌鹑》等短篇小说中,增强了作品的艺术魅力,给人以美的享受。然而,这一点在过去的研究中未被给予足够的阐释。因此,从叙事场景的设置、人物的刻画、意境的营造以及主题的深化四个方面探讨该意象在这些短篇小说中的艺术功能,能使读者更好地感受作品内在的艺术表现力。
《长谷》;花园意象;艺术功能
“在中西文学中,花园意象都是不容忽视的典型意象。”[1]在美国作家约翰·斯坦贝克(John Steinbeck,1902-1968)的著名短篇小说集《长谷》(1938) 尤其是其中的《菊花》和《白鹌鹑》两篇作品中,花园意象更是贯穿故事的始末,给人以美的享受。令人遗憾的是,这一点在现有的研究中未被给予足够的重视。因此,本文拟从叙事场景的设置、人物的刻画、意境的营造以及主题的深化四个方面探讨该花园意象的艺术功能,使读者能更好地体会作品的艺术审美效果,并理解作品的深刻意蕴。
一、叙事场景的设置
在斯坦贝克的小说集《长谷》中,花园是女主人公活动的重要场所,成为作品叙事场景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在《菊花》短短的13页中,10页的叙事场景都是在花园里。女主人公伊莉莎是一位膝下无子女的中年妇女,她的生活圈子就是她的家以及种着硕大菊花的花园。在伊莉莎看来,菊花是其自我价值、理想和希望的象征。但是,在其丈夫的眼里,菊花长势虽好、花开得虽大,却不如他种的苹果,因为菊花不能带来经济利益。因此,在同丈夫缺乏交流的情况下,花园便成为伊莉莎的精神寄托。但是,菊花园又限制了她作为女人的浪漫和梦想。在她的内心深处,她有一种走出这片“花园”,获得被人认可的欲望。后来她与补锅匠对话中,当补锅匠告诉她不管刮风下雨他都睡在大篷马车上,她羡慕地说:“我希望女人也能做同样的事情。”[2]9不料补锅匠却歧视地断言:“女人不合适过这样的生活。”[2]9面对补锅匠的质疑,她反驳道:“你怎么知道这不合适呢?你怎么能那么说呢?”[2]9伊莉莎的反诘体现了她对当时女性被排斥在男性世界之外、被边缘化的社会现实的强烈不满,这是其强烈女性意识的一种体现。当伊莉莎把象征自我价值以及美好希望的菊苗送给补锅匠后,却发现她的菊苗被扔在路旁,花盆则被拿走。在整个故事中,菊花的美象征了她的美好希望的存在,但最终菊苗被抛弃的命运却暗示了她的梦想的破灭。伊莉莎细心经营的花园见证了她那难以言说的女性悲惨命运。
斯坦贝克匠心独具地选择花园作为其叙事空间,为故事中人物的情感冲突提供了背景。《白鹌鹑》中的玛丽也是一位极其热爱花园的女主人。对她来说,花园是她表达内心情感的重要场所,是她伊甸园般的精神乐土。“在花园工作时,她觉得无比快乐。”[2]17她更把花园视为自己。事实上,她嫁给丈夫,也是因为“那花园似乎喜欢他。”[2]15每当家里来客人时,她都会自豪地谈论她的花园,就像在谈论她自己,甚至还会带客人去参观。此外,花园也为两性的冲突对立提供了场所。玛丽是如此深爱其花园,以致于没有她的允许,丈夫是绝不能进入她的花园的。可令她没有意料到的是,当她兴奋地和丈夫谈论她的花园时,丈夫却显得一脸茫然,不感兴趣。“花园的美是纯粹的,同时也是隔绝的和排他的。隔绝和排他体现了男女两性世界的对立,这种对立的局面的表象是女性对男性世界的排斥,实质上是男性占据社会统治地位以来对女性的压迫所造成的。”[3]
二、人物的刻画
小说的环境描写应该为刻画人物服务,以揭示人物的精神状态和内心情感。花园作为人物居住的环境或活动的场所,往往被视为人物性格的象征。花园对人物的心理和情绪有一定的影响。《菊花》的独特之处在于作者巧用花园及其周围环境来映衬人物的特征,展现人物的生存状态和精神世界。在斯坦贝克的笔下,整个萨利纳斯谷被浓重的灰色冬雾笼罩住了,“像一个封闭的罐子。”[2]1这样的环境描写让人感受到了一种压抑的气氛,同时也烘托出人物精神的压抑与束缚。伊莉莎的家是一座窗明几净的农舍,由此可见伊莉莎是一位局限在家中,能力无法施展,只能默默操持家务的家庭主妇。就像休斯所说,伊莉莎“除了房子和花园,她没有发挥创造力的地方。”[4]在花园侍弄菊花时,伊莉莎不时抬头关注丈夫同来自西部牛肉公司的两位男子的交流活动,可见她并不安于花园这狭小空间,而是渴望进入男性世界。补锅匠来花园后为了讨活,假意赞赏菊花,之后带走菊苗,最后抛弃菊苗的过程,不正象征着伊莉莎冲出家庭藩篱的希望、期望和最后的绝望吗?小说结尾处,当伊莉莎发现她的菊苗被丢弃,她“像个老妇人似的虚弱地哭着”[2]13,更加深了读者对她悲剧命运的同情。“伊莉莎的眼泪既是自我惩罚,又是自我净化。”[5]通过花园意象,作者完成了对伊莉莎这个悲剧形象的生动刻画。学者约瑟夫W.比茨认为《菊花》中的伊莉莎是“从生活走进书中的最值得品味的人物之一。”[6]
在《白鹌鹑》中,作者通过高度象征性的花园意象淋漓尽致地揭示了人物的心理状态。在小说的开篇中,作者对玛丽的花园进行深入细致的描述,呈现给读者的不仅是一幅美不胜收、令人享受的花园图,而且是玛丽完美形象的生动刻画,正如玛丽所说的“花园是她自己”[2]15。玛丽对花园的一草一木的精挑细选,正是其完美主义的生动反映。在玛丽眼里,花园是其与丈夫的情感纽带,他们之间的谈话总离不开花园。小说四次提到玛丽让丈夫吻她:第一次,当玛丽初次见到他时,她感到花园似乎喜欢他,于是接受了他的求婚,让他吻了自己;第二次,她陶醉地谈论计划中的花园,以及花园内的水池如何吸引无数的鸟下来饮水的情景,激起丈夫的欲望,他想吻她,她让他吻;第三次,玛丽强调花园建好后得保持绝对的干净,每天都得把落到草坪上的橡树叶耙干净,尽管丈夫嘲笑她过早为花园操心,但是她还是让他吻了她;第四次,花园按玛丽的计划建好后,她不希望有人动她花园里的一草一木,因为“花园是我的一部分。要是里面的一草一木被改变,就像部分的我被毁坏”[2]17,丈夫表示赞许,她又让他吻了自己。可见对她来说,“性爱不是一种双方共同享有的身体和情感的需要,而是为她的花园必须付出的代价。”[7]当玛丽看到飞入花园中饮水的白鹌鹑时,她狂喜不已,心中喊道,“她就像是我!……她就像是本体的我,一个完美的本体,她准是鹌鹑皇后……”[2]24她激动地告诉丈夫说:“白鹌鹑就是我,是无人能理解的隐私的我,是内部的我。”[2]26因此,象征她精神家园的花园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人物与花园在相互映照中显示其丰满的形象和独特的个性。
三、意境的营造
“意境通常指作品中所呈现出来的情景交融、虚实相生的形象系统及其所开拓的审美想象空间。”[8]在《长谷》中,斯坦贝克善于以花园环境来烘托小说中人物的内心世界,创造出男女性别二元对立的令人压抑的意境。《菊花》创作于20世纪30年代经济大萧条时期,但是小说中人物的生存环境是人烟稀少、单调闭塞、沉闷压抑的萨利纳斯峡谷丘陵地带的阿兰牧场。故事开始的主色调是灰色,“一般说来,颜色的深浅、明暗、冷暖可以直接影响置身其间的人们的情感、态度,这是因为颜色具有表意表情的功能……毫无疑问,亮色带给人的一般是温暖与希望,而暗色调所引起的反应更多的则是阴郁或晦暗”[9],预示着小说封闭与压抑的整体意境,也代表了作家对当时整个社会背景以及对人类生存处境的思考。斯坦贝克对女主人公伊莉莎在花园栅栏里忙着修剪菊花,过着看似平静知足的生活的描写,一方面,营造出女性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美好意境;另一方面,也为故事的发展冲突埋下伏笔。围住花园的栅栏象征着男女交流的障碍,也成了限制女性的藩篱。不难发现,作为男权代表的丈夫和补锅匠都可以在栅栏外自由地生活,而伊莉莎却只能被囿于栅栏内。“男人的优越在于‘超越性’,可以无拘无束享受自由;女人的劣势在于陷入‘内在性’,受到约束的囚禁,从事重复性工作而缺乏创造力。”[10]小说中,四次提到伊莉莎站在栅栏内,不时抬头看丈夫和两个前来谈生意的男人,表明她想走入男性世界的强烈欲望,但是男性的世界似乎离她很远。伊莉莎精神上的追求与丈夫、补锅匠两位男性的物质上的追求形成鲜明对比和深刻冲突。虽然她是个种菊花的能手,但在丈夫的眼里,她的巧手只是善于摆弄菊花而已。她的能力无法得到男性世界的认可。她仍被禁锢在社会为女性限定的角色中:屈从、缄默,对丈夫绝对地服从,还得勤于操持家务。在花园里劳作的伊莉莎大部分时间处于沉默,而沉默象征着压抑。
在《白鹌鹑》中,作者巧妙地赋予了花园及相关的人和物丰富的象征性意蕴,创造出了深邃的意境。玛丽和她的丈夫,她的花园和花草上的害虫,飞入花园中的白鹌鹑和吓跑白鹌鹑的猫,都形成二元对立,寓意非常深刻。玛丽花了多年的心血修建了花园,那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她智慧的结晶,也是她引以为豪可以和丈夫抗争的自我成就。小说中,斯坦贝克两次描述了到夜间休息的时候,玛丽将卧室的门锁起来,把丈夫拒之门外,暗示了他们之间性关系不和谐。“(玛丽)她把门锁起来,把他拒之门外,正如草坪外围的倒挂金钟把有毒的橡树,把药鼠李灌木,和杂草丛生之地挡在园外。”[11]夫妻之间性关系紧张则象征性地通过花园以及威胁花园的力量表现出来:玛丽想保护落入花园的白鹌鹑,可是,猫却要咬死白鹌鹑,玛丽要求丈夫用毒药毒死猫,丈夫却用气枪把白鹌鹑打死而让猫逃走。在玛丽的眼里,“白鹌鹑就是我。”[2]26可她却发现丈夫一脸茫然,“他不理解,也不可能理解我所说的。”[2]26在男性占主导地位的世界中,女性的内心欲望很难被理解。玛丽的歇斯底里、自恋以及性压抑是女性受到男性压迫而自我保护的强有力展现。她用自己的方式,展现自我的想法,寻求自我的价值,极力想得到丈夫的理解和支持。但是,白鹌鹑的死亡则象征着女性悲剧的命运。
四、主题的深化
斯坦贝克对花园意象的细致描写还深化了作品的主题。《菊花》和《白鹌鹑》中的花园是缩小了的现实世界,见证了人物的喜怒哀乐,反映了女性所遭受的挫折和面临的压抑困境,展示两性缺乏精神交流导致性压抑的主题。故事的两位女主人公都没有孩子,揭露了现代工业文明对人的本能欲望的扼杀,使两性关系淡漠,和谐的性爱关系被扭曲。同时,也表达了作者建立一种自然完美的两性关系的愿望。《菊花》中的花园意象象征着狭小的生活空间给女主人公带来的束缚以及她渴望冲破这种束缚而融入广阔天地的理想。因此,花园背后其实蕴涵了深广的社会内容。“故事中的伊莉莎有着强烈的女权精神。她的行为和感受映射出女人为在男性为主导的社会中变强而进行的斗争。她在花园中很强大很骄傲……”[12]但是,与男性为主导的社会相比,伊莉莎的花园显得如此渺小。尽管她在花园中取得的成就感促使她渴望能进入男性世界一展拳脚,但她的浪漫理想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变得渺茫,缺乏经济独立的条件,她的理想只能成为幻想。“虽承受着男权社会对妇女的压抑和排斥,她们却萌发了冲破枷锁的愿望,并奋力进行了抗争。但终因缺乏足够的勇气和必要的物质条件,而不得不放弃自己的梦想,向现实妥协。这也许就是20世纪30年代女性真实的生存逻辑。”[13]伊莉莎的故事是当时社会现实的一个缩影,从中我们可以真切地感受到当时女性的生活压力和低下的社会地位。
在《白鹌鹑》中,玛丽的花园是她自我的镜像、精神世界的庇护所。尽管花园的排他性,但玛丽允许丈夫可以进入花园的承诺是:丈夫对花园不干涉、不侵犯,表示尊重、乐于维护。玛丽嫁给丈夫也是因为他对花园的不干涉;另外,作者形象地描写夫妻二人夜间在花园里快乐捉虫的场景:玛丽提灯,海瑞捉虫。主题意蕴已不言自明,斯坦贝克表达了对建立男女两性和谐相处的美好愿望。那只落入花园内的白鹌鹑被丈夫打死的悲剧命运,象征了玛丽的失败,也反映了斯坦贝克对女性的深切关怀和同情。“斯坦贝克在《长谷》中的这些故事中,……认为人的精神生命应丰富多样,自由而不受任何禁锢。人必须挣脱一切外在的束缚和压抑,解放强化其合理欲望,才能达到最有活力、最有能量的状态。”[14]斯坦贝克建立和谐的男女关系的实践探索,让我们感受到了艺术的魅力和他对女性生存状态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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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Artistic Functions of the Garden Images in The Long Valley
CHENShao-lian
(Department ofForeign Languages and Literatures,Zhangzhou Normal University,Zhangzhou 363000,China)
The garden images from John Steinbeck’s short stories—“The Chrysanthemums”and “The White Quail”in The Long Valley enhance the works’artistic charm and bring readers the sense of beauty,which,however,didn’t enjoy enough attention in the past study.This paper attempts to explore the artistic functions of the garden images from the four aspects:providing narrative scenes,characterizing characters,creating artistic concept and deepening themes in the hope that the readers can enjoythe inherent artistic charmin the works.
The LongValley;garden images;artistic functions
I712.074
A
1008-178X(2012) 05-0091-04
2011-11-04
漳州师范学院科学研究资助项目[SS09005(2009)]。
陈绍恋(1979-),女,福建漳州人,漳州师范学院外国语言文学系讲师,硕士,从事英美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