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文革文学”的里面向外看——评武善增《文学话语的畸变与覆灭》
2012-08-15莫先武
莫先武
(晓庄学院,南京 211171)
站在“文革文学”的里面向外看
——评武善增《文学话语的畸变与覆灭》
莫先武
(晓庄学院,南京 211171)
作为第一部研究文革文学的专著,武善增既借鉴了福柯的考古学立场,坚守文学自律性,从文学内部为我们勾勒了文革主流文学话语的叙事形态与抒情形态;又借鉴了福柯的谱系学知识,能“从内向外看”,揭示了权力因素对文革文学的介入与控制,并仔细分析了文革主流文学话语的生成、运作与覆灭过程,对文革文学的现代性进行了追问与考察,将“文革文学”研究提升到一个独立而又较高的理论研究水平。
武善增;文革文学;文革主流文学话语;畸变与覆灭
“文革”研究与“文革文学”研究,在我国学术界是个敏感的话题。一方面,这方面的研究可能会遇到很多阻碍;但另一方面,我们又不得不不断触摸这段特殊的历史与特殊的文学现象,对其作出反省与反思,否则我们无以面对民族的、精神灵魂的恶,无以提防与向前。因此,作为第一部研究“文革”主流文学话语的专著的作者,武善增教授有着足够的勇气,也有着足够的学术批判精神。我认为,武善增教授的《文学话语的畸变与覆灭——“文革”主流文学话语研究》,在文革主流文学研究方面的特色与成就主要有五:
一、独特的“从里向外看”的研究方式
“从里向外看”来源于现代小说史家与小说史理论家陈平原。陈平原对传统小说史的“从外向内”研究保持着警惕,他说:“过去的文学史,一般是从经济背景,到政治斗争,到文学思潮,最后才略微为提及形式演变。我把这套路倒过来,以形式变迁入手,但不承认形式的独立性,努力找寻其中的意识形态因素。”[1]这就是他所说的“从外向里走”与“从里向外看”,他的小说史研究就是摒弃了“从外向里走”的模式与理论,采用了“从里向外看”的模式与理论。武善增的文革主流文学话语的研究,也正是采用了“从里向外看”的模式与方法。对文革主流文学话语的现代性根源、现代性的话语形态面貌、现代性症结的理论考察,“更多的是采用了福柯话语理论的考古学方法,即将‘文革’主流文学话语视为一个静态的具有自律性和自足性的独立的话语现象,侧重从‘文革’主流文学话语的内部构成进行研究”,这是文学形式的内部研究,这是他文革主流文学话语的立足点,这是“站在内”;但是,他对文革主流文学话语的生成、运作、覆灭的考察,“则更多的是采用了福柯话语理论的谱系学方法,即将‘文革’主流文学话语视为一个动态的不断衍生变化的话语事件,侧重从‘文革’主流文学话语的外部影响即权力作用方面进行研究”。[2]10
有了内部的话语形式与话语规范的研究,使得武善增教授的文革主流文学话语研究与文革的社会学研究、文化批判研究这种“从外向里走”的外部研究有了质的区别——它有了文学体验之根,文学的独特性才得以彰显。文学研究,尤其是中国的文学研究,不能只“站在内”,还要“看出去”,因为中国文学与文学研究的独立性始终不够。只有“向外看”,才能看清楚文学在社会生活中的位置,看清楚文学与其他社会现象分分合合的纷繁复杂关系。正是站在文学内部“向外看”,让武善增教授看到了文革主流文学话语背后的权力支配,让他看到了文革主流文学话语内部形式的政治支配形式与支配过程,也让他看到了文学既纯也不纯。不纯表现为它总是要受到外部生活的影响,是世俗的;纯表现为它总是面向人的精神的,这是超越的。
二、提出并界定了“文革文学”的范畴
立足于“站在内”,武善增教授从文学内部入手,提出并界定了“文革文学”的独立范畴。目前的学术界,基本上是把“文革文学”中的“文革”看成一个历史的名词,而没有把“文革文学”话语本身当作一个事件,即“文革文学”依附于“文革”历史事件。如王尧:“关于‘文革文学’由1966年至1976年的时间设定,依据的是已经为一般人所认可的‘文革’的超(发动)迄(结束)时间,上限以《五一六通知》为标志,下限以粉碎‘四人帮’为标志。”[3]显然,这种视角忽视了文学作为一种精神活动、作为一个事件其本身的传承,其缺陷不言而喻,正如武善增指出:第一,小说《欧阳海之歌》《艳阳天》,戏剧《红灯记》《芦荡火种》《智取威武山》《奇袭白虎团》《杜鹃山》等,这些作品在“文革”中被作为文学“样板”来看待,但这些小说与戏剧是在1964年至文革发动前出现的,如果按照文革历史事件界定,应该属于十七年文学,但事实上又被当作“文革文学”经典来研究。第二,从文革结束即粉碎四人帮到1978年上半年,这两年发表的文学作品,绝大多数承续了文革期间的叙事与抒情模式,与新时期文学在精神取向和审美形态上迥异,显然难以归入新时期文学,这些作品该如何归类?
“文革文学”的提出,这一迥境迎刃而解。什么是“文革文学”?其表现形态是什么?武善增从福柯的考古学立场出发,把文革文学作为一个历史事件,认为文革主流文学有其自律性和自足性的特征,这种自律性与自足性,主要通过话语主体、话语语境、话语规范和话语形态表现出来。文革主流话语的话语主体是代表着激进意识形态的权力派别,话语语境表现为国际上以美国为首的资本主义阵营和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的冷战、资本主义阵营对社会主义国家和平演变战略的实施、中苏关系破裂以及中苏论战促成的中国国内激进意识形态的产生,话语规范表现为“根本任务”论、“文艺黑线专政”论、“三突出”创作原则等一整套话语规约体系,话语形态表现为样板戏为典范的一整套模式化的叙事、抒情形态。“这里的‘文革’,只是借用了政治运动中的‘文革’这个能指符号,就像‘五四文学’借用了五四运动的‘五四’这个能指符号一样,这个能指符号只有与后面的能指‘主流文学话语’联合起来,才能构成一个完整的概念。”[2]3
当“文革文学”形成了一个独立的范畴时,就意味着“文革文学”是一个独立的事件,有着独立的生成、动作、覆灭的过程,虽然它与历史的文革有着某种不可割裂的关系。当用这个视角重新扫描文革的文学现象与文学作品时,武善增就颠覆了许多目前文学史的结论。比如,杨健提出的深刻影响了现代文学史的“公开的文学”与“地下文学”论,他说:“‘文革’中公开的文学在总体上是一种‘遵命’文学。在政治上‘突出阶级斗争,突出路线斗争,突出同走资派斗争’;艺术上依据‘三突出’创作公式。”“‘地下文学’特指发生在‘文革’期间,由民众在民间创造的,反映‘文革’社会生活本质真实的作品。”“‘地下文学’的时代特色”是“广泛的群众参与、思想上的独立精神和艺术的创造性。”“‘地下文学’与‘文革文学’的对峙,本质是两种话语的对峙。”[4]而武善增通过“文革文学”独立范畴的审视时指出:“我们以福柯的话语理论,来观察‘文革’时期的‘地上文学’的创作实践,发现‘地上文学’其实是一个话语事件的构成部分,这个话语事件开始于1964年夏季北京举办的京剧现代戏会演,结束于1978年下半年大量新的文学话语的出现,它所持续的时间是‘文革’政治运动的十年时间所不能涵盖的。”
三、分析了文革主流文学话语的叙事形态与抒情形态
武善增教授“站在内”,第一次精彩地分析了文革主流文学话语的叙事形态与抒情形态。这两个部分的分析尤其精彩,读来令人不忍释手。武善增将文革主流文学话语作为独立的事件,将其置于韦伯现代性中的“怯魅”与“返魅”之中来审视,从内部视角揭示了文革主流话语或隐或显的宗教修辞方式,并借助于宗教的修辞方式,创造了一套名词范畴,搭建了一个形象化的解读框架,创造性地而又令人信服地解读了文革主流话语的叙事形态与抒情形态。
在研究文革主流文学话语的叙事形态时,作者结合具体的作品分析其叙事模式。他认为,文革主流文学话语中的叙事性作品,以“神”与“魔”之间的对立来对应“无产阶级”与“阶级敌人”的阶级斗争,以“特选子民”的“成圣”与“显圣”,来与“无产阶级”成长为“工农兵英雄人物”“相对应,以“神性救赎”来挽救沾染上了资产阶级思想的人物相对应。从“无产阶级”之“特选子民”到“无产阶级英雄”之“神”的“成圣”过程及其“显圣”效应,构成了文革主流文学话语的重要叙事形态。在这一重要的叙事形态中,“精神上帝”——文革主流政治理念所理解的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中抽象出来的“社会主义精神”“共产主义道德”“共产主义理想”之价值理性,居中于一种隐在的至高无上的地位,它冥冥之中操纵着由“特选子民”进行“资格认定”“圣待垂范”“精神提升”“炼狱考验”诸环节,最后举行“命名仪式”,“特选子民”到“神”的“成圣”过程才算全部完成。武善增还指出,“精神上帝”对“邪魔缠身”之“子民”的“神性救赎”,构成了文革主流文学话语另一个重要的叙事模态。“精神上帝”通过“恢复免疫力”“激活神性抗体”“祭起法器祛邪”“痛下针砭”诸环节和措施,对“邪魔缠身”之“子民”进行了不懈的“神性救赎”。当对方出现“痛哭流涕”的“肉身反应”时,“精神上帝”的这种不懈的“神性救赎”才算宣告成功。
在文革主体话语的抒情形态分析中,武善增首先研究了其抒情规范的形成,然后分别阐述了文革主流话语的象征结构、抒情符号、抒情主体、抒情环节与价值取向。武善增认为,文革主流话语的抒情规范形成于1974年新诗创作理论的探讨,强调新诗抒发的情感必须是无产阶级英雄人物“崇高的内心世界”,必须具有高度的阶级斗争、路线斗争的觉悟,而且情感的抒情只能运用“三突出”的创作原则。文革主流话语的抒情主体只能是无产阶级英雄人物,作为无产阶级的代言人,这个抒情主体所抒发的情感,有无产阶级之爱与无产阶级之恨两种价值取向。这两种价值取向,是通过一个基本的文本结构完成的,即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之间的阶级斗争。在这个基本结构中,两个阶级具有相应的象征符号,如用“妖魔鬼怪”“牛鬼蛇神”“魑魅魍魉”“白骨精”“豺狼虎豹”“鳖蟹鱼虾”“小爬虫”“蓬雀”“苍蝇”“恶犬”“绿眼”“鬼火”“阴风浊浪”“寒流”“逆流”“沉渣”“乌云”“暗礁”“妖风”等象征资产阶级,用“红太阳”“救星”“北斗星”“启明星”“灯塔”“火炬”“红灯”“红旗”等象征无产阶级的领导者和代表人物毛主席、共产党。武善增指出,在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斗争中结构中,文革主流文学话语的情感抒发一般分为四个环节:第一个环节,是由对现实的阶级斗争的严峻形势联想曾经的阶级苦难,然后进行苦难控诉;第二个环节,是在阶级苦难申诉的基础上,通过新旧社会两重天的对比,表达对毛主席、共产党把无产阶级救出苦海的感恩心情和赞美、敬爱之情;第三个环节,是联系到现实的阶级斗争的严峻形势,表达刻不容缓地进行阶级斗争、誓死捍卫无产阶级政权的决心;第四个环节,是表达对战胜现实的阶级敌人、奔向共产主义之尘世天国的坚定信念和乐观情怀。[2]216-223
四、勾勒了“文革主流文学话语”的生成、运行与覆灭过程
武善增教授“站在内”,却又“向外看”,根据福柯谱系学的外部研究视野,为我们勾勒了“文革主流文学话语”的生成、运行与覆灭过程。福柯说:“为什么了弄清楚什么是文学,我不会去研究它的内在结构。我更愿意去了解某种被遗忘、被忽视的非文学的话语是怎样经过一系列的运动和过程进入到文学领域中去的。这里面发生了什么呢?什么东西被消除了?一种话语被认作是文学的时候,它受到了什么样的修改?”[5]作者正是从福柯话语理论的谱系学立场进行观察,认为作为一个历史事件,“文革”主流话语的生成、运作、覆灭,与权力机制和权力技术的控制、选择、组织、再分配有关。一定的权力派别按照激进的意识形态的要求,设计、组织了“文革”主流文学话语的生产,同时建立了一整套文学话语的规范,对不合规范的他者话语进行残酷的剿杀;权力网络的变动、权力重心的迁移和权力意识形态的微妙变化,也呼唤、选择、组织着另一文学话语或曰他者话语的悄然诞生,他者话语在与新的权力话语达成的默契和呼应中,对旧的文学话语——“文革”主流文学话语,逐渐形成了一种疏离和颠覆。[2]3-4
武善增教授认为,“文革文学”经历了生成、运作与覆灭三个过程。他把文革主流文学话语的生成划分为四个时期:一,1952年至1960的萌芽期;二,1961年至1962年萌芽期后的困境期;三,1963年至1964年的破土出世期;四,1966-1969年的成熟与定型期。文革主流文学话语的生成,是政治权力介入的结果,激进的权力派别通过一定的国家机制推行“反修防修”“紧抓阶级斗争”的意识形态观念,这是福柯所说的“非文学的话语”,或者说是一种权力话语,这种权力话语进入到文学领域中去,对文学进行了改造和控制,就形成了文学话语。[2]10
权力话语进入文学领域以后,影响和控制了“文革”主流文学话语生成之后的运作。武善增从四个方面对文革主流文学话语的运作作了仔细的考察:第一,权力意识形态对红卫兵文学思潮的招募与规训。1966年到1968年出现的红卫兵诗歌与红卫兵戏剧,看似是红卫兵个人创作,是他们自说自话、自编自演,是他们自主办报、自由出售,但深入研究后指出,这种话语主体、话语情态、话语传播方式的背后,有着强大的主流权力与主流意识形态的控制与规训,主要表现为政治领导方式、组织控制方式、舆论引导方式,也表现为报纸与刊物的发行体制,更表现为政治思想与文学观念的影响。第二,话语典范的精心型塑与文学生产复制机制的启动。这主要发生在1968年到1973年,表现为样板戏的的精心修改、拍摄、推广、普及,这是文革主流文学话语形态的型塑;以及以样板戏为榜样,艺术各门类恢复和展开创作,这是文革主流文学话语以样板戏为模型的复制与克隆。第三,政治批判符码的转换与主流文学生产的流变。这主要发生在1966年到1978年,这个时期由于政权力关系的变化,从批判刘少奇、“批林批孔”,到“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再到批判“四人帮”,从表面看来,其批判对象来断发生迭变,但作者通过文革主流文学话语的内部规制研究后指出,这种政治批判符码的转换,只是外部和表层的话语流变现象,在话语的内部和深层,则没有什么根本变化。第四,对“他者”话语的扼杀与自我话语的守护。从文革成熟动作的1968年到1978年,许多他者话语被强行消除和处理,这是“文革”主流文学话语背后权力运作的过程与结果,话语成了权力控制的对象,同时话语也帮助权力实现了自己。[2]10-11
文革主流文学话语的覆灭,发生在“四人帮”倒台之后,主要在1977到1978年,这与权力关系的巨大变化密切相关。1976年10月,“四人帮”的倒台,使得掌控文革主流文学话语的权力力量大为消除;而“四人帮”的批判,则使得“文革”主流文学话语赖以生存的规范体系开始受到质疑。“凡是派”与“改革派”的矛盾,一方面使得“文革”主流文学话语暂时得以动作,另一方面又为新的文学话语的诞生提供了温床和条件。1977年到1978年,“文革”主流文学话语向新的文学话语的过渡,既是排斥、变异、断裂的一个过程,也是继承、重现、复辟的一个过程。作者从瓦解与重创两个方面研究了“文革”主流文学话语的覆灭过程。首先,“文革”主流文学话语的覆灭,表现为“文革”主流文学话语的规范体系的瓦解。这主要是围绕“四人帮”的揭批展开的,尤其是第三次战役中,1977年11月进行的“文艺黑线专政”论的批判,开始了对“文革”主流文学话语规范体系进行质疑。1978年5月11日《光明日报》发表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1978年9月15日中央党校出版的《理论动态》第85期发表的专论《人民群众是文艺作品最权威的评定者》,将理论界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引导到“谁是文艺作品的最权威的评定者”,加速了“文革”主流文学话语规范体系的瓦解。至1978年下半年,“文革”主流文学话语规范体系的瓦解基本宣告结束。但是,“文革”主流文学话语规范体系的瓦解,并不必然导致“文革”主流话语的覆灭,真正导致“文革”主流文学话语覆灭的,是新的文学话语实践成果,即以文本形式出现的新的话语力量对“文革”主流文学话语的疏离与颠覆。从1976年到1978年,新的文学话语作为“他者”对“文革”主流文学话语进行了程度不一的疏离和颠覆,最终,这种“他者”话语战胜了“文革”主流文学话语,成为新的占统治地位的话语,这个转换过程,最终在1978年后半年完成。
不过,我疑惑有二。从我的感受来说,作者将“文革文学”看成是一个从1952年萌芽、到1979年彻底结束的过程,这似乎是一个封闭的体系。文革文学无论是生成、萌芽还是到覆灭,都反复引用着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那如何来看待这些理论渊源问题?夏中义先生曾经在《历史无可避讳》中指出,江青等人以样板戏为核心的文革文学,其实正是对《讲话》的创作实践,真正形成了理论与创作并峙的两条腿走路的形态,这如何认识?其二,1978年以后,文革文学作为一个历史现象消失了,但文革文学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其中的精神品质、思维模式等等是否也就消失了?如果没有消失,他以什么样的方式进入新时期文学?进入新时期文学后有什么调整,这种调整有什么影响,如何评价?
五、揭示了“文革文学”现代性
对于文革主流文学的研究,学术界往往将其定位于封建的御用文学来对待,如董健等人认为,“‘样板戏’是蒙昧的政治狂热的产物,是在文化专制主义语境下形成的怪胎,是对‘五四’精神的彻底‘决裂’,基本上是一种非人化的艺术,其中毫无现代意识可言。说它是前现代、反现代的艺术是符合事实的”。[6]7武善增运用利奥塔、福柯、韦伯的现代性理论,重新观照了文革主流文学话语,揭示其现代性的根源。针对文革研究者们的非现代性定论的依据——文革主流文学话语的精神内涵“基本上都是一些封建专制主义、蒙昧主义的东西,都属于反现代意识”,“其中充满门阀观念、血统论,充满英雄崇拜与个人迷信”[6]15武善增从利奥塔现代性的“个人主体、民族国家、宏大叙事”与韦伯的现代社会的“返魅”入手,认为英雄崇拜与将领袖人物视为救世主予以歌颂,确实是“文革”主流文学话语中的突出现象,但这种个人迷信、蒙昧主义现象不唯封建文化所独有,现代文化也会出现,这就是韦伯所说的奇里斯玛型(christmas)人物,这是现代性对世界“祛魅”之后的“反魅”效应。西方资本主义的发展是工具理性压倒价值理性,造成了理性化的非理性的存在。卢梭苦心经营的那份道德理想主义的价值理性,试图与启蒙运动主流学派的工具理性组成人类精神平行飞跃的双翼,当合理性之价值理性压倒工具理性走向膨胀,作为“暴君”的工具理性被送走了,作为“独裁者”的价值理性去统辖一切,在这一过程中,必然伴随着奇里斯玛型人物的出现。文革主流文学话语中“高大完美”“通体透亮”的“无产阶级英雄形象”的塑造,这种由“人”而“神”的主体营构以及领袖人物成了新的“救世主”被顶礼膜拜,正是“合理性”之价值理性压倒工具理性走向膨胀所必然带来的“返魅”效应,这也是现代性文化的一种鲜明的表征。[2]7-8不过,正如作者自己指出,西方的现代性中的“返魅”,是对文艺复兴以来的“工具理性”的反叛,是主体“价值理性”的张扬,当时,当这种“价值理性”引入中国后,中国并没充分发展的“工具理性”,那我们为何要引入“价值理性”?我国工具理性不发达,封建专制却很发达,这样的“价值理性”在传统专制氛围中的现代性批判精神有何改变,又会变为什么?
最后还要指出的是,武善增教授的文革主流文学研究,其研究过程力求采取客观陈述的态度,是“述而不作”,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自己的文学批判立场。他的立场就是“人学立场”。他自己说道,在文革主流话语的生成、运行、覆灭过程的研究,对文革主流文学话语的叙事形态与抒情形态的研究,作者力求“客观、真实、全面”呈现其客观面貌,而不作“精神内涵的深度挖掘和价值深度的介入和评判”。但这并不是说作者没有自己的立场,这个立场就是五四以来的“人的立场”。作者说道,在客观、真实、全面展现“文革”主流文学话语的形态面貌后,在后现代的理论视野上,以“文革”主流文学叙事形态、抒情形态的考察提供的“路径”和“桥梁”为依傍,以文学是人学的精神立场和美学评价标尺,对“文革”主流文学话语的现代性症结进行理性审视和深度分析,就成为“文革”主流文学话语研究的逻辑必然。作者将“文革”主流文学话语的现代性问题放置于宏阔的后现代理论的视野上,认为“文革”主流文学话语凌空蹈虚的“宏大叙事”,时时在上演着“活人献祭”与“道德喋血”的人间惨剧,其“新型主体”建构的目的是求得“人性新生”,结果却导致了人性阵地的全面陷落,压倒工具理性的价值理性的膨胀,造成了对文学精神的严重扭曲及至窒息。这种后现代理论视野的考察,也渗透着文学是人学的价值视角和精神立场的观照。[2]9-10他在文革文学的现代性分析中也指也,“所采用的后现代理论视野,目的是对‘文革’主流文学话语所存在的现代性问题进行反思,但这种反思,应该摈弃后现代理论犬儒主义的中庸立场,努力彰显文学是人学的精神立场和价值评判尺度。”[2]14
作为第一部研究文革文学的专著,武善增坚守文学自律性,从文学内部为我们勾勒了文革主流文学话语的叙事形态与抒情形态;又能“从内向外看”,揭示了权力因素对文革文学的介入与控制,并仔细分析了文革主流文学话语的生成、运作与覆灭过程,并文革文学的现代性进行了追问与考察,将“文革文学”研究提升到一个独立而又较高的理论研究水平。我们期望能有新的“文革文学”研究成果的面世,当然,对于已经在“文革文学”研究取得相当丰硕成果的武善增,我们当有新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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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206
A
1673-1794(2012)06-0022-04
莫先武(1975-),男,江苏盱眙人,副教授,文学博士,《语文世界》执行主编,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批评与文学基础理论。
2012-09-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