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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吴子》的文学艺术形式及其特点

2012-08-15韩红宇

重庆三峡学院学报 2012年2期
关键词:吴子吴起魏国

韩红宇

(重庆三峡学院文学与新闻学院,重庆万州 404120)

《吴子》一书又叫《吴起兵法》,今存二卷六篇,分别是《图国》、《料敌》、《治兵》、《论将》、《应变》、《励士》,全书约五千字,是战国时期吴起军事思想的主要载体。司马迁在《史记》中提到:“世俗所称师旅,皆道孙子十三篇,吴起兵法,世多有,故弗论。”[1]斑固在《汉书·艺文志》中也提及“吴起四十八篇”,并将其归为“兵家权谋”之类,[2]这表明《吴子》在战国末年直到东汉时期就已经流传甚广了。作为《武经七书》中的重要一部,世人在谈及古代军事思想时,常常把《吴子》和《孙子》联系在一起,甚至用“孙吴”并称,可见其军事价值之高。然而学界对《吴子》一书的研究却远远不能与《孙子》比肩,[3]特别是从文学角度上去探讨《吴子》的就更少了。

一、《吴子》的文学表现方式

(一)注重论辩

《吴子》一书非常重视论辩技巧。例如《图国》篇就记录了吴起作为鲁国弃将到魏国游说谋职,为了达到自己的政治诉求而巧妙运用语言技巧的故事。吴起初见魏文侯时就碰了个软钉子,他以“兵机”觐见而魏文侯却说自己“不好军旅之事”,[4]-[5]根本就不愿意听吴起的游说之辞。怎样打破这种话不投机的尴尬局面呢?经过思考吴起大胆采用了直接指其是非的作法。他先列举了魏文侯正在进行的“斩离皮革”、“革车奄户”等进行战争准备的实际工作,然后一针见血地指出魏文侯的说法是违心之论。吴起作为一个刚从鲁国逃亡而来的人,居然敢当面指陈国君的不是,这自然令魏文侯对他产生了兴趣。这时吴起再抓住机会谈古论今,阐明个人的观点,灌输自己的政治主张,就很容易达到说服魏文侯的目的了。

再如《治兵》篇,魏武侯问吴起:“进兵之道何先?”吴起并没有马上给出武侯想要的答案,而是巧妙地预设了悬念。起对曰:“先明四轻、二重、一信”,这种回答显然使武侯难明其意,反而更加深了对这一问题的疑问,于是不得不进一步发问:“何谓也?”这时,吴起才给吊足了胃口的魏武侯以答案:“使地轻马,马轻车,车轻人,人轻战。明知险易,则地轻马;刍秣以时,则马轻车;膏锏有余,则车轻人;锋锐甲坚,则人轻战;进有重赏,退有重刑,行之以信。审能达此,胜之主也。”

“四轻”就是指使地形便于驰马,使马便于驾车,使车便于载人,使人便于战斗。如何做到四轻呢?吴起认为只要熟悉了地形的险要或是平坦,那么就能使地形便于驰马;只要按时适当地喂养战马,那么马匹就便于驾车;只要准备好充足的膏油锏铁,那么车就便于载人;只要兵器锐利铠甲坚固,那么士卒就便于进行战斗。“二重”就是对勇敢前进的进行重赏,对临阵退缩的则进行重罚。“一信”就是指赏罚都要守信用。吴起通过巧妙的论辩技巧及其洗练的语言来回答问题,既引起了魏武侯的浓厚兴趣,又轻松地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二)字词凝练

《吴子》六篇使用字词极为凝练。例如《料敌》篇中魏武侯讲述魏国的周边形势,“今秦胁吾西,楚带吾南,赵冲吾北,齐临吾东,燕绝吾后,韩据吾前。”作者在文中连续使用了“胁”、“带”、“冲”、“临”、“绝”、“据”六个字便形象地表达出魏国被六国所困,国家周边危急的形势。尽管都带有威胁之意,但是仔细剖析这六个字又有其不同的含义,作者并非是不加思索信笔写来的。“胁”有威胁的意思,说明了强秦进攻的猛烈以及魏国西部边陲的岌岌可危;“带”有包围、围绕的含义,意为楚国包围了魏国南部,边境线就像丝带一样绵长弯曲;“冲”是正对,面对的意思,说明赵国正对着魏国的北部,双方的关系是谁也避不开谁;“临”指逼近、紧逼,表明东边的齐国对魏国领土也是步步紧逼,毫不相让;“绝”指阻绝、断绝,这说明燕国切断了魏国的后退之路;“据”是据守的意思,表明了韩国扼守在魏国前面,它的生死存亡直接关系着魏国的安危。六个字表达出六种意思,不仅言简意赅,而且准确恰当。《吴子》中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如《料敌》篇中吴起对七国的国民性格均用一词以概之:“齐性刚”、“秦性强”、“楚性弱”、“燕性悫”、“三晋者,其性和”,这些词语既形象地表现出了战国时七国的国民性格,亦反映出作者对天下态势的准确判断。

(三)多四言句

《吴子》中,大量存在着二言、三言、四言、六言句,也间杂着长短相间的句式,但其中以四言句最为重要。

二言的如:“奔走,可击;勤劳,可击。”(《料敌》)

三言的如:“三晋者,中国也,其性和,其政平。”(《料敌》);“使地轻马,马轻车,车轻人,人轻战。”(《治兵》)

六言的如:“夫齐陈重而不坚,秦陈散而自斗,楚陈整而不久,燕陈守而不走,三晋陈治而不用。”(《料敌》);“凡进军之道,无犯进止之节,无失饮食之适,无绝人马之力。”(《治兵》)

四言句式在《吴子》中最多,可以说每篇皆有,如:“斩离皮革,掩以朱漆,画以丹青,烁以犀象。”(《图国》);“敌人之来,荡荡无虑,旌旗烦乱,人马数顾,一可击十,必使无措。”(《料敌》);“安其处所,适其水草,节其饥饱。冬则温厩,夏则凉庑。刻剔毛鬣,谨落四下,戢其耳目,无令惊骇。”(《治兵》);“愚而信人,可诈而诱;贪而忽名,可货而赂;轻变无谋,可劳而困;上富而骄,下贫而怨,可离而间。”(《论将》);“以一击十,莫善于阨;以十击百,莫善于险;以千击万,莫善于阻。”(《应变》);“严刑明赏,足以胜乎?”(《励士》)

二节拍的四言句带有强烈的节奏感,大量使用四言句使《吴子》在音韵上整齐对称,使人读之朗朗上口,便于记忆和应用。当然四言句式的这一特点在论辩过程中还容易使语言形成庞大的气势,使作者在说服君主的过程中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

(四)修辞丰富

1.《吴子》一书善于用典。刘勰在《文心雕龙·事类》篇中诠释“用典”,说是“据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6]意为用来以古比今,以古证今,借古抒怀。《吴子》中《图国》一篇用典最为明显,例如为了说明治理国家要“内修文德,外治武备”,作者引用了“昔承桑氏之君,修德废武,以灭其国;有扈氏之君,恃众好勇,以丧其社稷”等来进行证明。承桑氏的君主只知道修明政治却废弛了武备,因此国家被别人灭掉了。有扈氏的国君依仗人多势众而逞勇斗狠,最终也丢掉了政权。作者得出了治理国家既不能“修文德,荒武备”,也不能“治武备,少文德”,而要文德武备兼而有之。又如,为了说明治理国家要选贤举能,“简募良才”,作者引用了“齐桓募士五万,以霸诸侯;晋文召为前行四万,以获其志;秦缪置陷陈三万,以服邻敌”等典故来进行佐证,并达到了说理的目的。

2.对偶是用字数相等,结构形式相同,意义对称的一对短语或句子来表达两个对称或相近意思的一种修辞手法。对偶的运用在《吴子》中非常普遍,如《图国》篇中的“冬日衣之则不温,夏日衣之则不凉”、“修之则兴,废之则衰”,《治兵》篇中的“进有重赏,退有重刑”、“冬则温厩,夏则凉庑”,《论将》篇中的“上富而骄,下贫而怨”,《应变》篇中的“昼以旌、旗、幡、麾为节,夜以金、鼓、笳、笛为节”,《励士》篇中的“人有短长,气有盛衰”等。对偶句式的大量运用使得《吴子》一书整齐匀称,节奏鲜明,音调铿锵有力,充满了音乐美。

3.排比也是《吴子》中一种常见的修辞手法。如《图国》篇中的“夫道者,所以反本复始。义者,所以行事立功。谋者,所以违害就利。要者,所以保业守成”,这是文中较为常见的排比句式。而《论将》篇中的“其将愚而信人,可诈而诱;贪而忽名,可货而赂;轻变无谋,可劳而困;上富而骄,下贫而怨,可离而间;进退多疑,其众无依,可震而走;士轻其将而有归志,塞易开险,可邀而取;进道易,退道难,可来而前;进道险,退道易,可薄而击;居军下湿,水无所通,霖雨数至,可灌而沈;居军荒泽,草楚幽秽,风飙数至,可焚而灭;停久不移,将士懈怠,其军不备,可潜而袭。”一段不仅运用了较为复杂的排比句式,而且又融入了对偶和对比的句式。这种大量使用排比句,又间杂以其他修辞手法的写作方式使得《吴子》一文节奏强烈,条理明晰,语气磅礴有势,增强了文章的阅读性。

4.对比在说理文体制中可以增强文章的说服力,《吴子》一文频繁地运用了这种修辞手法。如《治兵》篇:“凡行军之道,无犯进止之节,无失饮食之适,无绝人马之力。此三者,所以任其上令。任其上令,则治之所由生也。若进止不度,饮食不适,马疲人倦而不解舍,所以不任其上令。上令既废,以居则乱,以战则败。”这里讲行军之道,用军队进退有度、饮食无忧和人马有力三种情况同军队进退无序、饮食不适,马疲人倦这三种情况放在一起,形成了鲜明而强烈的对比,使人们在比较中很清楚地就能鉴别出应该如何贯彻“行军之道”。又如《图国》篇:“是以圣人绥之以道,理之以义,动之以礼,抚之以仁。此四德者,修之则兴,废之则衰”,说的是治理国家中的四种美德,“修之则兴,废之则衰”,简明扼要地对比出两种不同的结果,让人不由得不信服。

5.《吴子》中也运用了贴切巧妙的比喻句,使军事学上一些抽象的道理变得形象具体、通俗易懂。如《图国》篇中的“若以备进战退守,而不求能用者,譬犹伏鸡之搏狸,乳犬之犯虎,虽有斗心,随之死矣。”这里说的是魏文侯进行战争准备之事,吴起把只重视武器而不重视其使用者的情况形象地比喻成让雏鸡去和野猫搏斗,让吃奶的小狗去进犯老虎一样,其结果当然是虽有战斗的决心,但换来的必然是失败的命运。

6.顶针是用上句结尾的词语作为下句的开头,前后顶接,蝉联而下,促使语气衔接,文意贯通。如《治兵》篇中的“使地轻马,马轻车,车轻人,人轻战。”在这里作者运用顶针手法形象地反映出地形、战马、战车以及士卒之间在战场上的关系。再如,“一人学战,教成十人。十人学战,教成百人。百人学战,教成千人。千人学战,教成万人。万人学战,教成三军。”也是运用顶针手法将军队中士兵技能的传授方式层层展现出来,使语句结构更加严密,语气也更为贯通。

二、《吴子》的文学艺术特点

(一)言实气盛

《吴子》一文多述吴起与国君之间在治国用兵等方面的对话,对吴起来说,要使国君接受自己的观点,必然要注重论辩的技巧,这就使《吴子》在艺术上呈现出言实气盛的特点。言实是指作品中的语言要丰富多彩,表达的内容则要真实可信。例如《图国》篇中归纳战争起因:“凡兵之所起者有五:一曰争名,二曰争利,三曰积恶,四曰内乱,五曰因饥。其名又有五:一曰义兵,二曰强兵,三曰刚兵,四曰暴兵,五曰逆兵。”这五种归纳基本上全面真实地分析出了古代战争的起因和性质。又如《料敌》篇中“武侯问敌必可击之道”,吴起随即列举了几种对策,“敌人远来新至,行列未定,可击;既食未设备;可击;奔走,可击;勤劳,可击;未得地利,可击;失时不从,可击;旌旗乱动,可击;涉长道,后行未息,可击;涉水半渡,可击;险道狭路,可击;陈数移动,可击;将离士卒,可击;心怖,可击。”这些回答不仅解开了魏武侯心中的疑惑,而且所列“可击”之法的繁多也说明了吴起军事经验的丰富,从而增加了语言的真实性。

气盛则是指作品的气势盛大,犹如大浪奔涌,层层叠叠,从气势上压人逼人。其实《吴子》语言的气势盛大,其目的还是要使人信服,使人愿意接受他的观点。当然作者的气势首先是建立在言实上的,可以这样说,言实是基础,气盛是手段,而二者的结合才最终达到了征服听者的目的。就像上文所举“武侯问敌必可击之道”,吴起一口气就列举了十三种“可击”之法,从数量上和真实性上都达到了气势的盛大,使人不由得不“屈从”于他的观点。

(二)逻辑严密

作为先秦时期著名的军事家,吴起一生参与的战争多不胜数,“与诸侯大战七十六,全胜六十四。”(《图国》)这使他在战争方面积累了丰富的实践经验,正因为如此《吴起》在思维上也呈现出注重逻辑性与严密性的特点。如前文所述,吴起总结了古代战争的五种起因以及五种性质,他在文中不仅对战争的原因进行了详细剖析,而且也给出了具体可操作的解决方案。“禁暴救乱曰义,恃众以伐曰强,因怒兴师曰刚,弃礼贪利曰暴,国乱人疲、举事动众曰逆。”他认为凡是制止暴乱或是拯救危亡的叫义兵;凡是依靠人多势众攻打别国的,叫强兵;凡是因为愤怒而大动干戈的,叫做刚兵;凡是因为抛弃礼义,贪图私利的,叫做暴兵;凡是因为国家混乱,民众疲惫而硬要兴师动众的,叫做逆兵。接着,吴起又进一步指出:“义必以礼服,强必以谦服,刚必以辞服,暴必以诈服,逆必以权服。”也就是说义兵必须用礼来治服他,强兵必须用谦让来降服他,刚兵必须用委婉的言辞来说服他,暴兵必须用欺诈和谋略来制服他,逆兵必须用权力来慑服他。

这种提出战争起因,然后分析战争性质,最后再点明解决方案的模式正是“提出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逻辑思维过程的表现。当然,《吴子》一文不仅仅只是因为它是作者的战场经验才需要这种科学性的论证模式,其实从文学视角来看,作者想要在游说过程中说服国君同样需要在语言上注意推断的严密性与合理性。《吴子》通篇都极为重视语言的逻辑思维和条理脉络,其论述往往用事实说话,思维缜密,环环相扣,层层递进,不失为先秦说理散文的经典之作。

(三)通俗实用

《吴子》较典型地继承了《论语》的语录体形式,具有通俗性、实用性的特征。《吴子》全文或是记录吴起的言论,或是记载吴起与魏国国君之间的对话,中间又间杂有少量的记事文字,这种以问答为主的文体格式使文章更贴近生活,使读者也更明白易懂。例如《论将》篇,文中先出现了四次“吴子曰”,这是记载吴起军事言论的,随后又出现一组武侯与吴起的谈话记录,双方就如何鉴别敌方军事将领的能力进行了分析,问得直接答得明白,使读者看起来清清楚楚。《应变》篇则几乎通篇都是以武侯与吴起的问答形式展开的,以“武侯问曰”开始提出问题,然后以“起对曰”进行回答,这种形式在全篇连续出现了九次。这种言论与对话统一的文体格式一方面使文章的通俗性得以加强,使作者的观点和见解更能被读者所理解和接受,另一方面也使描写的人物形象变得更加鲜明和具体。

另外,《吴子》在语言的运用上也表现出了通俗实用的特点。其用字词大多为古汉语中的基本文字,几无难字、奇字和偏字,就连同音假借字在文中也很少出现,以至于我们今天读起《吴子》来依然难以感觉到先秦其他散文的晦涩和难懂。当然,《吴子》作为一部实用的军事学著作,它的语言只有通俗易懂,才更容易被人们所接受。[7]

三、总 结

总之,《吴子》作为我国古代兵学奇葩,其军事学价值在今天仍然值得深入研究和发掘,但同时也不应该忽视它在文学和其他方面的价值。《吴子》的文学成就一方面在于它在先秦文体的演变中起到了承前启后的作用,另一方面作为先秦说理散文中的重要一部,《吴子》与其他先秦说理散文一起影响着我国文学发展的方向。

[1]司马迁.史记·孙子吴起列传[M].北京:中华书局,1982.

[2]班固.汉书·艺文志[M].北京:中华书局,2000.

[3]徐勇.《吴子》的成书、著录及其军事思想[J].军事历史研究,2001(3).

[4]萧尚兵.武经直解[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8.

[5]熊军.兵林奇策:吴子兵法、司马兵法[M].北京:九洲图书出版社,1997.

[6]周振甫.文心雕龙今译[M].北京:中华书局,1986.

[7]韩红宇.《孙子》的文学艺术特点及其成就[J].电影评介,200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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