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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民间故事大团圆结局模式的成因及特点分析

2012-08-15仵宏慧

关键词:大团圆民间故事东北

仵宏慧

东北民间故事大团圆结局模式的成因及特点分析

仵宏慧

人类追求正义公平和幸福美满的共同愿望是导致民间故事惯用大团圆结局模式的一个重要原因。东北民间故事母题中的大团圆结局模式,同时还受到中国传统哲学和美学理念的影响,并因为东北的地域和社会特点,而在思想主题与结构方法上具有自己的特色。

东北;民间故事;母题;结局;大团圆;审美心里

大团圆结局是民间故事惯用的收尾方式。东北民间故事中也不乏此类结局模式:穷苦善良、历经磨难的人们,最终有一个和谐完满的结局,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这样的结局设置在中国古典传奇、戏曲故事中也十分常见。这与中国人的传统思想和思维模式有直接关系,它也反映了人类共同的心理追求。

一、人类共同愿望的影响

东北民间故事《扇子参》讲述了一个穷苦小伙子历经磨难,最终抱得美人归的故事。憨厚的采参小伙子,偶然抓到一个修炼千年已化为人形的人参姑娘。姑娘苦苦哀求小伙子放了自己。小伙子放了她,可却气坏了同来采参的父亲。老人眼见着到手的宝贝这样飞了,一气之下病倒了。人参姑娘见小伙子善良老实,且他父亲的病也是因自己而生,于是来到他家主动要求嫁给他。两人开始逐渐过上了幸福的日子,人参姑娘不仅帮他侍奉父亲养老送终,还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

在这则颇具东北地域特色的民间故事,蕴含着一种典型的母题类型——傻子历险。“傻小子”并非真的痴傻,只是由于热心助人、不图回报,一直乐天知命。直到有一天遇到了需要拯救的人或物,于是在这种考验一个人品行的试炼中,大智若愚的主人公往往表现出善良的品行和果敢的风范。经历重重磨难和波折,最终成就了美满的姻缘,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这样的故事模式,人们都十分熟悉。为什么人们会对这种模式化的故事百看不厌呢?弗洛伊德在《作家与白日梦》中说:“我们可以断言,一个幸福的人从来不会去幻想,只有那些愿望难以满足的人才去幻想。幻想的动力是尚未满足的愿望,每一个幻想都是一个愿望的满足,都是对令人不满足的现实的补偿。”[1]86显然,作家之所以不断地创作或延续这类故事结局,而读者也对这种模式一次又一次地欣然接受,根本原因就在于我们内心的渴望与追求。我们内心的渴望与追求在现实中得不到满足,自然就希望通过另外的途径获得补偿。因此,创作者和读者都以集体无意识的普遍心理倾向要求文学作品成为这种途径。人们看到现实的丑恶在舞台上重现后,那善良、脆弱的心灵被深深地震撼了,甚至被激怒了。他们已经在现实中领教够了邪恶的滋味,可以超越现实的文学作品给他们的也是这种结果,则无异是对他们生存信心和力量的致命戕害。作者和读者(或观众)都希望文学艺术能给他们满足,能够表现他们深信不疑的良心和公道,当他们看到舞台上的一切都按其善良的愿望结束后,他们便感到了莫大的欣慰和满足。

透过大团圆结局,我们看到的是人类对于幸福生活的渴望与憧憬。这不仅存在于中国民间故事之中,任何一个民族的民间故事中都存在类似的结局安排。如中外童话故事中,历经磨难的王子会与公主过上幸福的生活,穷苦善良的老实人终究会得到意想不到的财宝而幸福地生活下去,公义的国王或大臣为喊冤之人伸张了正义,而那些恶毒的后母、巫婆、坏蛋也都会得到应有的惩罚。所以,民间故事永远会表达广大劳动人民最深切的渴望与追求。任何一个民族的人民都是善良、纯朴、充满希望和追求的,这是所有民族的共有性格。对倾向大团圆结局的人类心理,弗洛伊德解释道:“那类富有想象力的作品并非是独创性的写作,而是现成的和熟悉的素材的改造加工。即使在这里,作家也拥有相当范围的自主权,这种自主权可表现在素材的遴选以及素材的千变万化上,这种变化的范围又相当广泛。不过就现有的素材来说,它来自流行的神话、传说及童话故事的宝库。对诸如此类民间心理构造的研究还远远不够完善,但极有可能的是,诸如神话故事这类传说是所有民族充满愿望的幻想,也是人类年轻时期的尚未宗教化的梦幻歪曲后的残迹。”[1]90

二、中国传统审美心理的影响

中国古典文学和民间传说中,即使写的是悲剧性的人和事,也往往呈现出雷同的大团圆结局:虽然主人公遭到悲惨的命运捉弄,但最终仍然可以有一个相对美满的结局。《天仙配》中仁孝为先的董永,因其孝义而为仙女所青睐,虽在仙凡之恋上饱受折磨,但最终也有七夕鹊桥的有情人终成眷属。《白蛇传》中因前世善举而得到白蛇精相助的许仙,因为白蛇精被压塔下,而不能与其长相厮守,却也有后来儿子高中状元,并最终将母亲救出。《窦娥冤》中,女主人公遭受不白之冤枉送性命,但最终也得到了伸冤昭雪。《赵氏孤儿》中,赵家被奸佞所害,满门抄斩,但遗孤最终手刃了仇人。还有《梁祝》的化蝶、《长生殿》的蟾宫相见,等等。对此,朱光潜先生总结道:“中国剧作家最爱写的是名誉和爱情……剧中的主人公十有八九是上京赶考的书生,金榜题名时中了状元,然后是做大官,衣锦还乡,与相爱很久的美人终成眷属,或者主人公遭受冤屈,被有权势的奸逆迫害,受尽折磨,但终于因为某位钦差或清官大老爷的公正,或由于他本人得宠而能够报仇雪恨。戏剧情境当然常常串插不幸事件,但结尾总是大团圆。不管主人公处于多么悲惨的境地,你尽可放心,结尾一定是皆大欢喜。”[2]这样的结果,不仅源于人类的共同愿望,也是由于我国人民传统的思维方式以及传统的审美文化。

我国传统的哲学、美学理念是造就大团圆结局模式的内在动力。

首先,在我国传统的审美认知中,美往往和善连结在一起。艺术是人们对美的认知的物化形式,无论是音乐还是美术亦或是文学,都是人类审美意识形态的物化体现。而美与善是不能分离的。“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论语·八佾》)在孔子看来,只有符合“仁”的要求,包含了道德内涵的艺术作品才具有审美性。在文学作品之中,如果一个贪赃枉法、鱼肉百姓、无恶不作、利欲熏心的人,最终还能获得美满幸福的生活,这是不符合人们的审美标准的;一个善良宽厚、仁孝为先、乐于助人的善良之人,遭遇到了不幸的磨难,最终还因此而命丧黄泉、无人问津,这显然也是不符合人们的道德标准和道德追求的。这样的剧情也完全起不到道德教化的作用。所以,基于人们追逐善良和仁爱精神的道德需求,文学作品作为人们的精神食粮,必然会以惩恶扬善的圆满结局收尾。

其次,中国传统哲学中的“中庸”思想也是大团圆结局的驱动力。儒家思想讲求天性和人性合一、理性与情感合一,认为天性是至善、至诚、至仁、至真的,所以人性需要不断完善。同时,人们的喜怒哀乐是人的自然属性,是情感的表现,为了追求至诚、至善、至仁、至真的人性,需要对感情加以约束和限制。所以《中庸》有“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的说法。孔子以这种中和之美的审美观高度评价了《关雎》,称赞它是“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对情感要有约束,不宜过于冲动、激烈和极度感伤。不偏不倚、温和折中,既是一种伦理态度,又是一种文学尺度。所以悲中带喜的文化模式悄然形成,大团圆的结局是中庸哲学在文学艺术上的具体表现。

透过被频繁应用的大团圆结局,我们看到的是善良、纯朴、充满希望和追求的民族性格。我国广大人民是很善良的,有十分强烈的爱憎感情,好人遭到了不幸,总希望他有个好结局。即使他悲惨地的死了,观众和读者还是希望能够从最终的结局中得到一些精神上的安慰。作者为了满足这种精神上的需要,往往在表现悲惨的境况之后,用尽各种手段制造一些欢乐的气氛。正如王国维所说:“吾国人之精神,世间的也,乐天的也,故代表其精神之戏曲小说无往而不著其乐天之色彩,始于悲者终于欢,始于困者终于享。”[3]

三、东北民间故事大团圆模式的特点及意义

中国人特有的民族性格和文化传统铸就了其渴求完满的审美定势,它在很大程度上左右着文学,使之朝着符合民族审美心理的方向发展。东北民间故事也是如此。同时,作为一种地方民间文学,东北民间故事中的“大团圆”结局模式,还有其存在的特定原因及特色。

创作者以植根于民族文化厚土而难以超越的民族思维方式和心理追求而进行创作。他们看到现实混浊丑恶,争权夺利,弱肉强食,作恶者享尽荣华富贵,正直善良者露尸荒野。于是,在对现实深深失望之余,转入对理想世界的创造。结果所有表现现实的作品均带上了“善恶有报,幸福如意”的尾巴。东北民间故事自然也不会例外。

从外部环境来看,东北地处偏远,环境恶劣,生活本身已经困苦异常,而且无论何时何地总会有欺凌弱小、为富不仁的不公现象。东北民间故事大部分又是反映“流民”生活的,这些“流民”大多是从山东、河北等地来到东北,渴望通过挖参而改变自己穷苦的命运,但事实上往往困难重重。身处如此环境、如此境遇的东北人,民间故事便是他们宣泄情感、展现梦想的舞台。另外,东北地域偏远,文化推广受到地域环境的阻碍,教育孩子的方式便是通过老辈人讲故事的方式来间接完成的。他们要让孩子们在艰苦的环境中养成逆境向上的人生价值观,懂得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是因果循环的必然结果。即便现实环境中常有打破这种思维定律现象的存在,在民间故事中也绝不可以出现这种情况。因为若是如此,便会混淆孩子们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不利于培养他们养成一种良好的心性和品行。所以,在东北民间故事中必须也必然会有大团圆的结局模式。

东北民间故事的大团圆结局模式有不同于其他古典文学作品大团圆结局的独特之处。西方文论思想被引入我国之后,许多有识之士发现我国传统文学艺术中缺乏悲剧意识,这导致了国民心理上的缺陷。读者看到故事的结局是按其善良的愿望结束后,便会忘却现实的丑恶,在审美过程中产生一种错觉,认为人世间自有一股永恒正义的力量,任何人都摆脱不了它的奖赏和惩罚。久而久之,便会虔诚地相信那原本是自己树立起来的“永恒正义”,相信一切都会有上天安排好。这种完满意识导致了民族悲剧感、幻灭感和危机意识的缺乏,进而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民族的软弱、不思进取、安贫乐道和对苦难的蔑视,所有这些都不利于民族的生存和发展。东北民间故事虽然也是本着这样一种相信存在“永恒正义”的指导思想来构建文本的,但却将重心倾向于刻画人物的性格,更多地表现主人公的勤劳与坚韧、善良与耿直的品行。这种外在的成文特征目的就在于引导人们的思想行为,在主人公朴实与纯真的个性引领下,使读者的心灵得到一次洗涤,从而完善自我。

中国传统文学作品中的“大团圆”结局往往是游离在整个故事之外的,似乎是强加给这个悲剧故事的一个美好的“未来”。无论是《窦娥冤》的伸冤昭雪、《汉宫秋》的团圆梦境,还是《娇红纪》的鸳鸯翔云、《长生殿》的蟾宫相见,都是如此。东北民间故事中的大团圆结局,则没有这种完全隔膜的突兀感。这主要是由于东北民间故事的创作手法有其自身的特点。东本民间的众多故事,往往在一开始便将其定位在这是一次不寻常的历险,而不是一个悲剧英雄的受难记。另外,上幽默风趣的方言,时缓时急的情节安排,都使得这种大团圆结局显得十分合情合理。东北民间故事也没有丝毫麻痹人们的意味,没有不思进取的消极思想,而主要是激励人们特别是那些采参寻宝之人,君子爱财要取之有道,注重自己的德行,切不可见利忘义。其中的因果循环思想也主要是为了验证这样一种品行决定命运论。

从理论上讲,中国文学传统意识中的大团圆思想是与西方的悲剧美学思想背道而驰的,这种渴望幸福与完满的思想容易造成人类的懦弱和妥协的情感。用亚里斯多德的卡塔西斯悲剧净化理论来看,这种大团圆结局也不利于情感的释放和宣泄。但是,由于东北民间故事特殊的思维定位、独特的创作手法及叙事方式,东北民间故事的大团圆结局模式对东北其他文学样式及后世东北作家的创作都产生了积极的影响。

[1]弗洛伊德论美[M].邵迎生,张恒,译.金城出版社,2010.

[2]朱光潜.悲剧心理学[M].江苏文艺出版社,2009:127.

[3]王国维.红楼梦评论[M].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11:21.

I207.73

A

1673-1999(2012)07-0115-03

仵宏慧(1982-),女,吉林四平人,硕士,吉林师范大学博达学院(吉林四平136000)教师。

2012-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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