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学语言学观照下的小说标题修辞与文本意义生成
——以君特·格拉斯、凯尔泰斯、大江健三郎的小说创作为例
2012-08-15侯景娟兰立亮
侯景娟,兰立亮
诗学语言学观照下的小说标题修辞与文本意义生成
——以君特·格拉斯、凯尔泰斯、大江健三郎的小说创作为例
侯景娟,兰立亮
利用诗学语言学理论探讨君特·格拉斯、凯尔泰斯和大江健三郎三位作家小说题名的修辞艺术。认为这三位作家的大多数小说标题都具有很强的隐喻性,同时善于运用新鲜奇异的语言形式制造“陌生化”的效果,不但使题名本身具有丰富的意蕴,也使它成为表现小说主题的一条重要途径。
诗学语言学;小说标题;隐喻;陌生化;小说主题
作为战后活跃在世界文坛的著名作家,1999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君特·格拉斯、2002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凯尔泰斯、1994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大江健三郎,对小说方法都具有强烈的自觉意识。他们对小说标题的设置也明确地体现了这一点。他们的小说标题大都新颖别致,且意蕴丰富,充分展现了三位文学大家的诗性思维和卓越的艺术创造才能。他们创作的大部分小说的标题具有丰富的诗学内涵,是解读他们小说文本的一把钥匙。
一、诗学语言学理论与小说标题阐释
为作品添加标题,原本就是一种为文本命名的行为。因此,标题具有重要的符号学意义。整体来看,三位作家的小说题名都不是文本意义的直接呈现,它们和具有隐喻性质的文本构成了互为指涉的象征系统,并为小说的阐释提供了一个切入口。小说题名的晦涩源于他们别具匠心的情境和寓意设计。因此,从诗学语言学切入来理解其小说标题,进而研究其小说的文本意义,是非常有必要的。
诗学语言学是20世纪初至30年代,以雅各布森和什克洛夫斯基为代表的俄国形式主义学派将文学研究与语言学研究联姻之后创立的语言学学科[1]。诗学语言学从现代语言学角度系统地研究文学话语形态中诗歌语言的美学运用问题,以及诗歌语言的生成问题。而今其理论已超越诗歌领域,具有广泛的适应性。君特·格拉斯、凯尔泰斯、大江健三郎是善于将人生经验和各种自然意象融入小说标题的作家,他们通过凝练隽永、意义深远的小说标题表现了存在的荒诞、人生的虚无,以及他们对生命的执着、对生活的真诚。他们小说题名中丰富的意象具有浓厚的诗学意蕴,为他们小说多样主题的表达提供了物质基础。因此,他们小说标题的概念化与小说文本建构过程之间存在复杂的关联性。
三位作家的大多数小说标题具有很强的隐喻性。君特·格拉斯的《蟹行》、凯尔泰斯的《寻踪者》、大江健三郎的《饲育》充分体现了这一点。小说标题的隐喻色彩在某种程度上体现了小说的主题,甚至展现了小说的结构方法或阅读方法。
“蟹行”即螃蟹的走路姿势。螃蟹总是表现出向一侧后退的样子,但却能够以极快的速度前行。这和小说主人公对历史的追溯极为相似。小说主人公在历史的旧纸堆中前后游走,其探索的姿态有点像螃蟹的走路姿势。在小说情节的组织上,小说主线的叙述与螃蟹的行走方式也非常相似。叙事时而向前,时而后退,既有交叉,又有平行,讲述了三个真实人物和一个虚构人物的故事。时间、空间、人物前后交错,宏大的社会历史和个人的经历的言说转换自如。可以说,“蟹行”这一标题暗示着历史总是在前进和倒退的交替中前进的,是对历史发展进程的隐喻。
凯尔泰斯的《寻踪者》是一部大屠杀文化承受者的精神自传。小说以一贯的自传体文学风格向读者讲述了一位寻踪特派员的心路历程。寻踪,意味着对历史的追问,是对失落了的个人命运和被人遗忘了的大屠杀历史的叩问。特派员在寻找证据中认识到,在和平时代,寻踪是一种徒劳,人们很容易忘却民族的苦难史和不公平的命运,只有铭记教训,寻找个体命运,进而反思历史,才能避免悲剧的重演。对历史的追寻最后转向对个人存在的探寻,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证据。
大江健三郎的《饲育》以儿童的视角,讲述了二战期间发生在日本一个小山村的悲剧故事。被捕的黑人士兵被偏僻山村的孩子们像动物那样饲养起来,孩子们在与黑人士兵的接触中建立了深厚的友谊。然而,黑人士兵在意识到自己将被送到镇上,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反过来将“我”作为人质与村里的大人们对抗,最后被父亲杀害。“饲育”这一标题,体现了人与被饲养的牲畜之间那种赤裸裸的利己主义,小说中的动物意象充分表明了这一点。同时,从村人对强权极其驯服的态度上,可以发现战时被天皇制意识形态驯服的隐匿的“饲育”图景,小说标题本身就深刻揭示了小说的主题意义。
一般说来,隐喻是一种修辞现象,同时也是一种认识世界的行为模式。隐喻的使用使小说标题显得含蓄且意蕴丰富,能够激发起读者的审美想象,进而增添语词的审美张力。因此,用诗学语言学理论分析小说标题修辞,不仅是可能的,而且是必要的。通过分析,我们可以看到,三位作家借助小说标题的隐喻特征,展现了个人对历史的书写方式,表达了自己对历史和现实的认识。
二、陌生化与小说标题修辞及文本意义生成
陌生化,是把人们本来习以为常的事物置于全新的环境中,使人们重新获得一种不同寻常、新鲜的感受。俄国形式主义理论家什克洛夫斯基在《作为手法的艺术》一文中指出,知觉的自动化使人失去了对世界的审美感受能力,“陌生化”就是力求运用新鲜或奇异的语言形式,通过对常规的偏离来使读者开始一次新奇的心理体验之旅。三位作家小说标题的隐喻修辞,就是从读者熟视无睹的语境中取出某些熟悉的事物或事件,以一种似乎它们第一次被人看到的方式表现出来,从而吸引读者进入文本,探寻文本的深层意味。三位作家小说标题的意象,把我们熟知的事物从一个新的角度呈现出来,使我们在获得艺术美感的同时,也丰富了对事物的认识。
君特·格拉斯是一位用寓言构建历史真实的高手。他的《比目鱼》讲述了对为男性统治者服务的比目鱼进行审判,并在比目鱼许诺从此服务于女性事业后将其放入大海的故事。小说标题看似平淡无奇,却具有丰富的意蕴。比目鱼身上,体现了千百年来特别是近代以来男性对女性的压抑。小说以对童话的戏仿来透视历史,是对格林童话《渔夫和他的妻子》中妇女形象的一种反动。他的小说《母鼠》以人的毁灭史为背景,借鼠的立场批判人类以自我为中心的思维和行为方式,是一个关于现代人肆意征服自然而导致环境恶化的现代寓言。小说《猫与鼠》的标题,表示了追逐者与被追逐者、迫害者与被迫害者之间的关系。作为强者的猫,它所象征的强者(集体)对弱者鼠的追逐,是集体对于一个孤独者的追逐。《蜗牛日记》更具有传统动物寓言的色彩。蜗牛形象,体现了“格拉斯极力宣扬的人的政治品质:敏感、谨慎、耐心、持之以恒又善于妥协,富有自我批评精神,既有实践和思想上的灵活性,又不乏学习能力。”[2]小说《铃蟾的叫声》的标题,则暗示了小说的悲剧性结局,因为铃蟾的鸣叫被认为是一种不祥之兆。《剥洋葱》用洋葱来表示回忆,表达了作者犹如剥洋葱时流泪一样,在回忆往事时无限感慨,泪湿衣襟的情感世界。
凯尔泰斯的小说标题和小说主题紧密相连。他的第一部小说《无命运的人生》描述了少年科凯斯的集中营生活。作者采用一种客观冷静的笔调描写集中营,似乎让人觉得集中营的一切都应该如此,集中营里也有快乐的时光。小说标题本身就具有顺应命运的意味,和小说的“生存即顺应”这一主题吻合。《为一个不曾降临的孩子祈祷》以意识流手法,通过内心独白表达了主人公对自我的剖析、对往事的回忆、对未来的假想,阐明了作为犹太人的“我”不愿看到子孙后代和其父辈一样来到世上遭受歧视侮辱和迫害,拒绝将其生在世间的人生态度。这篇小说的标题为小说文本奠定了悲伤的基调。《惨败》这篇小说的标题具有深刻的寓意,表现了作者在逆境中拒绝妥协的西西弗斯似的人生姿态,和小说中反复出现的“石头”意象重合在一起[3]。
大江健三郎也是一个非常重视小说标题和文学风格关系的作家。他在充分利用日语本身的暧昧性,尽可能地发掘语言的诗功能的同时,将历史、个人体验也融入小说标题中。《死者的奢华》中,死者作为一种“物”,是不可能有“奢华”这样的行为或思想的,其所谓的奢华,是相对与生活在闭塞现状,缺乏打破沉闷现实勇气的“我们日本青年”而言的。“我们”犹如行尸走肉般地活着,在现实中屡受挫折,倒不如象死者那样安静地躺在酒精槽里好。在此意义上,“死者”的存在确实可以称之为作为“物”的奢侈了。不难发现,这一标题和小说的存在主义风格紧紧地结合在一起。小说 《万延元年的football》具有丰富的历史文化内涵。在安政七年同时也是万延元年的1860年这一时间点上,football既是可以用脚踢的足球,也是可以用手抱持的橄榄球。这和1860年前后日本既打算消极开放,又准备积极闭关这一矛盾的社会状况相对应。因此,这个标题体现了小说宏大的历史背景。小说《同时代的游戏》的标题和其魔方式的文本结构相呼应,通过将历史和现实杂糅在一起来唤起读者参与文本的意义建构。此外,大江健三郎还尝试将诗歌的一句作为小说的题名,比如来自奥登诗句的《告诉我们在疯狂中活下去的路》、来自于布莱克诗歌的 《新人啊,醒来吧》、来自爱伦·波诗歌的《优美的安娜贝尔·李寒彻颤栗早逝去》等。小说题名对诗歌的引用,使小说具有了更加丰富的内涵,使诗歌成为理解小说的一个关键。
由此可见,三位作家小说的标题修辞造成了读者语言理解与感受上的陌生感,从而使题名本身具有丰富的意蕴,让那些在现实生活中为人们习以为常的事物转变为一种具有新鲜意义和新的生命力的语言感觉。三位作家对小说题名的设置,也并不是一味地求新求奇,他们小说标题取得的陌生化的效果,既具有审美的艺术性,也有其社会性。他们小说标题的修辞既激活了读者的艺术感觉,也隐喻地反映了历史和现实。这些修辞策略,唤醒了读者被习惯化的感受方式支配下的僵化直觉,通过增加感知难度,延长了读者关注文本的时间,大大增加了他们阅读文本的审美快感,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表现了作品的主题,呈现了作者对历史和现实的认识。
三、结语
小说标题是小说的有机组成部分。三位作家的小说标题增加了读者理解文本的难度,为读者提供了一个广阔的阐释空间。这些小说标题体现了作家文学创作的诗性思维。“诗性思维呈现的并不是人们已有的固定的知识,而是动态的创造性的语言符号的结构体。”[4]小说题名所体现的诗性思维,不但表现在三位作家对语言符号的驾驭能力上,更体现在他们对各自母语系统关系网络的开通能力上。正因为如此,我们在他们的小说标题中感受到的不仅是极具张力的想象性表达,还能感觉到他们在小说标题和主题表达上的匠心,有时甚至可以说小说标题修辞暗示着作家创作小说文本的方法。正是小说标题修辞所达到的陌生化效果和多重内涵,使读者对小说标题以及小说文本进行多角度阅读和多向度介入成为可能。
[1]周瑞敏.诗学语言学研究[M].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10.
[2]冯亚琳.君特·格拉斯小说研究[M].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1:93.
[3]侯景娟.苦难历程的执着诉求[J].赤峰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8).
[4]周瑞敏.诗歌含义生成的语言学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47.
I054
A
1673-1999(2012)07-0109-03
侯景娟(1979-),陕西宝鸡人,硕士,河南大学(河南开封475001)外语学院讲师;兰立亮(1973-),河南南阳人,博士,河南大学外语学院副教授,从事日本近现代文学研究。
2012-01-29
2009年度河南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 “诗学语义学”(2009FYY008);2011年度河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凯尔泰斯、君特·格拉斯、大江健三郎战争叙事比较研究”(2011-QN-231);2010年度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叙事学视野中的大江健三郎小说研究”(10YJC75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