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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金陵十三钗》中的“边缘人”

2012-08-15

关键词:法比金陵十三钗严歌苓

刘 竞

长篇小说《金陵十三钗》中的“边缘人”

刘 竞

长篇小说《金陵十三钗》没有对南京大屠杀事件进行正面描写,却依然使读者内心受到了强烈的震撼,这得益于小说塑造的一系列“边缘人”形象。面临不同窘境的“边缘人”交织在一起,在不断的矛盾和冲突中,各自的人性都得到深刻的反映。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灵魂也受到洗礼和净化。小说作者对“边缘人”心理的准确把握,与她自己的生平经历有着密切的关系。

《金陵十三钗》;边缘人;人性;仇恨;南京大屠杀

长篇小说《金陵十三钗》是美籍华裔女作家严歌苓根据其同名中篇小说改编而成。小说以南京大屠杀为外部背景,以南京的一家天主教堂为内部环境,讲述了十三位本欲在教堂寻求避难的 “秦淮河女人”在恐怖的灾难步步逼近的时候,毅然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盾牌,保护另外十三位尚未成年的少女免遭日军迫害的故事。严歌苓曾说:“我的写作,想的更多的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人性能走到极致。在非极致的环境中,人性的某些东西可能会永远隐藏。”[1]《金陵十三钗》恰是如此:它仿佛使读者亲历到那场巨大的灾难,它一层层探入世人的灵魂,挑动人们最脆弱的神经。对于这样一个充满强烈情感冲击力和压迫感的故事,严歌苓为其所构筑的“极致环境”却不是直接正面的南京大屠杀那惨绝人寰的战争场面,而是在一个边缘地带和一群不同身份的“边缘人”之中。

一、“边缘人”之孟书娟

孟书娟,是十三个被秦淮河女人顶替下来的女孩之一,是整个故事的眼睛。但这双眼睛第一次见到以赵玉墨为首的烟花女子时是侧目而视的,甚至要比其他的女孩更加充满鄙夷与仇恨——这与少女孟书娟在生理和心理上的边缘感密切相关。

故事开始时,十三岁的书娟“不是被突然哑了的炮声惊醒的”[2]4,而是被自己的初潮弄醒的。这标志着她步入了青春期,她的性生理开始成熟,她将逐渐蜕去儿童的躯壳,但离真正的成人还很远。这是一个尴尬的过渡期,生理的巨大变化会让青春期的少年对“性”感到困惑和无所适从,好奇却又充满畏惧。

在书娟人生发展的这一关键时刻,本应承担重要责任的母亲缺席了。不仅如此,她的整个家庭都缺席了。威尔逊福音堂的高墙外面战火纷飞,高墙里面被一群来自窑子的女人弄得乌烟瘴气。面临着青春期考验的书娟非常的孤独、委屈和不快,她感到自己是游离于家庭之外的边缘人,是个“狗剩儿”。她觉得父母肯定是有意耽搁在国外的,“存心不回到连自己政府和军队都不想要了的首都南京”[2]7。她所一直怀疑的父母的自私与偏心眼,现在也被印证了。她狠狠的怨怪着父母,甚至还有妹妹书嫚。

个性极强的书娟是绝不甘心自己这样被边缘化的。“她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愿做被瞒着的人,她知道瞒她是照顾她,但她对这种照顾从不领情。”[2]69尽管父母对他们带着妹妹出国考察的动机遮遮掩掩,但书娟还是隐约意识到这都是某个贱货一样的女人造成的。为了摆脱“贱货”,他们才丢下她,去了美国。因此,她对这类“贱货”的仇恨要比其他女生更为刻骨铭心。当下,混在教堂里的窑姐们成了聚焦书娟所有仇恨的替罪羊。

当她和同学们看到红菱对着法比身子由上到下笑起一道浪的时候,“十五张脸上都是诧然,只有书娟以恶毒的目光看着这个下九流的女人如何装憨作痴”[2]26。当书娟明白这些以性交易为生存方式的女人依靠的是开发男人的弱点,甚至连她心目中的英雄少校也不放过时,她对她们的仇恨又多了几层。而愈加让书娟感到仇恨,同时也为自己感到极致耻辱的是,她居然会和这些自己仇恨的窑姐们有一样的身体,并且对于教堂外的那些强暴者而言,“知羞耻者和不知羞耻者全是一样”,“强暴抹除了贵贱之分”[2]116。

除了对花船上来的那群女人的强烈仇恨,书娟在潜意识里其实也和其他女孩一样,在“荷尔蒙”的驱使下,对她们又很好奇。她和同学偷偷的通过地下仓库的透气孔窥视那些让自己着魔的女人们。她也承认玉墨的美丽和迷人,她也知道玉墨跳的伦巴舞在她父母所在的上层社会里十分普遍。但是,在遮去墙外哀鸿遍野的教堂里,书娟小小的好奇和瞬间的着迷远远挡不住她对这些女人的仇恨,有时还是醋意大发的嫉恨:“看看这个贱货,身子作痒哩,这样扭! ”[2]107在为三个军人和陈乔治送别时,当死亡惨烈地发生在眼前时,女人们和女孩们之间的距离被拉近了。女人们以长长的凝视和女孩们打招呼,“只有书娟的目光匆匆错开去”[2]186:她的心里还在仇恨。

当书娟对这些风尘女子的仇恨发展到极致的时候,事情发生了180度的大转弯:被她们唾弃的女人们,在关键时刻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挽救了她们的生命。最终,极致的仇恨带给书娟的是极致的忏悔。在十三个被救下的女孩中,只有她一人存在一份侥幸,苦苦寻找那些女人们的下落,甚至连婚嫁大事都让她找忘了。

二、“边缘人”之法比·阿多那多

法比·阿多那多时任威尔逊福音堂副神甫。从血缘上说,他是一对意大利裔的、美国传教士的孩子;从成长环境来说,他又是地地道道的扬州乡下人。因此,他有着典型西方人的面孔,但同时也有着中国人的思维。这使得他能够随时根据需要和意愿在两种身份和语言间游走,并选择对形势有利的那一个。比如,当他劝戴涛少校把武器交给英格曼神甫的时候,他使用了地道的江北话,这“听起来像劝村子里一对打架的兄弟”[2]74。当他禁止女人们在地下仓库里跳舞的时候,他不再“用纯正的江北话下禁令”[2]119,而是带有口音的英文。有时候,他甚至存心用洋泾浜中文或者扬州味京文。

但这一双重身份也使得法比有着一般人所无法体验的边缘感:孤独。“对生他的种族和养他的种族来说,他都是异己”。法比甚至与他相陪伴了二十多年的英格曼神甫之间也是一直保持着心灵的距离。“神甫跟法比的关系一直完好的保持在初次见面的状态,没有增进一度亲密”[2]57。

孤独感和疏远感严严实实的把真实的法比包裹了起来。他绝对无法想到有一天他的心弦会被一个女人彻底拨动,更无法想到这个人还是个烟花女子。最初,法比感到他为玉墨所吸引时,心中是无限的矛盾和纠结。一方面,对这样的女子,他有理由厌恶她们。有时,他甚至觉得她们是比日本兵还可怕的洪水猛兽:“放她们进来,还不如放日本兵进来呢!”[2]15但另一方面,在他被玉墨那双又黑又大的眼睛罩住之后,他的潜意识便不再听从意识的使唤了:有着多情浪漫的意大利血统的法比,难道感受不到她的美?理智和情感在他的脑海中争斗,他不敢放纵自己这被激发的情感,甚至为了抑制这情感,他要更加的恨她:是她让自己的内心不再平静无漪。“也许这恨就是爱。但法比仇恨那个会爱的法比,并且爱的那么肉欲,那么低下。 ”[2]194

法比无法否认,玉墨这个女子仿佛真的参透了他埋在心底的孤独。他疗伤式的向她倾诉往事,而“这个女人对人竟有如此透彻的理解”[2]192。他一直蛰伏在心底的对自己一生的怀疑也因为玉墨的启发浮出了水面。当法比参透了这个如一粒尘埃的女人,也和自己一样有着心酸复杂的往事时,他“心里生出一阵从来没有过的疼痛”[2]194。

最终,当玉墨准备带领姐妹们献身保护女学生的时候,法比不再像开始时那样觉得这是女人们应得的下场,不再会说:“你们这种女人怕么事啊怕?你们去大街上欢迎日本兵去啊!”[2]12当他知道英格曼神甫正好也已经有牺牲这些女人的打算时,他不再徘徊于两种身份之间,把自己当个局外人。“他从来没像此刻这样,感到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中国男人,那么排外,甚至有些封建,企图阻止任何外国男人欺负自己种族的女人”[2]212。

三、“边缘人”之赵玉墨

秦淮河女人们的到来像鲶鱼一样,打破了威尔逊教堂往日的平静和秩序。在短短的七天内,她们启蒙了女孩们的性意识,翻动了法比混混沌沌的心境,使陈乔治体会了赖活的不同滋味,让受伤的军人们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感受到了爱和安慰。同时,她们也渐渐改变着所有人对她们的看法,就连对她们最为深恶痛绝的英格曼神甫也改变了态度,不再嫌恶她们,也觉得说出“通过牺牲,你们将是最圣洁的女人”[2]210这样的话非常可笑,甚至会令他自己难为情。

在这些女人之中,最为与众不同的一个要数赵玉墨了。她的超群不在于她的容貌和舞姿,不在于她花魁的称号,而在于她虽落入风尘,却丝毫没有自轻自贱、破罐破摔的心态。她本应是大家闺秀,四书五经、琴棋书画样样皆通。不过是因为父母败家,十岁的她被抵押给堂叔,后又被堂嫂卖到花船上。即使是做烟花女子,她也不愿淹没于众人之中。行酒令中的古诗词她全道得出出处,她有对付三教九流的不同语言和做派,她也不似其他人那样动辄粗言粗语。她透析人性,有时即使是骂,也包含着哲理。“多年后书娟意识到玉墨骂人骂得真好,她骂了女孩、骂了法比,也骂了世人,为了使女孩们单纯、洁净从而使她们优越,世人必须确保玉墨等人的低贱。 ”[2]29

虽然出于职业要求,她可以表现得非常妩媚和风骚,成功地让男人们为之倾心,但是在骨子里,她是不甘屈服于命运对她的捉弄的。她希望能够遇上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是这些男人一个一个让她幻想又幻灭,最后一个叫做张世祧的男人让她彻底心碎。重新过上良家女子的生活无望,但又不甘心随波逐流地抛弃自己,彻头彻尾地混迹窑场:她是一个有涵养的特殊女人,也是一个无所依靠的边缘人。

她不似其他窑姐那样,在教堂里只沉浸于终日的打牌说笑中,她的眼睛时时在观察着发生在身边的一切细节。她看穿了法比的孤独,注意到少校的悲哀与无奈,准确的分析着形势。当日本兵点名要求唱诗班的女孩们参加他们的圣诞晚会时,玉墨知道这是她们该报恩的时刻了。她甚至比英格曼神甫更要冷静和清醒。当然,不是所有的姐妹们都有这样的觉悟,但是玉墨句句锱铢,很快把所有女人的心都统一在了一起。她们扮成了南京城最漂亮的一群女学生,“因为女学生对她们是个梦,她们是按梦想来着装扮演女学生的,因此就加上了梦的美化”[2]214。

通过这种特殊的方式,玉墨带领着姐妹们升华了灵魂。这一刻,没有人再觉得她们下贱和肮脏,她们不再背着“不知亡国恨”的骂名,她们的义举让所有人为之深深感动和震撼。边缘人玉墨也如此为自己的困顿的心灵找到了出口:无奈却值得。

四、“边缘人”形象与作者严歌苓

小说中的“边缘人”当然不止上述三个,陈乔治、豆蔻、王浦生、唱诗班的孤儿们、被上帝抛弃的英格曼神甫,以及无法在战场上实现自己军人价值的少校戴涛,他们个个分散于社会不同领域的边缘地带。这些被迫交织在一起的窘境各异的“边缘人”,在不断的冲突与矛盾中达成了相互理解,自身也开始成长和蜕变;同时,读者的感情也随他们一起经历着这一切,或紧张,或焦虑,或舒缓,或深情,或痛苦与怅然……

小说作者严歌苓也是不折不扣的众多 “边缘人”中的一员。30岁到美国的她,逐渐发现放弃自己的民族性,走进另一个民族里是件困难的事。在外族人的眼里,她永远是另外一个外族人,这不是换一个英文名字或一个国籍就可以解决的事[3]。而她在经历过不同文化的洗礼和冲击之后,要再想完全的进入自己原来的民族,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也有找不着位置的感觉”[4]。但是,她并未久久的沉浸在“边缘化”带来的孤独感中,这反而帮助她以一种新鲜的眼光重新审视自己民族的历史,自己民族的人和事。她觉得,“戏剧往往只发生在边缘人的身上”[5]。即使是边缘人,他们的人格中也容纳了很多未知的因素,并且只有在特定的环境中,我们才能发现他们的人格中有多么丰富的潜藏[6]。

正是因为如此,在小说《金陵十三钗》中,作者严歌苓在处理南京大屠杀这一震惊世界的惨剧时,不再去浓墨重彩的强化主流文化中的战争仇恨,而是在战争的背景下,在各色边缘人的相互交织中,强化了人性的冲突,直戳我们的灵魂,使我们对仇恨主题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

[1]舒欣.严歌苓:从舞蹈演员到旅美作家 [N].南方日报,2002-11-29.

[2]严歌苓.金陵十三钗[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有限公司,2011.

[3]周晓红.与严歌苓用灵魂对话[J].Women of China:中文海外版,2004(1).

[4]李丹,黄頔芳.严歌苓的家园情结[J].时代文学,2010(19).

[5]哈亚西.严歌苓:小说才是我的本行[J].读者:原创版,2009(9).

[6]严歌苓.扶桑[M].上海文艺出版社,2002:161.

I207.4

A

1673-1999(2012)07-0101-03

刘竞(1982-),女,安徽宿州人,硕士,安徽农业大学(安徽合肥230036)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比较文学和跨文化研究。

2012-0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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