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学术文化研究视野浅探——以《清代学术概论》为例
2012-08-15孟晖
孟晖
(上海社会科学院 新闻研究所,上海200235)
梁启超-学术文化研究视野浅探
——以《清代学术概论》为例
孟晖
(上海社会科学院 新闻研究所,上海200235)
梁启超先生在《清代学术概论》等著作中,不仅揭示了学术发展的一般规律,提出了“时代思潮”,“以复古为解放”等学说,还自觉运用西方哲学社会科学理论与研究方法,针对具体的学科、学派、学者的特点作出了详细的评价,阐释了学术文化史发展与政治、社会等的关系。他注重从中西文化比较研究中发掘规律,展示出了广阔的学术文化研究视野。
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学术研究
梁启超先生不仅是中国近现代思想启蒙的先驱,而且也是公认的学术大师。他在学术研究活动中,高屋建瓴地提出了许多关于学术研究的“通则”,即学术文化史研究中带有规律性的重要命题。本文拟以《清代学术概论》等著作为例,对梁启超提出的学术研究“通则”作一述评。
《清代学术概论》写于1920年,是第一部系统地总结清代学术思想史的著作。1920年10月,梁启超应邀为蒋方震先生的《欧洲文艺复兴史》一书作序,认为“泛泛为一序,无以益其善美”,不如“取吾史中类似之时代相印焉”[1]1,比较两者的异同,以总结历史的经验教训。于是,他采用西学理念和研究方法,对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作了一番论述,并独立成书,名曰《清代学术概论》。《清代学术概论》将近三百年视为中国的“文艺复兴时代”,力图从中梳理出中国文化迈向近代的历史进程,得到后世研究者的高度评价。
与胡适先生相似,梁启超先生的近代学术史研究之所以取得令人瞩目的成就,重要原因之一即他自觉运用了西方哲学社会科学的理论与研究方法。梁启超曾颇为自得地说:“国故之学,曷为直至今日乃渐复活耶?盖由吾侪受外来学术之影响,采彼都治学方法以理吾故物。于是乎昔人绝未注意之资料,映吾眼而忽莹;昔人认为不可理之系统,经吾手而忽整;乃至昔人不甚了解之语句,旋吾脑而忽畅。质言之,则吾侪所恃之利器,实'洋货'也。坐是之故,吾侪每喜以欧美现代名物训释古书,甚或以欧美现代思想衡量古人……”[2]
梁启超虽未像胡适一样反复强调“方法”的意义,但也表现出了对现代学术研究方法的高度重视。他曾经建议中国的年轻人,若要研究中国传统文化,一定得借鉴西方的学术理论和研究方法,"目前预备工夫,自然是从研究西洋思想入手,一则因为他们的研究方法,确属精密,我们应该采用他;二则因为他们思想解放已经很久,思潮内容丰富,种种方面可以参考"[3]。梁启超正是在西学的浸润下,自觉运用外来的思想方法武器,以居高临下的气势、独特的视角,发掘出学术文化史研究中不少具有规律性的重要问题。
一、揭示了学术发展的一般规律
梁启超提出的学术研究“通则”包括不同的层面,有学术文化史发展中总纲性、纲领性的一般规律,还有对具体学科及学者研究方法的评判,以及学术与外部环境的关系等。在《清代学术概论》一书中,梁启超对于学术发展的一般规律的揭示,突出地表现为对“时代思潮”等重要概念的阐释。
1.“时代思潮”说
在《清代学术概论》带有导言性质的第一节中,梁启超将学术研究看作是富于生命力的“有机体”,并且在注重对学术发展内部规律把握的基础上,进而提出了“时代思潮”这一概念,这是极富创见的。“今之恒言,曰'时代思潮'。此其语最妙于形容。凡文化发展之国,其国民于一时期中,因环境之变迁,与夫心理之感召,不期而思想之进路,同趋于一方向,于是相与呼应汹涌,如潮然。始焉其势甚微,几莫之觉;浸假而涨——涨——涨,而达于满度;过时焉则落,以渐至于衰熄。”[1]1
提出“时代思潮”这一概念后,梁启超借助佛学理论,阐述了思潮的发展规律:“佛说一切流转相,例分四期。曰生、住、异、灭。思潮之流转也正然,例分四期:一、启蒙期(生),二、全盛期(住),三、蜕分期(异),四、衰落期(灭)。无论何国何时代之思潮,其发展变迁,多循斯轨。”[1]2梁启超勾勒了思潮发展的四个阶段,并且提出了时代与思潮的关系、思潮如何形成“风气”、思潮发展各个时期的特点等相关规律。梁启超认为“时代思潮”的形成必须具备两个条件:其一,思想本身必须有价值且又适合时代需要,“凡'思'非皆能成'潮';能成'潮'者,则其'思'必有相当之价值,而又适合于其时代之要求者也”[1]1;其二,所产生时代必须是文化进步的时代,即“凡'时代'非皆有'思潮';有思潮之时代,必文化昂进之时代也”[1]2。根据这些标准,他认为中国自秦朝以后能称得上“时代思潮”的只有汉代经学、隋唐佛学、宋明理学和清代考证学四种。
在《清代学术概论》一书中,梁启超将清朝作为体现时代思潮演变规律的一个典型例子来加以述评:“吾观中外古今之所谓'思潮'者,皆循此历程以递相流转,而有清三百年,则其最切著之例证也。”[1]8清代的二百余年,可以称为中国的文艺复兴时代。他说:“'清代思潮'果何物耶?简单言之,则对于宋明理学之一大反动,而以'复古'为其职志者也。其动机及其内容,皆与欧洲之'文艺复兴'绝相类。”[1]3
在“时代思潮”思想的指导下,梁启超在学术史撰写方面也提供了全新的思路与范式。传统的学术史主要是以朝代划分阶段,以师承区别学派,各学派之间缺乏有机联系,显得很零散。梁启超早先所著《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一书也是如此,将清代学术史分为顺康间、雍乾嘉间、道咸同间、光绪间四个阶段。而在《清代学术概论》一书中,他将清学分为启蒙期、全盛期、蜕分期、衰落期,以“时代思潮”的演变规律为线索来划分阶段,将一个个学者和学派放在“时代思潮”里去论述,更注重发掘清代学术史发展的内在规律,密切了各派之间的有机联系,使读者对于有清一代的学术认识得以贯通。
梁启超关于“时代思潮”的理论和实践,有着重大的学术价值。他对“时代思潮”的概念及发展规律的阐释,显然受到了当时西方进化论思想的影响,突破了传统的历史循环论,具有进步意义,对后世的学者也颇有启发。梁启超本着进化论的历史观,采用“叙述人群进化之现象而求得其公理公例者也”的新史学方法,去探究时代思潮的演变轨迹及其因果关系,这为当时及后来的研究者做出了示范。在梁启超的影响下,产生了一批从“时代思潮”角度研究哲学史及思想史的著作,如贺麟的《当代中国哲学》,郭湛波的《近五十年中国思想史》,冯友兰的《中国哲学史新编》等。
2.“反动”说与“以复古为解放”说
梁启超在本书中还提出了两类思潮互为反动,迭相循环,以“否定之否定”推动发展的重要规律。“学派上之'主智'与'主意','唯物'与'唯心','实验'与'冥证',每迭为循环。大抵甲派至全盛时必有流弊,有流弊斯有反动,而乙派与之代兴。乙派之由盛而弊,而反动亦然。然每经一度之反动再兴,则其派之内容,必革新焉而有以异乎其前。人类德慧智术之所以进化,胥恃此也。”[1]7-8
与“反动”说相关联的是,梁启超提出了学术发展中“以复古为解放”的观点:“综观二百余年之学史,其影响及于全思想界者,一言蔽之,曰'以复古为解放'……然其所以能著著奏解放之效者,则科学的研究精神实启之。”[1]7这一提法具有创见。从作者的观点看,清代考证学无疑是一种独立的学术思潮,而且上连宋明理学,下接近代新学,是一个承前启后的独立时期。他认定清学思潮的学术特点是“以复古为解放”,而“复古”的具体内容则是复宋之古,对于王学而得解放;复汉唐之古,对于程朱而得解放;复西汉之古,对于许郑而得解放;复先秦之古,对于一切传注而得解放。
由此可见,梁启超“以复古为解放”之中的“复古”的核心意义,并不是简单地重复过去,而是将“复古”视为思想解放的手段。出于种种考虑,尤其是在当时满清王朝的政治高压下,知识分子一般不敢直接提出反对思想专制等要求,他们多用经典考证注释的形式表达自己此类观点。因此,梁启超用“以复古为解放”来概括清代学术思潮,基本上是符合历史实际的。历史学家侯外庐先生说过:“我们在清初学者间除船山外常逢到'复古制'之说。梁任公先生谓之'复古即解放',颇以文艺复兴的观点来比拟,命题虽不正确,但已接近真实。”[4]
“复古”是文化史上常见的现象,正常意义上的复古是不可取的。但中国乃至西方文化史上的“复古”,实际上只是以“复古”为旗帜,而以“托古改制”为其实际目的,“改制”才是其要义所在。因此,梁启超的“反动”说和“以复古为解放”的提出,反映了他的自由理念和进步的哲学思想,可谓别具只眼。
二、评价了具体学科、学派、学者的特点
《清代学术概论》一书对若干清代著名学者做出了学术评价,并从中归纳出一些学术研究的规律和方法,其中许多论断今天看来还颇为中肯。书中重点评论的学者有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阎若璩、颜元、顾祖禹、戴震、惠栋、章学诚、龚自珍、魏源、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章炳鳞等。
作者在书中对这些学者的学术成就、学术观点和方法等进行了较为深入的剖析和归纳。他不仅评论清代前、中期的学者,而且对与他同时代的学者也进行了比较客观的述评。作为中国近代启蒙思想家,梁启超服膺于西方的民主与科学理念。在《清代学术概论》等书中,他对清代学者普遍表现出来的怀疑精神和求实态度十分赞赏,并认为这是一个思想解放的时代。例如,他竭力称赞有清一代学术特点,指出:“清儒之治学,纯用归纳法,纯用科学精神。”[1]65他之所以对清代学术启蒙期的王夫之大加赞赏,原因是“其治学方法,已渐开科学研究的精神”,“后此戴震学说,实由兹衍出”[1]19。
而戴震更是梁启超极为推崇的清代学术大师,梁启超用十一、十二两节的较大篇幅,论述了戴震及其门人的治学精神和研究方法。他高度赞扬了戴震的怀疑精神,认为这代表了清学派时代精神的全部:“盖无论何人之言,决不肯漫然置信,必求其所以然之故;常从众人所不注意处觅得间隙,既得间,则层层逼拶,直到尽头处;苟终无足以起其信者,虽圣哲父师之言不信也。此种研究精神,实近世科学所赖以成立。而震以童年具此本能,其能为一代学派完成建设之业固宜。”[1]34梁启超进而指出,戴震做学问的精髓正是 “不以人蔽己,不以己自蔽”,这是戴震一生“最得力处”[1]35,而其同时代不少学者,对这一点已有深刻认识:“钱大昕谓其'实事求是,不主一家'。余廷灿谓其”有一字不准六书,一字解不通贯群经,即无稽者不信,不信必反复参证而后即安。以故胸中所得,皆破出传注重围。"[1]36
从方法论角度分析,梁启超认为戴学的特色表现在三个方面:淹博、识断和精审。戴震虽以考证学家著称于世,但他并不是如世人对考证学者的印象,只是做些支离破碎的工作。戴氏的考证研究工作,其实是“极分析综合之能事”的。台湾学者丘为君对梁启超之所以青睐戴震之学的原因,作出了比较精当的评价:“对于这一点,一个可能的解释是,梁氏从戴学'求真'的色中,敏锐地看出它与梁氏所身处的时代特色,即由'五四'时期进步知识分子所强调的'科学精神'之间,有相通之处。”[5]
与戴震作为对照,梁启超批判了惠栋之学专以“古今”为“是非”的标准,进一步表达了自己求实的科学态度。他认为惠栋学派治学方法,得以八字蔽之,即“凡古必真,凡汉皆好”[1]31-32,惠栋与戴震的区别在于“戴学所以异于惠学者,惠仅淹博,而戴则识断且精审也”[19]。
在评价其他学者的成就时,梁启超也提出了一些重要的学术“通则”。如在对清初大学者顾炎武的评论中,梁启超揭示了“启蒙时代大学者”的特点:“凡启蒙时代之大学者,其造诣不必极精深,但常规定研究之范围,创革研究之方法,而以新锐之精神贯注之。顾炎武之在'清学派',即其人也。”[1]11其实这也可以看作梁启超本人的夫子自道。梁启超分析了顾炎武能成为一代开派宗师的原因:“则在其能建设研究之方法而已。约举有三。一曰贵创。二曰博证。三曰致用。”[1]11-12对于顾炎武在研究方法上的开拓之功予以充分肯定。他还对顾炎武身上所体现出的“经世致用”精神对后世的影响,作了较高评价,可谓切中肯綮:“要之,其标'实用主义'以为鹄,务使学问与社会之关系增加密度,此实对于晚明之帖括派、清谈派施一大针砭。清代儒者以朴学自命以示别于文人,实炎武启之。最近数十年以经术而影响于政体,亦远绍炎武之精神也。”[1]12
梁启超在书中用两节介绍评论了其老师康有为。他把《新学伪经考》一书比作飓风,而把《大同书》和《孔子改制考》比作火山大喷火、大地震,认为其在学术界和晚清社会所产生的影响是无法估量的。事实上,康有为这三部政治色彩浓厚的学术专著确有不可低估的价值,对于今文经学运动和变法维新运动皆产生重大影响力。其精髓正在于以怀疑精神动摇了清学正统派的立脚点,使得一切古书“皆须从新检查估价”[1]78。
应该指出的是,梁启超对清代学者的评价基本上站在客观的立场,既充分肯定其学术成就的价值,也具体指出其学术上存在的某些问题和不足之处。这种客观求实的学术态度体现出了现代学者的治学风范,是十分可贵的。
在学派学科方面,《清代学术概论》一书对于清代主要学术流派和学科从学术上进行了分析评论,并在对其兴衰发展的述评中揭示了许多重要的学术研究规律。在对这些学科、学派的评论中,梁启超指出了“精良的研究法”对于学术繁荣的重要意义:“凡欲一种学术之发达,其第一要件,在先有精良之研究法。清代考证学,顾、阎、胡、惠、戴诸师,实辟出一新途径,俾人人共循……故研究法一开,学者既感其有味,又感其必要,遂靡然向风焉。愈析而愈密,愈浚而愈深。”[1]28
在讲到新学派对旧学派的态度时,梁启超写道: “凡一学派初立,对于旧学派,非持绝对严正的攻击态度,不足以摧故锋而张新军,炎武之排斥晚明学风,其锋芒峻露,大率类是。”这也是思想文化史中的通则,所谓“矫枉过正”,旧的学派往往势力强大,不偏激尖锐则难以撼之。“五四”新文化运动就可以印证这一规律。
在分析有清一代科学不发达的原因时,梁启超提出了一条重要的学术文化史“通则”,即“凡一学术之发达,必须为公开的且趣味的研究,又必须其研究资料比较丰富。”[1]104梁启超一向注重学术研究的兴趣,趣味有时亦被称为“兴味”。他曾说过:“……我自己的人生观是拿两样事情做基础,(一)'责任心',(二)'兴味'……'责任心'强迫把大担子放在肩上,是很苦的,'兴味'是很有趣的。二者在表面上恰恰相反,但我常把他调和起来。所以我的生活虽说一方面是很忙乱的,很复杂的;他方面仍是很恬静的、很愉快的。”[6]认识到研究兴趣与学术发展之间的规律,这在当时也是一种难得的识见。
不过,清代尽管科学不发达,科学的精神却并不缺乏,由此梁启超指出又一条关于“研究之精神”的学术“通则”。“然而语一时代学术之兴替,实不必问其研究之种类,而惟当问其研究之精神……研究精神不谬者,则施诸此种类而可成就,施诸他种类而亦可以成就也。清学正统派之精神,轻主观而重客观,贱演绎而尊归纳,虽不无矫枉过正之处,而治学之正轨存焉。”[1]104-105
三、阐释了学术文化史发展与政治、社会等的关系
在分析学术文化史演变规律时,梁启超特别注重从宏观角度观照学术研究,把握时代发展、社会环境变化与学术研究之间的规律性问题,这在 《清代学术概论》及之后的《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等著作中表现得非常突出。
《清代学术概论》第九节中,梁启超在分析清学启蒙期思想界之所以极复杂而极绚烂的原因时,有着类似唯物史观的视野。他指出启蒙期思想界繁荣的主要原因有四点:一是承明学极空疏之后,人心厌倦,相率反于沉实;二是大乱后社会比较安宁,人们有余裕治学;三是满清入主中夏,有志节者耻立乎其朝,所以集中精力治朴学;四是旧学派权威既坠,新学派系统未成,无“定于一尊”之弊,因而自由之研究精神特盛[1]27。这样的论述是颇为中肯的。
梁启超还分析了满清政府对待“读书人”态度的变化,并以此出发理解清代学术的发展规律。如清初王学的衰落,除了学术自身发展的规律外,重要原因是统治者给汉族的知识分子以巨大的打击,唤起国民痛切的自觉,引起他们对王学“明心见性”的空谈厌恶反感,转而专讲经世致用的实务。梁启超通过分析中外学术发展的具体事实,在《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中提出这样一条规律:“凡当权者喜干涉人民思想的年代,学者的聪明才力,只有全部用去注释古典,欧洲罗马教皇权力极盛时,就是这种现象,我国雍、乾间也是一个例证。”[7]
此外,他还善于从地理的角度来分析文化思想的特点。在《清代学术概论》第九节中,梁启超结合社会现实分析了“经世之学”衰落的原因,也展示出了他思想的深度:“治此学者既未能立见推行,则藏诸名山,终不免成为一种空论。等是空论,则浮薄之士,何尝不可剿说以自附?附者众则乱真而见厌矣。故乾嘉以降,此派衰熄,即治史学地理学者,亦全趋于考证方面,无复以议论行之矣。”[1]28
在此后写作的《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一书中,梁启超一开始就用了相当大的篇幅讨论 “清代学术变迁与政治的影响”,每种学术思潮的产生与发展,都是“与环境变迁与心理感召”密切相关,而其中与“政治现象”的关系最紧密。近三百年间学术界经历了曲折的发展过程,主要是受到了政治形势发展变化的影响。
梁启超既善于从宏观上把握时代特征、历史背景与学术研究的相互关系,又能从历史学、社会学、政治学等多种学科入手,在分析一种学术思潮何以兴盛或衰落时,兼顾学问本身的内部规律及外在的因素,容易得出令人信服的结论。
四、注重从中西文化比较研究中发掘规律
梁启超非常善于通过中西文化比较研究揭示中国学术文化思想的特点,展示出了广阔的学术视野。他在《清代学术概论》一书中十分注重分析中西文化的异同及交流,提出了不少重要的学术主张,显示出了方法论上的创新。
梁启超极力提倡中国文化对西学思想及研究方法的吸收容纳,早在1902至1904年撰写的《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一书中,就指出:“近顷悲观者流,见新学小生之吐弃国学,惧国学之从此而消灭。吾不此之惧也。但使外学之输入者果昌,则其间接之影响,必使吾国学别添活气,吾敢断言也。”[8]外学的输入,不仅不会使得本国学问消亡,那些新方法新观念反而会为本国学问增添生机和活力。在二十世纪初梁启超就作了这样的论断,这是何等胸襟,何等识见!
梁启超将考据学视为清代学术的“正统派”,称之为“清学”,但“清学”主要体现于戴震一派。梁启超认为戴震的《孟子字义疏证》以“情感哲学”代“理性哲学”,是哲学领域的 “新建设”,“与欧洲文艺复兴时代之思潮之本质绝相类。……其哲学之立脚点,真可称二千年一大翻案”[1]42,戴震是“哲学界的革命建设家”[9]。对于梁启超来说,由于戴震等“清学”代表人物的科学精神和哲学思想都与欧洲文艺复兴相类,因而把“清学”比为中国之文艺复兴,清代比为中国文艺复兴的时代,也就有了依据。此外,他在分析清代科学不发达的原因时,也与文艺复兴时期的特征作了类比,更加令人感到信服:“文化之所以进展,恒由后人承袭前人知识之遗产,继长增高。凡袭有遗产之国民,必先将其遗产整理一番,再图向上,此乃一定步骤。欧洲文艺复兴之价值,即在此。故当其时,科学亦并未发达也,不过引其机以待将来。”[1]104
总之,梁启超在学术研究中高瞻远瞩,运用宏观与微观相结合的方法,将清代学术置于中国学术文化发展史甚至世界文明史的长河中,展示了广阔的学术研究视野。他高度重视研究方法,在学术研究中表现出发凡起例、独辟蹊径的精神,仍然值得今天的学者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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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夏晓虹.梁启超文选(下册)[M].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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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梁启超.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9]梁启超.戴东原生日二百年纪念会缘起[A].饮冰室合集.文集之四十[C].北京:中华书局,1989.
G30
A
1008-6382(2012)01-0060-05
10.3969/j.issn.1008-6382.2012.01.015
2011-12-23
孟晖(1977-)女,山西晋城人,上海社会科学院助理研究员,文学博士,主要从事新闻传播学及中国近现代思想文化史研究。
(责任编辑 玫 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