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克纳人性异化小说的原型模式解读
2012-08-15李婷
李 婷
福克纳人性异化小说的原型模式解读
李 婷
威廉·福克纳以其家乡为原型,在小说中构建了约克纳帕塔法县这个充满神奇色彩的王国,其中的居民大多数人有着反常的、扭曲的人性和性格特征。运用荣格关于原型和集体无意识的理论,分析福克纳作品中人性异化的原因。认为福克纳作品中的人性异化,反映了美国内战后南方传统文明的堕落和消亡及其引发的南方人的精神空虚和心理变异。
福克纳作品;人性异化;原型;集体无意识
作为20世纪美国最伟大的作家之一,威廉·福克纳最重要的成就之一就是塑造了约克纳帕塔法县这个充满神奇色彩的王国,王国的居民祖祖辈辈顶着南方奴隶制的诅咒,活在重重阴影和奴隶制的罪恶中。他们中大多数人有着扭曲的人性和性格特征,在异化的人性驱使下表现出各种异于常人的行为举止。他们就像是牵线木偶,被一种神秘的不可抗拒的力量牵引着。这种神秘的力量就是集体无意识。
原型和集体无意识理论是瑞士著名心理学家荣格最基础、最核心的理论。无意识的心理活动普遍存在于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它分为个人无意识和集体无意识。个人无意识属于单个人,它由各种情结构成,主要是一些“我们曾经意识到,但以后由于遗忘或压抑而从意识中消失的内容”;而集体无意识是远古的、普遍的,它属于整个人类,它的内容“从来就没有出现在意识之中,因此也就从未个人所获得过,它们的存在完全得自于遗传”[1],这就是所谓的“原型”。
福克纳笔下形形色色的人物所折射出的人性异化现象,主要包括人性的回归、人性的阴影、人性的重生和圆满以及人性的去两极化。这四种现象深刻地映射了荣格关于原型和集体无意识的理论。下面就这四种人性异化的具体表现进行分析。
一、人性的回归
美国内战后,南方种植园经济遭到致命破坏,与之密切相关的社会政治体制发生本质变化,南方的传统文明日渐消亡。高傲的南方人无法忍受失败的屈辱和战后的贫困,他们采取保守的向后看的态度,拒绝接受现实,活在过去的辉煌里。第二次世界大战后,随着科学技术的不断进步和人类文明的不断发展,人民的物质生活水平越来越高,远古文明离人们愈来愈远。失去了与远古精神世界的密切联系,人们的精神世界变得空虚而混乱,而科技和经济的发展也不断破坏着原始的生态环境。面对越来越严峻的现状,人们与远古文明的神秘关系开始在人性中复苏,进而表现为人性的回归,回归自然和荒野,回归原始和纯真。
对美国历史和文化而言,“荒野”一词具有特殊深远的意义,它在某种意义上可以作为“自然”的代名词。福克纳创作了著名的“荒野三部曲”,即《古老的部族》、《熊》和《三角洲之秋》。“他立足自己家乡那邮票般大小的土地所创造的约克纳帕塔法本身就是一个被间距化、被神话化的荒野世界,作家所呈现的正是关于荒野向文明进化(或曰在文明面前退却)以及与之相关的人性浮沉的史诗性画卷”[2]。福克纳用“荒野”和“森林”来指称那个与现代文明相隔绝的自然世界。
福克纳塑造的艾克·麦卡斯林这个典型形象,充分显现了人性向自然荒野和原始纯真的回归。从十岁起,艾克·麦卡斯林开始参加一年一度的森林狩猎,在与原始森林的亲密接触中,他见证了原始文明的日渐衰落与终结,目睹了远古荒野的日益退却和消亡。在亘古绵延的荒野中,他渐渐成长,日益成熟,最终读懂了自然的灵性和神秘,从而对大自然母亲产生了发自内心的虔敬和忠诚。成年后,他毅然放弃了祖先带有罪恶的遗产,回归自然,独自一人静静地等待一年一度的荒野朝圣之旅。
在荣格看来,自然是万物之母,带着神秘的远古气息,具有最悠远、最原始和最纯真的特性,代表着永恒的平静和安宁,是最基础、最普遍的一种原型模式,而孩童原型也代表着对原始纯真的回归。孩童原型代表着纯真,它最接近原始本真和事实真相,具有不可战胜的神奇力量。在民间传说中,“孩童常常以小精灵的装扮出现,代表着隐藏的大自然的神秘力量。”[3]在福克纳的作品中,艾克·麦卡斯林以及典型的“傻子”形象班吉,都具有某种超自然的神秘力量。
福克纳作品中反映的人性向自然和原始纯真的回归,揭示了人类对于现代文明对原始生存环境和远古文明的侵蚀与破坏的本能的抗议和反抗。
二、人性的阴影
阴影处于人格的深层,是人性中最阴暗、最深入、最隐秘的内容,它赋予人一种挑衅的、暴力的倾向。荣格认为,“阴影”是一个“水的世界”,“充满着前所未有的不确定性的无边水域,没有任何内外、上下、彼此、我你”。谁要是嵌入这“阴影”,那么这一“精神的地下世界会放出它那黑暗洞穴中的一切凶禽猛兽”[3]。而水正是对无意识的最普遍的象征,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水是变成了无意识的精神。
福克纳的多部作品都涉及“阴影”和“水”的意象。阴影和水,既代表个人心中隐秘消极的、给人带来痛苦和不安的记忆,更代表一种人类群体共同的隐秘意识。在《喧哗与骚动》中,昆丁·康普生的心中总是浮现那虚无缥缈的、如阴影般黑暗隐秘的一个个鬼魂。他总是注意到他的影子,他踏进影子里,试图踏碎它、摆脱它,那是“被我哄骗到水里去的浸不坏的影子”。他看向河里很深的地方,注意到“深深的河水像风儿一样吹拂着”[4]。最后他选择跳进河水中来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将自己永远地融入隐秘的无意识中。
福克纳笔下的南方人活在祖先的罪恶和奴隶制的诅咒的重重阴影下,他们活在过去的辉煌中,活在失去传统文明的痛苦中,无法面对现实,也无法面对过去,痛苦不堪但却不能也不愿摆脱这种痛苦。
三、人性的重生和圆满
自性是集体无意识的最重要的原型,其它原型都由它产生,它起着组织、协调心灵中其它部分以达到人格平衡和完整的作用,它是人格的源泉和最终目的,是个体成长和发展的顶峰,即自我实现。
小说《押沙龙,押沙龙!》的主人公托马斯·萨德本是人性自我实现的典型代表。萨德本出生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偏远山区,当他还是孩童时,有一天他到一座白人大宅传口信,被一黑奴拒之于大门之外。从那一刻起,他从混沌中惊醒。面对所受到的侮辱,他最终意识到对方及其所依赖的社会制度的强大,想到必须要有“土地、黑鬼和一幢好宅子”,才能与之相抗衡。经过一系列具有传奇色彩的冒险经历后,他在萨德本百里地建造了属于自己的王朝。虽然他伟大的计划因为各种各样复杂的原因最终走向失败,但他追求自我实现的努力体现了对人格完整化的追求。
心理学中,曼荼罗指示圆形的意象代表一种人性的完整和圆满。福克纳的小说中多次出现曼荼罗意象,如昆丁的表盘,以及《八月之光》中莉娜·格罗夫乘坐的马车的车轮意象。在《八月之光》中海托华在临死前看到“车轮飞转着,仿佛在它周围形成一道隐约闪烁的光圈。光圈里充满了面孔”[5]。一生沉浸在过去的海托华牧师,终于在临死前灵魂得到升华,得到了重生,人性也终于实现完满和完整。人类个体不断追求个人意识和无意识的整合,以达到个性的完整和人格的圆满。
四、人性的去两极化
阿尼玛与阿尼姆斯是荣格提出的两种重要原型。阿尼玛原型为男性心中的女性意象,阿尼姆斯则为女性心中的男性意象,因而又可译为“女性潜倾”和“男性潜倾”。在中国古典哲学中,阿尼玛被视为“灵魂的阴性部分与神秘部分”[1]。作为原型,阿尼玛是男性心目中一个集体的女性形象,是男性心灵中所有女性心理趋向的化身。阿尼玛既有积极的一面,也有消极的一面。荣格指出,阿尼玛有时候是圣洁的女神,有时候是女妖,她用各种各样的诡计捉弄我们,唤起幸福和不幸的幻觉,唤起忧伤和爱的狂喜。因为男人最早接触到的女性是母亲,所以母亲往往是男孩的阿尼玛的化身。如果一个人的母亲对他有反面的影响,他的阿尼玛就经常表现出暴躁易怒、优柔寡断、神经过敏等负面成分。
《喧哗与骚动》和《我弥留之际》是福克纳创作的两部重要的家庭小说,其中塑造了两个母亲形象——康普生太太和艾迪·本德仑。荣格认为:“对儿子来说,阿尼玛隐藏在母亲的统治力中,有时她甚至会使儿子产生一种情感上的依恋,这种依恋会持续一生并影响他成年后的命运。”[1]由于在儿子心目中母亲的缺失,使得康普生三兄弟对姐妹凯蒂产生了复杂错乱的感情,使凯蒂取代了康普生太太母亲的地位。班吉把凯蒂作为母亲形象的化身,昆丁则把妹妹凯蒂作为心目中完美女性的化身,而杰生则偏激地抱着带有明显“厌女症”特征的“天生是贱坯就永远都是贱坯”的态度,这是他对阿尼玛怀有本能的恐惧与好奇的复杂心理的真实体现。
艾迪·本德仑在本德仑家族中占有绝对的核心地位,她在生前以及死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都对家人的命运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受父亲从小灌输给她的虚无主义思想影响,这个孤独的女人将阿尼玛的消极作用发挥到了极致。
《八月之光》中的乔·克里斯莫斯生下来就注定是生活的弃儿,外公海因斯博士以及养父麦克依琴的消极影响,给他的童年和青少年心理成长带来了极坏的影响。孤儿院那个女营养师带给他的心理阴影,则直接导致了他对女性的恐惧和隔膜。他不了解女性,甚至对女性的“周期性污秽”恶心和厌恶到呕吐。他从未体会过来自母亲的温暖,即使养母麦克依琴太太对他细心照顾,他也只是感到害怕,他害怕养母对他的温情善意。“他相信自己会永远成为它的牺牲品,他憎恨它胜过憎恨男人的冷峻无情的公正。‘她在竭力使我悲伤流泪,’他想。 ”[5]
雌雄同体造就了人格的完整性。每一个体都是源自阳性和阴性基因,而性别是由相应基因的支配所决定,只有在阿尼玛和阿尼姆斯得到平衡支配的前提下,个体的人格才能得到良好发展,反之,则会导致人格的变异。
昆丁·康普生优柔寡断、软弱无能的性格特征,正是由于他体内的阿尼玛和阿尼姆斯没有得到平衡支配,使他表现出过多的女性特质。《纪念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中的爱米丽·格里尔生小姐,则是“男性潜倾”在女性人格中比例过重而导致人格变异的典型例子。正像小说中描写的那样,“直到她七十四岁去世之日为止,还保持着那旺盛的铁灰色,像是一个活泼的男子的头发。 ”[6]
“女性潜倾”在男性中的过度分配和发展,或者“男性潜倾”在女性中的过度分配和发展,都指向人性的“去两极化”,从而导致人性的异化和心理的变异。
综上所述,福克纳作品中人性异化的四种现象与荣格关于原型和集体无意识理论有密切关系。福克纳在小说中对人性异化的描写,揭示了美国内战后南方人的精神空虚和混乱,揭露了科学技术的进步和物质文明的发达对原始生存环境的破坏和远古文明的侵蚀,以及由此引发的整个人类的精神危机。
[1]荣格文集[M].冯川,译.北京:改革出版社,1997.
[2]刘国枝.威廉·福克纳荒原旅行小说的原型模式[D].武汉: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2007.
[3]Jung C G.C.G.Jung:The Collected Works[M].Hull R F C.trans.London:Routledge Company,1955.
[4]威廉·福克纳.喧哗与骚动[M]李文俊,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
[5]威廉·福克纳.八月之光[M].蓝仁哲,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
[6]H·R·斯通贝克.福克纳中短篇小说选[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5.
I106.4
A
1673-1999(2012)03-0125-03
李婷(1986-),女,山东泰安人,青岛大学(山东青岛266071)师范学院硕士研究生。
2011-1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