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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间生产视角的资本批判及其对当代中国城市化发展的意义

2012-08-15庄友刚

东岳论丛 2012年3期
关键词:建构资本历史

庄友刚

(苏州大学中国特色城镇化研究中心,江苏苏州215123)

空间生产视角的资本批判及其对当代中国城市化发展的意义

庄友刚

(苏州大学中国特色城镇化研究中心,江苏苏州215123)

空间生产不仅是社会生产力的发展途径和表现方式,同时也是社会关系再生产的根本路径。在历史发展中,资本一方面促进了空间生产历史发展,另一方面又表现出对空间生产历史逻辑的僭越。在当代,空间生产成为资本生产的主导历史形态。审理当代中国城市发展,在肯定历史进步性的同时也要指向对资本关系的历史性批判,首先是对当代城市发展理念的批判性反思。

空间生产;资本批判;城市发展;当代中国

自上世纪70年代列斐伏尔提出“空间生产”的概念以来,从空间维度特别是空间生产的视角对资本关系展开批判,成为当代资本批判理论发展的一个重要趋势和潮流。这一批判维度既是对传统历史唯物主义资本批判理论的继承,又拓展了传统资本批判理论的理论视阈。进一步澄明这一理论批判视阈,不仅对于历史唯物主义的当代发展具有积极的理论意义,对于当代中国社会的实践发展也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一、资本发展对空间生产历史逻辑的顺应与僭越

简单一点来说,空间生产是指人们通过物质资料在物理空间中的重置或者重构创造出符合人们现实需要的空间产品的活动过程。广义的空间生产就是自然的“人化”过程,亦即从自在的自然空间向“为人”空间转化的过程。空间生产并不改变空间固有的物理性质,不是客观物理空间从无到有的创造,其实质是改变物质资料在物理空间中的分配和结合方式,以满足人的特定生活需要。简单的空间生产如住宅建造,复杂的空间生产如城市的规划与建构。人在历史发展中不断生产出自己的生存空间。空间生产表现为一个从简单到复杂、从低级到高级、从单一到多样的历史发展过程,越来越呈现出复合化、系统化的趋势。在这样的意义上,整个人类发展史也就是空间生产的历史,是空间生产不断拓展和扩张的历史。

“人们为了能‘创造历史’,就必须能够生活。但是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衣、食、住以及其他东西。因此第一个历史活动就是生产满足这些需要的资料。”①物质资料的生产构成了人类全部生活的基础。在全部物质生产中,与其他类型的物质生产相比,空间生产是一种特殊类型的生产。空间生产活动的结果是空间产品,空间产品不仅是人类生存必要的生活资料(比如住),更成为进一步社会生产的基础和前提。空间生产的状况制约着其他社会生产的状况,在整个社会生产中具有基础性的地位。一定意义上来说,空间生产的发展程度是社会生产力发展程度的表征和标志。更为重要的是,空间生产不仅是社会生产力发展的表现,更是社会生产力发展的基本途径。首先,社会扩大再生产需要相应的空间前提,这种前提必然要由空间本身的生产来提供。其次,社会生产效率的提升固然可以通过劳动熟练程度的增加来获得,但更为重要的途径是把表现为历时性的生产的各个阶段在更大的空间内同时进行,从而大大提升社会生产效率,其实质是通过空间的扩展获得生产时间的压缩。再次,更为重要的一点在于,空间生产的实质在于改变物质资料的空间分配和结合方式,其后果也就是生产要素的集中和结构的优化,这本身就是社会生产力发展的根本表现。因此,空间生产的发展也就是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发展空间生产是发展社会生产力的根本途径。人类历史的进步与空间生产的发展具有根本的一致性。也正是在这样的意义上,我们说人类发展史也就是空间生产的历史,社会生产的历史进步性构成了空间生产的基本历史逻辑。

正是由于空间生产与社会生产力发展的这种关系,资本关系在其历史发展中顺应并促进了空间生产的历史发展逻辑。资本的本性在于获得最大限度的增殖,而要获得最大限度的增殖,首先要进行最大限度的生产,即社会生产力最大限度的提升。由于空间生产在整个社会生产中的基础性地位,空间生产是社会生产力发展的根本途径,资本在其历史发展中必然最大限度地促进空间生产的发展。第一,在资本主义生产条件下,扩大再生产是社会生产的基本特征。这必然导致空间生产的扩张,只有生产出更多的空间产品,才能为不断的扩大再生产提供空间前提。第二,以空间换时间,通过生产的空间扩张来获得生产效率的提升是生产力发展的重要的基本的方式。资本关系条件下要进行最大限度的生产,必然最大限度地促进空间生产的扩张从而获得最大限度的生产效率。在其现实性上表现为资本总是不断更新人口和生产资料在空间中的配置和布局。第三,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还在生产的社会化程度上表现出来,即社会生产的分工和协作的规模与程度,而其前提就是生产资料的集中和结构的优化,亦即空间生产的发展。“资产阶级日甚一日地消灭生产资料、财产和人口的分散状态。它使人口密集起来,使生产资料集中起来。”②第四,资本的增殖产生于生产领域,最终要在交换和消费领域实现,资本的运动表现为从生产到消费的整体运动周期。空间不仅影响生产,也影响交换和消费。实现自身的本能也促使资本不断地扩大交往空间,从而在另一个向度上促进了空间生产的历史发展。“不断扩大产品销路的需要,驱使资产阶级奔走于全球各地。它必须到处落户,到处开发,到处建立联系。”“过去那种地方的和民族的自给自足和闭关自守状态,被各民族的各方面的相互往来和各方面的相互依赖所代替。物质的生活是如此,精神的生活也是如此。”③正是由于资本发展对于空间生产历史发展的这种顺应与促进,虽然空间生产总的历史趋势是在不断提升和扩张,但是只是到了资本时代才获得了显著的和充分的发展。反之,在资本主义时代正是由于空间生产的空前发展,使得社会生产力得到了空前的提升,“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④

从资本关系对空间生产历史发展的顺应与促进从而极大地提升了社会生产力发展这一方面来看,资本在社会历史发展中显现出巨大的历史进步价值。然而就整体历史进程而言,空间生产与资本关系的历史发展遵循着两种不同的历史逻辑⑤,资本在促进空间生产历史发展的同时又表现出僭越的趋势。资本的本性在于最大限度地占有,实现自身最大限度的增殖。这种本性具有历史的狭隘性。资本条件下的社会生产能力的发展服从于最大限度地占有,是资本实现自身增殖的手段,而不是作为目的本身的人的能力的发展。这样,资本顺应和促进空间生产的历史发展所带来的社会生产能力的提升和进步,一方面来看为人发展的终极价值目标的实现创造和积累着条件,另一方面来看这种为占有而进行的社会生产在进一步的发展中又是对人的发展的伤害,是对人发展终极价值的背离。资本主导下的空间生产,单纯按照资本增殖的需要去进行人口和生产要素的空间重置。这样,空间重构中生产能力被片面突出和强调,使人获得更好的生存和发展空间这一目的却被忽视和压抑。空间重置中只讲生产不讲“生活”,生产成了唯一根本目的,空间重构被单纯当作资本生产剩余价值的中介和手段。这样一来,空间生产的终极价值意义也就被遮蔽了。更为重要的是,物质生产当然需要消耗物质资源,为最大限度地占有而进行的物质生产必然是对物质资源的过度消耗,由此带来了威胁人类生存和发展的各种生态、环境问题。而且社会生产能力越是发展,对资源的这种过度消耗越是加剧,由此所带来的风险也就越是严重。

深入理解资本发展对空间生产历史逻辑的僭越,还必须把握空间生产的另一向度的内涵和后果。空间生产不仅是社会生产力的发展途径和表现方式,同时也是社会关系再生产的根本路径,是社会生产关系建构和发展的基本方式。一方面,任何社会的存在都需要有一定的物理空间前提,社会关系的存在必须以自然存在为载体。就此而言,空间生产构成了社会关系建构和发展的前提和基础。空间生产状况决定着社会关系的建构状况,空间产品的具体特点影响着社会关系的特点。换言之,空间产品的生产和消费必然带来相应的社会关系后果,怎样生产和消费物理空间就会形成怎样的社会关系。空间生产的历史也就是人们的社会关系发展和丰富的历史。另一方面,在既定的社会生产关系条件下,具体的空间生产又受到社会关系状况的影响和制约。为了谁,围绕什么样的需要,由谁来进行规划并进行生产,这些都成为具体空间产品最终完成的直接影响因素。人们的社会关系不同,在社会关系系统中的地位不同,在空间产品的生产和消费中所拥有的权力也就不同。有怎么样的社会关系状况,就会有怎么样的物理空间的生产。如同列斐伏尔指出的:“空间是政治的、意识形态的。它真正是一种充斥着各种意识形态的产物。”⑥

资本对空间生产历史发展的顺应和促进不仅表现在社会物质生产方面,也表现在社会关系建构方面。一方面物质生产的扩大必然导致社会生活的扩张,不断产生出新的社会关系空间,资本投入体育领域,形成产业化的体育生活,资本渗透到文化领域,形成产业化的文化生活,资本灌注到教育领域,形成产业化的教育行动。另一方面资本利用各种方式、途径与手段直接进行社会生活的组织、重构与创造。资本要实现最大限度的增殖,不仅要生产出最大限度的产品,而且这些产品要通过交换被最大限度地消费,以便实现自身。因此,资本总是不断造就各种需求,创造新的消费领域或消费空间。这样一来,资本也就不断创造着新的社会生活领域和生活方式,形成更为普遍的社会联系、多方面的需求以及与此相关的全面的能力体系。但是由于资本的狭隘历史本性,从社会关系建构方面来看,资本在促进空间生产发展的同时,同样表现出对空间生产历史发展逻辑的僭越。资本主导下的空间生产一方面造就了丰富的社会关系和全面的社会生活,另一方面又导致了社会生活关系的物化。在资本主导下,物质财富和人的社会物质生活条件的创造成为目的;与此对应,人的力量成为物的力量,人的关系变成为物的关系,人的个性也成为物的个性。一句话,社会生活的丰富性仅仅表现为物的关系的丰富性。这种完全物化的生活关系不仅不是人自由而全面发展的条件支撑,反而可能是实现这一历史目标的障碍,表现出对空间生产的终极价值指向的背离与僭越。

二、空间生产:当代资本生产的主导历史形态

审理空间生产与资本发展的关系,从而实现基于空间生产视角的对资本关系的历史批判,既要看到资本的发展对空间生产的历史逻辑顺应和促进的一面,即在实际历史发展的特定阶段资本发展进程与空间生产发展进程重合的状况,又要看到二者在整体历史逻辑上存在质性差异、发展价值指向上根本背离的一面。这在宏观上指明了空间维度资本批判的基本逻辑理路,但是仅仅停留在这个层面上是不够的。资本对空间生产的促进和发展,不仅因为资本的生产需要空间,空间生产为现实的物质生产提供基础和前提,在当代,空间生产本身已经成为资本增殖和发展的基本形式,成为当代资本生产的主导历史形态。与此同时,借用空间生产发展逻辑的固有价值指向资本又造就了新一轮的意识形态神话。空间生产不仅成了应抵抗的对象,而且进一步转向了文化抵抗。

深入解剖当代空间生产的历史实质必须深度把握资本的历史本性。现实性、现世性是资本的内在原则。最大限度地攫取利润、最大限度地实现自身的增殖是资本的逻辑本性。这一历史本性使资本内在地具有不断创新的冲动和能力,“资产阶级除非对生产工具,从而对生产关系,从而对全部社会关系进行革命,否则就不能生存下去。”⑦资本的创新可以从增殖手段创新和存在形式创新即自我创新两个角度或层面来把握。最大限度地增殖的本能促进资本不断寻找更多的、更高效的增殖方式和增殖手段。因此,资本总是不断地促进生产过程中科学、技术、管理以及其它社会力量的创新与应用。比如社会生产力的发展不仅表现为人与物的结合状况,也表现为人与人的结合状况。资本发展生产的巨大功能即在于促进和提升这种劳动的结合。“资本不是同单个的劳动,而是同结合的劳动打交道,……资本把人和机器科学地结合起来作为一个整体来发生作用。”⑧有史以来资本家最为重视科学,重视管理。资本增殖方式和增殖手段创新的一个重要客观后果就是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资本的文明面之一是,它榨取剩余劳动的方式和条件,同以前的奴隶制、农奴制等形式相比,都更有利于生产力的发展,有利于社会关系的发展,有利于更高级的新形态的各种要素的创造。”⑨资本运动含概了生产、分配、交换和消费各个环节,呈现为一个整体运动过程。因此,资本增殖手段和方式的创新也在社会生活的各个环节上都表现出来,这里不多赘述。

在资本的创新冲动中,我们还必须注意资本的自我创新即资本的历史存在形态方面的创新。资本追逐利润的冲动具有无限性。在特定的存在形式下,资本会不断地创造和革新这种特定存在形式所能容许的或支撑的增殖手段,并且把这些手段的增殖能力和增殖效率发挥到极致。这样一来,在资本的特定历史存在形态下,必然遭遇资本对增殖追求的无限性与资本这一特定存在形式所能容许的增殖手段或方式的有限性、以及这些增殖方式的增殖能力或效率的有限性之间的矛盾。当这一矛盾逐步积累并激化的时候,资本的原有存在形式就产生危机,表现为众多的社会现实问题。正是由于这些矛盾和问题的存在,促使资本不断地进行自我变革和自我创新。一方面,原有的形式产生了危机,带来了众多的社会问题,这些危机和问题甚至影响了资本本身的生存;另一方面,原有的形式已经无法满足资本无限追求财富的本性要求,创新和转换资本新的存在形式是资本按其本性发展的必然逻辑。而当资本获得了新的存在形式的时候也就有了相对更大的发展空间,资本发展呈现新一轮的繁荣。然而,由于资本本性的历史狭隘性,资本新的存在形式的发展又会遭遇前面所指出的矛盾。这样,资本的历史发展就表现为资本存在的历史形态的创新与更替。

由此来看,马克思当年关于资本危机的阐述被一些人认为是过时了甚至是错误的,列宁关于帝国主义时代资本危机的判断也被认为是偏狭的,这种理解显得过于简单和狭隘了。马克思时代,工业资本是资本存在的主导形态,工业生产是资本生产的主导形式。那么,马克思时代资本的发展是否遭遇了危机呢?答案是肯定的。工业资本主义在其发展中遭遇了无法克服的固有矛盾,周期性的经济危机成为工业资本时代无药可救的痼疾,永远挥之不去的噩梦。工业资本的发展实践的确造就了马克思所描述的未来历史发展的某种趋势。当然,马克思在世时资本发展的新的主导形态尚未形成,因此马克思对于资本未来发展形态缺少充分的阐发,但是马克思关于资本本性以及资本危机根源于资本本性的认识无疑是对资本时代的宏观历史发展的科学把握。列宁无疑正确把握了资本发展的新的历史形式,即工业资本和金融资本的结合,并正确概括了资本这种新的历史形式所必然遭遇的危机及其表现。也正是由于在这种历史存在形态中资本发展又遭遇危机,资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存在形态的创新与自我超越。实际上,20世纪中叶以来,金融资本在整个资本体系中的作用越来越突出。在资本的生产全方位拓展的情况下,金融资本形式不仅有利于资本在生产领域内部各行业或部门之间迅速地自由流动,而且有利于在生产领域之间迅速地自由流动,更为重要的是,在世界市场(或者说全球化)深度发展的条件下,金融资本更有利于资本在全球范围内的迅速自由流动。资本越是能迅速地自由流动,就越是能最大限度地攫取利润。

这里,我们要强调两个方面。第一,正如资本的本性造就了工业资本形式自身无法克服的危机一样,金融资本形式在自身的发展中也因资本的本性而走向了迷途。近年来频发的金融危机真切地表明了这一点。第二,金融资本形式在当代的突出发展实质上反映的是资本与空间的关系,金融资本的发展程度是与全球化的发展程度密切联系在一起的,是资本的空间化和空间的资本化发展的需要。换言之,当代金融资本发展的首要动力来自于资本主导的空间生产,服务于空间生产的发展。2008年席卷全球的金融风暴引发于房地产业,从特定角度表现了这种内在关联。

如果说工业资本时代工业生产是资本生产的主导形式,那么在当代金融资本时代空间生产成为资本生产的主导形态。一方面,从资本的空间化发展来看,在全球化深度发展的时代,资本的生产在全球范围内展开,资本的生产首先表现为空间生产的拓展,空间生产为进一步的资本生产提供了基础和前提。换个角度而言,当代全球范围内的空间生产主要是围绕和服务于资本发展的需要,是以资本关系为基本推动力的。在这个意义上,当代全球化可以主要归结为资本的全球化。另一方面,从空间的资本化来看,与资本关系的全球发展相对应,一切空间要素都被纳入资本生产的逻辑,一切空间生产都成为资本生产的手段。全球范围内的空间生产当然需要资本能够在全球范围内的迅速流动,在电子、信息技术发展的支撑下,金融资本形式的发展恰恰适应了空间生产全球化的需要。这是金融资本形式地位凸显的根本原因。需要强调指出的是,在当代,空间生产不仅成为资本生产的手段,而且在资本生产体系中成为主导的或引领性的手段。此前时代的资本发展当然也需要空间向度的投资,但是这种投资是为空间生产之外的其他类型的生产(尤其是物质生产)服务的,空间生产本身尚未成为资本增殖的直接的基本手段。而在空间资本化的前提下,一切空间要素都被纳入到资本生产的逻辑,空间生产本身成为资本增殖的基本的和主要的形式。空间规划和空间建构成为当代资本运动环绕的轴心。通俗一点说,以前工业产品的生产是资本增殖的根本手段,而当代空间产品的生产则成为资本增殖的引领性的基本途径。这包括与空间有关的一切资本活动。比如,空间技术的投资在更大的逻辑上是空间生产的一部分。空间生产的实质就在于通过对物质资料的空间重置和重构创造出更加符合人需要的空间产品。生产要素的空间重构不仅在绝对的意义上、也在相对的意义上表现出来,即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尤其是交通、信息等方面技术的发展,使生产要素空间联系的障碍不断消除。这也就是大卫·哈维所说的“时空压缩”。换句话说,科学技术的发展不仅为空间生产创造了条件,其本身就可以看作是另一个向度的空间生产。正是在这样的意义上,我们强调空间生产在资本生产中的中心地位。

空间生产在当代成为资本生产的主导形式,也在消费的意义上体现出来。前文我们已指出,空间不仅影响生产而且影响消费,因而资本具有不断地扩大交往空间的本能。但是这时资本对空间的重视还只是出于“不断扩大产品销路的需要”,空间本身还不是主导形式的消费对象。而在当代,尤其是在消费符号化以后,物品自身的消费意义弱化,空间消费成为人们消费的根本指向。购物、休闲、娱乐、旅游,人们根本体验和感受的是空间,是被规划的、被制造出来的空间产品。当代城市的建构与发展尤其体现了空间产品的消费在整个消费体系中的基础性地位和主导性作用。空间不再仅仅是资本实现自身的条件而成为实现自身的途径,空间产品的消费本身就是资本的实现。也正因为如此,不断创造空间向度的消费需求是资本在当代孜孜以求的努力目标。

三、当代中国语境下空间生产问题的审理与城市建构理念的批判

城市发展是研究空间生产历史发展的一个根本内容,城市的建构和发展是空间生产最为典型最具有代表性的领域。在这样的前提下,审理当代空间生产状况主要是反思和审理当代城市发展进程,当代空间生产的问题集中、突出地反映在城市发展中。中国正处于现代化发展的伟大历史进程之中,城市化发展是中国现代化发展的一个重要内容和奋斗目标,也是当前现代化发展进程中的急迫任务。对中国社会发展的空间生产视阈的审理,首先要指向当代中国的城市化发展进程。另一方面,在资本关系全球化深度发展的现时代,资本关系不可避免地渗透于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在空间生产成为当代资本生产主导形式的历史背景下,城市建构或城市空间生产成为当代资本发展的首要聚焦。各种城市问题的背后,都或隐或现地闪烁着资本的幽灵。因此,反思当代城市问题必然指向对资本关系的历史性审理。

唯物史观中关于空间生产和资本发展关系的历史性审理,给我们审视当代城市问题提供了基本的理论视阈。人在历史发展中不断生产出自己的生存空间。整个人类发展史也就是空间生产的历史,是空间生产不断拓展和扩张的历史。作为空间生产的典型代表形式,城市的建构和发展最终指向人发展的终极价值目标。在资本的历史发展进程中,资本顺应并促进了空间生产的历史发展,展开了大规模的城市化进程,是当代城市建构和发展的根本决定力量。就此而言,资本显示出巨大的历史进步作用和现实价值。审视中国语境下的空间生产问题,我们首先要对当代城市建构和城市发展给予历史性的肯定,决不应否认当代城市发展的历史进步价值。

另一方面,由于资本的历史本性,资本发展的历史逻辑又必然表现出对空间生产历史发展逻辑的僭越。在当代空间生产成为资本生产的主导历史形态的条件下,不可避免地造成了当代城市发展的问题、矛盾与危机。与此同时,由于空间生产与资本发展在实际历史进程中的密切联系,资本主导的空间生产的任何后果都被冠以发展、进步的历史名义,造就了资本新一轮的意识形态神话。在这种意识形态中,资本不仅获得了进一步的拓展与扩张,而且获得了崇高的神圣荣光。这种意识形态神话以这样那样的方式首先体现在城市建构和发展理念之中。因此,审理中国语境下的空间生产与城市问题,在肯定城市发展历史进步性的同时,也要指向对资本关系的历史性批判;当代城市发展所指涉的问题是多领域的,表现形式是多样的,对当代中国的城市发展展开历史性批判的时候,首先要指向对当代城市建构理念的批判。这里,我们谈几个应该首先予以关注的基本方面:

第一,单一的经济发展理念。城市建设和城市发展中经济发展成为主要的甚至是唯一的考量目标。城市规划和建设中不同功能区域的分化与建构,不是从社会生活各个方面自身的发展要求出发,而主要出于经济发展的需要。比如把学校集中于城市的某个区域是出于教育产业化的需要或是为了带动这一区域的土地开发,至于是否有利于教育的最大限度的发展则被放在了次要的位置上。这不仅很难真正实现教育资源的整合,反而可能导致负面的作用。城市建构和发展当然需要并促进经济发展,经济因素在城市发展中具有基础性的作用。但是,把经济发展作为城市发展的主要的甚至是唯一的考量目标,这种单一的发展理念其负面作用是显而易见的。空间生产对社会生产力的促进作用的一个重要表现就是空间的扩张换取时间的压缩即效率的提升。当代城市建构中由于单一经济发展理念的主导,以空间换时间现象被片面强化和突出,表现为城市发展的片面的规模化扩张。这不仅导致土地资源的紧张(尤其是中国这样的人均耕地较少的国家),更在此基础上造就并激化了众多的社会矛盾。此外,对经济本身的理解也是片面的,甚至是异化的,经济发展仅仅被理解为物质财富生产的增加,更甚至被理解为单纯的GDP增长。城市的规模化扩张比如道路的修铺与楼房的建筑则能最为有效地拉动GDP数据的增长。这种片面的、异化的理解进一步扩大了单一经济发展理念的消极影响。

第二,单面的功能价值理念。这里的功能建构是指城市物理空间结构及其相互关系的设计与定位。城市在物理空间上被划分为不同的区域,不同的区域主要承担不同的社会功能。现有的城市规划与设计主要是在设置哪些功能区域以及这些功能区域如何组合即采取怎样的结构等方面予以思考,所关注的是城市空间产品的使用价值。城市功能区域设置及其结构的合理性成为城市规划和建构的主要目标,这其中城市经济发展又成为主要的考量因素。城市建构当然需要思考城市的功能建构,功能建构是城市建构的基础性方面,城市功能建构也必须服从和服务于城市的经济社会发展。但是空间生产是一种特殊类型的社会生产,空间产品不仅具有自然的使用价值,同时也是社会关系的表征和建构途径。因此,城市规划与建构就不能只有单一的功能视角的切入,还必须有社会关系后果方面的考量。当代城市建构中存在的问题不在于是否应当从功能建构的视角来考虑,而在于仅仅从功能建构的视角来考虑城市规划和设计,缺乏在社会关系后果方面的反思。由此造成的问题是积极的城市经济社会发展的同时却存在着严重的社会问题与社会危机。单一功能视角的建构必然使城市空间格式化,在这种格式化空间中活动着的人们,其社会关系也因此被格式化了。结果一方面是社会成员的社会分层与分化,另一方面是社会层次之间流通通道的堵塞,加剧了社会分层之间的社会矛盾。城市功能的成功建构却造成社会关系方面的问题与危机,由此造成了城市化发展诸多不必要的风险和代价。

第三,单纯的技术建构理念。与单面的功能价值理念相联系的是单纯的技术建构理念。只从城市空间的使用价值理解和看待城市建设,忽视了城市空间的社会建构功能。这样城市规划和建构就必然被理解为单纯技术问题而没有同时理解为社会问题。城市的规划和建构只是工程师和技术人员的事情,只要掌握了先进的科学技术就能够完成先进的城市建构,实现城市的发展。城市化发展进程中的这种单纯技术建构理念,一方面后果是没有看到城市建设同时是一个社会问题,忽视了城市建设和发展对社会关系的建构性,必然在社会关系方面使得当代城市建构隐含着巨大的风险后果,人为地造成了一些社会问题,激化了社会矛盾,成为社会不稳定的根源。另一方面,技术本身和技术权力是有区别的,工程技术人员掌握着技术本身却未必掌控技术权力。表面上看工程技术人员是城市规划和建构的主导,实际上反映的是技术权力掌控者的意志和要求。这里,实质上展现的是特定意识形态对空间生产的影响。因此,单纯的技术建构理念在更深的层次上是一种意识形态神话。

第四,狭隘的工具理念或实用主义理念。当经济发展成为主要的甚至是唯一的考量目标时,城市规划和建构就呈现出明显的异化倾向。在单一经济发展理念的主导下,城市建构沦为经济发展的手段,成为围绕经济发展而可以任意操控的东西。怎样能够带来最大限度的经济效益就可以进行怎样的建构和发展。而对城市建设单纯功能价值和技术层面的理解则进一步支持和强化了这种工具理念。从终极理想来说,城市化是实现人自由全面发展的基本途径,甚至是必由之路。在这样的意义上,自由全面发展是目标,城市建构和城市化发展是手段。但是当代城市建构理念中城市建构仅仅成了单纯追求经济发展或是GDP指标的手段,城市化作为“手段”被降格了,失去了应有的意义。更甚一层的是,城市建构被实用主义化,成为政府实现财政收入甚至是官员获得政绩的有效手段。城市建设在这种狭隘的实用主义理念支配下被庸俗化了。终极理想的导向被抛在一边,取而代之的是狭隘的实用主义的需要。城市构建的无序化,城市面貌的杂乱无章,是这种对城市发展任意操控的实用主义的典型表现。

第五,人的抽象发展理念。所谓人的抽象发展理念亦即抽象的人的发展理念,是指那种仅仅把人视为自然存在物、只从人的自然属性去理解人的存在和发展的理论观念。在唯物史观中,人不仅是自然存在物,更是社会存在物,是一定社会关系中的存在,“我们不仅生活在自然界中,而且生活在人类社会中”⑩。人之为人,根本的不在于人的自然属性,而在于人的社会属性,“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11]马克思曾经尖锐地批判了那种“撇开历史的进程”去抽象地理解人的哲学观念。从人的自然生存来看,当代城市的建构与发展,无论是经济发展带来的物质生活的富足还是功能、技术建构带来的社会生活的便利,都极大地改善和提升了人的自然生存状况。正因为如此,当代城市建构在意识形态神话中被披上一层神圣的光环,人的发展仅仅被理解为自然生命的发展。但是,同时还应看到,空间产品在社会关系建构和发展方面的影响和意义。现有的城市建构一方面创造了更为丰富的社会关系,另一方面是这些社会关系的物化。就人的自然生存而言,当代城市建构与发展极大地提升了人的生命质量;就人的社会性存在而言,当代城市建构给人的终极发展造成了巨大的风险。这种关于人的抽象发展的理念是意识形态神话更深层、更为精致的体现。

[注释]

①《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第31页。

②③④⑦[1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77页,第276页,第277页,第25页,第56页。

⑤参见拙文:《空间生产与资本逻辑》,载《学习与探索》2010年第1期。

⑥列斐伏尔:《空间政治学的反思》,包亚明主编:《现代性与空间的生产》,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62页。

⑧《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下),北京: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21页。

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925-926页。

⑩《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30页。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科基金项目(10YJC720074)和江苏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10ZXD011)的阶段性成果。本文研究受到江苏省高校“青蓝工程”项目资助。

庄友刚,男,苏州大学哲学系教授。

B016.9

A

1003-8353(2012)03-0056-07

[责任编辑:杨晓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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