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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事变爆发前夕的青岛日侨暴动探析

2012-08-15盛雷

东岳论丛 2012年3期
关键词:领馆党部事变

盛雷

(武汉大学历史学院,湖北武汉430072)

“一·二八”事变爆发前夕的青岛日侨暴动探析

盛雷

(武汉大学历史学院,湖北武汉430072)

1932年1月12日,青岛日侨以本地《民国日报》刊登有辱日本天皇的新闻为借口,相继捣毁报社及国民党青岛市党部,导致当地局势骤然紧张。日侨暴动并非一时的情绪失控,其目的在于不仅要干扰中方的反日救国运动,更要为日军出兵寻找借口。但是,暴动并未获得日本政府的支持。在中日双方的紧急交涉下,暴动很快得以平息,并未演化为武装冲突。此次暴动的发生与处理结果,对“一·二八”事变爆发前夕国民政府制定对日政策产生了一定的干扰,间接但却有效地配合了日军在上海的行动。

“一·二八”事变;青岛;日侨;暴动

“九·一八”事变后,日方不断在中国沿海沿江地区挑起事端,伺机寻找新的侵略借口,最终导致“一·二八”事变的爆发。对于“一·二八”事变,国内外学术界已经有过比较深入的研究。而对于事变爆发前,日方在其它地区的挑衅事件,学界却并未加以深入考察①有关“一·二八”事变爆发前日方制造的一系列挑衅活动,一直鲜有学术性的研究。一方面,这些活动均为局部性事件,关注度不如“一·二八”事变;另一方面,相关史料缺乏。在公开出版的资料集中,仅有《日本帝国主义侵华档案资料选编——九·一八事变》(中央档案馆、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吉林省社会科学院合编,中华书局1988年版)中选取部分史料,对“一·二八”事变前后日方在中国沿海沿江地区的挑衅活动进行直接描述,但缺少1931年12月及1932年1月这两个最关键时期的史料。此外,由于公开的日方史料极为缺乏,这就导致难以对挑衅过程中日方的真实目的进行深入研究,仅能通过中日交涉的来往函件以及日方在事后的反应,来推断日方的动机。就研究成果而言,据笔者管见,仅查阅到日本学者臼井胜美的一篇文章,作者对日方在福州挑起的一系列事端做了整体研究,并将其与上海日僧事件进行比较,作者认为,中国国内强烈的排日风潮和抵制日货行为,是两国发生冲突的内部因素(臼井胜美:《中国的排日抵货运动——以1931~1933年的福州为例》,载细谷千博编:《太平洋·亚洲范围内的国际经济纷争史(1922~1945)》,东京大学出版社1983年版)。。实际上,日方在这些地区挑起的一系列事端,对中日双方内政、外交、军事的变动产生过重大影响。

一、暴动的发生与中日间的交涉

1932年1月9日,各地《民国日报》奉国民党中央党部指示,统一报道8日日本天皇遇刺事件。青岛《民国日报》以《韩国不亡,义士李霍索炸日皇未遂》为大标题,做时事新闻报道。然而,日方却认为新闻标题有辱日本天皇和民族尊严。报纸一经发行,日本驻青岛总领事川越茂,立即致函国民党青岛市政府代市长沈鸿烈,提出强烈抗议,“此种记载,认为显系出于有意之侮辱,因是本馆断难缄默,即希从速转饬该报社,对于该标题之揭载,须表示诚意切实道歉。”②《日领事馆函:为民国日报登载天皇事件,显系有意侮辱,请饬该报注意并见复由》,1932年1月9日,青岛市档案馆馆藏档案(以下简称为“青档档案”),案卷号(以下省略)B0022-001-00165。对此,青岛市政府为避免纠纷,迅速与市党部商洽,对日方所提要求“请党部勉予接受,俾免纠纷。”③《青岛市政府第一号急电》,1932年1月11日,青档档案,B0022-001-00165。就在中日双方达成谅解,报社准备公开道歉之际,驻青日侨却掀起一场暴动,相继捣毁青岛《民国日报》社及国民党青岛市党部。

1月12日下午三点,日本驻青岛居留民团召集驻青日侨代表,就中方报纸对天皇进行“有意之侮辱”一事,开会讨论,声讨青岛《民国日报》以及报社管理机关青岛市党部。三点半之后,日侨数十人,手持“打倒青岛市党部”、“打倒民国日报”等字样的标语,分两批外出游行。晚八点,日侨重新聚集在民团总部,继续开会。八点四十分,日侨数百人集体外出,情绪激动,高呼口号,涌向《民国日报》社,将报社门窗及社内所有物品尽数砸毁。九点左右,该日侨队伍转向青岛市党部,将市党部办公大楼内的所有门窗、物品,一并砸毁。九点二十分左右,日侨竟放火焚烧大楼,并以武力阻止中方消防人员的正常工作,以致市党部驻地焚毁殆尽。事发后,停泊在青岛近海的日本军舰,迅速派出水兵五百余人,武装登陆,此举导致当地局势骤然紧张。

面对日侨的暴动和日本海军的异动,青岛市政府迅速做出反应。一方面,紧急向国民政府汇报本地形势。12日晚十点,青岛市政府向南京国民政府发送急电,除详报事件发生经过,亦建议各部门做好准备,以防日方扩大事态。另一方面,就暴动的发生以及日本海军陆战队登陆一事,向日领馆提出强烈抗议,要求日方严惩肇事者。然而,为应对突发事件,沈鸿烈责令海军第三舰队陆战队上岸集结,并派遣军舰,对停泊于近海的日舰进行严密监视。对于登陆布防的日军,“我警察出防,均未携枪,以免发生冲突。”①《青案外部将提抗议》,(上海)《民国日报》,1932年1月14日,第一张第三版。此外,命令军警对居留民团的动向进行严密监视,并反复饬令本地民众不得随意与日人发生摩擦,以免刺激日侨,导致事态进一步升级。

由于日侨在暴动中捣毁中方党务机关、殴伤中方党务人员,证据确凿,加之青岛市政府据理力争,以致日领馆在交涉之初略显被动。面对中方的抗议,日领馆起初并无异议,同意协商解决争端。另外日方表示,日军登陆系为镇压暴徒,保护日领馆及日侨安全,关于撤军一事,须等到局势稳定,方能实现。相应,中方承诺,会对青岛《民国日报》严加管理,避免再次出现类似报道。

不过,暴动的日侨却对交涉结果表示不满,13日早八点及下午一点半,日侨先后两次有组织地包围青岛市政府,向中方提出更加苛刻的三项要求:“(一)取消青市党部;(二)永禁青岛《民国日报》出版;(三)由沈鸿烈亲向日方道歉。”②《青岛日领无理要求,我方交涉赔偿逞凶无结果》,《中央日报》1932年1月15日,第一张第三版。并威胁沈鸿烈,若不满足以上三点,将会寻机促使此次事件扩大化。受此影响,日领馆的态度也突然发生变化,将交涉的焦点转向那则引起争端的新闻报道,声称那是中方对日方进行的有意侮辱,日侨的各种反应只是正常民族情绪的体现;之所以最终发生暴动,是中方对局势控制不力造成的,因此责任应全部在于中方。13日中午,日领馆致函青岛市政府,提出四项要求,即青岛市政府做出书面道歉、报社做出公开道歉、《民国日报》停刊十天、保证日后不再出现类似报道。而对于之前所做的各项承诺,日领馆却只字不提。

面对居留民团的暴力讹诈,以及日领馆的狡辩,沈鸿烈首先命令青岛《民国日报》社迅速登报道歉,报社社长刘幼亭于13日午后,亲赴日领馆,予以当面致歉,并承诺停刊十日,以做整顿,以此满足日领馆的要求,堵塞其口实,使己方争取到言论上的主动权。继而,青岛市政府于当日下午四点致函日领馆,要求日本海军陆战队迅速撤退,严正申明青岛本地治安应由中方全权负责,以免双方产生误会,引发冲突。同时,就日领馆的狡辩予以反驳,“关于《民国日报》记载一案,业与贵方迭次磋商,已□安协,该暴徒等竟蔑视两方官宪,任意逞凶纵火,致将市党部烧毁,并将《民国日报》馆完全毁坏,似此凶恶行为,实属□□,本市治安,殊称遗憾。兹特提出严重抗议。”③《据报,日人纵火烧毁市党部等情,应提严重抗议,请查照由》,1932年1月13日,青档档案,B0022-001-00165。并针对日领馆所提四项要求,亦提出中方的四项要求,即道歉、缉凶、赔偿、保证日后不再出现类似事件。与此同时,国民政府外交部亦向日本驻华大使提出抗议,“要求迅电驻青日领,对青市府所提道歉、缉凶、赔偿等条件,速予照办。”④《青日人暴行,外部提出抗议》,(上海)《民国日报》,1932年1月16日,第一张第三版。

14日,沈鸿烈在青岛市政府与日领馆及居留民团的代表会面,进行当面交涉。经过艰难谈判,双方就新闻报道事件的处理问题基本达成谅解,“日侨方面初尚坚持异议,嗣经鸿烈接见该日侨代表等,开诚解释,始各满意而去。”⑤《青岛市政府第四、第五号急电》,1932年1月14日,青档档案,B0022-001-00165。虽然沈鸿烈并未明确指出,是用何种方法使日侨“满意而去”,但之后发生的变故,清楚地道出了其中的原委。16日,青岛市党部致函青岛市政府,宣布自即日起暂停办公,其所管辖的青岛《民国日报》也随之停刊。至此,日领馆及居留民团提出的要求,基本上全部得到满足。

但是,关于日侨捣毁报社、市党部一事的处理办法,由于日方的刻意回避,以致双方难以达成一致。尽管青岛市政府及国民政府外交部,不断与日本驻华使领馆进行交涉,但日方始终坚持推卸责任、不道歉、不赔偿、不做保证这样一种态度,仅仅表示会进行调查,惩处凶犯。除此之外,日方再无其它回应。18日,登陆的日军全部撤回,青岛地区的局势已趋于稳定。而此时,在上海发生了日僧事件,各方目光聚焦于上海,有关青岛日侨暴动的交涉,至此已然完结。

二、日侨的目的与日本政府的反应

日侨暴动发生后,日领馆认为,“根究本案发生之根本原因,以本地《民国日报》去年曾对我皇室登载不敬记事,比经贵府言明,将来予以取缔。讵事未一年,又有此次不敬记事之揭载,对我皇室及国民加以重大之侮辱。况该日报为党部机关报,情节尤为重大。此层毕竟是由贵府不践前言,及取缔不彻底所致,无待词费。”①《 日领事馆函复:关于民国日报社揭载日皇重大之侮辱,市府不践前言取缔,以致日人越执行为,虽力加制止,然贵方亦未施以何等适切有效之措置,嗣后对于本国侨民,亦必尽力取缔由》,1932年1月21日,青档档案,B0022-001-00165。即是说,日侨之所以暴动,乃是中方的反日宣传所致,尤其是作为党部机关报的《民国日报》多次刊登有辱日本皇族和民族尊严的新闻,以致驻青日侨不满之情日益增长,最终情绪失控,从而做出过激行为。而回顾《民国日报》之前的报道,日领馆的解释确实带有很强的迷惑性。

“九·一八”事变后,国民党迅速制定《各级党部指导反日救国行动工作纲要》,命令各级党部秘密组织反日活动。在实际活动中,党部机关报《民国日报》则承担起反日宣传的重任,通过“描写日本在华暴行,以唤起人民之注意。”②《 行政院密令(第04852号)(附〈各级党部指导反日救国行动工作纲要〉)》,1931年9月25日,青档档案,B0022-001-00088。在此基调之下,《民国日报》为抗日救国运动做出了应有的贡献,起过积极的宣传作用。然而,这却逐渐引发日方的忌恨,他们不断寻找合适的时机,意图对国民党党部进行报复。1月9日,《民国日报》刊登的那则新闻,为日侨的报复活动提供了良机,各地日侨均进行过程度不同的抗议活动。14日,天津市党部遭日侨围攻,“将后楼肆行捣毁,四区部玻璃亦击碎。”③《津市党部被暴徒捣毁》,《中央日报》1932年1月15日,第一张第三版。上海方面,日侨要求日领向上海市政府提出严重抗议,16日,上海市市长吴铁城“接受了日本的要求,同意取消报道,赔礼道歉,处分了负责人,使事件暂时平息。”④[日]关宽治、岛田俊彦:《满洲事变》,王振锁,王家骅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3年版,第367页。青岛方面,日侨直接掀起一场暴动,引发日军武装登陆。由此,日领馆的辩解,也能够自圆其说。

对于日方的辩解,中方并不认可。1月15日,青岛市政府在致国民政府外交部的密电中明确指出,“此次日侨暴动蓄谋已久,意在藉端□□,以达占领本市之野心。”⑤《电复:关于日人暴动案,日领尚未答复,约客续报由》,1932年1月15日,青档档案,B0022-001-00165。青岛市政府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判断,是有依据的。出于历史原因,青岛地区日侨人数众多,日方势力极为强大。“九·一八”事变后,青岛日侨和日本海军恣意闹事,大有挑起事端,引发日军进攻青岛之态势。经过对日侨动向的长期监视,青岛市政府得出结论,此次日侨暴动的真实目的,并非如日领馆辩解的那样,而是“蓄谋已久”,妄图借机为日军进占青岛创造有利时机。青岛市党部对于日侨暴动,亦认为日侨“希望事态扩大,一举而占领青岛,以达努力惹起事件之目的。”⑥《暴日又谋据占青岛,利用土匪收买暴徒,藉引事端图逞野心》,《中央日报》1932年1月19日,第二张第三版。

青岛市党部被焚毁之后,日侨随即撤回居留民团总部,不仅久未散去,反而继续开会,商讨下一步对策。这期间,日侨两次包围青岛市政府,并派代表与中方接洽,妄图抛开日领馆与中方进行单独交涉。对此,青岛市政府皆以“须与日领直接交涉”⑦《青岛日水兵武装登岸布防》,《申报》1932年1月14日,第一张第三版。为由,加以拒绝。从日侨表现出来的种种异常行为可以明显看出,此次暴动绝非一时情绪失控,完全是蓄谋已久的,青岛《民国日报》的那则新闻报道,只不过为日方的挑衅活动提供了绝佳的借口。日侨寄希望于通过暴动,实现干扰中方反日救国运动的企图,同时为日方出兵创造有利时机。

尽管日领馆不断为日侨的行径进行狡辩,然而在中日双方交涉的过程中,日方内部并未协调一致。日领馆试图将事件控制在一定程度之内,日侨方面则想通过暴动争取到更多的利益,两者之间存在较大分歧。关于9日新闻报道一事,经青岛市政府与日领馆交涉,已于1月12日晚七点“磋商妥协,业经解决。”⑧《青岛市政府第三号急电》,1932年1月13日,青档档案,B0022-001-00165办法是由报社登报致歉,并保证日后在措词方面严加注意。然而一小时之后,日侨却接连捣毁报社与市党部。就在前一日,日侨“开会讨论,表示激昂态度,陈请日领向我方提出种种重大要求。”⑨《青岛市政府第一号急电》,1932年1月11日,青档档案,B0022-001-00165。可见,日侨认为,青岛市政府没有按照约定约束报社不当行为,而日领馆也未深入追究,导致侮辱日人的报道屡禁不止,所以必须采用强硬手段进行解决。而这之后,由于对日领馆处理方式的不满,居留民团提出更为激进的解决方案,导致事件处理复杂化,加剧当地的紧张气氛。

但是,暴动发生后,日本政府并未有强烈反应。事发时,停泊于青岛近海的日本军舰仅球磨、八云两艘巡洋舰,之后日方也没有增兵青岛,仅由驻青海军陆战队登陆,保护日领馆及居留民团。此举在遭到中方抗议之后,日领馆遂于事发次日夜间,命令陆战队主力撤回,仅留下少数部队在领事馆附近布防,双方并未发生武装冲突。同时,日本政府亦未提出苛刻条件,全权委托日领馆与青岛市政府进行交涉,处理办法也仅仅是《民国日报》社公开道歉、停刊十日,并保证不再刊登反日新闻报道,这与此前的处理办法基本无异。因而,在中日双方的紧急交涉下,暴动很快得以解决。相反,日侨方面则表现极为激进,大有再次暴动之意,并因之与负责保侨的海军陆战队发生冲突。对此,“日海军当局且警告日侨不得再有骚扰之行为”[10]《青案外部将提抗议》,(上海)《民国日报》,1932年1月14日,第一张第三版。。在日领馆及海军陆战队的极力约束下,日侨的暴力活动不得不有所收敛,情绪也逐渐平静。

除此之外,既然日方制造此次暴力事件,显系蓄谋已久,以图占领青岛,因此按照日本军政当局的惯例,在挑衅事件发生后,必须提出合适的出兵借口,“日寇造成事变的技术和步骤,每次都循着一个方式,用的一套手法——不外乎兵的被杀,人的失踪,造出一个定型的口实。”①李先良:《抗战回忆录》,青岛:乾坤出版社,1948年版,第5页。然而,此时青岛市代市长沈鸿烈,却是“九·一八”事变的亲历者,对于日人的行径已十分了解,所以在事件发生后,沈鸿烈严令青岛市警察局不得轻举妄动,对于日侨的暴行严加防范,但不得与其发生冲突,以免授之把柄。相反,日侨却在此次暴动中殴伤中外人员多名,造成己方的被动。这样的结果,对于日方显然极为不利。这种做法,明显不像是日本特务机关所为。综合各方的反应来看,此次暴动更像是一起由激进的日侨擅自策划的恶意挑衅事件。

三、国民政府的应对策略

此次日侨暴动,在中方看来,“显系有意挑衅”②《青岛日侨暴动案,外部将提严重抗议》,《中央日报》1932年1月14日,第一张第四版。,因此暴动发生之始,国民政府是有相当大顾虑的,唯恐日军借此机会进攻青岛。鉴于此,除了由沈鸿烈指挥海军第三舰队进行布防,山东省主席韩复榘亦派第八十七旅屯兵胶州,严密监视日军动向,以防意外发生。而在交涉过程中,中方始终坚持“隐忍自重”③《青岛市政府第三号急电》,1932年1月13日,青档档案,B0022-001-00165。的态度,既要据理力争,维护国权,但又不过分刺激日方,争取事件的和平解决。

不过,通过交涉,中方注意到,日方内部意见并不一致。代表日本政府与中方进行交涉的日领馆,虽然对日侨进行袒护,但是对日侨的举动也并未完全表示赞同,尤其对于日侨擅自包围青岛市政府、干扰中日正常交涉的行径颇为不满。而对于中方极为关注的日军登陆一事,日领馆解释是出于保护日领馆及日侨安全的举措,“忝方侨民缺乏保护,忝方于职责上为保护侨民起见,不得不采取适当之方法,此为当然之事。根据以上之见地,不得已乃使陆战队登陆保护。”④《 日领事馆函复:此次日陆战队登陆,系因保护侨民,不得不采取适当之方法,现秩序恢复,已转饬一律回舰由》(1932年1月18日),青档档案,B0022-001-00165。基于日领馆的如上态度,青岛市政府认为日侨暴动“当不致发生巨变。”⑤《青岛市政府第三号急电》,1932年1月13日,青档档案,B0022-001-00165。

此外,从当时的形势来看,青岛并非日本发动进攻的最佳地点。首先,国际条约的束缚。在华盛顿会议上,北洋政府与日本政府就胶济铁路与青岛的归属问题达成一致,于1922年2月4日签订《解决山东悬案条约》,条约中最引人注目的一点,则是“日本军队撤退以后,无论何种日本兵力概不得留于山东境内任何地方。”⑥《 解决山东悬案条约》,1922年2月4日,青岛市档案馆编:《中国收回青岛档案文献汇编》,北京:中国档案出版社,1998年版,第34页。此时距离条约的签订尚不足十年,条约依旧有效,若日军在此时进攻青岛,无疑是向凡尔赛—华盛顿体系的公然挑战,从而导致欧美列强干涉。有鉴于此,中方认为,日方不太可能做出出兵青岛这种不明智的行为。

其次,青岛的地理位置并不适合日军的行动。从经济上讲,此时各国在青岛的经济利益,当以日资为主,日军如若贸然发动武装进攻,日本在当地的经济利益必然会遭受极大损失。从军事上讲,青岛三面环海,虽极具战略价值,但若无法得到两翼支援,一旦胶济铁路被中方切断,日军的进攻当即有可能停滞,无法快速展开,也就无法轻易实现战略目标。总之,青岛所处的地理位置,难以使日方顺利实现扩大侵略的企图。

再次,中国军民的反日情绪,有碍日方军事行动的展开。“九·一八”事变后,国民党海军第三舰队转移至青岛。虽然在强大的日本海军面前,它几乎可以被忽略,但是背负着国耻家恨,关键时刻,这支原东北海军面对日军的进攻,又怎会再次任凭日军欺凌。而韩复榘刚刚从中原大战中获取巨大利益,掌控了山东省的军政大权,绝不会任由日军挑衅而不顾。此外,“山东方面所住日人最多,过去有五三惨案之裂痕,中日感情,素极恶劣,尤为日人所注目。”⑦《青岛日人又谋暴动,当局闻讯已加防范》,《中央日报》1932年1月3日,第一张第四版。山东地区与东北三省之间的地缘以及居民之间的血缘关系,使得山东地区的反日情绪又较其它地区为甚。以上这些因素,都会使日军在展开行动之前,有所顾忌。

有鉴于此,韩复榘于13日在接受《申报》采访时,表示“青岛日人扰乱事,不过局部问题,不致扩大。”⑧《青案外部将提抗议》,(上海)《民国日报》,1932年1月14日,第一张第三版。即是说,日本政府对待此次事件的底限,国民政府已经有所洞悉,中日发生武装冲突的可能性并不大。由此,青岛市政府在与日领馆交涉时,迅速将重点转移至《民国日报》,对引发暴动的直接原因,即党部的反日宣传问题进行妥善处理,用道歉、报纸停刊、市党部暂停工作作为代价,尽快消弭了日方的不满情绪,并堵塞日方寻衅的口实,使地方局势重趋稳定。可以说,在交涉中,国民政府虽然付出较大代价,但其策略的运用还是比较成功的。

不过,这次事件的迅速成功解决,却对国民政府在对日方挑衅活动的判断上,产生明显的干扰作用,导致国民政府的警惕性随即降低。对于日侨暴动,国民政府最初很清楚地意识到,这是日方蓄谋已久、妄图一举占领青岛的阴谋。但是日方却将暴动发生的原因,归咎于中方的反日宣传,而暴动的最终解决,也是在于中日双方在此问题上达成谅解。这就使国民政府对于反日活动的认识产生误区,认为只要能够在日方就此问题进行寻衅之时,将反日活动限制在某种程度,使日方无机可乘,并尽可能满足日方的要求,便可消弭战争。然而不久之后,国民政府却为此付出沉重代价。

青岛日侨暴动发生后六天,在上海发生了日僧事件,日方借口一名日僧死亡,进一步扩大事态,要求上海市政府解散反日团体。22日,上海市政府获得密报,“日本第一先遣队司令官通报,现有巡洋舰一只、驱逐舰四只开沪,每舰载战机二十架,联合舰队四只,准于二十五晨抵沪,迫促日本总领事向吴市长要求履行所提条件,如不达到目的,海军登陆与陆战队由航空军掩护占领上海等语。”①《上海市政府致行政院电》,1932年1月22日,中央档案馆、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吉林省社会科学院合编:《日本帝国主义侵华档案资料选编——九·一八事变》,北京:中华书局,1988年版,第525页。23日,行政院院长孙科致电上海市市长吴铁城,回应称“我方应以保全上海经济中心为前提,对日方要求只有采取和缓态度。应立即召集各界婉为解说,万不能发生冲突,致使沪市受暴力夺取。至不得已时,可设法使反日运动表面冷静或使秘密化,不用任何团体名义,俾无以借口。”②《行政院长孙科致上海吴铁城市长电》,1932年1月23日,《日本帝国主义侵华档案资料选编——九·一八事变》,第531页。

但是,国民政府却严重地忽略了一点,即尽管日方仍以中方的反日活动为借口,向中方进行抗议,但此时日方的动机却与以往绝然不同。日本政府不仅向中方提出苛刻条件,日本海军亦大举增兵,至“一·二八”事变爆发前夕,在上海海域停泊的军舰已增至24艘,海军陆战队两千余人,在乡军人三千余人,飞机约40架,这绝对不是一个正常的现象。既然日方早已将入侵上海列为既定计划,各项准备又已就绪,岂能因中方对于反日活动的限制而放弃入侵活动。

四、余 论

青岛日侨暴动,可以说是一次必然中的偶然。说其必然,正如国内媒体所报道的那样,“自东北问题发生后,日人迭谋在沿海各省扰乱我国治安,以期引起重大事件,藉以侵略我国领土。”③《青岛日人又谋暴动,当局闻讯已加防范》,《中央日报》1932年1月3日,第一张第四版。“九·一八”事变后,日方为了攫取更多的利益,亟待寻机挑起新的事端,为其发动新一轮的侵略制造借口。日侨此次暴动,只不过是日方“引起重大事件”中的一件,是一次必然发生的事件。说其偶然,是因各地《民国日报》在刊登日皇遇刺新闻之前,并未意识到会造成如此后果,日方也不可能提前预知暴动的发生。而且上海、天津等地日侨均有过激行径,唯独青岛日侨的过激行径最终演化成一场暴动,这确实是一次很偶然的事件。然而,由于暴动的发生,正处于中日关系的敏感时期,因此日侨暴动的真实目的不仅仅停留于干扰、打击中方反日运动这一层面,更重要的是如何能够使日军进攻青岛。不过,由于事发突然,并且从日本政府的反应来看,青岛并不是日军进行作战的最佳地点。最终,这次偶发性事件,在中日双方的交涉下,以和平方式解决。然而,日方却实现了干扰中方反日救国运动的目的,无疑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

作为“一·二八”事变爆发前的一次小插曲,青岛日侨暴动的发生与迅速平息,均是围绕国民党党部与《民国日报》的反日宣传展开的,当青岛《民国日报》宣布停刊、青岛市党部宣布停止工作之后,暴动随即被平息下去。但是,这却导致国民政府误认为,既然暴动是因反日救国运动而起,那么日方的目标在于以此为突破口,寻找挑起事端的机会。因而,当上海日僧事件发生后,面对日方的侵略态势,孙科却授意吴铁城“可设法使反日运动表面冷静或使秘密化,不用任何团体名义,俾无以借口。”而没有正视即将到来的战争。可以说,青岛日侨暴动的发生,在时间上与日僧事件相去不远,但是二者之间并无直接联系,前者为一偶发性事件,后者为日本特务机关与日本海军蓄意谋划。但是中日双方对于日侨暴动的处理结果,却在一定程度上干扰了国民政府的决断,间接但却有效地配合了日军在上海的行动。

盛雷(1983-),男,武汉大学历史学院博士研究生。

K264.31

A

1003-8353(2012)03-0045-05

[责任编辑:翁惠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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