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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青蛇》看李碧华小说中的宿命思想

2012-08-15

文教资料 2012年17期
关键词:白素贞李碧华青蛇

叶 云

(连云港职业技术学院,江苏 连云港 222006)

“李碧华的文字单薄,原无足观。但她的想象穿梭于古今生死之间,探勘情欲轮回。冤孽消长,每每有扣人心弦之处”[1]221-222。甚至到了“瑰奇诡异”[2]499的地步。李碧华的小说以诡异著称,充斥着神秘的宿命色彩,她用诡异的想象创设了一个艳丽、鬼魅、充满宿命色彩的世界,并以此为立足点开始她对人物命运的探寻,宿命思想或隐或现于小说中,使她的小说更显鬼魅。她擅长写生死轮回、前世今生,将古代的故事拿到现代特定的背景中来写,具有独特的意韵,并以此对照反讽现代香港,发人深省。她的小说总是为我们营造种种鬼魅的氛围,小说中弥漫着诡异气息,在这诡异、神秘的氛围里自然会有一段离奇的故事,这里的故事又每每带着宿命的悲剧色彩。命运的谶语、前世的姻缘,她的人物都是“冥冥中被挑拣出来的实验品”。[3]238在命运绳索的捆绑下,主人公们在不断抗争与陷落,然而,任何的挣扎都无法摆脱宿命的安排。李碧华小说的宿命感充斥全篇,面对宿命的无奈让人产生凄艳的悲凉感觉。她的鬼魅世界维系着焦灼寻觅的灵魂,郁结着对命运的无奈与抗争。

一、人物命运的既定:不可违抗的超自然力量

在许多访谈中,李碧华说自己相信宿命,承认自己是个宿命论者,因为许多事经过多番挣扎反击,仍是一筹莫展,面对命运有很多的无可奈何。在《青蛇》中青蛇这样说:

我的喜怒哀乐生老病死,都在西湖发生,除了死。我的终身职业是修炼,谁知道修炼是一种什么样的勾当?修炼下去,又有什么好处?谁知道?我最大的痛苦是不可以死。已经一千三百多岁了,还得一直修炼下去,伏于湖底。

这竟是不可挑拣的。

除了职业,不可挑拣的还有很多,譬如命运。[3]236

每个人的命运似乎已经被注定,“定命必本宿业”,人生的凶吉穷达,皆属命定。“命”是老庄道家哲学中常出现的概念,尤其是在《庄子》里面,所谓“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求其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极者,命也夫”,等等,凡是非人力所能干预的必然性,他都称之为“命”。命运的安排是无法改变的,它不仅决定了人的生死大限,而且制约、预定了人的一生在社会生活中的伦理关系和贫富穷达的际遇,似乎存在超自然的力量决定着她笔下的人物的悲欢命运,再加上李碧华最擅长古为今用,人鬼同途,生生死死,轮回不已,这便使她的小说在瑰丽中萦绕着淡淡的薄雾,扑朔迷离,烟水氤氲。

下面我们就以《青蛇》为例看看李碧华小说人物的既定命运。

《青蛇》可谓寓意深厚,更为离奇、诡异,蛇化为人这本身就是一种诡异力量的支配。但不管是千年的白素贞还是五百岁的小青,她们的命运早已注定,无可逆转。白素贞、小青吃了吕洞宾的七情六欲丸才有了以后的人妖纠缠。白素贞要一个平凡的男人,要一种最原始的感动,但即使是最平凡的男人也让千年的白素贞逃脱不出女人的命运。许仙的出现打破了小青和白素贞的平静生活,不谙世俗的小青最终知道什么是人间的情爱,为了世俗生活终于与生死相依的白素贞反目成仇、自相残杀——为了男人。这便是女子的命运吧,一个女人并不需要太多的才气,也不需要太多的名气,只成了人妻,就无需承担命运上诡秘与凄艳的煎熬。作为女人,这世俗的要求成了两人反目的原因,面对命运,她们无力改变。

这是缘。

太玄了,缘来,不相干的两个人走在一起。她当初不过碰到什么是什么,谁晓得是他呢?如果是另一个男人……何以选中了他?是的,无论如何,人人都被动,作不了主。[3]369

在这里,“缘”,成了白蛇、小青、许仙纠缠不清的理由,但是数十年的缘分比不上生命长久,这些年的缘分来了却成了许仙的施舍,他将二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不论是千年的白蛇还是五百年的小青竟然都逃脱不了命运,被一个凡人、一个男人玩弄于股掌,可悲可叹。女人,被历史注定处于社会主流的边缘,永远处在从属、边缘的位置,接受社会主流男人们的施“恩”施“爱”,这就必然使女人产生屈从心理与奴性性格,她们摆脱不了传统的既定角色的困囿,这也是小青与白素贞摆脱不了男人、让男人轻易玩弄股掌的原因。

李碧华小说中的人物都是边缘的异类人,和现实格格不入,或死亡或离去,这是她们的归宿,一种不可违抗的力量支配着她们,文中总是以缘分或夙缘来称谓这种超自然的力量。现实对她们的不容纳也成为李碧华对现实反省的指向,无论是小青、白素贞,还是法海、许仙,似乎都在寻找,倘若将他们行为的外衣剥去,我们可以看到支配整个行动的是他们的迷茫、惶惑、飘忽不定。我们说李碧华善于写生死轮回,缘定三生,面对生命的不确定、命运多舛,当人们把一个人、一代人的人生际遇、生命历程作一个综合观照之后,那种循环轮回的感觉便产生了,轮回观念、循环意识被用来诠释生存的悲剧,也被用来表达对生活的新依恋与期望。她的小说人物命已注定,却不甘于此。

二、人物对命运的抗争与无奈:主观的努力与客观的陷落

李碧华的宿命论不仅是作为纯外在的超自然力量,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作为从内心取得的有效力量而出现的。天命幻化成各种社会情况通过他们本身的欲念,通过他们本身不安定的情绪,从内心打击他们。面对既定的宿命,面对命运的打击,李碧华笔下的人物在抗争与突围,他们要摆脱他们的命运,改变他们的命运,这种抗争与突围在她的小说中有很好的体现。

在《青蛇》中,虽是人妖同在,但千年的白蛇、五百年的青蛇终究是女人,白素贞为了得到许仙的爱,百依百顺,千娇百媚,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她为了巩固她的爱费尽了心思,丧失尊严,忍辱负重,甚至与姐妹反目。而许仙则是坐享其成,游刃有余,“他是赔不起可以赖账,没有恶势力朝他大门泼红漆。一旦有赚,便勾搭更鲜嫩的青蛇,理直气壮”。[4]47-48许仙的背叛让我们看到人性的苍白、贪婪、阴暗、虚伪多主,人性的虚伪与无情在他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白素贞不容别人破坏她的生活,不管是姐妹还是以镇妖为营生的道士、和尚们,一旦威胁到她的生活,便极力争取、反抗,但最终毁在自己深爱的男人手里。白素贞万劫不复,她不懂俗世的游戏规则,即便千年之后,她还是陷入另一段情劫。小青刺向许仙的一剑,斩向了一切人性的残忍,人性的秉弱与愚蠢都随之烟消云散。追求完美和绝对并没有错,错的是屈服,而这些屈服偏偏早已成为规则,无可改变,在男性世界里,女性命已注定,她们追寻的结果只能是回到西湖底下,修炼下去,这是不可挑拣的。

白素贞,面对命运的安排,表现出不屈从,向命运抗争,要摆脱命运的束缚,种种手段、浑身解数用尽却终难逃命运的注定。小青终于看透人世间的事,沉于湖底不愿沾染凡尘,陷落于命运之中。命运逃脱不了,抗争不了,突围不了,只能顺命,只有陷落。一个人凄艳的美丽人生,因为命中注定,是那么残酷,如死神唇边一个个浅浅的微笑,她们逃脱不了自己的命运。

三、宿命思想溯源

李碧华小说中的宿命思想及其表现出的神秘鬼魅色彩,形成了她小说的独特魅力与个性,她将现实主义和荒诞主义相结合,为我们描绘出一幅幅凄艳、诡异的画面。她的小说产生这个个性是源于什么呢?这不仅源于她个人的因素,还源于香港社会的大背景。

李碧华十分相信轮回和鬼神,她自言小说中的诡异、神秘并非有意为之,“是冥冥中自然而然出来的,连我自己也不是那么自觉”。李碧华小说是以诡异著称的,充斥着宿命色彩,那么,她写抗争与陷落难道仅仅只是“自然流露”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这是香港普遍存在的一种历史虚无感和生存的荒诞感,以及身份的缺失在小说中的体现,他们迷茫、惶惑,只能靠寻求宿命来作为出路,这是对无所依托的生存感受的一种寄托。她的人物面对命运不断抗争、突围,但终究还是沉寂、陷落,摆脱不了命运,只能对现实皈依,这也是浪漫主义和批判现实主义思潮在精神现象上对神话精神在近代社会失落后的一种反应。但是李碧华的宿命思想也不是纯悲观的,那只是一种对香港社会飘摇不定的迷惑。“作为作家审美情感模式的内驱力的是作家的人生观、价值观、认识观。这些观念决定着作家的审美心理定势,也决定着作家审美情感的运作方式”。[5]117因果观念、宿命观念成了作家失去原有意义世界之后的情绪象征,也是他们表达人生不确定性的艺术意象。李碧华的宿命思想恰恰是在香港回归前后的迷茫、虚无感的影响下产生的,一种冥冥而定的神秘色彩。另外,李碧华长大时,香港都市已经定型,她没有对香港现代化的欣喜,更没有对香港辩护的心理。她对香港都市的一切习以为常,所思所想反倒是香港的都市弊病,尤其是在与遥想中的过去相比较的时候。说起来也许有些奇怪,内地所力图想挣脱的传统与古典,在香港却很有市场。在她的笔下,我们常常能感受到一种对现代的排斥和对传统的眷恋,加上奇异的情景,荒诞的情节,反道的情欲,给人一种强烈的诡异之美。

另外,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中英谈判开始之后,香港作为英国殖民地的身份即将消失,而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个特别行政区,主权的即将回归并不意味着文化心理上能同时回归,对这一转折许多香港人感到很茫然。一百多年的殖民史,香港一直存在着身份认同的两难,它的身份经历了从一种身份变为多种身份的过程,它像是个被寄养者,抑或是私生子,它即将有一个尴尬的身份认同——特别行政区。原有的香港即将失去,并且失去之后再也找不回来,这一事件给香港人的心理带来了空前绝后的影响。海德格尔曾指出:无家可归已成为当今世界的命运,传统价值体系的崩溃,主体认知的缺乏及对不可知未来的惶恐促使现代人滋生出一种风雨飘摇,浮生若梦的历史虚无感和生存的荒诞感。香港的改变不是香港人自己可以做主的,凭借个人的力量是无法逾越的,香港历史表现出的香港命运的不可捉摸性及回归后香港的处境,使香港人迷惘、无可寄托,他们找不到出路和答案,只能寄予宿命,使他们产生虚无和惶惑的情绪。正如《胭脂扣》中所述:“这便是人生:即便使出浑身解数,结果也由天定。”这是一种无奈与虚无,生活在这种背景中,李碧华更愿意把她的边缘放置在世俗里,让命运去主宰他们,让宿命牢牢缚住他们。

此外,李碧华还受到西方浪漫主义的批判现实主义的影响。浪漫主义哀叹的是神话精神中那种人与对象世界至爱无隙的伙伴关系,呼唤的也恰恰是回复到这种关系上去。批判现实主义则以更具体的现实景象诉说物化后的人间惨象。李碧华的小说不仅写人妖之间的感情,更要以此表现人类的冷漠、无情;不仅写鬼魂的痴情,更写出现代人的懦弱与自私。同时,浪漫主义对童话精神的拯救主要诉诸个人情感,批判现实主义则正面刻画了道德沦丧的世态人情,并且这种刻画的着意点是物化原则笼罩下的社会关系,李碧华受这两种思潮影响,不仅仅是简单的言情小说家,只写情爱,这更使她的小说具有一定的深度,有使人深省的作用,使她的小说追求一种精神上的超越和拯救,这恰恰体现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的结合。

[1]王德威著.小说中国——晚清到当代的中文小说[M].台北:麦田出版有限公司,1993.

[2]刘登翰.香港文学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

[3]李碧华.青蛇[M].广州:花城出版社,2001.

[4]李碧华.蝴蝶十大罪状[M].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

[5]陈维昭.轮回与归真[M].汕头大学出版社,19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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