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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素园的人格魅力与文学才华

2012-08-15李国宏

皖西学院学报 2012年6期
关键词:鲁迅文学

江 琼,李国宏

(1.皖西学院,安徽 六安237012;2.六安市广播电视台,安徽 六安237000)

在北京西郊香山东北麓的万安公墓里,有一块碑文为“君以一九又二年六月十八日生,一九三二年八月一日卒。呜呼,宏才远志,厄于短年。文苑失英,明者永悼。弟丛芜,友静农、霁野立表”鲁迅书写的碑碣。这是鲁迅先生为现代皖西籍作家韦素园手书的墓记。作为“未名四杰”之一,韦素园克勤致勉,脚踏实地,默默地为自己的文学理想而奋斗,在五四文坛划下了瞬间的闪光。然而,学界对于同为“未名四杰”的台静农、李霁野研究相对较多,对韦素园、韦丛芜的研究则明显较少。今年是韦素园诞辰110周年、逝世80周年,本文既是对韦素园的纪念,更期望能够抛砖引玉。

一、凸显高尚人格魅力

韦素园生于安徽霍邱叶家集的小商人家[1]。从皖西边陲小镇到省城安庆、上海、莫斯科、北京,在他追寻人生意义的生成过程中,逐步塑造了自己的完美人格。1914年秋叶家集办起了明强小学,韦素园、韦丛芜兄弟与同一条街上的台静农、李霁野纷纷入学并同班,接受新式教育。有一年学校的房上长出一颗鸡冠花,韦素园感兴吟诗一首:“文冠屹立不求栽,壁上挺立独自开。抛去世间尘俗气,今朝还与菊争魁”[2]。可见他小小年纪就有追求高尚品格的理想。小学毕业后,韦素园曾辗转于阜阳、长沙及安庆等地读书,开始接受新文化思想。受五四运动的感召,他积极参加长沙、安庆两地学生驱逐军阀的爱国运动。在驱逐皖系军阀马联甲的斗争中,韦素园参加了安徽省学生联合会的工作。“他(指韦素园—引者)沉默寡言,埋头苦干,从不夸夸其谈,哗众取宠,因此很使人敬重,同时也受人 爱 戴”[3](P99)。因 此,被 同 学 们 推 举 为 学 生 会领导。

1920年作为安徽省颇具影响力的学生领袖,韦素园、蒋光慈和吴葆萼被推荐到由第三国际和上海共产主义小组领导的外国语学社学习,并于次年和刘少奇、任弼时等被派往苏联莫斯科东方大学学习,开始接触马克思主义的理论书籍。东方大学把中国学生单设一班,聘请时任北京《晨报》莫斯科特约通讯员瞿秋白任翻译和助教。韦素园、蒋光慈都爱读瞿秋白的文艺通讯,因之与他成了好友。身居红色苏俄,出于对文艺的热爱,韦素园立志以介绍苏俄进步文学唤醒民众作为终身事业。虽然每天一小块黑面包和几个土豆,但他节衣缩食,从旧书摊上购买一些俄罗斯古典文学、苏俄文学的书籍。回国时,冒着危险把它们带回来,这就是鲁迅先生在《忆韦素园君》所说的“窗前的几排破旧外国书,在证明他穷着也还是钉住着文学”[4](P722)。异常艰苦的留苏生活,使韦素园患上了肺结核病。

韦素园回国后,于1922年秋考入北京俄文法政专门学校。不久,台静农进入北京大学中文系旁听,李霁野、韦丛芜由韦素园劝说到北京读书。少年好友异地重逢,倍感亲切。当时鲁迅先生每周到北京大学讲一次中国小说史,他们经常去旁听先生讲课,获得了许多文学史和文学创作的知识,增强了对写作的兴趣[5]。他们便利用课余时间创作一些短文,从事最初的文学活动。韦素园则成为这群聚合在北京的文学青年的核心,他的一间破旧小屋成了他们经常出入的地方。虽然韦素园自己物质生活条件相当艰窘,但他尽可能地给他们提供帮助与支持,有一段时间李霁野与韦素园挤住在一间屋子里。这时,韦素园自己尝试翻译俄国诗人Sologub(梭罗古勃)的《蛇睛集》,帮助李霁野、韦丛芜分别试译安特列夫的《往星中》、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穷人》,奖劝台静农专从民间取材从事小说写作[6](P223)。台静农、李霁野、韦丛芜后来各自成就了一番文学事业,韦素园的帮带作用不容忽视。“古之君子,其责己也重以周,其待人也轻以约”[7](P23)。师法“古之君子”,追求高尚的品格是韦素园始终坚守的人生信条。无论对集体,还是对个人,都表现了他的真诚、热情与友善。他宁愿苦着自己,而尽可能多的给予别人。韦素园曾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女友是他的一位同乡。但他自料病将不起,深恐辜负了对方的爱情,影响了她的幸福,就让韦丛芜写信婉劝她另选爱人,自己偷偷地忍受着痛苦和牺牲[1]。

二、彰显生命价值与意义

马克思主义生命价值观认为,人生的价值在于奉献,而不在于索取。生命的意义在于如何按照他或她的目标和理想奋斗及其过程体验中所获得的快乐和感悟。韦素园30年短暂的人生,却彰显了生命的全部价值与意义。1924年底,韦素园与鲁迅先生结识,鲁迅给了他诸如坚定正确的政治方向、文学创作以及待人处世等多方面教益。起初,韦素园由鲁迅引荐到北京《民报》副刊任编辑。受鲁迅“有一个阵地很要紧,这个社会太乌烟瘴气,不能沉默”的教导,他一上阵便向旧世界开炮。报纸名震一时,社会反响很大。正因为这样,没到一个月,刊物被张作霖下令查封。虽然时间不长,韦素园认真负责的工作作风为鲁迅先生认可。他坚持逐一细看来稿,并且给每位来稿者写信说明自己对稿件的意见。据李霁野回忆“以后素园不肯在《莽原》半月刊上发表向培良的稿子,高长虹向鲁迅先生告状,先生不加理睬,主要原因是他相信素园对编辑工作严肃负责,不会草率从事”[3](P104)。在中国现代编辑史上,韦素园的这种敬业精神可以与《小说月报》主编恽铁樵相媲美。

1925年8月在鲁迅先生大力支持参与下,五四后期重要文学社团未名社成立了,成员有鲁迅、曹靖华、韦素园、台静农、李霁野、韦丛芜六位。不久,鲁迅、曹靖华相继离京。韦素园、台静农、李霁野、韦丛芜实际成了未名社的中坚,史称“未名四杰”。从1925成立到1931年解体,未名社共编辑出版了48期《莽原》半月刊、24期《未名》半月刊和27本图书。作为一个有积极影响的进步的文学团体,未名社为五四新文学注入了新的血液,促进了新文学运动的发展。“未名社的同仁,实在并没有什么雄心和大志,但是,愿意切切实实的,点点滴滴的做下去的意志,却是大家一致的。而其中的骨干就是素园。于是他坐在一间破小屋子,就是未名社里办事了”[4](P722)。未名社早期社址就设在韦素园的住处,他每天拖着带病的身体从事着编辑、校对、出版等琐碎的事务,在他那间“破小屋子”里努力工作着。“在默默中支持了未名社”,也在默默中实践着自己的文学理想。笔者认为,韦素园的文学理想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未名社同仁的苏俄文化价值取向。共同的文化取向使他们齐心协力,做了大量的苏俄文学及文艺理论的翻译、传播工作。“未名社除创作外,比较侧重外国文学的翻译介绍。特别在译介俄苏文学方面有着不可磨灭的功绩”[8](P197)。这些功绩的取得与韦素园的文学理想以及他为此付出的实践是分不开的。在主持未名社期间,韦素园不仅从事着繁重的社务,还挤出时间为鲁迅对校《勃洛克论》原文,为韦丛芜校订译文《穷人》,为李霁野校订译文《往星中》和《黑假面人》等。而他自己的著译工作,往往放在社务办完之后,深夜抽出点时间来做。鲁迅在《〈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序》中,曾满怀深情地述及未名社“主持者韦素园,是宁愿作为无名的泥土,来栽植奇花和乔木的人”[4](P786)。

由于工作过度劳累,1926年底韦素园的肺结核病加重了,大量咯血。次年初,由台静农等送往北京西山福寿岭疗养院。他离开未名社时,一再嘱咐接替他“守寨”的李霁野等人遵照鲁迅先生的指导,坚守阵地,继续工作。列夫·托尔斯泰有一句名言“理想是指路明灯。没有理想,就没有坚定的方向。”在生病卧床期间,强大的理想与信念支撑着韦素园继续关心未名社工作,坚持翻译和写作。甚至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月,他寄给李霁野的信里还乐观地写到:“大夫来,见着我大笑说‘我非常高兴地看见你,我说痨病不易死人,不错’”(1932年4月25日寄霁野)。“人生就是工作,只有在工作中求得真实的快乐和意义”(1932年5月2日寄霁野)。生命的价值与意义不在于时间的长短,韦素园30年的人生,虽然短暂,却很好地诠释了生命的价值与意义。

三、文学才华初显

韦素园从事文学著译工作不到10年,这10年里有6年时间他是沉疴在病榻上。他的翻译工作主要集中在1923~1926年,主要译著有俄国短篇小说集《最后的光芒》、北欧诗歌散文集《黄花集》以及与李霁野合译的苏俄文艺论著《无产阶级的文化与无产阶级的艺术》、《文学与革命》等。其中,《外套》是果戈理作品的第一个中文译本[9]。《黄花集》是我国最早介绍北欧散文和诗歌的一本结集,荟萃了俄罗斯文学中许多文情并茂之作。如我们非常熟悉的高尔基的《海鹰歌》(现通译为《海燕》),韦素园雄健道劲的译笔,形象有力地表达了回荡于高尔基原作中对于黑暗的诅咒,对于革命的期待,对于光明的赞颂[10]。1928年为纪念托尔斯泰诞辰100周年,韦素园翻译卢那察尔斯基的论文《托尔斯泰底死与少年欧罗巴》。鲁迅翻译的卢那察尔斯基文艺论文集《文艺与批评》出版时,还专门在译者附记中提到“韦素园君的从原文直接译出的这一篇(即《托尔斯泰底死与少年欧罗巴》),也在《未名半月刊》二卷二期上发表了。他多年卧在病床上还翻译这样费力的论文,实在给我不少的鼓励和感激”[11]。

韦素园留下的创作作品数量不多。笔者对韦素园作品创作时间作了详细统计,发现多作于1927年之后:散文小品集《西山朝影》10篇中有7篇;诗集《山中之歌》16篇中有15篇;《序言和随笔集》6篇中有3篇;现存25封书信全部是1927年作者病在西山之后写给朋友和亲人的(不包括韦素园写给鲁迅的书信,因为避祸,鲁迅烧去了他的信札)。也就是说,韦素园的57篇诗文、书信有50篇都是他在西山疗养院时坚持创作的。韦素园十分清楚自己的病情,那时痨病是不治之症。但他却以坚忍的毅力,躺在病榻上完成他一生近90%的文学创作。他留下的这些虽不是很多却弥足珍贵的作品,显露了他对文学理论的真知灼见和他的艺术才华。

韦素园文学理论散见于他自己翻译作品的序言、替他人译作写的序言以及书信当中。他在病中给鲁迅先生写了许多请教、探讨、评论文艺问题信札,遗憾的是这些信件已不复存在了。在给侄儿德富的信中,韦素园写到“科学是人类的火把,可以照亮人们前进;艺术是人类的火炉,可以温暖人们现实的生活”。并进一步指出文学作品“应具体地来描写,不应抽象谈道理”[12](P120-121)。他的创作实践与文艺理论紧密结合,散文名作《春雨》采用诗化手法进行景物描写与人物描写,非常讲究意境。叙述了一个充满诗意的爱情故事,通篇贯穿着一条情绪线索,真正做到了“一切景语皆情语”[13](P54)。法国艺术家罗丹说过:“艺术就是感情”。文章是感情的产物,以情取胜,且感情必须是真情。韦素园在创作中也特别注重抒真情,他善于把内心的情感熔铸于记事、写景和描写人物之中。《端午节的邀请》、《幻梦》等无不凝聚着他的思想性格和人格力量。韦素园的创作不仅以真情取胜,他还吸收高尔基“美在朴素中”的观点,作品语言质朴少文饰,具有朴素美。1928年未名社被国民党查封,闻讯李霁野等人被捕,韦素园写了一首《忆“黑室”中友人——呈青及霁野》;“我恍惚地来到了一所阴暗的黑室里。∕这黑室里并没有别的什么,∕我看见两个友人在破塌上坐起,……我低低地发出询问:∕你们几时能离开这里?”诗篇语言朴实,不事雕琢,但我们仍能强烈地感受到蕴含其中的作者的爱憎。《忆亡友愈》是作者为悼念挚友刘愈而作,刘愈当时是中共北京地下党市委负责人。“几年来的相交,∕我觉得你的为人是太好了:∕终日埋头读书、工作,∕穿着朴素的服装,∕现着一幅慈祥的面貌。”诗句行文自然、朴素无华,几笔头就勾画出了一位优秀共产党员形象。“其(指韦素园——引者)散文创作数量不多,但写景抒情,叙事达意,篇篇均见功力”[14]。可惜韦素园厄于短年,他的创作才能未尽发挥,否则我们会阅读到他更多的优秀诗文。

“七月”诗人牛汀曾说过“韦素园是我国五四以后出现的一位有才华的革命作家”[12](P326)。诚然,韦素园虽然从事的是文学事业,但他为中国革命倾注满腔热血。目睹红色苏俄现实,韦素园坚信只有走十月革命的道路才能救中国,并翻译引进一些苏俄富于战斗激情的诗篇,起到了鼓舞战斗者士气的积极作用。瞿秋白回国后兼管中共宣传工作,韦素园经常去拜访与请教,他十分钦佩瞿秋白勇毅的革命精神。鲁迅与瞿秋白的指导与鼓励,使他更坚定人生的理想与信念,其很多诗文都流露出对革命进程的关切以及坚信革命必胜的信念。

1928年春刘愈被国民党当局杀害,大家相约瞒着韦素园。但他还是读到了台静农的纪念文章《春夜的幽灵》,悲愤难以。悼诗《忆亡友愈》公开刊登在《未名》半月刊一卷七期上(1928年10月1日出版),大胆地称颂惨死于敌人屠刀的亡友“为人是太好了”。在法西斯的刀光剑影中,我们看到的是他的凛然、无畏。在韦素园去世的前两个月,得知霍邱籍共产党人赵赤坪第5次被捕受尽酷刑。他满腔愤懑,一边咯血,一边伏枕写下一首战斗的颂歌——《怀念我的一位亲友—呈坪》。“不过敌人的“黑铁”的高压,∕终敌不过我们“赤血”的奋起!∕朋友,等着吧,∕未来的光明的时代终究是属于我们的”。虽然生命垂危,但他的革命坚定性毫不动摇,直至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在病榻上,韦素园仍坚持学习研读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文章。在探求新思想的道路上他与鲁迅先生互为知己。鲁迅在1928年7月22日致韦素园信中谈到自己学习马克思主义文艺观的体会:“以史底唯物论批评文艺的书,我也曾看了一点,以为那是极直捷爽快的,有许多昧暖难明的问题,都可说明”。从鲁迅日记可以常常看到,“晨得素园信,即复”、“午得素园信,即复”这样的记载,两人交流从未中断。有这样一位青年战友,鲁迅非常喜爱。1929年5月30日,鲁迅回北京省亲,专程到西山疗养院探望韦素园。当天,鲁迅在给许广平的信里谈到韦素园终将死去时,不禁“觉得心脏一缩,暂时说不出话”。对于他的早逝,鲁迅先生极为悲痛与惋惜。先生仅有的几篇纪念性文章中,就有一篇长达四千言的《忆韦素园君》。

四、结语

星转斗移,日月如梭,韦素园逝世至今,转眼80年过去了。他短暂的一生如鲁迅在《忆韦素园君》中所评那样,虽“不是高楼的尖顶,或名园的美花,然而他是楼下的一块石材,园中的一撮泥土,在中国第一要他多”[4](P723)。泥土与石材虽然微不足道,但是在建筑者和栽植者的眼中,它却永远是第一位的。

今天,随着社会的变革、转型,人们的价值观念、理想信念受到来自各方面的冲击和考验,韦素园坚定的理想信念和脚踏实地的工作作风尤其值得我们学习。在争名夺利的世风喧嚣中,我们何不学着做一块有用的“石材”、一撮实在的“泥土”?!这应该是对韦素园先生最好的纪念。

[1]韦顺.韦素园传略[J].新文学史料,1980,(3):225-230.

[2]秦峥.韦素园早年的七绝和题词[J].鲁迅研究月刊,1985,(5):23.

[3]李霁野.鲁迅先生与未名社[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

[4]鲁迅.鲁迅杂文全集[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

[5]商金林.以小说参与时代的批评和变革:论台静农的《地之子》和《建塔者》[J].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2,(5):62-68.

[6]台静农.《地之子》后记·台静农代表作[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9.

[7]韩愈.马永昶·韩昌黎文集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8]唐弢.中国现代文学史简编[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

[9]陈漱渝.未名社及其文学精神[J].新文学史料,2005,(1):155-160.

[10]胡从经.并未枯萎的花卉——《黄花集》:读鲁迅编校书札记[J].读书,1981,(10):45-51.

[11]卢那察尔斯基.《文艺与批评》译者附记·载文艺与批评[M].鲁迅,译.上海:上海水沫书店,1929.

[12]韦素园.韦素园选集[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85.

[13]王国维.滕咸惠校注·人间词话新注[M].济南:齐鲁书社,1986.

[14]谢昭新.皖籍作家对中国现代文学的贡献[J].安徽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1998,(2):186-1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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