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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韦素园的文艺理论成就

2012-08-15余学玉

皖西学院学报 2012年6期
关键词:文艺理论文学艺术

余学玉

(皖西学院 文化与传媒学院,安徽 六安237012)

未名社是在鲁迅影响与指导下成立的同人社团,在现代文学百花齐放的社团园地中,占据重要地位。其成员包括鲁迅、曹靖华、韦素园、韦丛芜、台静农、李霁野。其中韦素园、韦丛芜、台静农、李霁野4人均来自安徽六安叶集镇,而且是小学同学。由于他们在文学上的突出成就,被世人称为“未名四杰”。在“未名四杰”中,台静农以乡土小说蜚声文坛,韦丛芜以诗歌和译著闻名于世,李霁野的小说与译著也颇有影响。在未名社存续期间,此3人的诗文均以《未名新集》的名义结集出版了。唯“宏才远志,厄于短年”①的韦素园,生前除了译著之外,创作的诗文未曾结集出版。但他以抱病之身“实地劳作”,甘为人梯,为未名社的存在与发展、为“未名四杰”其他成员的成长,做出了非凡的贡献。而他在文艺思想、文艺理论方面的造诣,在当时是韦丛芜、台静农、李霁野诸君无法比肩的。对此,学界一直未能给予高度重视,更谈不上系统研究了。今年是韦素园诞辰110周年、逝世80周年的特殊年份。文章拟对韦素园的文艺思想、文艺理论观点进行初步的挖掘、梳理、总结,一者以补缺漏,再者以示纪念。

韦素园的思想、文艺理论观点散见于他的书信、编辑手记、读书札记以及为别人著作所作的序言中。概括起来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韦素园站在历史唯物主义的高度,把艺术放到人类的知识谱系中,从文化人类学的视角进行考察,从而对艺术进行了较为准确的定位。

首先,他对“文化”与“文明”进行了简洁的界定:“我们所谓‘文化’的东西,是指人类从古到今活动的总成绩。所谓‘文明’是指某一时代新创造的诸事物……人类各时代,各地方所创造的文明,总起来也就叫文化。”[1](P112)他把人类的精神文化(人类所创造的知识总和)分为两部类:学术与艺术。学术包括神学、哲学和科学,科学又包括自然科学、应用科学和社会科学;艺术包括文学、音乐、绘画、建筑、雕刻等。在人类精神文化系统中,科学是人类文明的推进器,是人类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武器,对人类具有“实用性”;而艺术是“人类创造出来供人们肉体享乐的和精神享乐的东西”。它是供人们“享乐”的,未必有实用价值,但有“无用之用”。因此,“科学是人类的火把,可以照亮人们前进;艺术是人类的火炉,可以温暖人们的现实生活,两者都很重要。”[1](P121)艺术之所以能给人以“温暖”,因为艺术与科学不同:科学是理性的、抽象的,实用的;而艺术则是情感的、形象的、审美的。韦素园在艺术与科学的对比中,揭示了艺术的本质特性,为艺术在人类知识谱系中找到了独特的位置。

有了以上对艺术的宏观把握与科学定位,接下来对艺术的本质和具体特征的思考与研究便显得游刃有余、顺理成章了。

第二、韦素园对人类两种基本的思维模式——抽象思维与形象思维的不同特征,有着清醒的认识和明确的辨析。

抽象思维是人们在认识活动中运用概念、判断、推理等思维形式,对客观现实进行间接的、概括的反映过程。形象思维是艺术家在创作过程中始终伴随着形象、情感以及联想和想象,通过事物的个别特征去把握一般规律从而创作出艺术美的思维方式。韦素园认为,理论与文学的不同在于:前者抽象地谈道理,后者具体地来描写。“契科夫的小说,那篇不是具体事实的描述,他个人发感慨,说理论的时候几乎没有。事情的不平,用材料加重叙述出来以暗示别人就行了。如若谈理论加批评,那就大可不做小说而去写论文了。”“所谓文学作品者,主要的是能把具体的东西底一种印象传给别人,使读者自己去感觉它或好或坏,作者不必另外去明显地表示自己的意见,所谓说破也就无味了是也。”[1](P120)通过对契科夫小说的具体解读,韦素园为我们揭示出了文学创造与理论研究的不同:理论研究主要是通过抽象思维,运用概念、判断、推理等思维方式,得出科学的结论,使人们获得对世界的理性认识。而在文学创造中,艺术家主要运用形象思维,通过艺术形象的塑造直观地反映生活。作家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对生活的评价等,都蕴含在艺术形象之中。读者在阅读文学作品时,也是通过对艺术形象的欣赏而获得审美享受,从而产生情感体验和人生感悟。作者不直接露面,全凭读者自己去“感觉它或好或坏。”正因科学研究与文学创造所运用的思维方式和情感体验的不同,所以韦素园告诫人们:“理智重的人最好学习科学,而重情感的人,则不妨从事艺术。”

第三、对艺术本质问题,韦素园有自己深入的思考和独到的见解。

艺术的灵魂是什么?艺术靠什么启迪人生、慰藉人心?靠“真心”,靠“纯情”。韦素园在评价托尔斯泰时指出:“托尔斯泰是唯理主义者,他却似乎主张,理智有害于艺术,而无意识之情感活动能成极伟大的作品。他本意是说,对于艺术,情感是重要的,理智则居于次位。”[1](P121)在这里,韦素园强调了文学的情感本质。这种情感不是无病呻吟,不是个人一己的欲望发泄,而是出自“真心”,没有真心,便没有真情;“没有真心,作什么事也不成。”韦素园对当时文艺界的现状深感忧虑:“我所见到在流行的,是感伤的罗曼主义,颓废的写实主义,和有一种只好称之为飘飘乎的浪漫派。……文字中既没有多大热情,却又缺乏人道精神……我们的作家的真心,只能接受了人家的一些糟粕,这也许是中国社会的环境关系罢?”[1](P107)是的,当时的许多作家,盲目崇外和欧化现象非常严重。他们在接受外国文学时,没有吸收其精华——像俄罗斯文学伟大的人道精神和丰富的民族情感,相反,对伤感颓废的所谓“浪漫派”却津津乐道。在韦素园看来,这些人抒发的情感,并非是出自“真心”的“纯情”。文学作品中的情感不仅是个人的,也应该是社会的、民族的,乃至全人类共通的;不仅是真实的,还应该是积极健康的,具有审美属性的。正是有感于当时文坛的萎靡,韦素园在病中仍然大声疾呼:“我只希望在文学中能叫出一些新的希望!”[1](P107)

真实是艺术的生命。“没有真实的生活,凭空想来创作,终是隔靴搔痒。”[1](P115)作家应该感应时代的脉搏,正视现实,直面人生,深入理解生活,体验生活,才能写出无愧于时代的作品。韦素园非常重视作家的素养。“至于所谓素养,则一是生活之所验,二是技术之练习等等,想一下成功颇不容易……”[1](P121)生活是文学创造的源泉。作家首先必须深入了解社会,不断积累生活,深刻体验生活,在此基础上,掌握适当的创作技巧,运用适当的创作方法,才有可能创造出优秀的文学作品。这是一项艰辛的劳作过程,确乎“颇不容易”。他把天赋、生活与技巧看作是作家成功之道,这是很有见地的。

第四、韦素园在文学批评方面也颇有建树,他的批评话语既具有理论说服力,又具有“文学性”,是“思与诗”的结合。

文学批评既是一门科学,也是一门艺术。科学的理性与艺术的诗性在这里水乳交融。作为诗人兼翻译家的韦素园,既具有理论的深刻,又具有敏锐的艺术感受力和诗意的表现力。因此,读他的评论文字,既让人感受到理论的说服力,又洋溢着诗意的魅力。比如,他在评价俄国19世纪文学时,将普希金和果戈理进行对比:“倘若普希金是命运的骄子,戴着葡萄叶编就的花冠,脸上现着光明的微笑,作世界一切呼声的回应,那果戈理戴的花冠却是荆棘织成的,他含着酸辛的眼泪,看着世界一切卑污在发笑,他是一个吟咏着俄罗斯民众辛苦命运的歌人。”[1](P94)一段充满诗意的文字,将普希金与果戈理的创作个性和艺术风格简洁而生动地概括出来了。又如,在讨论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俄国文学史上的地位时,韦素园是这样表述的:“假如‘俄土的伟大作家’托尔斯泰结束了旧时代贵族生活文学底最后尾声,‘那残酷的天才作者’陀思妥也夫斯基却开始了资产社会新兴文学的开场白。他们两位是俄国文坛上无比对峙的双峰,无匹的并立的巨人。”[1](P101)排比句式和比喻等修辞手法的运用,使他的批评文字具有了醇厚的“文学性”,是一种“诗意的思考”。读者也就获得了思与诗的双重喜悦!

与“未名四杰”其他成员相比,韦素园为什么如此偏爱文艺理论并且取得较为突出的成就呢?在梳理总结了韦素园主要文艺思想、文艺理论观点之后,对此进行探究并非没有必要。

韦素园少年时代即负文名。早年私塾发蒙,打下了坚实的传统文化根基。出身商人之家,较为开明的文化环境,又使他能够相对自由地接受社会新思潮。叶集明强小学是他成长的摇篮。这所新式学校本着“开化民智,教育英才”[1](P11)之宗旨,开设了国文、算术、地理、历史、卫生、体育、音乐、美术等课程。1914年,韦素园、韦丛芜、台静农、李霁野等转入该校学习。沐浴于新文化新知识新风气之中,迸发出极大的学习热情。这期间,韦素园表现出非凡的文学天赋以及对社会科学的极大兴趣。他密切关注社会现实,显示出了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沉静、多思的性格。

韦素园在伟大的“五四”新文化运动中经受了锻炼与洗礼。在“五四”前后各种社会思潮、政治思想的碰撞交锋中,选择了马克思主义。他广泛地涉猎、钻研马克思主义理论,包括马克思主义文艺思想。早在1920年,他便加入了“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1921年初,作为新文化运动的积极分子,被推选到上海学习。同年夏,入莫斯科东方劳动大学学习。同期有刘少奇、曹靖华等人。到苏联去,学习革命真理,走俄国人的道路,改造旧中国,成了大家的共同理想。留苏期间,他目睹了十月革命后苏联的巨大变化,坚信只有走十月革命的道路才能救中国。由于热爱文学,他立志以研究介绍俄罗斯古典文学和苏联进步文学唤醒民众为终身事业。此后几年,他不仅阅读了大量的俄罗斯古典文学与苏联进步文学作品,而且研究苏俄文艺理论。如托洛斯基、普列汉诺夫、卢那察尔斯基等人的文艺理论著述,并且介绍到国内来。

未名社成立以后,社址就设在韦素园租住的一间小屋里。韦素园作为“守寨人”,主持未名社社务。接编《未名丛刊》,另出《未名新集》,为未名社成员出版译著与创作。稍后又创办了《莽原》半月刊,韦素园任责任编辑。他把主要精力都用于审稿、校稿、编稿、评稿。他不辞劳苦,甘为人梯,“切切实实的,点点滴滴的做下去”。直到1927年春肺病加重,不得不住进医院。

鲁迅是“未名四杰”的引路人和良师益友。他不仅在百忙中为《莽原》和《未名》审稿,更重要的是,在政治立场和文艺思想方面为未名社成员引路、把关。鲁迅站在历史唯物主义的高度,用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教育与鼓励韦素园他们。他在1928年7月22日给韦素园的信中写道:“以历史的唯物论批评文艺的书,我也曾看了一点,以为那是极直捷爽快的,有许多暧昧难解的问题,都可以说明”。正如韦顺在《韦素园传略》中所言:“韦素园自从赴苏联学习了俄文以后,不断读些俄文的文艺理论书,直至卧病期间还伏枕翻译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文章,这和鲁迅先生的鼓励是分不开的。”[1](P34)

丰厚的传统文化功底,对社会科学的广泛涉猎,对俄罗斯文学与苏俄文艺理论的研读,马克思主义世界观和文艺思想的武装、主要从事编辑审稿工作,鲁迅的教育与影响,以及自己沉静多思、踏实勤勉的性格等……这些内在与外在的合力,促成了韦素园文艺思想、文学观念的形成。在“未名四杰”中,他的文艺理论素养与功底最为深厚。

从1927年春肺病加重入住西山福寿岭疗养院治疗,到1932年8月病逝,整整5年时光,韦素园是在疗养院度过的。但他并没有被病魔击倒。他的人生态度是达观的:“我在病中觉到,人生就是工作,只有在工作中可以求得真实的快乐与意义。”[1](P129)忍受着病痛,他以忘我的精神投入到各项工作中:关心未名社社务、进行文学创作、翻译外国文学作品与文艺理论、替“未名四杰”其他成员校稿作序、与鲁迅保持密切联系。同时阅读了大量社会科学以及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著作。期间,他对编辑出版工作和中国的文艺理论建设进行了更为深入的思考。他认识到,如果要办刊,当一名编辑和出版家,广泛阅读社会科学著作、提高理论素养与鉴赏能力是非常重要的,因此,他写信建议李霁野他们:“如办月刊,你们至少要读几本重要的社会科学著作。”[1](P116)他自己对社会科学具有浓烈的兴趣,甚至觉得“读论文较读文学作品容易得多。”黑格尔、费尔巴哈、马克思、普列汉诺夫、车尔尼雪夫斯基等,他都认真研读过。在比较分析中,他对马克思主义哲学与文艺学格外青睐,系统地接受了马克思主义文艺观,形成了唯物主义的文艺思想和文学观念,文艺理论素养有了很大提升。他甚至立下志愿:“将来也许转向社会科学和唯物的美学。”[1](P117)

可惜,天不假年。1932年8月1日,韦素园病逝于北京西山。壮志未酬,“文苑失英”。他深入研究“社会科学和唯物的美学”的愿望,再也无法实现了!我们不仅失去了一位文学家、翻译家,不仅失去了一位既沉静又热烈的革命者,同时也失去了一位将来有可能取得更大成就、做出更大贡献的文艺理论家!韦素园的一生是短暂的,但他的一生又是闪光的,充实的。他为我们留下了宝贵的精神遗产。这些精神遗产既是对后来者的馈赠,也是对后来者的激励。在韦素园诞辰110周年、逝世80周年的今天,我想用鲁迅的一段文字结束本文:“是的,但素园并非天才,也非豪杰,当然更不是高楼的尖顶,或名园的美花,然而他是楼下的一块石材,园中的一撮泥土,在中国第一要他多。他不入观赏者的眼中,只有建筑者和栽培者,决不会将他置之度外。”[2](P54)

注释:

①吴腾凰.韦素园年表.文教资料简报,见:南京师范学院图书馆、中文系资料室编,1982,(129):26-43.

[1]韦顺.韦素园选集[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85.

[2]鲁迅.忆韦素园君.鲁迅全集(6)[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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