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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谁而狂——析《宇宙锋》和《蝉丸》中的狂人

2012-08-15王祁阁

文教资料 2012年22期
关键词:秦二世赵高狂人

王祁阁

(盐城工学院 人文学院,江苏 盐城 224051)

一、中日戏剧之思想根基及渊源

中国传统文化的根基是儒教文化,其外在的表现思想是儒家思想,是关于现世社会的伦理哲学,其具体的社会功能便是教化民众,规讽朝廷。儒家文化自古以来,就已在中国根深蒂固。虽然自隋唐以来,中国文化也包含有佛教文化的成分,但是儒家文化在中国的统治地位从来没有被动摇过。在中国,从传统观念来看,大凡一流文学几乎都是有意识地与政治牵连在一起,总是企图把文学与社会现实,与政治挂起钩来。似乎文学在偏离了现实与政治之后就无所表现了。

而日本文学的文学底蕴是属于佛教的。佛教的基本教义是:现实世界是“无常”的,是迅速变化的和虚幻的,现实人生是“苦”的,而“苦”的原因是个人造成的“惑”,“业”所致。要摆脱“苦”,就要按佛教教义修行,彻底摆脱自己的世界观,人生观,完全克制自己的世俗欲望,最后超过生死达到最高境界“解脱”,重视彼岸灵魂,追求超脱轮回。在佛教文化的影响下,日本文学的最大特点便是它的超政治性和超现实性。日本现代著名评论家吉田精一在评论传统日本文学的特点时说:“日本文学,尤其是接触欧洲文学前的文艺理念叫做‘心物交融,多愁善感’,‘幽玄’和‘闲静’,即以优美为主,外表即便单薄,但余韵幽深。”

而戏剧作为文学的一种特殊形式,也具有文学的一般特征。

中国戏剧是中华文明发展过程中沉淀下来的艺术瑰宝,千百年来深受民众喜爱。她源于民众,反映民众疾苦及愿望;通过人民之手得到的长足发展。特别是到了元朝,戏剧更是百花齐放。国剧和地方戏都相当兴盛。中国戏剧主要宣扬劝善惩恶的思想,带有明显的儒教说教的特点。《宇宙锋》是一部晋剧。晋剧是山西省四大梆子剧种之一。清道光,咸丰年间已盛行,在发展过程中吸收了晋中地区民歌,秧歌等民间艺术的韵调,形成了独特的艺术风格。传统剧目约四百多个,其中的《打金枝》,《蝴蝶杯》曾以电影的形式搬上银幕,闻名全国。《宇宙锋》在全国也享有一定声誉。又名《金殿装疯》。

日本戏剧与中国戏剧有一定的因缘关系,但经过长期发展已具有了日本民族自己的特色。奈良时代(710年—794年),变戏法和杂技之类的大众艺术由中国唐朝传入日本,在日本被称为“散乐”;经过平安时代(794年—1192年)和镰仓时代(1192年—1333年)的发展,散乐由滑稽的模仿艺术演变成了包括音乐和舞剧两种形式的“能乐”和以对白为主要表现手法的“狂言”。室町时代(1333年—1573年),观阿弥,世阿弥父子使“能乐”向艺术的方向展。

世阿弥(1363年—?),著名能乐表演家和能剧作家,理论家。原名观世三郎元清,中年后拟艺名为世阿弥陀佛,略称世阿弥或阿弥,晚年出家后法名为至翁善芳。应安七年(1374年)十二岁时,与父在京都熊野演出时受到了将军足利义满的赏识。一生不懈努力,四十岁后追求具有禅精神的冷艳枯寂的艺术风格。他留有著名的能乐理论作品《风姿花传》,《中乐谈议》等,发展和完善了能乐这门艺术,使其上升为一种颇具理论高度的戏剧,同时也丰富了日本的戏剧理论。他不仅是能乐理论的大成者,而且是一位优秀的能乐剧本创作家,一生创作了大量剧本,其中大半为现在仍上演不衰的作品。如《蝉丸》、《高砂》、《忠度》、《井筒》等。日本戏剧作为日本文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也带有鲜明的佛教色彩。《蝉丸》主要描述没有得到挽救的灵魂的呻吟,探入人类灵魂的深处,思想性相当深刻。

二、《宇宙锋》和《蝉丸》中的狂人

《宇宙锋》描写了秦二世胡亥荒淫暴虐,宠信奸佞赵高,置国事于不顾。赵高有一女儿名叫赵艳荣,姿色不凡,并且天资聪颖,但年轻丧夫,不幸寡居。一天,秦二世驾临赵府,见到漂亮的赵艳荣,遂起淫心,想纳赵艳荣为妃子。见到秦王如此看得起自己,赵高喜上眉梢,欣然答应,丝毫不考虑女儿的感受。赵艳荣知道秦二世淫逸放纵,想其灭亡可待,执意不从。赵高利欲熏心,再三逼迫。赵艳荣身边有一名哑婢,灵机一动,教赵艳容装疯以逃脱厄运。赵艳荣遂胡言乱语,指天骂地,好像真有神经病一般。赵高不得已只好以女儿病疯上奏秦二世,秦二世不信,招赵艳荣登殿以确认。赵艳荣指秦二世大骂,丝毫不畏惧杀头之险。秦二世假装命令斩首来恐吓她,她却更加疯狂,痛骂狂笑如故,秦二世没办法,只好放过了她。

《蝉丸》描写的是醍醐天皇的四皇子蝉丸,因天生盲人,被弃于山中,然而他却并未怨恨抛弃自己的父皇,而是认为父亲是为自己好:“我生成盲人是因为前世修行不够,父亲把我抛弃到山野是为了让我更好地修行,弥补前世的冤孽,以求来世得救。这才是真正的父亲的慈悲。”被抛弃的皇子在为抛弃自己的父亲辩护。

这时逆发出现了,她自称是醍醐天皇的第三皇女。她与凡人不同的是天生头发倒长,直冲天空,因而得名“逆发”。她说:“我虽然生成了皇女之身,可是却不知为何心里特别不安定,无法在皇宫待下去了,便成了边土远境的狂人。我头发倒长,无法使之下垂。孩子们都嘲笑我,说头发倒长,是怪人。头发倒长确实与平常人不一样,看起来很奇怪,可是比起我倒长的头发,你们笑我才是不正常,才是颠倒了事实,才是可笑。”她认为她长成逆发,就如同种子埋于地下却生成丛林,月亮悬于天空影子却沉于水底一样,这都是与正常顺序不同的客观存在,是没有什么可笑的。

三、思想变异,意识倒错

赵艳荣本乃正常人,却不得不以疯人的面目出现于人前,以得自救。逆发因为头发倒长,并且满口胡言,在外人看来也是绝对的疯子。两个人都疯了,只因为她们无法作为正常人过正常生活,只好戴上了狂人的面具来诉说自己的辛酸,痛斥正常人的虚伪与无情。

然而,两人却疯出了不同的风格。

赵艳容是疯给秦二世和赵高看的:一个是至高无上的君王,一个是其命难违的父亲。生于官宦之家的赵小姐,怎会不熟读四书五经?三从四德、忠于君王、孝敬父母之大道理岂能不晓?按照儒家的道德观念,赵艳荣嫁给秦二世乃是理所当然,忠孝两全天经地义。可她偏偏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逆君叛父之举:她想不从。然而,君让臣死臣不能不死,父让女嫁女不能不嫁。周围人都手持儒经念念有词地在说教威逼,她本人也是正常人,儒德也在其内心根深蒂固。但这种深度却没有深过对君王荒淫无道、不理朝纲的愤怒,深不过对陷害忠良、无情无义的父亲的怨恨。唯有成为非常人才能脱离这种对正常人束缚的牢笼。她不得不疯,于是金殿上痛骂秦二世崇信奸佞,沉迷酒色,丝毫不畏杀头之险;于是出现了称父亲为“儿呀”“我的夫呀”的场面;时而要上天,时而要入地,时而要与父“到红罗帐倒凤颠鸾”。装疯成功了,骗过了秦二世和赵高,躲过了一劫,可是她心中的苦却丝毫不减装疯之前,依然是“杜鹃指头泣,血泪暗悲啼”。

赵艳荣身为官宦家庭之子,本应绝对服从于支撑封建王朝的儒家教条,然而,现实让其失去了基本的自由,于是她开始进行反抗,演出了表现中国古代女性的勇敢反抗的一幕。当然,这只是千年以来的绝少的一幕,之所以被人们传颂下来,正说明了中国儒教统治的牢固性,这一幕只是反映了人们试图脱离这一统治的梦想。

《宇宙锋》中出现了一个正常的赵艳荣,一个疯人的赵艳荣。《蝉丸》中表面上出现了两个人物:蝉丸和逆发。笔者认为,逆发只不过是蝉丸的替身而已,她戴上了狂人的面具来诉说蝉丸的心里话。表面上的两个人物实际上是一个正常的蝉丸一个狂人的蝉丸。

世阿弥的能乐的一个显著的表现手法就是象征主义。它表现一种令人难以捉摸的幻觉,是一种意识所不能达到的超时间,超空间,超物质,超感觉的“另一个世界”。象征主义可以赋予平凡的琐屑的生活素材以深厚的思想内涵。象征手法是一种语言,是叙述语言之外的弦外之音,是一种寓意,它潜藏于字里行间,让读者去领会,给读者一种暗示,也让读者去思考,去想象,去开拓思维的空间。其象征性往往不是事物,词语所固有的属性,而是人为的主观赋予的特征。

《蝉丸》也是运用了象征手法的作品。我们从字里行间看到了蝉丸悲哀但又无奈的心情,看到了狂人逆发的凄凉但有充满反抗的灵魂。正常的蝉丸,即作品中的主人公蝉丸感谢抛弃自己的父亲,他从佛教的角度去看父亲的行为,去解释自己的遭遇。前世没有好好修行造成今世的不幸,今世的不幸是为换取来世的得救。而父亲正是提醒自己并帮助自己完成这一修行的恩人。于是他不仅不怨恨父亲还感谢父亲。逆发出现了,以狂人的身份出现了。正因为她是因和蝉丸有一样的地位,一样的身体上的缺陷才成为狂人,她才成了蝉丸这一人物的两面性中的另一面,来代替蝉丸诉说正常人不能有的看法:头发长颠倒了不可笑,可笑的是嘲笑别人头发长颠倒的人;盲人不该被抛弃,应该被抛弃的是抛弃盲人的人。逆发一言打破了蝉丸用“前世”“今世”“后世”来解释自己的遭遇及别人的行为的佛教信仰。逆发是蝉丸的代言人,也是世阿弥的代言人。

被从贵族社会中驱逐出来的逆发,她的话语难道就真的像一般人认为的那样是疯人疯语吗?实则不然。她的话不但不是疯话,反而带有很深的哲学寓意。倒长的头发决定了她的命运。一种社会形态的存在都有其相应的价值观作支撑。但是这种社会形态中往往存在不去或者不能适应这种价值观的人。比如贵族社会中,相应的容貌和仪表是称得上贵族的基本条件,蝉丸和逆发都不具备这种基本条件,因此被逐出了贵族集团,便有了与贵族社会以及人类社会完全不同的价值观。戏剧表现了逆发凄冷阴暗的心灵世界,其中寄予了作者的同情,同时也说明了价值观念颠倒这样一个事实。逆发对佛教的前世,今世,来世之说产生了怀疑,于是就有了与一般的受佛教影响深刻的人不同的观念。

综上所述,《宇宙锋》和《蝉丸》中都出现了疯人,或者装疯,或者真疯,都是因在现世观念中无法生存才走向了疯人的世界。一个是装疯,用异端的手段打破了传统的所谓的“忠”“孝”之道,以此来对昏庸无道的君主和没有慈善之心的父亲进行对抗,对腐朽的封建政治进行痛击;一个是试图用佛教教义来解释自身遭遇终不能成因而成为了狂人,只好借疯来讽喻佛教的“前事”“今世”“来世”的教条。赵艳荣和蝉丸都走出了一条不寻常的道路,对传统理念给予重重一击,实现了意识的解放,变异。

[1]吉田精一.日本文学的特点[M].转引自《日本文学》.李芒译.[J].1983(4):112.

[2]石田一良.日本文化史概论[M].吉川弘文馆版,p96.

[3]马奕.中国戏剧电影辞典[Z].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1992:116.

[4]佐佐木瑞枝.日本世情[Z].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0.

[5]梅原猛.地狱的思想[C].日本精神的一系谱.中央公论新社刊134.2002.6,第57版:158-159.

[6]铃木修次.中国文学和日本文学[C].东京株式会社,昭和5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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