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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想赤壁与周郎

2012-08-15梁点斌

文教资料 2012年22期
关键词:周瑜赤壁

梁点斌

(瑞昌市第四中学,江西 瑞昌 332200)

苏轼在《念奴娇·赤壁怀古》里用一句“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就将赤壁归了周瑜。袁行霈先生赞之曰:“赤壁就是赤壁,原不属于哪一个人所有。苏轼用这个带有亲切意味的美称——‘周郎’明示了后人:赤壁因周郎而著称,周郎亦借赤壁而扬名,一场确立了三分局面的大战,把周郎与赤壁密不可分地联系在一起。”(《念奴娇》鉴赏))的确如此,从李白、杜甫延至宋代词人、元散曲大家,大多赤壁怀古类诗词曲,刻意突出抑或无法回避的都是周瑜在赤壁之战中作为最高统帅的形象。无论是赞其锐意进取、指挥若定也好,还是叹其侥幸借得东风、可惜只忠于东吴也罢,都无法抹杀周瑜的赫赫战功。而这一褒一贬之间,折射出的恰恰是诗词作者当时的特殊心态以及汉民族深层的文化心理需求。

一、契合以褒扬:“文武筹略”、“万人之英”。

首先需要肯定的是,苏轼高歌周瑜“雄姿英发、羽扇纶巾”是与史实相符的。因为周瑜征服后人的就是他的将略之才。陈寿的《三国志》对此是津津乐道,认为周瑜先是慧眼识孙策,“独相友善”,并大方地“推道南大宅以舍策,升堂拜母,有无通共”,后又“将兵迎策”,“使策大喜曰:‘吾得卿,谐也’,遂从攻横江、当利,皆拔之。”周瑜最后看穿了袁术的胸无大志,弃其而去,“假涂东归”,孙策亲自迎接,并授其为建威中郎将,时年二十四,风流倜傥,故吴中皆呼为周郎。至孙权统事,周瑜左征右讨,可谓是东吴开拓天下的得力膀臂。故孙权谓公卿曰:“孤非周公瑾,不帝矣。”而刘备也是顾虑于此才挑拨孙权云:“公瑾文武筹略,万人之英,顾其器量广大,恐不久为人臣耳。”

周瑜的将才在赤壁之战中发挥得淋漓尽致。他力主抗曹,指出“操虽托名汉相,其实汉贼也”,将吞并与反吞并之争定位为“正义之战”,激起孙权的斗志;然后分析战况,剖析东吴的优势,破解曹军号称八十万之虚实,以坚定孙权的抗敌之心;最后又主动请战,进行战略部署,并先后采用黄盖、吕蒙之策,自己更是“身当矢石,尽节用命,视死如归”,终于“飞埃绝烂,烧尽北船”,“摧曹操于乌林”,闻名天下。此战此功,孙权给予了高度评价:“公瑾雄烈,胆略兼人,邈焉难继。”这样一个英雄形象,在古人凭吊赤壁时,怎能不逐步高大起来:

二龙争战决雌雄,赤壁楼船扫地空。烈火张天照云海,周瑜于此破曹公。(李白《赤壁歌》)

想当时、周郎年少,气吞区宇。万骑临江貔虎噪,千艘列炬鱼龙怒。卷长波、一鼓困曹瞒,今如许。(戴复古《满江红·赤壁怀古》)

周郎二十四年少,盖世功名随一燎。亲提三万走曹瞒,不以敌勍恨兵少。(岳珂《赤壁》)

相对于金戈铁马的激战,周瑜的睿智谋略、儒雅风流更占上风,而后者更为可贵。因为出身于儒学世家的周瑜,思想中有浓厚的儒学成分,加上他“长壮有姿貌”,因而总是流露出一种闲雅恢弘的气度。他自言竭诚尽忠孙氏只因“遇知己之主”,愿“祸福共之”。此率性而为的名士风范让企图游说其归曹的蒋干无法开口,只得承认:“雅量高致,非言辞所间。”一代名将程普也被其胸襟气度折服:“与周公瑾交,如饮醇醪,不觉自醉。”《三国志》还特地提到民谣“曲有误,周郎顾”的来历:“瑜少时精意于音乐。虽三爵之后,其有阙误。瑜必知之,知之必顾。”这锦上添花的一笔更是令文人士大夫们对这位翩翩儒将心生向往,对其艺术形象的塑造也就更加趋于了完美:

烈火西焚魏帝旗,周郎开国虎争时。交兵不假挥长剑,已挫英雄百万师。(胡曾《赤壁》)

水绕苍山固护来,当时盘踞实雄才。周郎计策清宵定,曹氏楼船白昼灰。(陆龟蒙《算山》)

千载周公瑾,如其在目前,英风挥羽扇,烈火破楼船。(戴复古《赤壁》)

正是在无数羡慕其气度的文人的想象中,周瑜锐意进取的个性得以张扬,从容淡定的才情得以释放。故杨巨源喜用其赞他人云:“幕中邀谢鉴,麾下得周郎”(《上刘侍中》)。刘长卿更是羡其少年得志:“仲华遇主年犹少,公瑾论功位已酬”(《送崔使君赴寿州》)。历朝历代的文人雅士对这位名将的英雄风采的呼唤亦是绵延不绝。

二、游离而贬损:“侥悻数帆风”、“肯容擅江东”。

然而,随着历史的变迁,周瑜的正面形象在赤壁之作中有了微妙的变化,且被人为地疏离在了赤壁之外。首当其冲的做法当然是要掩盖周瑜在赤壁之战中的功劳,故诗词作者们将战斗的天气因素——东风推至台前,以证明周瑜是徒有虚名,其胜利带有很大的偶然性。如:

峭壁穷峙江流东,当年鏖战乘东风。百万北走无曹公,鼎立已成烟焰中。大书石上莓苔封,千年不泯周郎功。(朱桢《赤壁石刻》)

踣吕摧袁虎视耽,阿瞒气势展江南。矶头一霎东风转,天下江山自此三。(龙仁夫《赤壁山》)

这两首作品至少还婉转地承认周郎在赤壁出现过,更有甚者干脆抹杀他在此战中的重要地位。其间最著名的莫过于杜牧的《赤壁》:“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一句“东风不便”就将赤壁的首功给了借东风的诸葛孔明,并将周瑜的尽忠卫国变成了保家护妻、假公济私,其形象大打折扣,名将就此让位给了名相。更为直白的是:

先生羽扇独从容,百万魔消一剑风。欲识英雄真手段,杯中白水望溶溶。(任乔年《拜风台》)

天厌炎灵暗不开,欲吹余烬发寒灰。强因徐庶南阳起,能枉周瑜赤壁来。(李复《题武侯庙》)

其实,在此之前的史志里,诸葛亮与赤壁之战间并没有多大的关联。周瑜辅助孙吴开拓江东的时候,他还在隆中躬耕。赤壁之战打响时,周瑜是年34岁,久经沙场的他积累了丰富的作战经验,且能虚心听取手下大将如黄盖等的计谋,堪称精明老练。而那时的诸葛亮才初出茅庐,年仅27岁。这些诗词作者之所以如此理直气壮、漠视历史真实的理由只源于一点,那就是周瑜虽然忠于东吴,但却不该不去匡扶汉室:

周郎人道古英雄,汉室颠危合奋忠。万里中原犹未复,一视赤壁偶成功。(吴儆《酹月亭》)

乌林侥悻数帆风,便傍吴船向蜀中。刘葛关张无寸土,肯容公瑾擅江东。(陈普《咏史下·周瑜》)

帐前斫案决大议,赤壁火船烧战旗。若使曹瞒忠汉室,周郎焉敢破王师。(王周《赤壁》)

由上可见,曾被归于周郎的赤壁逐渐游离了他这个主体,忽远忽近、若有若无。无论是高捧出蜀汉借东风的诸葛亮也好,还是反复申明曹操叛逆自取灭亡也罢,周瑜的身份已趋于边缘化的尴尬局面。

三、透视心态:时代需求与文化归属。

仔细梳理后,不难发现,将赤壁与周郎紧密联系,高声赞叹他大都是初盛唐、北宋士子,以李白、苏轼为代表;而认为周瑜偏离刘汉一统天下的正轨、抹杀其功、曲解其形象的则属于中晚唐、南宋及元、清士子,杜甫开其端倪,杜牧、朱桢等为继。问题是,为何前者秉承史实,将赤壁归于了周郎;后者却硬生生地将二者分离,且将周瑜置于一个尴尬的边缘地位呢?

这是因为初盛唐及北宋正处于民族大一统、王朝的上升时期,大多数文人志士满怀积极进取、建功立业的壮志豪情。而周瑜志存高远的政治理想,功成名就的美满人生及“威声远著”的英雄气概,正好适应了这种文化心理的需要。因此即使如苏轼这般遭受人生磨难,其“故国神游”时仍不免心生艳羡。再从更深层的意蕴来说,秉承儒家思想的周瑜对东吴孙氏政权生死交付的忠;独排众议、力主抗敌的勇;采纳计策、带伤行营、震慑敌军的智;恢弘大度、折节容下的仁,无不显其气度非凡、通脱旷达。这样独特的人格魅力不正是追求人生洒脱豪迈的士子们所向往的吗?因此不难理解,为何当时歌咏三国赤壁的诗词作品里,周瑜的形象如此这般接近史实,甚至是更加高大而完美了。

可一旦到了遭受“安史之乱”的中晚唐,这种高歌周郎的局面就悄然改变了。杜甫一句“帝子留遗憾,曹分屈壮图”(《悠悠赤壁》)道破了这种历史评价转变的契机——“正统”。三国之争,谁为正统?诗圣毫不犹豫地指向了曹魏。当然,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指向曹操背后的大汉王朝。因为尽管曹操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丞相,但只要还有一个天子在,他的“奉命出征”就是为了完成统一大业。所以深受儒家思想浸染、维护正统秩序的杜甫才有意忽略胜者的大捷,而改为惋惜败者的遗恨。此观点其实远承于陈寿。因为他在《江表传》评论张昭时曾云:“虽无功于孙氏,有大当于天下矣。”反之也就可以说,周瑜虽有功于孙氏,但却阻碍了汉朝统一大计,是大失也。但曹魏毕竟取代了汉,故习凿齿的《汉晋春秋》论赤壁之战时就转以蜀刘为正统:认为刘氏因“有匡汉之望,是有崇本之心也”;“汉贼”曹操当诛;而周瑜指挥抗曹,妨碍一统,自然应贬。由此看来,所有不利于周瑜的言论皆源于此:他不该违背正统。

随着朝代的更替衰亡,尤其是在少数民族的大肆入侵,民族矛盾空前对立的南宋、元、清三朝,文人士子们对“尊刘、贬曹吴”的认同感也就日趋明显。换而言之,正是大汉民族这种正统“美梦”的挫伤、动摇和幻灭,才空前绝后地激发了士子们对维护正统秩序的强烈渴求。与之相应,周瑜这一东吴捍卫者的英雄形象自然也就褪去了所有的光环,走向贬损。

[1][东晋]习凿齿撰.[清]汤球,徐绍棨辑.汉晋春秋[M].广雅书局丛书,1920.

[2][清]曹寅、彭定求等奉敕编纂.全唐诗[M].北京:中华书局,1979.

[3]卢弼.三国志集解[M].北京:中华书局,1986.

[4]北京大学古文献研究所编.全宋诗[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5]周远成.三国周瑜论[J].湖南:船山学刊,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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