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十宗罪,顾告诉你*
——顾《诉衷情》(永夜抛人何处去)批判
2012-08-15李最欣
李最欣
(杭州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杭州 310036)
李最欣
(杭州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杭州 310036)
五代后蜀国词人顾的《诉衷情》(永夜抛人何处去)讲述了一个夜不归宿的男子第二天回家受到妻子埋怨后和妻子的争吵甚至抢白妻子的故事,该故事中妻子“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的争辩语得到王士祯“自是透骨情语”的好评。其实,顾通过这首词对丈夫提出了诸多批评,可以将其批评概括为“男人的十宗罪”,并让一位性格刚烈的妻子代替天下受尽委屈的妻子发出对缺乏体贴之心的男人的讨伐。这是对这首词的最好理解。
顾;《诉衷情》;批判
男女在品格方面的巨大差异是由上帝造人的方式决定了的。男人来自泥土,土里土气,虽不乏泥土的朴实和滋养,但一直都是黑乎乎、脏兮兮、臭烘烘。女人来自肋骨,天造地设,带上了神的圣洁和奇异,永远都那么白生生、水灵灵、香喷喷。所谓第一性,不过是男人为初级阶段的体面表达,实际是试用品;所谓第二性,不过是女人为高级阶段的谦虚说法,实际是精制品。这两种产品理所当然地被上帝安排了不同的角色。男人是罪犯,白天在外边为非作歹——插说一句,真的是为非作歹,不是比喻,更不是反语,连夸张语都不是,因为这世界所有的苦难都来自于成年人,而且是成年男人。孩子具有天然的豁免权,他们极少过错;女人则根本不需要豁免权,她们从无过错——晚上回到家里做苦力以将功补过。女人是天使,白天修饰自己的仪容和威严,晚上监督和欣赏男人从事苦力活,给男人一个自新的机会。对于男人来说,无条件地从事苦力是天职,不从事或者从事得不好,会受到上帝的鞭打;对于女人来说,无数次地监督和欣赏是天职,不监督欣赏或者监督欣赏得不尽力,会受到上帝的惩罚。一个众所周知的规律是,所有的女人都愿意尽职,她们总是倚门而望,翘首相盼,乃至于化成了望夫的石头;所有的男人都喜欢渎职,他们总是过门不入,还大言不惭地说是什么为了治水。于是,上帝规定了男人的十宗罪:有理由的不回家,一之罪也。无理由的不回家,二之罪也。不回家没有告诉妻子,三之罪也。不回家没有告诉去处,四之罪也。整整一夜不回家,五之罪也。整夜没回家而且没禀告音信,六之罪也。不回家让妻子牵肠挂肚了整整一夜,七之罪也。晚上没有回家而回家后还没有主动道歉,八之罪也。妻子埋怨后没有立刻跪下认罪,反而狡辩,九之罪也。没有体谅妻子孤衾之冷和相思之苦,十之罪也。这十宗罪中,一条也没犯的男人肯定没有,但是犯得最多最大的,也比较鲜见。有没有呢?有,顾《诉衷情》(永夜抛人何处去)就举报了这么一位。
“抛”字涉及施动者丈夫和被动者妻子两方面的关系,抛者在外,被抛者在内。抛者主动,没有给被抛者打招呼,更没有取得被抛者的同意;被抛者发现被抛之时,抛者已无踪无影。可见作为丈夫的抛者犯起罪来,确实身手不凡,一步跨了三个台阶,直接越过了有理由的不回家和无理由的不回家这两个台阶。瞧这人犯罪时如此骁勇的样子,就可以断定肯定是个惯犯,又可进一步断定,既然他的行为已经不轨,那肯定如脱缰野马一样,会继续奔腾下去。事实正是如此。他不但不打招呼就不回家,而且没告诉妻子他去了哪里;不但没告诉妻子他去了哪里,而且整整一夜都没有回家;不但整整一夜没有回家,而且没有托人给妻子带任何口信。这人先是牛刀小试,一举而得三宗罪,现在又连中三元,再得三宗罪。一共只有十宗罪,现在他已轻松过关,成为合格的全职罪犯。这人真可以了,希望他适可而止,别犯第七宗罪,就是说,希望他不要让妻子太担忧。可是,不行啊,这人肯定曾欺骗妻子说今晚会按时回来,所以妻子在家熬夜等待,一直虚掩着门,可能还时不时掩掩眼泪,愁眉不展,看着月亮渐渐向西边落下去。在豪华居室和珍贵家具的映衬下,美人的眼泪在飞,美人的面容成灰,美人的的眉毛嘬成一堆,美人的心花在不断地憔悴、枯萎。这应该是“香阁掩,眉敛,月将沉”的真实场景。看来这人让妻子操碎了心,第七宗罪又被他揽到头上了。
一首词一共才分上半阙和下半阙,这上半阙刚结束,就犯了七宗罪,太气人了。下半阙先不看了,给他讲讲丈夫级别的道理。
一个优秀的丈夫当然会为妻子考虑一切、预备一切、完善一切。其优秀的程度永无止境,就是说,再怎么优秀,还是优秀得不够。形象点说,是这样的:钱不嫌其多,越多越优秀;房不嫌其大,越大越优秀;车不嫌其阔,越阔越优秀;首饰不嫌其贵,越贵越优秀;给妻子的信不嫌其长,越长越优秀;给妻子的话不嫌其温柔,越温柔越优秀;给妻子下跪时所跪的搓板不嫌其锋利,越锋利越优秀。男人啊,你纵然不能做到优秀,做到合格也行啊。怎样才算合格呢?标准是:小错可以不断,但是大错绝无。具体地说,就是第一宗罪和第二宗罪属于可犯可谅之罪。不能回家也行,理由充分不充分都行,只要给妻子打个招呼就可以了。从第三宗罪开始,就不可饶恕,越向上越不可饶恕。就是说,丈夫混蛋的程度是随着所犯罪行的等级而递增的。犯第一宗罪,是准混蛋;犯第二宗罪,是基本混蛋;犯第三宗罪,是合格混蛋;犯第四宗罪,是比较混蛋;犯第五宗罪,是中型混蛋;犯第六宗罪,是大型混蛋;犯第七宗罪,是特大混蛋;犯第八宗罪,是超级混蛋;犯第九宗罪,是极品混蛋;犯第十宗罪,是大师级混蛋。那么顾笔下的这个丈夫是什么级别的混蛋呢?我们向下看。
刚才说到这人已经把第七宗罪揽到了头上,即不回家让妻子担忧了一夜。那看看他回家后有没有主动给妻子道歉,妻子埋怨后有没有立刻给妻子跪下,有没有给妻子说“你一个人在家太孤冷了,让你牵挂思念太久了,真是委屈你了”之类的体贴话。这人回家后的所作所为可以从妻子的答话看出来。妻子说:“争忍不相寻,怨孤衾。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意思是:“你说让我一个人睡觉,让我不要想你,不要找你。可是,我怎能不想你,怎能不找你。其实,我知道你忙,也不想找你,都怨这被子太冷了,冷得我睡不着。你还说我太多事,夫妻之间,天天见面,有啥好想的。换成你是我,你比我还想呢。那时候,你就知道我是不是多事,你也就知道什么是相思的苦涩了。”这下明白了吧?这人回家后不但没有主动道歉,妻子埋怨后还把妻子熊了一顿:“你有的吃,有的喝,有的用,房子这么好,条件这么好,你一个人在家好好睡觉,一个劲想我干什么?一个劲找我干什么?我这是公事,劳务输出,支援世界革命。”看见了吧?不但没主动道歉,还吵架;不但吵架,还咆哮质问妻子。至于给妻子说体贴话,想都别想了。好家伙,又一次一举而得三宗罪,这次还是三宗高级别的罪。真是大师级混蛋啊。
看到这个大师级混蛋丈夫,你以为这就是天底下最混蛋的丈夫,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就象丈夫的优秀无止境一样,丈夫的混蛋也是无止境的,天下男人在混蛋的道路上总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一个比一个斗狠逞强,一个比一个勇于创新,一个比一个出奇制胜。“你混蛋,我比你更混蛋,看看咱俩到底是谁混蛋。”所以根本没有谁可以做到最混蛋,总有后来居上者,只有更混蛋。顾笔下的这个丈夫十恶皆犯,十恶不赦,可是,好歹他的妻子还可以埋怨他、质问他、回击他,可见他在妻子面前并非一贯地凶神恶煞。比该丈夫更差劲更混蛋的混蛋型丈夫,从种类到数量,都海了去了,不胜枚举。例如,有一种丈夫,其妻子见了他总是低眉顺眼;另有一种丈夫,其妻子见了他或者谈起他,尤其是见了他,总是有唱不完的赞歌;还有一种丈夫,总能被妻子当作天神一样敬仰、膜拜。这三种丈夫一个比一个垃圾,一个比一个混蛋。用他们做参照,顾笔下的大师级混蛋丈夫,不过小巫而已。由此可知,丈夫混蛋体系的层次至少有九九八十一重天。十宗罪全犯的大师级丈夫不过摸到了最低层次的第十重天,上面至少还有七十一重天。算了,不说了,再说可能会气死人。只提供一个判定丈夫混蛋程度的标准:丈夫的混蛋程度与妻子给丈夫唱赞歌的次数多少、唱赞歌时声音的响亮程度成正比,与其给妻子跪搓板的次数多少、时间长短以及搓板的锋利程度成反比。就是说,妻子越爱给丈夫唱赞歌,则该丈夫越混蛋;丈夫给妻子跪搓板的次数越多、时间越长、搓板越锋利,则该丈夫越不混蛋。
最后,该妻子发动众多妻子和诸位姐妹,大家合作写一篇揭露男人丑恶面目的文章,文章题目暂定为《男人分两类》,她自己先起个头,等着姐妹们接龙。她写成的内容是这样的:
男人分两类,一类是好色的,一类说他那不是好色,是爱美。
男人分两类,一类色迷迷地看着你,一类说他其实是深情地看着你。
男人分两类,一类是狼心狗肺的,一类是狼肺狗心的。
男人分两类,一类正在偷鸡摸狗,一类正在去偷鸡摸狗的路上。
男人分两类,一类猛一看就知道不是东西,一类仔细看才知道确实不是东西。
男人分两类,一类是人渣,一类是块儿更碎的人渣。
男人分两类,一类正在犯罪,一类预谋犯罪。
男人分两类,一类正在挨打,一类排队等着挨打。
男人分两类,一类脸皮厚得象城墙,一类脸皮厚得象城墙拐弯。
男人分两类,一类嘴巴最硬,一类嘴巴更硬。
男人分两类,一类更喜欢撒谎,一类更喜欢圆谎。
男人分两类,一类吹牛不打草稿,张口就来;一类反对吹牛上税,说上税他也要吹。
男人分两类,一类办事从来办不好;一类办事总是能办糟。
男人分两类,一类是靠不住的;一类是你不敢靠的。
男人分两类,一类胆子比老鼠还小,一类干脆就没有胆子。
男人分两类,一类是没有良心的,一类良心有倒是有,只是太黑了。
男人分两类,一类是没有廉耻之心的,一类总缠着你问啥叫廉耻。
男人分两类,一类是不讲理的,一类讲理倒是讲理,可是只准他讲理,不准你说话。
男人分两类,一类是没啥学问的,一类自称学问很大,可是总问你啥叫学问。
男人分两类,一类总喜欢借猪的脸皮蒙在自己脸上,变成二皮脸;一类总喜欢把自己的脸皮借给猪,弄得自己一直都没脸皮。
男人分两类,一类是时刻等待着装饭的饭桶,其唯一的功能是装饭;一类是已经装满了饭的饭桶,不能再装了,于是就没有了任何功能。
男人分两类,一类是啥用都没有的,一类是有用倒是有用,可是想死你都想不出来他能有啥用。
男人分两类,一类懒惰成性,一类从没有干过活,不知道他懒不懒。
男人分两类,一类是不守信用的,一类第一万次给你发誓说,他肯定会守一次信用。
男人分两类,一类是不要脸的,一类给你说他主观上其实是想要脸的,只是客观上条件不成熟。
男人分两类,一类是笨蛋,一类给你说“其实我不是笨蛋,只是啥都不会做,就被人误以为是笨蛋。”
男人分两类,一类是不讲义气的,一类告诉你他很想讲义气,只是不知道怎么讲。
男人分两类,一类是自私自利的,一类并不自私自利,只是每次替别人考虑的时候都发现已经没有了时间。
男人分两类,一类既卑鄙又无耻又下流,一成不变,令人作呕;一类是时而卑鄙,时而无耻,时而下流,变倒是变了,变得还蛮勤快,可是是变着法子让人作呕。
男人分两类,一类是龌龊的,一类龌龊倒不龌龊,可是你一提“龌龊”二字他就说你揭他的短要给你急。
男人分两类,一类是不正经的,一类是假装正经的。
男人分两类,一类不是好人,一类差点就是好人。
……
看到上述那位性格刚烈的妻子对男人的讨伐之词,你可能觉得有点过分了。仔细想想,似乎还真是这么回事,因为那样讲颇有点一篙子打翻一船人的味道,也不符合温柔敦厚的诗教。可是,如果从顾这首词中的男人的表现以及后人对这首词的认识这两个方面来看,你就会觉得打击力还是不够,打击面还是不广。因为,该词中的男子确实是犟嘴了、吵架了,甚至先下手为强训斥妻子了。你说可恨不可恨?更可恨的是,后世包括王士祯在内的男子们读这首词的时候,只是赞赏“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为“自是透骨情语”,[3]全然没有看出“争忍不相寻”暗含的丈夫做错事后不认错还反咬一口的恶劣态度,这就说明不仅是这首词中的男子不够体贴仔细,天下男子简直全都不够体贴仔细。正是职此之故,我们才让一位既柔肠又铁骨的女子代天下妻子尽吐胸中之闷气,以开男人之茅塞。如此,才能深刻理解这首词的含义和顾的苦心。
[1]徐珂.历代词选集评[M].香港:商务印书馆,1959:2.
[2]唐圭璋.唐宋词鉴赏辞典[Z].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8:239.
A Criticism on Men’s Ten Sins in Gu Xiong’s Telling of Innermost Feelings
Li Zuixin
(School of Humanities,Hangzhou Normal University,Hangzhou,Zhejiang 310036)
Gu Xiong’s poem Telling of Innermost Feelings told us a story that a husband slept out at night, but quarreled with his wife after complaints. Wang Shizhen gave it high criticism on wife’s change of heart views. In fact, it is the best understanding that Gu is a crusader against many husbands’ten sins.
Gu Xiong;Telling of Innermost Fellings;criticism
I207.23
A
1672-3708(2012)01-0028-04
2011-08-05
李最欣(1968- ),男,陕西大荔人,副教授,博士后,现为加拿大英属哥伦比亚大学亚洲学系访问学者。
*该论文为李最欣主持的2006年度国家社科项目《十国诗文集版本考述和十国文学研究》(编号:06CZW004)的系列成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