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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达于时空性别的时事隐讽
——赵本夫小说中的农村叙事

2012-08-15

唐山学院学报 2012年4期
关键词:小说农村生活

张 炜

(上海城乡建设交通党校/上海城市管理职业技术学院,上海 200233)

穷达于时空性别的时事隐讽
——赵本夫小说中的农村叙事

张 炜

(上海城乡建设交通党校/上海城市管理职业技术学院,上海 200233)

赵本夫和当代中国许多作家一样,罄竭心力,纡情于乡愁,而汉高故里的文化底子使他更喜欢将记忆里的农村镶上浓郁的传奇色彩,因此其文学作品充满了对苦难人生和城乡差距的强烈道德关怀,展现了迥异的人物形态及其震荡命运,充满了人类意蕴深远的乡野激情。

赵本夫;农村变革;生活底层;精神家园

赵本夫是以其1981年发表的短篇小说《卖驴》而一举成名的,时代意识决定了他的创作深刻切入现实农村的精神裂变,以及加剧分层的社会经济。他的创作几乎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社会变革同时起步同时发展,对包产到户、经济特区等特殊历史背景有着丰富的精神体验,所以,解答农村人以及农村人进城后急需解决的各种困惑,自然成为赵本夫的创作主题。

一、农村变革中的任诞和困厄

变革,这是很大的字眼,但是相对于作家来说,由眼前变革的思考到宏阔历史变革的思考往往是作家借以弥补事物缺陷的疏通过程。人生的种种矛盾错综,犹如当代著名哲学家唐君毅所说的那样,“我们不能希望一小块地方,能建筑一大花园或都市;不能希望一都市的空间,能有川源交错,山脉纵横;亦不能希望在一地球之面上,有日月星辰来往”[1]。赵本夫在进行农村题材创作时,几乎是持着截然对峙的生活观,一是到城市去捕捉富足高级的理想生活,二是认为城市生活是导致人品德堕落的焦灼生活。当理想生活和焦灼生活互相不能容忍时,就像《无土时代》里的石陀,他表面是城市人,骨子里却是农民,他把农村变革的极限完完全全地体现出来了。以石陀为代表的小说人物,共同建立了无法缓解的一对形而上的矛盾,即城市市民或者乡野农民的艰苦较量。当这种较量被分层描摹时,小说中的农民就被塑造成具有被城市文化涂抹下的坚忍和稳实,而小说中的市民则被塑造成具有被传统农业化的观念和思维细细密密装点着的奇异形态。

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来,农村的变革一直是改革的核心内容,而赵本夫的小说则从三个层面表现了这三十多年来复杂的农村变革。第一层面,小说的主题集中在始自1978年安徽滁县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2],使农村改革成为市场取向改革的第一推动力。像《卖驴》《远行》等小说让人们看到在农村,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尚未健全、传统体制又有强劲生命力的时候,在普通人的意识形态里,双重体制所造成的剧烈摩擦,使得经济结构里出现许多漏洞,结构的恶化、腐败的孳生、精神的困顿等问题。第二层面,主要是越过了上世纪九十年代、交叉于世纪之交的小说创作,像《鞋匠与市长》《渐渐消失的村庄》《天下无贼》等小说显然是综合了苏联模式解体、邓小平的南方讲话等确立市场经济模式之后的题材。由于同期中叶,整个社会又重点在文化领域掀起了关于“精神污染”的大讨论,使得赵本夫在选择写作题材时,法制和民主自然而然成为其表现农村变革的主要内容。第三层面,当21世纪的计算机网络、卫星通讯等高新技术飞速发展,全球化使各种思想文化相互碰撞,由精神文明、物质文明、政治文明到生态文明的提出,赵本夫的小说创作也转入长篇阶段,2008年初我们终于看到他完成了自1984年起就酝酿的“地母”系列长篇小说三部曲。三部曲中每一部并不十分关联,但都有核心的主题,《黑蚂蚁蓝眼睛》讲述的对土地抢夺战导致了“文明的断裂”[3],《天地月亮地》讲的是文明重建过程中财富引出的悲剧,《无土时代》在赵本夫看来是大自然崇拜,“看起来很古老,很落后,实际上最先进的,而且是终极崇拜”[3],并在小说里用了“花盆是城市对于祖先种植的残存记忆”这样的话语来表述离物质经济渐行渐远的文学思考,以及人对自然世界的永恒膜拜。

赵本夫的小说本质上是故事,是以作家的生命意识表现三十余年农村变革中不管是生活在农村中的人、还是生活在城市中的仍深受农业文明传统影响下的市民化的人,表现了人性中最为重要的一面——胸襟气量,这也使小说所呈现的现实的任诞和困厄那么地充满声音、颜色和动感,那么地让人觉着小说空间的疏远反而使精神有“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4]的仁者之心。如果说1927年的时候,毛泽东曾对这之前的中国农民有过这样的说法,“中国历来只是地主有文化,农民没有文化。可是地主的文化是由农民造成的,因为造成地主文化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从农民身上掠取的血汗。中国有百分之九十未受文化教育的人民,这个里面,最大多数是农民”[5]。现在,我们在赵本夫小说里看到的农民虽然总体文化水平还不高,但却驯顺于无形的文化传统,这使得赵本夫表现农村的改革题材具有如下三个相互叠加的特点。

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的早期作品里,赵本夫喜欢频如密雨地书写待可追忆的农民朴素的生活内容和精神活动,以关注和肯定改革的发展方向作为作家的责任意识和体现创作中的人文关怀的原点。1985年结集出版的《寨堡》一共收录了赵本夫的十二篇农村题材的小说,其中涉及改革时代题材的就占了四篇,收录有赵本夫的成名作《卖驴》,它以孙三老汉卖驴的前后情感变化,先抑后扬地表达了对改革的坚定信念。而《在寂静的河道上》,赵本夫却轻描淡写地对待“高考”这件今天已成为人们决定未来生活和社会地位的事情,写出了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乡村人对高考的认识,那仅仅是视作一种人生途径而已。如果放到今天“学生高考、家长祈祷”的场景来反思小说中晚月的选择,如今约四五十岁的典型意义上的晚月必定会后悔跟船夫郇保的日子。在改革之初人们还不十分向往城里的生活,所以小说快结束时,晚月原先的男友、已在北京的大学念书的王陵的话用了三个惊叹号——“你会后悔的!!!”[6]他痛心于晚月的选择,痛心于自己初恋的失败。那个时代人如果读上大学,今天获得一官半职或者身居要职不是个别现象,这符合国家人才选拔的根本要求。晚月后悔吗?今天看来,给个肯定或否定的答案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因为赵本夫在写作时,正是像深圳、珠海等边陲小镇初步形成现代化经济特区的时候,当时的城市显然还没有像今天那样吸引乡下人远离自己熟悉的生活区域。晚月在生存困顿和虚和幻影的比照中,要在高考失利后继续那种与王陵之间负载城市概念的青涩情感,显然对于彼此,不是心劳日拙就是降格以求的事情。当情感矛盾、城乡矛盾夹杂在一起的时候,虽然赵本夫着力在小说里用许多浓笔重墨渲染那水情、人情和风情,但那种像沈从文《边城》里的清幽舒卷的气氛显然是无法再营造出来了。我们在阅读中,更多的感受恐怕是改革开放、恢复高考对农村人的深长意味,也就是当勤奋和天赋可以改变命运的时候,赵本夫却表现了一种与众不同的概念——屈服于命运的有意抛掷——农民最坚守的禀性。这种坚守看上去十分稚拙,但却可能会对今天粮食危机带来某些值得反思的东西。晚月的质朴就在于在她身上表现出农民非功利的本质性的精神世界,是还没有被城市玄想颠覆的朴雅世界,也同时表现了赵本夫关心作品人物的精神世界远超过对现实功名利禄的迎合。比较赵本夫同时期写的长篇《混沌世界》,在改革开放这样的特定历史氛围的故事场景里,名叫猫猫的女孩则野霍霍多了,同样是没考上大学,但她的人生追求则特立独行,开服装设计学校,勇敢地追求爱情。但是在爱情的追求上,赵本夫却让人物爱上一样没进大学的地龙,猫猫坚决看不上在县里混出名堂的林平。赵本夫对作品中女性的这样情感设置也许跟自身的经历有关。他是1988年从南大本科毕业的,像他这样的历届中青年大学生,读书意味着什么是有极其深刻的感受的。他这时期的小说因此也可以看成是他对当时社会变革应该走向的文学预设,对于一个习惯于农村秩序的作家来说,怎样的选择才能保留那种农民式的纯朴,这就是作家以文学作品阐释清楚的创作理念。

这之后,赵本夫发现改革使农村的风物人情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例如,人们更需要通过物质来改变现有的穷困生活,在创作中他开始注重表现农民对社会秩序的精神取向。但是与八十年代不同的是,赵本夫在小说里思考更多的是这种变化产生的因果关系,以及这种因果关系对传统秩序是否面临重新整合的必要性问题。《即将消失的村庄》《鞋匠与市长》似乎都以城市的罪恶反衬农村世界的坚实纯粹,人性里的贪婪、淫逸等城市孵化的摧毁性亢奋将人推向兽行和颓靡的深渊,高尚的德望不见了,两篇小说里的主角——村长和市长在城市里陷落下去,又在蔽塞的精神世界里寻找自己的心灵宁静。人一落到城市里,就面临堕落的危险。毫无疑问,这是贯穿赵本夫小说的核心内涵。对于赵本夫来说,小说不仅是社会意义的描述,更为重要的是赵本夫对农村的理解跟一般人的理解很不一样。他坚定地认为:“所谓城市人,说真的,在我们人类历史,在我们地球上本来就没有城市人,最早是没有城市的,今天的城市人祖先都是农村人,乡下人。今天城市,估计三代五代都是在农村的。”[3]赵本夫这样的理解对吗?譬如有学者提出,“《诗经》中的许多诗篇都记录了城市的发展史”,“城市的繁荣促进了诗歌的发展,城市生活的印记在诗篇中也不可避免地显露出来。居住在城市中的是‘国人’,在城市中过着远优于乡野,优于所谓‘野人’与‘小人’的富裕生活,享受着城邑中发达的礼乐文明”[7]。从这些见解看出,赵本夫贬责城市的根本出发点就在于现实城市有过多的负面效应,像后工业化时代,由于经济的突飞猛进,环境生态的污染状态越来越成为制约人类美好生活的重要因素,噪音、垃圾和废气成为城市化时代最突出的三大问题。按照农民的生活习性和自然向往,土地是农民赖以生存的物质基础,是生命得以繁衍、经济得以发展的载体。就像种子落地,田垄萦怀,土地永远是人得以还原的精神故乡。因此,农村是赵本夫小说故事的净化地,可以让良知败坏的人得到修缮,像铜匠铁匠一般修补心灵的穴罅。在这样的意义上,我们感觉赵本夫在书写农村变革的时候,他的内心也有一片净土,那便是超越时空的心灵的土地世界——让他精神可以获得永久安宁的地方。旅法画家赵无极在回忆自己五十年代到法国留学时,母亲给他包了一把泥土叫他带到异乡,水土不服时就放点在锅里煮水喝。在赵本夫的内心深处,泥土也许是永远的情结,是他写作时心手相托的精神之源。

目前,中国在现代化进程中城市人口已过6亿,这是狂飙突进的全球性城市化的结果。但是与此相应的,农村题材是否仍能像五四运动以来成为作家的自觉追求,写出富有强烈感染力的农村生活的优秀作品?当某些城市知识分子玩柳湾兰溪的田园情结时,张柠曾幽默地说:“农民对牛粪的反应是唯物主义的,一点也不抽象。比如,它可以作肥料,比化肥更好;牛粪干还可以作燃料,蓝色的火苗比管道煤气还要卫生。唯一的缺点就是拾粪、晒干、收藏的过程很麻烦。”[8]的确,在今天的意义下,写农村和农民离主旋律有些偏远,但却不能否认是现当代文学的重要题材。对于作家来说,生活和写作往往是两码子事,作家更像是观察家,间接地体验农村的甘苦,以获取近乎是真相的生活体验。因此作家写关于农村的今天更像是冒险,我们很难看到今天的作家像鲁迅、赵树理、茅盾那样在农村绘写中让我们感觉到被生活折磨扭曲、呼之欲出的逼人真实,我们看到的更多是色欲下的鄙俗农村,或者是落后邋遢的褊狭农民。作家失去“禾锄日当午”的汗流浃背后,其作品中最容易让读者产生的阅读感觉是不能区分农村的真善、美丑,甚至将农村变成了城市的尾巴、城市的影子。但是在读赵本夫小说的时候,我们会发现赵本夫直截了当地表现他对农村的喜怒哀乐,他毫不避讳农村的各种嫌隙。他对自己所钟情的农村永远怀着迷醉、惊异、环保的意涵,甚至于以夸诞、责难、唠叨的语言表现对现在农村放弃故旧的批判精神。因此赵本夫不屑将现代农村的生活状态和实践场景扩张化、综合化、复杂化,表现农村变革不仅是想达到某种直接的物质目的,更是想凸显心理上某种期待已久的满足。例如《无土时代》里天柱种植了三百六十一块麦田,不仅是用来完成上级单位检查草坪的事宜,更重要的是赵本夫想通过小说传出一种信号:农民进城不再是被“城市意味进步”的潜意识归整。就像赵本夫不仅竭力要在自己的写作生涯里渗透农民对自然的宗教般虔敬,而且要完成人跨越某种空间、时间或社会地位界限后应该皈依自然本体的哲学诉求。

二、世俗镜像下的底层与苦难

我们经常看到对社会底层生活的文学描绘,在这些描绘里,所谓“底层”的“底”显然是个有多种含义的词。在文学作品中,作家对“底层”的描述在很大程度上表达了作家视野中的对客观现实的怜悯和同情,表达对农民身份、贫困地位的深切关怀和对其命运的揭示探索。在这样的意义上,我们看到作家对“底层”的描写就是作家对社会存在的现实忧患,用文学的方式对缺乏必要关爱的“底层”生活的关注。如果我们用顶层或者上层视作对权威阶层、财富阶层的比譬的话,那么关于底层,更多的是关于苦难的描述,而赵本夫的小说基本就是文学意义上的底层生活的绘写,因此赵本夫不屑于情感之外的丰功伟绩的世界,他更关心“底层”的善良仁慈、文化地位、食色两悦等生活内容,也就是将被经济形态遮蔽的主导性生存力量揭示出来,从而让人们得以洞察到一些层面的文化传统和民情风俗的基本特质。

赵本夫看待人性的善良仁慈,不是把目光停留在低级特征上面的,而是在被压抑被掠夺的人生煎熬中表现至善至仁的超越性人格。最能说明赵本夫这一叙事策略的是《绝唱》中关山和尚爷之间超乎寻常的恩怨,他们年轻时似乎是为了闺门旦而仗义结拜成兄弟。但看完整篇小说,谁都不会怀疑,野戏班子里的闺门旦就像座桥一样,让关山和尚爷获得超越时代、政治、经济的歃血同盟,且相互间为着一个执著的“念头”——被称作“关十三”的豫剧名角关山唱戏的嗓子而活着。由于文革的坑害,关山老了、倒嗓了,但这两位老人又将那种对豫剧名角迷执痴情挹注于一只百灵鸟,赵本夫绘写了他们为百灵鸣技而悲喜交集、魂魄颠倒的一幅幅场面。当百灵鸟气绝于“十五口”时,两位灵倔的老人竟然先后绝尘而去。为了一个共同相中的女人闺门旦,关山和尚爷化干戈为玉帛、称兄道弟、结生死情谊,体现了“发乎情,止乎礼”的理性传统。正如人物内心情感的敞开深受作家情感的制约和牵引,赵本夫对自己叙述的对象显然凸现了他对人与世界应该有的关系的了解,凸现他的人生体验,且以作品人物的形象回答了他对人生欲望的理解。我们也可以在关山和尚爷两人的经历里看到赵本夫所描述的人格中许多融合精神内容的激励情绪,让读者感受他们性格的某些很像我们的成分。学者王小波认为,“认真的思考,真诚的明辨是非”就是善良,“不计成败利纯地追求客观真理”就是美德[9]。毫无疑问,赵本夫让我们学会敝帚自珍地筑掘心灵垄沟,学会犹同分辨毛票分票俗尚中的人生价值。铁杆意气式的传奇叙事方式让我们感觉个体生命是多么的丰富多彩,也让我们感觉赵本夫在写作时,他对作品人物的各种痛苦充满着温暖的同情和仁爱的光芒,并将这样的心灵关怀辐射到读者的阅读心态中,细细擦拭着每个人那面敷陈晦暝的世故心镜。赵本夫小说对善良仁慈品质的描绘,显然非常重视其道德力量和社会力量,表现出作家故事叙事之外的强烈责任感,使得他笔下的关山和尚爷毫无乖戾横秋的老朽腐气。倘若嫁接到当下现实,这样的怡然于自己世界里的老人也是不多见的。文学想象和现实理想在赵本夫小说中那么柔韧地促成故事因素,那么平和地逾越饮食起居的日常平凡,让我们感觉赵本夫以豫剧为媒,将人对冥冥天道的敬畏凸现出来,所有悲辛最终都化为对戏剧般生活的痴迷。基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文学叙事,让赵本夫优游润畅的写作机巧得到充分的展现,也使得我们对善良、仁慈等每个人应该具备的品质有了别异的深度理解。

一个人在社会中可能扮演的角色与性情有着密切的关系。位居“底层”,很难想象有贯长虹、吞山河之气势,通常场合必然表现同“底层”相对称的举止行为。因此“底层”生活必然伴随许多缺损,人性必然会有许多性格上的穴罅。在赵本夫的小说中,许多人物都有着看上去偏执一端的出格行为,譬如《混沌世界》里猫猫故意敞露身体诱惑地龙,《寻找月亮》里的钱坤将惊艳美女月儿带回寝室[10],《鞋匠与市长》里鞋匠三十多年一直念叨于那神秘的“三口井”字符,《绝唱》中的关山、尚爷对百灵鸟强烈的精神意念……亚里斯多德曾经把物质解释为“它本身并非此物”,把形式解释为“事物的本质,此物为此物的精确原因”[11],也就是形式决定了物质的性质,因此我们相信,小说人物的每个特定行为与其所处环境密切相关,这也是构成小说作家风格的深切因素。在这样的意义上,赵本夫的“底层”意味着人的文化地位的因果联系,将生命现象变作物质之变,人生的价值就是完成不能为而为之的精神境界,小说叙事因此充满度德量力的人格魅力,也使得每个小说人物在终极意义上都不是坏人,都有着道德意识和生存准则。这样我们看到赵本夫喜欢将人物性情的形成因素放在富有传奇意义的叙事方式上。《刀客与女人》中的黑虎由受尽冤屈的穷人转而为土匪,解放后被判了刑[12],但柳镇却在土改时留了五亩地等着黑虎改造回来。爱恨情仇,生活本身就是一本大书,教会大字不识一二的黑虎一次次认可自己卑微的地位,也一次次穷乏地接受命运的各种残酷。在小说结构里,我们看到赵本夫是将黑虎的存在放在穷人翻身做主的新社会背景里,因此黑虎的人生境遇经常处于“不能为而为之”的亢奋中,也是在这种被动亢奋的磨砺里他成为了一个经受伦理教化、拥有容忍痛苦等传统文化内核的悲剧性人物。毫无疑问,赵本夫在驾驭故事资源时很注意世俗生活在小说中如何转化、脱胎的问题,他显然喜欢置身故事内,以全知和同情者的双重身份将小说中那些敏感的政治、世俗的气息通过人物来塑造,以流动的形象化动态进程表现出来的,这使得赵本夫小说中的人物形象特别丰满,阅读时特别有视觉感,也很好地处理了小说人物的社会性问题,并合情合理地安排了小说的各种悲极而喜的美好结局或幸甚结局,使小说更易激起读者的兴奋感和信服感。

赵本夫的小说基本都是对底层社会状态的描述,这样受人物读书识字概念上的局限,赵本夫更在意通过人物世界的各种神通心理,譬如祥瑞或灾异,表现其生存的无限可能性,让读者也跟着人物的兴味去猜测他们的各种命运。值得注意的是赵本夫对待祥瑞或灾异的描述侧重于“性”和“食”这两项事物上,并藉此作为小说的推进力。想想也是,人类历史上的无数掠夺都是为了女人和财宝,否则的话,人类生事会逊色许多。当然小说中的“性”不纯粹是生物意义上的,“食”有饥饿的因素,但更有吃饱吃好的欲望,像《绝唱》《远行》《即将消失的村庄》《老槐》《名人张山》《寻找月亮》《带蜥蜴的钥匙》等篇,赵本夫无疑将“性”作为故事或显或隐的推动力,写出农村底层民众面目迥异、包羞容耻的艰难生活,而《空穴》《安岗之梦》《涸辙》等篇,则在写农村里的人特别是妇女儿童饱受了饥饿之苦,甚至不惜以“性”方式交换可以“活着”的理由。当淳朴的民风人情和现实农村的生存悲境结合在一起的时候,传统农村血亲和姻亲关系完全破裂了,那些貌似乖戾的小说人物获得分散情志、以欲补寿、存思外景的满足,小说因此具有了“君子不器”[4]的超越农村日常的价值观。没有了政教礼俗的传统,没有了循序的社会秩序,当“性”或“食”作为生存支柱时,这必然会导致小说人物经常性地对自身文化历史的背叛,颠覆以孔孟之是非为是非的文化传统,张山、钱坤、毛眼之类本质上很卑微的人物是没有什么精神家园要守护的,因此无意以“食色”说事的赵本夫显然用文学的“能指”来反熵一个被负面化的现实,借以确立和规范社会应有的风貌。

同样生活在底层,不是所有人的遭遇和感受都是一样的,但这个阶层寻常的自由、暴戾、仁义、怪谲等相生相克的经验场景,常会创造出饱食暖衣、数典忘祖的自新自足,所以赵本夫小说里的民众生活本相构成了富有节奏和乡野韵律的深远意蕴,并以那些表面脏污的事象引发人加重对城乡巨变中道德伦理的体验,以在鉴别善恶中进一步捍卫和提高人应该有的尊严。

总之,赵本夫是个理想主义者,他希望人们的生活、特别当下农村的生活有很大改观,他梦里都仿佛萦纡着“春山澹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如滴,秋山明净而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13]的万像森罗的乡原景象。在这样的意义上而言,赵本夫是个梦,是个和上苍分享喜怒的充满人类激情的乡土之梦。

[1]唐君毅.精神空间之开拓[M]//大学活页文库(合订本2).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13-26.

[2]张广源.改革风云中的万里[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163.

[3]腾讯文化频道.赵本夫访谈实录:城市和乡村之间的选择[ED/OL].http://book.qq.com/a/20080421/000033_2.htm

[4]张燕英.论语·中华经典藏书[M].北京:中华书局,2006.

[5]毛泽东.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M]//毛泽东选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6]赵本夫.寨堡[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5:150.

[7]刘冬颖.《诗经》与城市[N].光明日报,2006-06-06.

[8]张柠.文化的病症[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4:30.

[9]王小波.我的精神家园[M].2版.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2:17.

[10]赵本夫.天下无贼[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155.

[11]陈刚.层次,形式与实在[J].哲学研究,2007(8):74.

[12]赵本夫.刀客与女人[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86:259.

[13][宋]郭熙.林泉高致[M].周远斌,点校纂注.山东:山东画报出版社,2010.

(责任编校:夏玉玲)

Consuming the Current Events’Mock in Time-Space and Male-Female Relation——About the Country Narrative in Zhao Benfu’s Novels

ZHANG Wei
(Traffic School of Urban and Rural Construction/Shanghai Polytechnic College of Urban Management,Shanghai 200233,China)

Like a lot of present Chinese writers,Zhao Benfu expends all his energies and abandons himself to his homesickness.Because Zhao is fond of native Hangao-land,he is keen on his rich color legend about the memory of the countryside.In Zhao’s literary imagination of routine coun-tryside,there are much moral thoughts between the hard life and the town-country gap as well as much character fatalism between the soul-stirring event and the ideology.

Zhao Benfu;town transform;bottom social position;spiritual home

I207.4

A

1672-349X(2012)04-0034-05

2012-04-26

张炜(1964-),女,浙江定海人,高级讲师,硕士,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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