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舜自然崇拜观刍议:《尚书正义》之自然观解读
2012-08-15郭二英程天宇
郭二英,程天宇
(扬州大学 社会发展学院, 江苏 扬州 225002)
尧舜时代距今已然久远,整个社会状况是何种情形无从考证,只能从散见于民间的稗官野史窥见一斑。唐初,孔颖达等奉诏撰写的《尚书正义》一书对尧舜时代作了推测性的描绘,反复阐述天人之道和以天道治民众的思想。英国哲学思想家斯宾诺莎就认为“神”即自然,神存在于自然之中,自然是神性、理性与人性的三位一体。[1]87-90人们从对自然的恐惧到对自然的崇拜正是当时社会思想文化发展变迁的一个缩影,从中可以管窥尧舜时代的整个社会面貌。此书的编纂在当时虽有借史喻今之意味,但其中所涉及的“天人合一”的自然理念,依然值得我们思考与借鉴。
一、尧舜自然崇拜之表现
(一)政治之祭拜
尧舜政治对自然的崇拜更多地表现在尧舜帝继位之初对各路天神的祭拜。如:“……禋于六宗,望于山川,遍于群神。”“六宗”晋王肃等认为是四时、寒暑、日、月、星、水旱,“禋”为祭祀,《尚书正义》解注:“禋祭于六宗等尊卑之神,望祭于名山,大川、五岳、四读,而又遍祭于山川、丘陵、坟衍古之圣贤之群神,以告己之受禅也。”[2]76-77舜继帝位后,对寒暑、日月、水旱、山川等自然之物尊崇为不同的神,以祭拜诸神之礼,祈求消灾弥祸。如:“禡”表示军旅需要携带神主弥;“禜”表示军队驻扎之地需要祭礼;“雩”、“弥”表示祈雨消灾需要祭祀等,更以“秬鬯”、“卣”、“饩”、“粢”、“笾豆”等来表示各种特殊祭祀器皿及食物。民众在日常生活中对各种自然事物不仅要行敬祭之礼,国家举行各种活动时更要对自然界行集体祭拜之礼且根据祭拜的性质决定使用何种器皿和食物。具体而言,政治活动一般须由国家领导人或当地长者来主持,通常以叩拜、祭祀、舞蹈等礼仪对特殊的自然之物作出最诚恭的姿态,以显示对其祭拜事物的崇敬之情。然而书中对祭拜仪式的具体场景未能作深入描述和解释,上述只是尧舜政治上表现出的对自然崇拜的一部分。这可能是因时代久远,无从考证。不过,仅以祭拜所需的器皿、食物及相应的祭拜行为就足以推断当时的祭祀情景必是气势恢宏、场面宏大,祭拜仪式神圣而庄严。由此断言,祭拜之物必定高贵而神秘,将其看作人民心中膜拜的“神”或“图腾”并不为过。出于对自然的敬畏,上至国君下至百姓,时刻以恭敬崇拜之心谨言慎行,以免触天怒背民意,灾祸降临。
(二)农业之循序
尧舜在农业上同样对自然充满崇敬之情。《尚书正义》解注:“乃命羲、和钦若昊天,历象明星辰,敬授人时……尧以须臣之故,乃命有俊明之人羲氏、和氏敬顺昊天之命,历此法象”[2]38-40,“东方之官,而日出于东方,当恭敬导引日出,平秩东作之事,使人耕耘。西方之官,当恭敬从送日入平秩西成之事,使人收敛”[2]45。为使农业生产顺利开展,尧帝专命羲、和二人观察天象,制定历法,引导人们按历法来从事农业生产活动。统治者引导农业生产的同时,不忘生命自然之法,认为“……春之气节。此时农事已起,不居室内,其时之民宜分析适野,老弱居室,丁壮就功”[2]40。即根据生命周期,农事开始之时,老人一般在室内教习幼童,年轻人则必须出去做活,完成该有的农事。统治者命人根据天象制作历法,引导人们适时而作完成农事,体现了人们对认识规律、利用规律的一种自觉;而提倡老弱者居于室内担负教养幼童之职,鼓励年轻者外出干活,则是对自然生命运行的一种遵循与尊敬。笔者认为,尧舜时代对农时耕作的重视体现出农为根本的朴素思想,而对生命不同自然状态的尊重和敬仰,恰是彼时代人们自然生存观念的一种集中展示。
(三)自然之养息
假如说尧舜在政治和农业上对自然的崇敬是出于对人类自身生存的考量的话,那么尧舜在直面自然万物馈赠时所表现出来的虔敬、感恩之情则更是这种崇拜的真实写照,正如书中所言:“日中星鸟,以殷仲春”,“厥民析,鸟兽孳尾”,“厥民因,鸟兽希革”,“厥民夷,鸟兽毛毨”,“厥民隩,鸟兽氄毛”等。[2]39-40候鸟随季节变化而南北迁移,生产因长幼之别而各自分工,保护生命的孕育繁殖,遵循自然生长的周期轮回,唯有如此生命才能绵延不断,物产才会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无论农业生产抑或人类繁衍,其本质都是自然的结果。没有自然的有序运行,万物终归尘烟。尧舜深知自然的恩情和力量的伟大,感念自然对人类的恩赐,所以察天象以不违农时,达到人类与自然的和谐统一。
二、尧舜自然崇拜之分析
尧舜之于自然的崇敬,应该说是一种顺应时势的自然反应。顺应时势,既是一种对自然规律的顺应,也是一种凭借对自然的深刻认识来指导行动的反应。
(一)天象之于合法
远古时期,人们对日月寒暑名山大川等自然物充满崇敬之情,统治者便将它们神化以此来引导和规范人们的行为。因而,在人们看来,自然界中的各种神物,都具有上天的意旨和不可抵抗的约束力。自然神物的法律意义首次被利用,代表人物就是舜帝。他通过对上天的祭拜来宣告自己继位的合法性,预示自己具有上天所赐予的神圣而不可违抗的权威。《尚书正义》解注:“舜既受终,乃察玑衡,是舜察天文、齐七政,以审己之受禅当天心与否也。”[2]78这里的“七政”指的是日月与五星,据说有卜测凶吉的作用。舜帝虽受尧而继位,却一直感到不安。于是,舜帝用各式珍贵的玉器敬祭天神以观“七政”来审查天神对自己继位是否顺意,如若天象呈现祥瑞气象,则说明舜的继位是顺应天意、合乎法理的,这也成为继舜帝后各代君主寻求王位合法性的途径之一。此后,舜正式行使帝王之职,在其巡察各地过程中逐次祭拜了东、南、西、北四岳,以便宣称对当地同时具有合法的权威性,要求地方诸侯崇敬并进奉中央。[2]82-83敬天神以叩祭拜,察天象以观祥瑞。继承大位的合法性是需要证明的,通过一系列仪式的举行和“上天”的验证,天下黎民百姓得以臣服,舜帝遂取得至高无上的权威,便可以发号施令威震四夷。换言之,这种假借天象以求合法性,进而获得天下万物的认可,承认其统治的权威性,虽具有一定的欺骗性,但在稳定社会秩序、加强中央权力方面是有进步意义的。
(二)敬天之于生存
对自然万物的虔诚尊崇是为了人类生命本身的延续发展。虽以自然万物为名,然始终遵循其本来应有的时序及状态。尧帝设羲、和二官,专管“东、南”之事和“西、北”之事。春天日出而耕作,春夏万物孕育而教化;秋天日入而万物生成收获,冬天居室内避寒而鸟兽自生细毛来保暖。[2]39-40这样四季循序更替,自然万物也随之变化生长。不破坏生长的时势,不扰乱生长的阶段,尊重和保护不同生命阶段的生长状态,万物自然也就得到生长所需的时间、空间及他物的供养,终而生成完满,适机所至必将“硕果累累”。四季的循环往复,时空的延展无尽,自然万物的各得其用、各得其长,都是对彼此的尊重与保护,也是一种自我生存之道。《老子》有言:“……以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3]8-10此正体现了对一切生命个体的尊重、关心与爱护。笔者以为,尧舜将自然的敬畏推至一种尊崇进而不敢违背自然的运行时序,值得今人深思。
三、尧舜自然崇拜于今之思考
尧舜自然崇拜虽有大量的迷信成分存在,但在今人看来仍不乏诸多经验值得我们学习与借鉴。
(一)尊重与保护人类每一个阶段的自然成长状态
前文中讲到,尧帝对农业生产的扶植不仅仅是基于自然历法对农事本身的导引,同时还更深刻地表现在对从事农业的人民的教导,即农事兴起之时“老弱居室,丁壮就功”[2]40。老弱之人居于室内修养,年壮之人则外出做事,不违农时、不误农事,从而顺利地完成农业生产。人是主要的生产力,农业生产仅对农事加以督导还不够,还要体现对人性的关怀与尊重。尊重一个年老人虚弱的生命状态与接受一个年轻人强壮的生命状态同样重要。尧舜时期的社会生产力极其低下,年轻人的重要性自然超过老年人,然而彼时的老年人并没有被忽略,依然发挥余热将生产和生活经验传授给更年轻的一代,整个社会处处充盈着祥和与安乐。古代教育家孔子认为亲子之爱、兄弟之爱乃仁爱之根本,强调“孝悌”之心的养成,所谓“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论语·学而》)。而如今社会,很多老人处于被冷落、被抛弃的状态,过着孤苦无依的生活,值得我们现代人反思。年老是生命的自然过程,无人可以抗拒,问题是在这必然的生命过程中,如何将生命每一阶段的价值最大化。
(二)包容与供养是自然万物生长的应有时序
人本属自然,是自然的组成部分。人类在当前虽表现出比其他生物更强大的力量,但是人类的发展不应以剥夺其他生物的成长为代价。“适者生存、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不应看作二者存一的殊死争斗的依据,而应成为保护自然、寻求生态平衡的警醒标记。当鸟兽正值幼小成长时,就不要去打扰它;当鸟兽处于繁育时,也不要去猎杀它,尊重和保护它们的繁育,使万物生命终归延续,这对我们人类而言,其实也是求得自我生存发展的合理途径。但由于人类对自然界的过度、不合理索取,造成世界每年上千物种的灭绝,人类应该感到痛心与警醒。人类幼时需要保护与养育,少时需要了解与引导,青年时需要接受与帮助,年老时需要赡养与保护。自然事物的成长亦如此,它们的整个生长过程同样需要我们的关爱与包容,只有这样人类世界才能获得真正的和谐。
四、结语
日本著名诗人岛崎藤村有句话:“自然对我来说就是我无论如何都想长时间地注视关注它,是无论怎样逃脱都想最终回归的地方。”[4]热爱自然,回归自然,是自然赋予了生命的意义。自然不仅是人类生命的起源,更是人类的价值所在。尧舜时代的自然崇拜观正是尊重生命的一种体现。
[1]白凤欣.华兹华斯诗歌中的自然情结[J].西安外国语学院学报,2005(12).
[2]孔安国,孔颖达,黃怀信.尚书正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3]刘香莲.浅谈老子“自然”概念的人文内涵[J].哈尔滨学院学报,2012(3).
[4]高兮.论岛崎藤村的自然崇拜[J].文学教育,20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