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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初西南区域文书通信系统的建构述论

2012-08-15田青喻学忠

天府新论 2012年1期
关键词:文书建构区域

田青 喻学忠

宋初西南区域文书通信系统的建构述论

田青 喻学忠

从信息流通与控制的角度,考察宋初西南区域水陆文书通信系统的建构状况,指出:区域内文书通信网络的存在,较大程度地满足了政府间文书传递和信息流通的要求,这对于宋廷及时掌控本区域的各类信息、较好实现对本区域的社会控制具有不可磨灭的功用;且于纵向和横向两个层面解读其建构特征,进一步分析影响其建构的诸因素,认为:信息控制是宋廷对整个西南区域进行社会控制的中间环节,也是宋初本区域文书通信系统建构的首要意旨。

文书通信;西南区域;递铺;信息控制

一、引言

早在先秦时期我国即已出现有组织的通信活动,殷商甲骨文中就有记载。①关于我国古代系统性、有组织的通信活动起源于何时的问题,学界曾有过相关的讨论。有学者认为起源于西周时期,如楼祖诒《中国邮驿发达史》(中华书局,1940年)、赵效宣《宋代驿站制度》(台湾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83年)、张翊《中华邮政史》(台北:东大图书公司,1996年)以及来新夏等人编著的《天津的邮驿与邮政》(天津古籍出版社,2004年)等书均持西周说;有学者认为,我国古代有组织的通信活动起源于殷商时期,如50年代于省吾先生根据甲骨文“”、“”等字的解读,指出殷商时期即已出现了系统的驲传制度,以实现有组织的系统性通信 (于省吾.殷代的交通工具和驲传制度〔J〕.东北人民大学人文科学学报,1955,(2).),刘广生等编著的《中国古代邮驿史》(人民邮电出版社,1986年)继承了上述观点。总的来看,两种说法各有千秋,亦各有不足之处。西周说,基本上是延续宋明以来的陈说,主要依据《周礼·地官·遗人》中“凡国野之道,十里有庐,庐有饮食;三十里有宿,宿有路室,路室有委;五十里有市,市有候馆,候馆有积”的记载,认为后代的文书传递与通信组织即起源于“庐”、“宿”、“市”。虽然,此说依据的史料较为狭隘,仅为传统的文献史料,不过其立论较为公允。殷商说,则主要是依据甲骨文史料立论,其优点在于依据近世出土的地下资料,在史料方面即先着一鞭;不过显而易见,该说法的支撑史料略显单薄,且存有个人主观见解成分较大的嫌疑。笔者以为,任何制度都有其酝酿、萌芽、定型、成熟、发展和演变的过程,中国古代有组织的通信体系亦是如此。《周礼》中有关“遗人”职掌的记载,确实可以反映出西周通信组织的系统性与有组织性,而且由此一点不难看出,其时已走向了初步的定型与成熟,以后历代大都是在此基础上的沿袭与革新。相反,追溯其制度起源则应该将视野聚焦于酝酿与萌芽时期,亦即殷商之时我国古代有组织的通信活动的起源时期。嗣后,历代均不遗余力规整文书通信系统。延至宋初,除旧布新,建立了一套较为健全的文书通信组织。早有学者指出,“就其广度而言,宋代所完成的,事实上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统一;然而其统治所达到的纵深层面,却是前朝难于比拟的”,这一点是同赵宋政府对于域内信息流通渠道的极度重视和积极经营息息相关的。〔1〕进一步思索,赵宋政府缘何如此重视域内信息流通渠道的经营?②学界近年来对宋廷如何着力构筑域内各类信息流通渠道以及取得的成果给予了相应的关注。大陆方面,以邓小南教授为代表,相继就君主与朝臣间信息沟通渠道、朝廷与地方间信息的获取与传递、言官以及讲读官和经筵官的信息传达、中央与地方各级各类奏章通进和管理部门以及其他各类信息流通渠道的构筑等问题进行了一系列的考察,取得了一些可喜的成果。如邓小南《略谈宋代对于地方官员政绩考察机制的形成》(《庆祝邓广铭教授九十华诞论文集》,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年)、《关于宋代政绩考察中的“实际”:要求与现实》(《李埏教授九十华诞纪念文集》,云南大学出版社,2003年)、《多途考察:宋廷核验地方政绩的努力》(《宋代社会的空间与交流》,东京:汲古书院,2006年)以及《宋代信息渠道举隅:以宋廷对地方政绩的考察为例》(《历史研究》,2008年第3期)等文,从朝廷对地方官员政绩的考察途径着手,研究宋代政治信息的流动问题;王化雨《宋朝君主的信息渠道研究》(博士论文,北京大学,2008年)一文,以君主为中心,考察君主在信息沟通、信息掌控方面的积极作为;陈晔《北宋政情、政风下的转对制》(《史学月刊》,2010年第11期),则是基于北宋具体的政治生活环境对转对制度进行梳理,讨论该制度在君主获取信息方面的具体作用;游彪《宋代邮政管理体制的一个侧面:以进奏院的职责与官方的文书分类为中心》(《云南社会科学》,2003年第3期)、黄纯艳《宋代登闻鼓制度》(《中州学刊》,2004年第6期)、赵冬梅《试论宋代的閤门官员》(《中国史研究》,2004年第4期)、《试论通进视角下的唐宋閤门司》(见《政绩考察与信息渠道:以宋代为重心》)以及李全德《文书运行体制中的宋代通进银台司》(见《政绩考察与信息渠道:以宋代为重心》)等文,各自论述了宋代奏章以及文书的通进与管理的相关机构;曹家齐《宋代急脚递考》(《中国史研究》,2001年第1期)、《南宋对邮传之整饬与更张述论》(《中山大学学报》,2003年第6期)、《唐宋驿传制度变迹探略》(《燕京学报》新17期,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以及《宋代文书传递制度述论》(见《政绩考察与信息渠道:以宋代为重心》)等文,则具体而微地分析了宋代文书传递制度的相关问题。台湾方面,则以黄宽重研究员为代表,着力从军政信息的获取与传递方面讨论此问题,部分成果可见《汉学研究》第27卷第2期“宋代的讯息传递与政令运行”专辑。其中,黄先生的《晚宋军情搜集与传递——以〈可斋杂稿〉所见宋、蒙广西战役为例》一文,通过对《可斋杂稿》和《续稿》的解读,对南宋晚期宋、蒙广西战役中宋方军事情报的获取、前线与朝廷间信息的沟通与传递等问题展开了讨论,所论问题均有所创见。日本方面,从“政治过程”、“政治空间”等研究范式出发,讨论了信息交流在宋代政治运行过程中的具体作用和地位,如寺地遵《宋代政治史研究方法试论》(《宋元时代史的基本问题》,东京:汲古书院,1996年)以及平田茂树《宋代政治构造试论:以“对”和“议”为线索》(《东洋史研究》,1994年第4期)、《日记史料所见之宋代政治构造》(见《宋代社会的空间与交流》)、《宋代的政治空间:皇帝与臣僚交流方式的变化》(《历史研究》,2008年第3期)等文。传播学家早已指出:对边远地区原材料的开发利用以及帝国权力的扩张,都与有效的传播系统分不开。由是可知,赵宋政权的上述行为与其努力维持对地方政治、经济、社会之掌控权力是密不可分的。如此一来,不妨略微转换视角,聚焦于西南区域,讨论宋初该区域建构的文书通信系统这一信息流通渠道和信息掌控方式的具体情形,应不失为一可取之策略。

基于文书通信系统的整体性,笔者将“西南区域”限定为宋代的成都府路、利州路、梓州路、夔州路、荆湖北路西部、荆湖南路西南部和广南西路西部范围,大致相当于今之重庆市全境、四川省大部、贵州省全境、云南省东北部、广西壮族自治区西部、湖南省西部和湖北省西南部。此区域地处中国西南,不惟自然地理状况纷繁复杂,且聚居着诸多少数民族,历来就是牵涉民族关系和地方关系的重要地区,在中华民族的历史上据有显著之地位,宋代尤为如此。其时,这一区域聚居着白蛮、乌蛮、泸夷、僚人、瑶人、黎州诸蛮、西南溪峒诸蛮等少数民族,有些是以宋地方政府的编民身份存在,而更多的则是以羁縻州的形式依附于宋廷。因此本区域内部的信息流通状况,便颇受后人关注。尽管相关史料稀少且多散乱于诸书之中,学界前辈还是作了艰苦卓绝的努力,取得了一定的成果。①近人有关两宋之时西南区域信息流通状况的研究成果主要有:曹家齐《宋代西南陆路交通及其发展态势》(《2007年韩中宋辽夏金元学术研讨会论文集》,河北大学出版社,2008年)、《唐宋时期南方地区交通研究》(香港:华夏文化艺术出版社,2005年),蓝勇《唐宋四川馆驿汇考》(《成都大学学报》,1990年第4期)、李良品《长江三峡地区水驿发展浅析》(《长江志季刊》,2003年第2期)、陈伟明《宋代岭南交通路线变化考略》(《学术研究》,1989年第3期)、方国瑜《中国西南历史地理考释》(中华书局,1987年)、青山定雄《唐宋時代の交通と地誌地圖の研究》([日]吉川弘文館,1962年)等。但专就整个西南区域的信息流通,尤其是对其文书通信系统进行考察者,尚不多见。笔者不揣浅陋,在前人论述基础之上,从信息流通与信息控制角度对宋初本区域文书通信系统的建构状况作一简要述论,以期有所补益。

二、陆路文书通信系统的建构

出身行伍而登大宝的宋太祖深知信息流通渠道通畅以及充分掌控域内各类信息的重要性,于登极之初即摸索变更文书通信制度。最终,找到一条较合时宜的道路,即将文书通信的传递职能从传统的馆驿系统中剥离出来,另立递铺这一新型的文书通信传递组织。在境内大规模地设置递铺组织,如广南西路的邕州至桂州即设有递铺组织。〔2〕历朝嗣君也不时增置递铺,景德四年 (1007)增置京师至宜州的马递铺;〔3〕大中祥符九年 (1016)设置梓州与绵州的递铺;〔4〕皇祐四年 (1052)增加京师至宜州的马递铺;〔5〕元丰四年 (1081)陕西沿边麟府等路“仍相度铺分地里遥远去处,添置腰铺”〔6〕。

西南区域也在这一阶段开始大规模地建构新型的文书通信组织。史料显示,开宝四年 (971)广南西路邕州到严州②依《宋会要》的原文邕州“至严州约三百五十里”看,此处严州并非两浙路之严州,按里程推知其应在广南西路境内。但《宋史·地理志六》所记“广南西路……州二十五”,下并无严州。查《元丰九域志》:广南路的化外州有一严州,知其可能为广南西路一羁縻州。另,《宋史·地理志六》记:象州来宾县“旧隶严州,州废来属”,由此看宋初又似曾经设有严州这一正州,寻又废止。再查《舆地广记》,“象州条”下有“皇朝开宝七年废严州入焉”之语,即可肯定开宝四年 (971)取广南后设有严州,直到开宝七年 (974)方才废止。已“起置铺”,严州至桂州亦接连设置了递铺。〔7〕从邕州至严州,再至桂州,这是广南西路内部一条重要的文书通信路径;再北经全州,通荆湖路,可迅速将文书传至京师。此路径沿线的递铺在设置之初,即已成为京师与广南西路间文书上传和下达的要处。之后,邕州、桂州一线的递铺组织屡经添置,如陈尧叟为广南西路转运使时曾增置了部分递铺;〔8〕熙宁八年 (1075),又设置了急脚递铺〔9〕。到神宗朝用兵交趾之时,每日需要递送大量安南行营、转运司、提点刑狱司和经略邕州安抚都监司与朝廷之间往来联系的行军、用兵、奏捷等军事文书,通信效率较高,成为当时全国几条最为繁忙、业务量最大的文书通信路径之一。广南西路一有边事,“动至五六处交奏”,加之朝廷给各司的批示,各类文书上传和下达均需邕、桂间递铺传递,以至于皇帝都认为“过涉张皇”,递铺传递文书过多,不得不下诏明令“经略司已奏者,不须重复”,以减轻沿路递铺的通信量和工作量。〔10〕

广南西路另一文书通信要径是从京师到宜州的线路。此路沿线的递铺组织于真宗景德四年(1007)设置。《续资治通鉴长编》记载:“增置自京至宜州马递铺”。此一文书通信路径,前部分应沿京师—荆湖—桂州之线路,过石灰铺①石灰铺屡见于宋人文献,陶弼《邕州小集》有《出岭题石灰铺》一诗,描述了石灰铺周边的地势和环境;邹浩《道乡集》卷13《留别兴安唐叟元老推官》中有“天绘亭边三载梦,石灰铺里一时情”之句;庄绰《鸡肋编》卷中记载:黄庭坚流放宜州时经过石灰铺,看到陶弼的诗,欣赏不已。可知,石灰铺是宋代荆湖南路转广南西路文书通信的重要递铺,似应在今广西壮族自治区兴安县的兴安口与石田附近。后至广南西路境,走柳州到宜州。此线之所以设置递铺等文书通信组织,主要因为是年宜州发生澄海军兵乱。②有关真宗景德四年 (1007)宜州澄海军兵变的记载可参见《宋史》以及《宋会要》(《宋史》卷7《真宗本纪二》,第134页;《宋会要·兵》10之12~14,第6925页上栏~第6935页上栏。);近人有关此次兵变的相关述论主要有:卢俊勇《宋代厢军兵源述论》(《宜宾学院学报》,2008年第10期)、《广西大事记 (宋)》(《广西地方志》,1999年第3期)、龚维玲《宋代广西兵制探微》(《社会科学家》,1990年第4期)、罗炳良《宋代兵变性质之我见》(《北方工业大学学报》,1989年第2期)等。朝廷派遣曹利用等人率兵弹压,为方便行军前线与枢密的联系,遂设置京师至宜州的递铺。之后一段时期内,其运作状况良好,通信效率较高,观州、宜州、融州等广南西路西北部诸州即由此路径往来传递文书等信息。

川峡四路北向通陕府,再至京师的文书通信组织设置得较早。乾德二年 (964),王全斌领大兵入蜀,次年孟昶降,蜀平。在此期间,京师至益州的文书通信组织亦被保留,并作更改、扩充。后孟蜀降将文州刺史全师雄反叛,曾致使“邮传不通者月余”〔11〕。太宗之时,此地北向的文书通信系统仍持续运作。淳化五年 (994),王继恩入川平定王小波、李顺起义时,曾在绵州招到为避战乱逃亡后“自首递铺军人”,重新刺字,“依旧祗应”。〔12〕嗣后,这一通信路径往来传递文书较多,成为西南区域又一条重要的文书通信路线。真宗景德元年(1004),由于川峡四路往来传送文书太多,以至于引起了民众惊恐之情,故而下诏“川峡路州、军、监、县、镇等吏卒乘马递报公事者,自今禁止之”〔13〕。可见当时此路通信繁忙之状况。

川峡四路内部信息联络的道路沿线,也有设置递铺等文书通信组织。大中祥符九年 (1016),设置了绵州—梓州沿线的递铺。③此事李焘在《续资治通鉴长编》中记载不甚清晰,仅说“置梓州递铺”;《宋会要》则稍微详细,“置梓州至锦〔绵〕州地〔递〕铺。先是命民丁传送,今革之也。”后者既说明了梓州设置递铺的方向、范围,而且也指出了蜀宋之际巴蜀地区文书通信的一般情况,并反映了宋初大规模开展“以兵代民”从事文书通信工作的情形。(“以兵代民”从事文书通信工作是宋代文书通信领域一个重要的特征,也是宋代革新文书通信系统的一大创举,相关史书中对其记载也较为清晰。《宋史·太祖本纪》中的说法较为笼统,仅在建隆二年 (961)五月记“诏诸道邮传以军卒递”。李焘在《长编》中如此记载:“令诸州勿复调民给传置,悉代以军卒”,同样不甚明了。《隆平集》和《演繁露》的说法稍微清晰,《隆平集》卷二“革弊”:“五代以来,天下邮传皆役平民,建隆二年,始命以军人代之”;《演繁露》续集卷一“以兵代民役”:建隆二年,以前代传置悉用民夫,至是诏募军卒代之。《宋会要》和《燕翼诒谋录》的记录最为详细,《宋会要·方域》10之18:“太祖建隆二年五月十七日,诏诸道州府以军卒代百姓为递夫。先是,天下邮传率役平民。至是,帝知其弊,始尽易之”;《燕翼诒谋录》卷一:“前代邮置,皆役民为之,自兵农既分,军制大异于古,而邮亭役兵如故。太祖即位之始,即革此弊。建隆二年五月,诏诸道州府以军卒代百姓为递夫。其后特置递卒,优其廪给,遂为定制。”由上述史料可知,自建隆二年 (961)开始,赵宋政权辖境内的文书通信系统从业人员就已经逐步由民夫兼职转而兵卒专职了,换句话说,其从业人员的专业化程度有了极大的改进。这一点对于整个赵宋王朝的信息流通以及信息控制都具有不可磨灭的意义。学界前辈对此多所述论。王夔强先生在1935~1936年发表的《宋代交通制度考略》系列短文中,就曾涉及到宋太祖诏令邮传以军卒递。日本学者青山定雄1936年在《东方学报》第6期发表的《宋代的邮铺》文中也论述到了这个问题;后在其1962年出版的专著《唐宋时代的交通与地志地图研究》的书中又进一步对这个问题加以探讨。1983年,香港学者赵效宣在《宋代驿站制度》中专列“递卒”一节讨论宋代文书通信系统从业人员专业化问题。王云海、张德宗在《宋代的邮递铺兵》一文的第一部分即讨论了此问题。曹家齐先生在《宋代交通管理制度研究》一书中对此问题也有所创见。然而,也有部分学者根据宋代“以兵代民”从事文书通信工作之事,指出宋代的文书通信系统是一种军事性通信系统。例如史式在《宋代的军邮》中即据此认为:宋代实行了“邮政军事化”;另有一些学者也有类似的主张。)此文书通信线路,接续成都府通兴州、凤州的北向通信主干线,成为川峡四路内部文书往来的重要路线。西南方向,延至恭州 (今重庆),东向与通荆湖北路的通信线路连接,为梓、夔路提供了又一信息交流渠道;南向经南平军,越白蛮、播州蛮聚居地到播州,经僚人、瑶人区域至广南西路,为整个西南区域内部的文书通信提供了又一组织保障。

以递铺为主要通信组织的宋代文书通信系统,其通信组织的设置是以县域为单位的,“县与县之间,铺铺相连,形成了遍布全国的邮递网络”〔14〕。宋初,在本区域县与县、县与州之间的广大非通信主干路径上,同样设置了诸多的文书通信组织。如利州路的利州嘉川县与州府间即置有递铺,陆游诗中多次提及嘉川铺〔15〕;阆州苍溪县内也设有递铺,如青山铺〔16〕等;洋州西乡县与真符县之间也设置了递铺,如饶风铺等〔17〕;夔州路施州的清江县有驴瘦岭铺〔18〕;荆湖南路沅州的卢阳县有怀化铺〔19〕;广南西路邕州的武缘县与宣化县间有归仁铺①《宋史·蛮夷列传》载:宋仁宗皇祐初,广源蛮侬智高同交趾相恶后,数次“赍金函书”与知邕州陈珙;五年 (1053),狄青进剿侬智高时,曾发书至归仁铺。(脱脱.宋史〔M〕.中华书局,1985.14215-14217.)。由上述州县间递铺的分布状况,可推知本区域多数县与县之间当置有数量不小的文书通信组织。但是限于史料的阙如,笔者目前对此考察尚未成体系,留待日后细考。

三、水路文书通信系统的建构

西南区域位于长江水系和珠江水系的中上游,水利资源异常丰富。战国之时,此地先民即已由水路传递信息,藉以实现区域内部以及与外部区域的通信。②1957年安徽省寿县邱家花园出土的“鄂君启金节”有舟节2件,节文记录了楚怀王时鄂君启的水行路线,范围涉及今之汉江、长江、湘江、资水、沅水、澧水等。(张中一.“鄂君启金节”路线新探〔J〕.求索,1989,(3).)舟节所录路线亦应为当时之水路信息传递与传播的重要路径。虽然水路通信的绝对速度慢于陆路,但在地形崎岖、道路曲折的西南区域,水路通信组织在文书通信领域依然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故而,宋政府在此置有“急递船”〔20〕以传送文书。

据记载,宋太祖削平孟蜀政权后立即下令于川峡沿江一线设置水路文书通信组织, “诏自嘉、眉、忠、万,至荆南,沿江分置驿船”〔21〕。此次擘画涉及的地理范围较大,自成都府路的眉州、嘉州,沿蜀江到梓州路的戎州,顺大江而下,依次过泸州、恭州,夔州路的涪州、忠州、万州、夔州,越荆湖北路的峡州和归州,达江陵府。据李良品先生的考证,今重庆以下峡江沿线可考的重要馆驿有:朝天门水驿、涪州水驿、万州羊渠驿、云安万户驿、夔州矍塘驿、巫山神女馆、巴东万年驿、归州周平驿、峡州覆盆驿、夷陵水馆等。〔22〕而重庆上游川江沿线的递铺与馆驿几乎无从可考,仅见成都合江亭〔23〕、嘉州驿③嘉州驿:水陆驿,属成都府路嘉定府龙游县。陆游《驿舍见故屏风画海棠有感》诗中亦提及嘉州驿,“夜阑风雨嘉州驿,愁向屏风见折枝”。(陆游.陆游集·剑南诗稿〔M〕.中华书局,1976,(1).95.)宋嘉州于庆元元年 (1195)升为嘉定府,治今乐山市,驿应在其地。、眉州江乡馆④江乡馆:原名共饮亭,又名江都馆,属成都府路眉州眉山县。嘉定年间,魏了翁知眉州日,曾“复蟇颐堰,筑江乡馆”(脱脱.宋史〔M〕.中华书局,1985.12967.)。据《读史方舆纪要》的考证,江乡馆原名共饮亭,在州城东玻瓈江濒,旧为胡文靖所建,以为迎劳宾使之所;嘉定年间,魏了翁为知州,重加修整、扩建,并改名为江乡馆,且为文以记。(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M〕.中华书局,2003.3351.)魏了翁所作记文共有两篇,一为《眉州江乡馆壁记》,一为《眉州江乡馆记》,均收在《鹤山先生大全文集》中。综上,宋江乡馆应在今四川省眉山市东坡区岷江内侧东坡湖附近。、江津茅坝驿〔24〕以及泸州绵水驿⑤绵水驿:水驿,属潼川府路泸州江安县。建中靖国元年 (1101),黄庭坚由戎州乘船东返时曾作《元师自荣州来追送余于泸之江安绵水驿因复用旧所赋此君轩诗韵赠之并简元师从弟周彦公》(山谷诗集注〔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1117.)诗,可知宋江安县应有一绵水驿。宋江安县治今四川省泸州市江安县,驿应在其地。等处水路馆驿。⑥驿递分离是宋代驿传制度革新的一项重要成果,具体是指从传统的馆驿系统中将文书传递的通信功能剥离开来,另立递铺这一新型的组织机构独立承担文书传递与通信的任务。但是纵观整个宋代,尤其是北宋前期这种革新并不是完全彻底的;甚至可以说在整个赵宋王朝的辖下,馆驿组织与递铺组织从未完全剥离,驿与递的分离只是一种理想状态。具体到两者之间的关系,则似乎是以一种类似于分工合作之形式共同完成往来文书通信与过往官吏接待任务。曹家齐先生在《唐宋时期南方地区交通研究》书中论述二者关系时,根据《淳熙三山志》中关于驿递间置以及驿递并置的相关记载,指出:宋代虽然驿递分离,但是一般馆驿之旁必置有递铺。另外,李德辉《唐宋时期馆驿制度及其与文学之关系研究》(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一书,也辟有专节讨论宋代文人投宿、歇息于递铺的情形。综上可知,宋代尤其是北宋前期的馆驿之旁均应置有递铺,以保证文书通信的迅速实现。故而,考察本区域水路的馆驿设置状况亦可推知其递铺的设置情形。此文书通信路径沿线大都为民族地区,主要聚居着西南溪峒诸蛮,包括戎夷、泸夷、僚人、乌蛮部落等。〔25〕经太祖、太宗及真宗诸朝反复规整,其渐为川峡四路东向文书通信的重要路径。太宗淳化三年 (992),时任荆湖北路转运使的张咏“请罢峡州至归州界水递”,并得到朝廷的允许。〔26〕后经几年,沿江再置水递铺,且其从业人员转而走向专业化。真宗咸平二年 (999),峡路转运副使李防将归、峡二州沿江水递八十九铺的从业人员“悉用本城卒代之”〔27〕。上述可知,迟至真宗朝长江中上游成都府路通荆湖北路的川峡水路文书通信组织,其从业人员即已开始由兼职的民夫转而为专职的厢兵了。

嘉陵江水道是本区域又一水路文书通信路径,其与成都—陕府一线同为川峡四路北向文书通信要径。虽是如此,但宋初史料中并无嘉陵江水道文书通信组织建构的直接资料。可以推知太祖朝平孟蜀之时亦保留了嘉陵江水道文书通信组织,并且加以更改、扩充,使之发展成为以水递铺为主要通信组织,并辅之以各类馆驿和亭舍的文书通信路径。蓝勇先生依据唐代嘉陵故道驿程和元代水路行程,推测出此通信路径自恭州 (渝州)经合州、果州到兴州的各段水路行程。〔28〕笔者可以确知宋代嘉陵江水道馆驿有:利州嘉陵驿①嘉陵驿:嘉陵江水驿,属利州路利州绵谷县。唐已置驿,《唐宋四川馆驿汇考》有考,认为在今广元市城西嘉陵江边。然以其仅为唐驿,似有不妥。是驿宋亦置,《方舆胜览》以及《舆地纪胜》均有记载。据《读史方舆纪要》卷68《四川三》“又 (广元)县西二里有高桥水驿,亦曰嘉陵驿,今曰问津水马驿,在县西门外”,可知:是驿明时又称高桥水驿或问津水马驿。(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M〕.中华书局,2003.3213.)实际上,是驿元代即已改称问津,为当时广元汉江水路的起点。(熊梦祥.析津志辑佚〔M〕.北京古籍出版社,1983.129.)此后,明代设有水马驿;清代则撤水驿仅置陆驿。综上,宋绵谷县嘉陵驿应在今四川省广元市利州区嘉陵江边。、三泉驿②三泉驿:又名江月馆、水陆驿,属利州路大安军三泉县。严耕望先生指出:县当大道,当置驿;但无考。(严耕望.唐代交通图考〔M〕.中研院史语所,1985.870.)陆游诗中多次提及三泉驿,如《三泉驿舍》等。驿内有江月亭,陆游有《上巳小饮追忆乾道中尝以是日病酒留三泉江月亭凄然有感》,诗中有“隔墙笑语秋千散,惆怅三泉驿里时”之句,可知所忆之江月亭应在三泉驿。又,是驿又称江月馆,陆游有《大安病酒留半日王守复来招不往送酒解酲因小饮江月馆》,其中有“江驿春酲半日留,更烦送酒为扶头”之句。可见,三泉驿应为一水陆驿,在三泉县嘉陵江边。据《宋史地理志汇释》考证,宋大安军治今宁强县西北阳平关。(郭黎安.宋史地理志汇释〔M〕.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219.)综上,宋三泉驿应在今陕西省汉中市宁强县阳平关镇嘉陵江边。、阆州苍溪驿③苍溪驿:水陆驿,属利州路阆州苍溪县。唐已置驿,名苍溪馆,《唐宋四川馆驿汇考》有考,在今苍溪县。然以其仅为唐驿,似有不妥。是驿宋亦置,陆游有《自春来数梦至阆中苍溪驿五月十四日又梦作两绝句记之》诗。(陆游.陆游集·剑南诗稿〔M〕.中华书局,1976,(1).1592.)《读史方舆纪要》卷68《四川三》记:“苍溪驿,在 (苍溪)县西,水道所经也。”(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M〕.中华书局,2003.3207.)知是驿在苍溪县西嘉陵江边,为一水驿。又,陆氏诗中有“骑驴夜至苍溪驿”之句,由上可见是驿应为一水陆兼驿。驿应在今四川省广元市苍溪县陵江镇嘉陵江边。、果州水驿④亦名嘉陵驿,属梓州路果州南充县。《蜀中广记》卷二十七《道顺庆府》载有嘉陵驿。唐宋之时,名嘉陵驿的驿站较多,如利州的广元县有嘉陵驿,阆州的阆中县也有称嘉陵驿者,笔者以为:宋代果州南充县治东的嘉陵驿应为宋代果州的水驿。以及合州什邡驿⑤什邡驿:水陆驿,属潼川府路合州石照县。宋人袁说友有《渡嘉陵江宿什邡驿》诗;《舆地纪胜》卷159《合州》载有是驿,并记何麟的《题什邡驿》诗 (王象之.舆地纪胜〔M〕.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1991.1139下.),可知宋合州应有一什邡驿。宋合州治在今重庆市合川区,驿应在区治。。沿线其他馆驿以及大量水递铺则无法确切考证。不过,这也不可抹煞嘉陵江水道在宋代西南区域文书通信中所起到的重要作用。

前述,宋太祖开宝四年 (971),广南西路即已开始大规模设置文书通信组织。同时,水路通信组织在往来文书传递方面仍据有重要地位。据记载,通广南西路的水递铺是起自江陵府,逆湘江上溯,过灵渠,走漓江直达桂州。〔29〕湘江多险石暗礁,且弯曲盘旋,但水递铺的通信效率仍较高。凡遇文书发到,即刻立定程限,依时传送,虽是经由水路传送各类通信文书,却依旧能保证传送速度,其“程限与陆铺等”〔30〕。太宗太平兴国二年(977),衡州通判张齐贤上书请求规整荆渚至桂州的数千户水递铺夫。后太宗下诏优待铺夫,并重新划定了湘江水道各段的通信程限。笔者可以确知洞庭驿〔31〕、湘口馆⑥在今湖南省零陵县北10里,潇湘合流之处。宋人沈辽流居永州时,曾有《泛舟湘口》一诗,记述当时之情景。是宋代湘江水道的馆驿。湘江水道诸水递铺以及馆驿,共同担负了此路径繁重的文书通信工作。

宋初西南区域水路文书通信系统累经规整,已初步形成一个粗略的水路通信主干网络,其后呈现出不断扩展之态势。如到哲宗朝,雷州、儋耳亦有水路递铺传送各类通信文书。⑦苏辙在《和子瞻次韵陶渊明停云诗》的诗序里有“扼十月,海道风雨,儋、雷邮传不通”之语,据此可知到哲宗朝雷州、儋耳已置有水路递铺组织。(苏辙.栾城后集〔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1193.)《舆地纪胜》也记载:“至吉阳则……递角皆由海道。”〔32〕另,除一般的水递铺外,本区域的水路文书通信系统亦应设有类似于马递铺〔33〕和急递铺〔34〕的通信组织。只是限于史料匮乏,对其他各类水路通信组织的考察目前只能付之阙如。但是,水路文书通信系统的存在,客观上丰富了本区域的通信形式、通信方式,从器物和工具层面扩展了区域内的信息流通与信息交流渠道,为本区域同其他区域乃至中央之间快速实现信息的交流与沟通提供了保障。

总而观之,宋初本区域的陆路及水路均存在着若干文书通信路径,且设置了相应的通信组织,从而建构了一个区域内文书通信网络。此通信网络、通信体系不仅能满足政府间文书传递、信息流通的要求,特定情形下亦能为少数民族以及民族间的信息沟通与来往提供部分通信服务。如神宗熙宁七年(1074),荣州团练使赵思忠等人朝见,回前曾“乞蕃僧金字牌”,朝廷从之。〔35〕金字牌是宋代,尤其是北宋时紧急通信的一种凭证。赐给荣州团练使金字牌,表明在朝廷与部分少数民族之间存在着某种固定形式的通信。再如黎州,乾德三年 (965)夏及开宝元年 (968)二月,两次收到大理国递来的文书。〔36〕又有,黎州诸蛮中的山后两林蛮、邛部川蛮等部落与宋廷经常有文书往来。〔37〕另,《庆元条法事类》规定:“诸安化军归明人有书信、财物寄本家者,申纳所在州县,发书勘验,录书讫,以元书通封……入递,逐铺节级检传,至广西经略安抚司。”〔38〕已经归附朝廷、成为政府下辖编民的少数民族,其寄往家中的书信和财物也是经由地方的各级递铺组织逐一投递。由上可知,宋初在西南区域建构的文书通信系统不仅能够起到及时获知区域内汉人群体的社会、政治以及军事等相关信息,并迅速传往京师以供参详;而且其在获取非汉族群的社会乃至政治、军事等信息方面亦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四、文书通信系统的建构特征解析

整体分析本区域文书通信系统建构的特征,不难发现其既具备有宋一代文书通信系统的一般特征,同时亦具有自身的特征。

纵向来看,首先,整体与唐代及元代较之,宋代西南区域的文书通信系统呈现出明显的区域不平衡性。具体而言,宋代本区域的文书通信系统于建构之初即存在西北部分和东南部分相对密集、系统,而广阔的中间地带则较为稀疏且不成系统。例如,本区域西北部分既有成都通陕府的陆上文书通信主干道,又有嘉陵江水道等。同样,东南部分有邕州、桂州经荆湖路到江陵府的陆路通信干道,也有湘江水道。但是,本区域广阔的中间地域仅川峡沿江文书通信路径等有少数通信组织,数量少且不系统完善。如此两侧系统密集、中间稀疏零散的区域不平衡状态恰似一哑铃形状。

其次在线路选择上,宋代本区域的文书通信系统较为重视水路,不仅川峡大江设置了通信组织,而且弯曲盘旋的嘉陵江水道和湘江水道也同样置有递铺、馆驿。为往来传递文书,保证通信安全性,赵宋王朝之各地、各级政府还多次疏导上述水道。如政和年间,归州开凿了江中的人鲊瓮险滩,大大改善了峡江的通航能力。〔39〕再如,淳熙年间利州路提刑张曩容组织开凿了九井滩的三巨石,使得嘉陵江水道益加通畅。〔40〕重视水路的通信功用,在水道设置递铺,尽量使得“水陆皆通”〔41〕,以提高文书通信系统的通信效率,是宋初本区域文书通信系统建构在路线选择上的一大特征。

再次,较之唐代,宋时本区域的通信组织和通信从业人员更加专业化。前述可知,宋代不仅水陆皆设通信组织,且设置了独立的通信机构——各类递铺,如陆上有步递、马递、急脚递、摆递铺①《建炎以来朝野杂记》乙集卷10《金字牌》记载“丘宗卿为蜀帅,始创摆铺”。曹家齐先生考证后认为:此则史料显示蜀地的摆递铺创置于丘宗卿镇蜀时。(曹家齐.唐宋时期南方地区交通研究〔M〕.香港:华夏文艺出版社,2005.196.),水道有水递铺、水马递、急递船等。另外,通信从业人员也从普通民众转而由兵卒替代,从业人员愈加专业化。这都显示出宋代本区域文书通信系统较唐代的发展。

横向与其他区域相比较言,首先本区域文书通信系统框架明显,但却存在系统性不足、通信网络结构欠发达的缺陷。一个完善的通信系统不仅仅是由若干通信主干道架构起来的框架体系,而应该是一个既存在框架又在主干框架之下有辐射四方的次级通信路径的体系。以东南沿海区域的福建路为例,其文书通信系统不仅框架鲜明,而且州府主干道之下的县则按“所开四路,各铺前后皆相呼应”〔42〕的标准设置通信组织,真正体现了宋代以县域为单位建构文书通信系统的原则。两者相较,即可发现本区域的文书通信系统存在网络结构欠发达的不足。

其次,从通信线路架构角度看,西南区域的文书通信线路多曲折、盘旋,沿途地势起伏较大、地形变化较多、路面情况复杂。铺兵传送通信文书途中,时而盘旋于山岭之上,时而行走于悬崖峭壁之侧,阁道、栈道、桥梁处处有之。以兴州至凤州的大道为例,由凤州白涧驿到兴州金牛驿共385里,大约有桥阁两万余间。〔43〕再如,至和二年 (1055)利州路新开的白水路,全长51里的道路上就修造了阁道2390间。〔44〕其路面状况之复杂,可见一斑。

再次,本区域的递铺、馆驿等文书通信组织其间距参差不齐。宋代递铺间的距离,按常制应该是25里。〔45〕但是,西南区域的递铺设置多不遵从此制。据苏辙言:元祐初,成都通陕府的递铺再次添置后,间距平均为15里。〔46〕广南西路的递铺,经陈尧叟添置后,间距才达到三、二十里。〔47〕由上可知,本区域的文书通信组织其间距长短不一,参差不齐,排布不甚规范。

五、文书通信系统建构原因:基于信息控制的分析

文书通信系统在组织机构上必定依靠于大量的递铺等通信组织,在文书传递方面也需要特定的交通道路,故而在其建构之初定然存有一系列或自然、或人为的因素影响着此系统的架构。笔者从信息控制的角度,结合自然地理环境、唐五代遗留、政治统治和军事行动等因素,分析影响宋初西南区域文书通信系统建构的原因。

社会学家认为:任何社会 (包括团体)为维持一定的社会秩序,达到社会和谐与稳定,就必定要对个人或集团的行为进行约束,此即社会控制。〔48〕宋代的西南区域同样存在着某些特定的社会控制。①近年来已有不少学者将社会学领域的社会控制理论引入到宋史研究中,并取得了一些可喜的成果,如林文勋、谷更有《唐宋乡村社会力量与基层控制》(云南大学出版社,2005年)、尹娜《两宋时期江南的瘟疫与社会控制》(硕士学位论文,上海师范大学,2005年)、吴静《宋明理学的社会控制思想述论》(《成都纺织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9年第4期)以及刘云《税役文书与社会控制:宋代户帖制度新探》(《保定学院学报》,2010年第2期)等。尤其是《唐宋乡村社会力量与基层控制》一书,从唐宋“富民”阶层的崛起入手,讨论唐宋之时国家对基层社会控制权的演变过程,指出:控制地方的行政权,最主要的就是掌控本地的民户与田赋;并认为,经北宋前期几朝的努力,到元丰时以县府为代表的国家完全掌控了乡村的控制权。书中许多精到的论述对笔者具有较大的启发意义。笔者于此试图从社会控制的一个方面——信息控制的角度,解析宋初西南区域文书通信系统建构的原因,以期有所收获。如此,在交通、通信等不太发达的宋代社会,处于京师的朝廷若想实现对广阔的西南区域的有效 (或者基本有效)的控制,那么,对于地方信息的充分掌控、对于中央与地方信息流通渠道的充分掌控则是必不可少的。所以,作为信息传递媒介的文书通信系统就成了宋朝政府实现这种掌控所必须依赖的社会实体;而对信息传递媒介的控制以及对信息传递过程的控制应该就是信息控制的一个重要方面。这也就成为了宋廷对整个西南区域进行社会控制的中间环节。只有牢牢掌控此一环节,方能顺利地实现地方信息迅速而充分地传达至朝廷,以保证其各项决策是建立在全面了解地方信息基础上的政治行为;同样,只有牢牢掌控此一环节,才能保证朝廷的各项指令、决策能够迅速下达地方,及时执行,并适时反馈决策实施后的相关信息。由此角度来看,宋初本区域的文书通信系统就是围绕这一目的建构的。

宋代的君臣都很明白“置邮传命”②“置邮而传命”一语出自《孟子·公孙丑上》,是引述孔子的话语:“德之流行,速于置邮而传命。”此语本意为:道德的流行、传播速度,比通过系统性的邮驿组织传递王命的速度还要快。后逐渐突出“置邮传命”的含义,意为:设置邮驿递铺组织以传递官方文书,实现王命的迅捷下达。(沈红雁.置邮传命〔J〕.中国邮政,1982,(2).)宋朝君臣经常围绕“置邮传命”进行讨论,如苏轼元祐五年时曾同宋徽宗讨论过。(苏轼.应诏论四事状〔A〕.曾枣庄,刘琳主编.全宋文〔C〕.上海辞书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87).25.)的重要性,强调及时充分地掌控地方信息、了解基层状况。故而指导本区域文书通信系统建构的先决因素就是中央对区域内信息流通渠道的充分掌控。例如,前述京师到宜州的文书通信路径之所以要设置马递铺,就是因为宜州有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朝廷需要充分了解军事前线的状况,制定适宜的策略,以迅速平定澄海军的叛乱。再如,邕州、桂州一线之所以在神宗朝增置急脚递铺,也是因为邕州前线有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朝廷意欲掌握更多有关前线战事的信息。③对于宋代西南区域文书通信系统往来传递军事信息的相关考察,以黄宽重先生的《晚宋军情搜集与传递——以〈可斋杂稿〉所见宋、蒙广西战役为例》一文为代表。该文以《可斋杂稿》为材料依据,以君主所在的行在所临安府与广南制置使司所在的靖江府间的军政讯息传递为主要析论焦点,探讨了宋、蒙广西战役期间两地军政文书传递的渠道、效率等问题。文中的部分述论甚为精到,可资借鉴。除去对军事信息掌控的需求外,政治统治领域信息控制的需求同样推动着该系统的架构及完善。如景德元年 (1004),因川峡四路往来传送文书太多,竟引起了民众惊恐之情,在此种情形下,为保证地方之稳定,真宗于是下诏书暂时禁止了“川峡路州、军、监、县、镇等吏卒乘马递报公事”。这类事件,在西南区域乃至整个宋代都屡见不鲜。另外,本区域的文书通信系统整体上呈现“哑铃形状”的原因也在于此。正是赵宋王朝在北方及西北方向长期面临着契丹、党项等族的巨大压力,致使其不愿在西南诸蛮聚居地区投入过多的精力、国力,使得宋廷在控制川峡四路和广南西路大部后,在本区域就采取了较为谨慎的态度。〔49〕于是,控制或者某种程度地堵塞“诸蛮”聚居地区信息的自由流通,就成为了当时社会控制及信息控制所必须的了。所以,宋廷在黎州、戎州、泸州、思州、播州等地区也就没有大规模建构文书通信路径的必要了,从而也就形成了这种“哑铃形状”的文书通信系统。

当然,笔者并不否认唐及五代时本区域的文书通信成就对宋初建构其新型文书通信系统的影响,而且宋初建构的文书通信系统在很大程度上继承了唐五代的部分成就。例如,今四川和重庆地区可考的宋代馆驿40个,其中唐代已经设置的馆驿 (后被宋代继承者)就达14个。〔50〕35%不能不说是一个较高的比例,这在一定程度上阐释着两者之间存在某种固有的关系。再如,成都通陕府的陆上文书通信主干道基本上就是保留孟蜀时期的通信路径,并做进一步更改、扩充而成。嘉陵江水道文书通信路径亦应如是。

任何一个文书通信系统在组织机构上都必定依靠大量通信组织,在文书传递方面也需要特定的交通道路,所以,宋初本区域建构文书通信系统时定会受到自然地理环境因素的影响。因为不论是通信路径的走向选择,还是递铺等通信组织的创建都处于一定的自然地理环境之中。具体言之,自然地理环境因素对其建构的影响主要表现在以下诸方面。首先,本区域地势起伏较大,大江大河与高山峻岭相间排布,盆地及平原与山地高原错落有致,如此一来必定会影响原有的通信路径取向,或是峻岭阻断既定的道路走向,或是河流谷地为文书通信路径的建构提供了又一可选项,或是致使通信路径横山越岭、弯曲盘旋。①对于地形地势因素对文书通信路径取向的相关影响,可参阅《四川古代交通路线史》第九章“四川古代交通路线中的经验和今天的借鉴”部分。(蓝勇.四川古代道路交通路线史〔M〕.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1989.271.)例如,川峡四路与荆湖路之间之所以未曾建构陆上文书通信主干路径,主要就是因为两者被大巴山等较大山脉阻断,陆上交通极为不便。其次,特殊的自然地理环境——本区域位于长江水系和珠江水系的中上游,水利资源异常丰富,所以在本区域的文书通信系统中水道通信路径的地位就比较突出,不仅在川峡大江水道、嘉陵江水道和湘江—珠江水道均设置了通信组织,而且在一些地区水路通信的速度和效率并不低于陆路。再次,小范围内起伏不定的地势也影响了很多通信组织设置的地点,进一步加剧了文书通信组织间距长短不一、参差不齐的状况,致使其排布更加地不甚规范。

上文仅从信息流通与信息控制的角度,宏观地考察了宋初西南区域陆路及水路文书通信系统建构的一般状况,并于纵向和横向两个层面解读了此文书通信系统的建构特征,进一步由信息控制的视域分析了影响其建构的诸因素,涉及到的仅是宋代西南区域文书通信和信息交流问题的一隅,更多有关其运作和演变、从业人员状况、通信设备状况、文书传递和信息流通情况以及该系统的社会功用、历史影响和历史地位等问题尚待进一步的考察、讨论。文中述论有所不妥之处,尚请方家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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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004—0633(2012)01—131—09

2011—10—31

田 青,重庆师范大学历史与社会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宋史。喻学忠,重庆师范大学历史与社会学院副教授,历史学博士,研究方向为宋史。重庆 401331

(本文责任编辑 赵荣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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