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汉虚拟移位的翻译技巧研究
2012-08-15钟书能
钟书能
(华南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广东广州 510640)
英汉虚拟移位的翻译技巧研究
钟书能
(华南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广东广州 510640)
语言中的虚拟移位不同于现实物理世界中的真实移位。在虚拟移位中,移动主体与参照物的语义角色发生了颠覆性互换,而隐喻性或转喻性投射是虚拟移位得以通达的认知机制。此外,表达虚拟移位的语言结构实际上是一种具有完型特征的语法构式,并且具有自身的结构语用意义。英汉互译过程中必须把握虚拟移位在概念化过程中所具有的动态性的特征并在互译时从时态、语法构式以及主观性三方面选择翻译策略。
虚拟移位;认知投射;动态性;语法构式;主观性;翻译
一、引言
英、汉语言中均存在表达虚拟移位的语言表达手段,如:
(1)The rainy season starts in December and runs through March.(Langacker:Ten Lectures on Cognitive Grammar By Ronald Langacker,P.52)
(2)The path rises quickly near the top.(Talmy:How language structures space,P.82)
(3)茶峒地方凭山筑城,近山一面,城墙俨然如一条长蛇,缘山爬去。(沈从文:《边城》)
(4)车在蜿蜒曲折的柏油路上行驶着,路两旁的白杨树像一排排哨兵,快速向后退去,间或有几处人家,给茫茫戈壁带来了一丝生机,车行10公里,便到了红蝶谷。(方承涛:《一场虚惊》)
上述划线部分几乎是司空见惯、习焉不察的语言常用表达手法,都是认知主体有意把客观上静止不动的物体表达为可变化、移动的物体。这种语言现象往往被我国的传统修辞学家当作比喻或拟人等修辞手段[1]117-119。无独有偶,英语语言学家也认为上述各例句中的语言现象不过是一种修辞手段而已[2-3]。我国中学物理课也涉及各例句中的移动现象。
然而,认知语言学家 Talmy[1,4]、Langacker[5-11]、Fauconnier[12]却认为上述语言现象是虚拟移位(fictive motion),其特点是以心理空间的方位运动或变化来描述物理空间中静态物体的方位。目前,国内有高航等人[13-19]开始关注并研究语言中的虚拟移位现象。
二、虚拟移位的认知机制
虚拟移位实际上是一种认知主体的心理活动。认知主体可以在心理上沿着一个路径对认知对象进行扫描,从而建立起关于该对象的完型概念。Langacker[11]362认为扫描的方式主要有两种:顺序扫描(sequential scanning)与总体扫描(summary scanning)。顺序扫描指按物体实际发生的时间顺序进行的一种观测;而总体扫描则指人们观测静止不动的物体时的一种认知过程。顺序扫描涉及从一个场景向另一个场景的转换(transformation),而在总体扫描中,场景随着其中的成分不断叠加,从而被感知为一个连贯的完型(gestalt)。因此,在顺序扫描中,场景是随时间的展开而不断演化的,本质上是非累加性的。而总体扫描,对场景各个成分的处理是同步的,各成分状态以累加性方式被激活。不管是顺序扫描或者是总体扫描,都与认知主体的概念化密不可分。
(一)虚拟移位与隐喻和转喻
认知语言学家注意到虚拟移位的概念化是以隐喻或转喻思维模式为认知基础的。Talmy[4]认为空间经验是人类的第一经验,人类往往会把空间移动(spatial motion)经验投射到其他虚拟或抽象领域。例如,可以把空间移动经验投射到时间领域。这种投射现象就是人类思维中最基本的隐喻或转喻思维模式。如:
(5)春天像刚落地的娃娃,从头到脚都是新的,它生长着。春天像小姑娘,花枝招展的,笑着,走着。春天像健壮的青年,有铁一般的胳膊和腰脚,他领着我们上前去。(朱自清:《春》)
(6)I blinked my eyes,numerous seconds flied unconsciously.(Michelle Scott:Tempus Fugit,P.78)
例(5)中的“春天”,例(6)中的“seconds”是无形的、看不见、摸不着的时间概念,由认知主体把空间移动的概念投射到时间领域,让时间产生移动,这就是所谓的“隐喻性移动”[20-28]。
(7)The fence zigzags from the plateau to the valley.(Talmy:How language structures space,P.245)
(8)长城在崇山峻岭之间蜿蜒盘旋。(《长城》,人教版新课标《语文》第7册)
例(7)中的“zigzag”,例(8)中的“蜿蜒”与“盘旋”都是表示移动方式的动词,但是“fence”或“长城”都不可能按动词的实际移动方式发生运动,而是用其“移动方式”代指“移动路径”,这就是转喻的思维方式[23][29]13-16[30]10-17。所以,“zigzag”“蜿蜒”和“盘旋”在上述两句中表达的是一种“转喻性移动”[16,22]。
可见,虚拟移动实际涉及隐喻或转喻这样的投射机制。在研究隐喻与转喻机制时,认知语言学家也借用实验心理语言学中“语义通达”的概念①,认为隐喻或转喻可以在目标或靶域(target)与本体或源域(source)之间建立认知桥梁(mental bridge)[23]21,或认知通达(mental access)[9]30。隐喻或转喻之所以能成为一种认知通达机制,是因为它们利用了各类事体(entity)在概念上的近邻性或相似性形成一种完型[19,23-28,30]。
把物理空间发生的真实移位概念投射到虚拟空间,在目标或靶域(虚拟空间)与本体或源域之间(物理空间)通过心理扫描构建认知桥梁,从而实现认知通达,这就是虚拟空间会发生移位的认知机制。
(二)虚拟移位构式
Talmy[1]226-230[4]217-240认为移位一般涉及移位主体,移位行为,参照物以及移动路径四个因素变量。如:
(9)The pencil rolled off the table.(Talmy:How language structures space,P.235)
在例(9)中,名词短语the pencil和the table分别是移位主体与参照物,而动词roll表达移位方式或移位动作,介词off表示移位主体要从参照物上移开的这一路径信息。而在I descended the office这样句子中,descended一词既蕴含移位方式与移位动作,又承载了“移位路径”(即down)这个关键信息。
英语中这类动词比汉语多,汉语基本要靠“状语+动词”分析式来表达完整的移位事件信息。如汉语必须用“大踏步走”“轻轻地走”“大摇大摆地走”等分析式来分别对应单个英语单词stride,tiptoe,strut。这大概与分别使用汉、英语的不同民族思维方式有关[16-18]。
但必须指出,虚拟移动更注重、强调移动路径这一信息要素。因为虚拟移动实际上是认知主体心理扫描的结果,而心理扫描必然涉及扫描路径,所以心理扫描在语言结构表征中必然有其特定的结构以及结构意义,这种特定的结构其实就是一种语法构式[29,31-36]。
构式语法认为,一定的语言表达式有结构自身的意义。例如,汉语中“有经验”“有学问”“有姿色”等“有+具体名词”构式不一定表示“拥有”和“某事物”相加之和的意思,而是表示具有“相当足够”的语用意义。这类构式是个完型结构,而在一个完型结构中,整体大于部分之和。在构式中,各成分意义的相加不一定能得出句式结构的整体意义。组成成分的意义固然对构式整体意义的形成有很大的影响,但构式的整体意义也制约着组成成分的意义[32-33,37]。
诸如例(8)这样表达虚拟移位的句子即是对虚拟移位构式的具体释例(instance)。虚拟移位构式具有“通过把实际物理空间的移动投射到心理空间,认知主体在认知对象上沿着某个路径进行移动”这样的语用含意。换言之,要完整理解任何具体涉及虚拟移位的句子均需在虚拟构式的意义与构式内具体语言内容的意义互动(interplay)的基础上才能获得。
三、翻译策略
Nida[38]12曾指出:“所谓翻译,就是在译语中用最贴切而又最自然的对等语再现源语的信息,首先是意义,其次是文体。”可见,意义是翻译的首要因素,也是不可或缺的前提。Langacker[5-6,11]反复强调“意义等于概念化”。认知语言学认为,语言表达(包括词汇、语法、句子以及篇章)不是直接反映客观世界,而是以经验和心智结构为认知机制对世界上千差万别的事物进行范畴化,进而形成各类概念,再与现实世界或虚拟世界进行通达(mental access)。语言符号是概念化之后的形式表征,其间必然蕴含概念化过程中的动态特性以及认知主体的主观性。因此,要探寻语言符号所承载的信息或意义,必然要回到概念化这个源头。这也就是为什么Langacker反复强调“意义等于概念化”这个主张的本意所在。因此,要翻译涉及虚拟移位的句式,就必须先从概念化的视角厘清其实际表达的意义。
(一)移位动词的时态
虚拟移位句式中的移位动词一般使用一般现在时,这是虚拟移位句式中的动词原形。如果用过去时或现在进行时,则表明认知主体把所描述的移位事件当作真实的移位事件而非虚拟移位事件。移位动词的典型用法有两种:若表示移位事件已经完成或已经发生,可用过去时或现在完成时来表示,如例(10);如果要描述是正在发生的移位事件,用现在进行时,如例(11)。
(10)He moved the desk into the corner.
(11)He is moving the desk into the corner.
移位动词使用一般现在时既不能表示移位已经发生,也不能表示正在发生,可谓是一种非范畴化的用法②,这种“非驴非马”的时态正符合虚拟移位的情形。汉译英时,译者必须把握这个具体情况。如:
例(8)试译:The Great Wall zigzags from the valleys to the mountains.
“蜿蜒盘旋”宜用“zigzags”,而不能用is zigzagging。但如果把移位主体“长城”改成“小车”这类通过人类可以自由移动的运输工具等实体③,移动动作最佳原形用法就是现在进行时,如:The car is zigzagging from the valleys to the mountains.
同样,要把表示虚拟移位的英语句子译成汉语,不宜使用表示正在进行的副词(如“正在”“一直”等)来翻译与之搭配的副词,如:
例(2)试译:小路笔直通向山顶。
例(2)中的quickly不宜译成“快速”这样表示速度的副词,而应该根据虚拟移位的情形译成“直通”或“笔直”等表路径信息的副词。
不可否认,个别语言学家可能会刻意用英语过去时,甚至现在进行时,来描述虚拟移位的情况,但这不是一种典型的用法。具体情况还必须结合语境与文化因素综合考虑。
(二)虚拟移位构式
如前所述,各类虚拟移位句式是对虚拟移位构式的具体例释。换言之,千千万万表达虚拟移位的具体句子,不管其具体的移位内容,但都拥有一个共同的关于移位的语用意义。这个语用意义是从大量表达虚拟移位的句子使用中高度概括出来的意向图式(schema-image)。[19,25-28,30,33-35,39]因此,要理解一个表达虚拟移位的句子的真正意义,必须把其蕴含的构式意义与句子的具体内容综合起来才能获得其内涵意义。
虚拟移位构式具有“通过把实际物理空间的移动投射到心理空间,认知主体在认知对象上沿着某个路径进行移动”这样的语用含意。简言之,虚拟移位构式表达的就是“非真实世界里发生的一种移位”。在虚拟移位事件中,移动主体与移动参照物在心理世界里进行了角色互换:移动主体从移动变换为不移动,不能移动的参照物却移动了。翻译此类句式如果没有理解这个动态特性就无法把握其真正的意义。如:
例(4)试译:Our car is zigzagging along the asphalt,and the tall poplar trees on the two sides like soldiers quickly advance past us.There are houses every now and there in the boundless Gobi,and they are truly glimmers of vitality.After ten kilometers,the Red Butterfly Valley turns up.
在翻译例(3)时,实际上的参照物“路两旁的白杨树”在试译中自然转换为能移动的移动主体,而坐在车里的正在移动的“我们”反而充当了静止不动的参照物。翻译这类句子必须表达出概念化的动态特征。
(三)虚拟移位的主观性
语言的“主观性”和“主观化”是当前语言学研究中的一个热点[40]。Langacker[5]18明确指出:“一个表达式的语义总是既包含主观识解成分也包含客观识解成分。”Langacker[6]138认为:“识解就是用不同方法理解同一事态的能力。”识解包括认知域、背景、视角、凸显、以及详略度五个方面。
表达虚拟移位的各类句式的“主观性”主要体现为三点:首先,虚拟语句描述的事件只能发生在心理世界,而非真实世界,这是它具有主观性的根本所在。其次,移动主体与参照物在心理世界实施了换位,彻底颠覆了其角色的真实性,即焦点(figure)与背景(ground)进行了前景化(foregrounding)处理[1]226-230。最后,虚拟语句的构建必须依赖隐喻或转喻的认知通达机制,其主观性是不言而喻的。据此可见,虚拟移位句式是一种蕴含“主观性”很强的典型构式的释例,而把握这三点基本特性,就能在翻译这类句式时考虑到使用表现主观性的主观化语言手段[41-42]。
对各类具体的虚拟移位句式的翻译中,必须把语言中的“主观性”特征在试译中体现出来。如:
(12)山上巨树成荫,一条石阶小路蜿蜒直上,消失在云雾中。(奥列格:《傲世凡神》)
试译:The mountain is shadowed by lots of huge trees,and a stone stairway winds around straight up,verging into clouds.
叙述者的视角也是体现主观性的一个重要因素。Langacker[7]89-97认为“主观性”与“客观性”的区别在于说话人是否在具体的语言表达式或结构中被明确提到。处于台上(onstage)的事体在观察范围之内,是客观的识解;处于台下(offstage)的观察者不在观察范围之内,是主观的识解。如果台上的事体与台下的观察者均处于被观察范围之内,那么表达这样情形的语言结构就具有识解的客观性。因此,认知主体“我”(I)或“我们”(we)如果出现在虚拟移动句式中就会减少其主观性,这显然与虚拟移动句式的本意悖逆。按此,I see a temple stand at the foot of the mountain比There is a temple at the foot of the mountain更具客观性。表达虚拟移位的情形时应该避免使用I see a temple stand at the foot of the mountain这样客观性识解较强的句式。
四、结束语
各类表达虚拟移位的句式是英汉语言中客观存在的,如何识解其蕴含的意义是个值得研究的课题。作者从认知语法的视角出发,认同“意义等于概念化”的认知语言学理念。概念化是一个涉及认知主体对客观世界的体验,认知体验必然是一种具有动态性质的心智活动。
在与心理虚拟世界的认知通达中,认知主体主要诉诸隐喻或转喻的认知机制,把真实世界中体验出来的空间移动事件框架概念映射到心理虚拟世界。在虚拟世界中,移动主体与参照物实施了语义角色互换,移动动词的时间定位既不是表示已经发生的过去时,也不是表正在发生的现在进行时,而是采用一般现在时这一非范畴化手段。虚拟移动这一认知活动均体现出概念化的动态特征。此外,我们认为所有这类句式拥有一个共同的虚拟移位构式,并具有独特的语用意义。
把握虚拟移位中的动态性特征是识解这类句式的中心任务,也是追寻其意义的根本途径。在此基础上,我们提出要从时态、构式以及主观性三个方面选择翻译策略,从而用最贴切而又最自然的对等语再现源语的意义。
注释:
①认知通达与语义通达这个概念密切相关。语义通达的概念主要来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对双语者的词汇表征与概念表征研究中(见Kroll J,Curley J:Lexical memory in novice bilinguals:The role of concepts in Retrieving second language words,Gruneberg M,Morris P E,Sykes R N:Practical Aspects of Memory:Current Research and Issues,1988 年版,第157-168页;Matlock T:Fictive motion as cognitive simulation,Memory&Cognition,2001年第8期,第1389-1400页;李利,莫雷,王瑞明:《二语词汇熟悉在双语者语义通达中的调节作用》,《心理科学》,2011年第4期,第799-805页)。这些研究认为双语者可以通过词汇与概念这两种语言通道获得语言信息。认知通达在本文中指认知主体与虚拟心理世界在认知上构建的“桥梁”。
②刘正光(见《语言非范畴化—语言范畴化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349页)认为“在语言层次,非范畴化指在一定的条件下范畴成员逐渐失去范畴中典型特征的过程。范畴在非范畴化后和重新范畴化之前处于一种不稳定的中间状态,也就是说在原有范畴和即将产生的新范畴之间会存在模糊的中间范畴,这类中间范畴丧失了原有范畴的某些典型特征,同时也可能获得新范畴的某些特征。”
③Chu(见Event Conceptualization and Grammatical Realization:The Case of Motion in Mandarin Chinese.University of Hawaii,2004年)对移动主体分为六类:第一类是能够自由移动的实体,如人或动物;第二类是通过人类的控制可以自由移动的实体,如交通运输工具;第三类是指那些在一定自然外力作用下能够移动的实体,如水、河流等;第四类是在人类的外力作用下能够移动的实体,如家具、电脑等;第五类指一些具有一定固定性但在特定条件下也可以移动的实体,如树、桥等;第六类是指那些固定性强且不可分离的实体,如房子、高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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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ranslating Fictive Motion in English and Chinese
ZHONG Shune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South China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Guangzhou 510640,China)
The fictive motion in language is different from the actual motion in the physical world.When a fiction-motion event occurs,the figure and the ground totally reverse.What underlies a fictive motion is either metaphorical or metonymic projection in cognition.Besides,it is argued that an expression with fictive motion is truly a gestalt,namely a construction which implies a sort of use-based pragmatic meaning.It is urged that the dynamicity inherent in the conceptualization of fictive motion event be characterized as a crucial factor in the process of E/C translation,and be realized through translation strategies of tense,grammatical construction and subjectivity in the translation process.
fictive motion;cognitive projection;dynamicity;construction;subjectivity;translation
H315.9 < class="emphasis_bold">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
2095-2074(2012)04-0045-06
2012-06-01
钟书能(1965-),男,福建武平人,华南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文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