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逻辑的功过辨析——基于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文本分析
2012-08-15王学荣
王学荣
(首都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教育学院,北京 100048)
一、资本逻辑及其二重性
所谓资本逻辑,就是资本不断追求最大限度利润的内在本性,反映了资本运动的内在规律和必然趋势,它以一种必然如此的方式贯穿于资本发展的全过程,并通过一系列的经济现象和经济环节体现出来。正如只要有市场存在就有市场规律的作用一样,只要有资本存在,资本逻辑就必然发挥作用。马克思认为,资本逻辑主要是由资本自身的规定和内在本性所决定的。
资本通常有两个层面的理解:一是作为生产要素的资本,二是作为社会关系的资本。在马克思的视域下,资本的两个层面并不是相互独立的,而是内在地结合在一起的。马克思认为,资本的本质是社会关系,其载体则是诸生产要素,而生产要素本身并不是资本,只有被纳入社会关系之中才能成为资本。正如马克思所说,“黑人就是黑人。只有在一定的关系下,他才成为奴隶。纺纱机是纺棉花的机器。只有在一定的关系下,它才成为资本。脱离了这种关系,它也就不是资本了,就像黄金本身并不是货币,砂糖并不是砂糖的价格一样。”[1]马克思又说道,“资本不是物,而是一定的、社会的、属于一定历史社会形态的生产关系,它体现在一个物上,并赋予这个物以特有的社会性质”[2]。可见,资本尽管不是物而是社会关系,但它又不能脱离物而存在,因为社会关系的力量正是借助于物的力量来实现的,而先进生产力恰恰是资本借助于物的力量创造出来的。另一方面,资本作为一种社会关系,其内在本性就是最大限度地追求价值增殖,马克思对此有一段精辟的论述,“资本害怕没有利润或者利润太少,就像自然界害怕真空一样。一旦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就胆大起来。如果有百分之十的利润,它就保证被到处使用;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润,它就活跃起来;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为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3]正因为如此,由资本的规定和内在本性必然会衍生出资本的双重逻辑:一种是借助于物的力量而产生的创造现代文明的逻辑,另一种则是从社会关系中产生的追求价值增殖的逻辑。可见,资本的双重逻辑正好是蕴涵在资本的规定和内在本性之中的。
与资本逻辑的二重性相联系,资本逻辑本身就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资本逻辑是现代文明的“塑造者”,它极大地促进了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刺激了现代化的“生成”与发展,并引发了全球化的趋势,使历史变成了“世界史”;另一方面,资本逻辑也造成了人的抽象性存在,导致人的“异化”,使人成为“单面人”,引起了世界的动荡,导致道德意义和道德责任的缺失。因此,我们应全面、理性地看待资本逻辑这把“双刃剑”。在经济全球化深入发展的今天,资本逻辑的“功”与“祸”问题日益凸显。本文将立足于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文本解读,详细分析资本逻辑“功”与“祸”的种种表现。
二、资本逻辑的“功”:现代文明的“塑造者”
(一)资本逻辑极大地促进了生产力的发展
资本逻辑的“功”主要体现在它创造了现代文明,是现代文明的“塑造者”,而现代文明又恰恰是建立在生产力飞速发展的基础之上的,因为生产力是社会历史发展的最终决定力量,因此,资本逻辑的“功”首先体现在极大地促进了生产力的发展。关于资本逻辑在创造先进生产力方面所立下的“汗马功劳”,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给予了极高的评价,“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自然力的征服,机器的采用,化学在工业和农业中的应用,轮船的行驶,铁路的通行,电报的使用,整个整个大陆的开垦,河川的通航,仿佛用法术从地下呼唤出来的大量人口,——过去哪一个世纪料想到在社会劳动里蕴藏有这样的生产力呢?”[4]马克思还这样说道:“它创立了巨大的城市,使城市人口比农村人口大大增加起来,因而使很大一部分居民脱离了农村生活的愚昧状态”。[5]马克思对资本创造现代生产力的充分肯定如此可见一斑。生产工具作为生产力的基本要素之一,资本主义发展现代生产力正是从改进生产工具开始的。如前文所述,资本不断追求最大限度利润的内在本性是资本逻辑的重要表现,而利润的驱使必然使资产阶级不停地变革、创新,不断激励着“现代人”的创新意识。正如马克思所说,“资产阶级除非对生产工具,从而对生产关系,从而对全部社会关系不断地进行革命,否则就不能生存下去。”而“生产的不断变革”正是“资产阶级时代不同于过去一切时代的地方”。[6]可见,对生产工具进行“不断变革”乃是生产力突飞猛进的起点。
(二)资本逻辑刺激了现代性与后现代性的“生成”与发展
现代性不仅是资本逻辑的外在表现与结果,同时也是资本逻辑的内在条件和内在机理。离开了现代性,资本运动就不可能正常进行。现代性的各种因素并不是外在于资本逻辑的东西,而就内涵于资本逻辑之中。
事实上,马克思的现代性理论正是紧紧围绕资本逻辑的分析来展开的。马克思认为,现代性是随着资本运动而兴起和发展起来的,是在现代生产的基础上资本运动的必然产物。我们承认现代性逻辑的形成固然与其本身各种因素的相互影响、相互作用密切相关,但笔者认为,最根本的还是由资本逻辑所决定的,是资本的逻辑内在地决定着现代性的逻辑,资本不断追求最大限度利润的内在本性刺激了现代性的“生成”与发展,正是在这一意义上,我们说马克思所剖析的资本逻辑发展史,一定程度上也就是现代性逻辑发展史。也正是在这一意义是,著名学者利奥塔说:“资本主义是现代性的名称之一。”[7]
资本逻辑不仅刺激了现代性的“生成”与发展,它还是“后现代性”和“后现代主义”所依赖的基础,后现代社会并不是是对资本逻辑的瓦解,相反,它恰恰是以一种不同于现代性的方式表现了资本的逻辑。著名学者詹姆逊通过对晚期资本主义文化的研究,得出这样的结论:后现代主义的发展并没有摆脱资本逻辑的支配,它并不是一种外在于资本主义的文化,而恰恰是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8]从资本逻辑发展的总体进程来看,资本主义社会大致经历了自由竞争资本主义、垄断资本主义以及晚期资本主义三个发展阶段,尽管每一阶段都各有其特点,资本的表现形式和运作方式也不尽相同,但它们都没有脱离马克思所分析的资本逻辑。就实际情况来看,晚期资本主义与自由竞争资本主义和垄断资本主义相比,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确实都发生了许多重大变化:在生产方面,过去的大企业生产开始转向灵活多样的小企业生产;在组织管理方面,由泰罗制开始转变为灵活多样的管理形式;在资源配置与资本运作方面,全球化的推行冲破了原有的模式,资源、资本等诸要素在全球范围快速流动并加以重组;在消费方面,小批量的生产既促进了消费的快速变化,又满足了个性化的需求,消费体系在社会经济发展中日益发挥着重要作用,消费者在消费过程中所追求的已不再是商品的使用价值本身了,而恰恰是它的“符号价值”(例如商品的品牌)。[9]凡此种种表现,无不凸显了差异性以及现代生活新颖性、变动性、偶然性等特征,这反映在观念形态上,必然体现为反本质主义、反基础主义、反理性主义、去中心、异质性、流动性等等,而这些恰恰是后现代主义的基本特征,后现代主义思维方式由此而得以产生。可见,后现代主义并没有摆脱资本逻辑的支配,相反,它恰恰是资本逻辑起作用的结果,后现代主义作为“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只不过是资本逻辑在当代社会发展的另一种表现形态罢了。
(三)资本逻辑引发了全球化的趋势,使历史变成了“世界史”。
马克思认为,资本向世界范围的流动乃是资本的内在逻辑起作用的结果。资本的本性使然,它必然要扩大商品生产和流通的范围,必然要打破限制把这个范围扩展到世界各地。正如马克思所说,“不断扩大产品销路的需要,驱使资产阶级奔走于全球各地。它必须到处落户,到处开发,到处建立联系。”[10]正是由于资本在全球范围的流动,改变了世界的面貌,开辟了新的历史时代——世界历史时代,出现了经济全球化的趋势。马克思接着说道:“资产阶级,由于开拓了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使反动派大为惋惜的是,资产阶级挖掉了工业脚下的民族基础。古老的民族工业被消灭了,并且每天都还在被消灭,它们被新的工业排挤掉了,新的工业的建立已经成为一切民族的生命攸关的问题;这些工业所加工的,已经不是本地的原料,而是来自极其遥远的地区的原料;它们的产品不仅供本国消费,而且同时供世界各地消费。”[11]而由此引发的结果就是“旧的、靠本国产品来满足的需要,被新的、要靠极其遥远的国家和地带的产品来满足的需要所代替了”。就是“过去那种地方的和民族的自给自足和闭关自守状态,被各民族的各方面的互相往来和各方面的互相依赖所代替了”[12],就是历史向“世界历史”的转变,亦即全球化趋势的形成。从这也可以看出,资本的流动的确具有传播现代文明的作用,正是由于资本逻辑的作用把历史变成了“世界史”,引发了全球化的趋势。
三、资本逻辑之“祸”:“单面人”、世界动荡与道德缺失
(一)资本逻辑造成了人的抽象性存在,导致人的“异化”,使人成为“单面人”
由于资本逻辑的作用,人对物的依赖关系逐渐取代了人对人的依赖关系,但人的存在命运并没有因此得到根本改变,恰恰相反,在资本逻辑占统治地位并且起支配作用的时代,它带来的只能是人的社会关系的“异化”和抽象化,使现代人变成了马尔库塞所说的“单面人”。[13]早在19世纪40年代,马克思就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这样写道:“劳动为富人生产了奇迹般的东西,但是为工人生产了赤贫。劳动生产了宫殿,但是给工人生产了棚舍。劳动生产了美,但是使工人变成畸形。劳动用机器代替了手工劳动,但是使一部分工人回到野蛮的劳动,便使另一部分工人变成畸形。劳动生产了智慧,但是却给工人生产了愚钝和痴呆。”[14]马克思接着说道:“工人生产的越多,他能够消费的越少;他创造价值越多,他自己越没有价值、越低贱;工人的产品越完美,工人自己越畸形;工人创造的对象越文明,工人自己越野蛮;劳动越有力量,工人越无力;劳动越机巧,工人越愚笨,越成为自然界的奴隶。”[15]可见,在现代社会(这里特指资本主义社会,下同)中,诚如卢卡奇所言,资本主义生产的自然规律遍及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在人类历史上第一次使整个社会隶属于一个统一的经济过程,社会上所有成员的命运都由统一的规律来支配。[16]笔者认为,这个“统一的规律”恰恰就是资本的生产及其利润的最大化原则,这是资本逻辑在“现代社会”的“显现”。
(二)资本逻辑引起了世界的动荡
资本逻辑不仅造成了人的抽象性存在,导致人的“异化”,资本的流动性还引起了世界的动荡性。资本通过商品生产和商品交换等环节不断地流动,在资本流动性的基础上出现了世界市场和经济全球化趋势,笔者认为,世界市场也好,经济全球化也好,从本质上说,都是推广以资本为基础的生产方式,进而推广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相适应的生活方式。在资本的流动过程中(尤其是向全球范围流动的过程中),充满着冲突与对抗,这是一个资本排除异己、消灭他者的过程,是资产阶级“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的过程。正如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所说,它“把一切民族甚至最野蛮的民族都卷到文明中来了。它的商品的廉价价格,是它用来摧毁一切万里长城、征服野蛮人最顽强的仇外心理的重炮。它迫使迫使一切民族——如果它们不想灭亡的话——采用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它迫使它们在自己那里推行所谓的文明,即变成资产者。一句话,它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17]马克思接着说道:“资产阶级使农村屈服于城市的统治。它创立了巨大的城市,使城市人口比农村人口大大增加起来,因而使很大一部分居民脱离了农村生活的愚昧状态。正像它使农村从属于城市一样,它使未开化和半开化的国家从属于文明的国家,使农民的民族从属于资产阶级的民族,使东方从属于西方”。[18]由此可见,只要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与非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资本原则与非资本原则的矛盾仍然存在,那么战争、政治冲突、文化冲突等等就不可避免,世界的动荡就难以根除。在资本逻辑的作用下,现代社会提高了生产技术,发展了先进生产力,创造了新的欲望和需求,激励了人们的创新意识;但另一方面,资本追求价值增值的内在本性又导致过度生产和过度积累,一切提高社会劳动生产率的方法往往都是靠牺牲工人个人来实现的,一切发展现代生产的手段都转变为统治和剥削生产者的手段,人的生存状况极度恶化。可见,正是由于资本逻辑的作用,使得永远的不安定和变动、不停的动荡和危机始终与现代社会相伴而随。
(三)资本逻辑导致了道德意义和道德责任的丧失
在国际金融危机的背景下,资本发展以及资本家的道德责任缺失等问题重新引起人们的深刻反思。国际金融危机的爆发,其中的原因固然很多,但人们普遍认为,资本发展和资本家的道德责任和良心的缺失是其深层原因之一,而资本逻辑恰恰是导致道德意义和道德责任的丧失的“罪魁祸首”。为此,马克思关于资本家缺乏道德责任的经典论述尤其值得我们重视。
马克思认为,在资本逻辑的作用下,特别是在资本不断追求最大限度利润的内在本性的刺激下,资本主义社会的“现代文明人”除了不断地获取最大限度的利润之外,没有什么东西是神圣的,一切都可以被打碎、被切割,也没有什么东西值得留恋和垂青,资本主义社会的“现代人”陷入道德价值的“虚无化”之中。正如马克思所说“一切固定的僵化的关系以及与之相适应的素被尊崇的观念和见解都被消除了”,“一切等级的和固定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一切神圣的东西都被亵渎了”。[19]在资本永不满足的欲望追求过程中,人与人之间剩下的只是赤裸裸的利害关系,“它无情地斩断了把人们束缚于天然尊长的形形色色的封建羁绊,它使人和人之间除了赤裸裸的利害关系,除了冷酷无情的‘现金交易’,就再也没有任何别的联系了”,一切被“淹没在利己主义打算的冰水之中”,“它把人的尊严变成了交换价值,用一种没有良心的贸易自由代替了无数特许的和自力挣得的自由”。[20]在利益的强烈驱使下,资本主义“现代人”的道德意义和道德责任的缺失日益严重,甚至道德责任和良心都被纳入到市场之中,贴上了价格的标签,对此,马克思作了深刻的揭露:“资产阶级抹去了一切向来受人尊崇和令人敬畏的职业的神圣光环。它把医生、律师、教士、诗人和学者变成了它出钱招雇的雇佣劳动者。”[21]“资产阶级撕下了罩在家庭关系上的温情脉脉的面纱,把这种关系变成了纯粹的金钱关系。”[22]可见,资本逻辑正是导致道德意义和道德责任缺失的“罪魁祸首”。
[1][4][5][6][10][11][12][17][18][19][20][21][2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344,277,276—277,275,276,276,276,276,276—277,275,274—275,275,275.
[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922.
[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7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258.
[7]利奥塔:后现代性与公正游戏——利奥塔访谈、书信录[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147.
[8]参见詹姆逊: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M].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7.
[9]参见拙文:马克思资本逻辑的流变及其当代启示探析——呼唤资本逻辑的“中国式裂变”[J].中国城市经济,2011(6).
[13]参见H·马尔库塞:单向度的人[M].重庆:重庆出版社,1993.
[14][15]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54,53.
[16]参见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