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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文化遗产的地方性与“国家化”实践

2012-08-15

关键词:端砚遗产技艺

龚 坚

民间文化遗产的地方性与“国家化”实践

龚 坚

近年来,民间文化正以“遗产化”的形式被建构成一种新的人文资源。在“遗产化”进程中地方文化正在向“国家遗产”转变。该现象已引起学界的讨论,其主题集中于民间文化与文化遗产的关系问题,但较少涉及遗产的地方属性与“国家化”的实践。从端砚文化个案来讲,国家遗产的身份强化了政府管理与遗产的关系,却又在很大程度上削弱了遗产与地方的内在关联;同时,国家遗产的管理与地方社会的现实之间仍存在一定的距离,尤其是“自上而下”的保护理念在地方社会不仅遭遇一定的尴尬,而且难以促成文化持有者实现真正的文化自觉。因此,引导文化持有者的广泛参与、规范地方政府的行政权力将是今后文化遗产保护的重要内容。

遗产化;国家遗产;地方性;端砚文化

从历史来看,民间文化是由民众创造,在民间承袭、传续和发展的,可以说它本身就是由祖辈薪火相传而来的文化遗产。就此而论,它勿需证明。而近年来的现实是,我国兴起了一股申报遗产的热潮,地方社会纷纷投身其中,民间的、民族的文化日渐引起人们关注,并竭力获取“遗产”身份。这说明,民间文化的“申遗”已成为一种极为普遍的现象。那么,这一现象产生的原因是什么?从中我们可以得到哪些启示?这将是本文所关注的主要内容。

在遗产研究中,民间文化的“申遗”现象被称为“遗产化进程”。这一进程不仅指遗产的申报,而且包括遗产价值的论证、遗产的管理以及地方社会做出的回应等内容。换言之,民间文化在经过一整套识别、论证和确认后成为文化遗产的过程。显然,在这一“遗产化”进程中地方文化正在向“国家遗产”转变。从已有研究成果来看,这一“遗产化”现象已经引起学界的讨论,其主题集中于民间文化与文化遗产的关系问题,但是较少涉及遗产的地方属性与“国家化”的内在动因。本文将结合端砚文化的遗产化个案,说明国家遗产的身份强化了政府管理与遗产的关系,却又在很大程度上削弱了地方社会与遗产的内在关联;并以此为基础,阐析国家遗产的管理与地方社会的现实之间仍存在一定的距离,尤其是“自上而下”的保护理念在地方社会不仅遭遇一定的尴尬,而且难以促成文化持有者实现真正的文化自觉。因此,引导文化持有者的广泛参与以及规范地方政府的行政权力将是今后文化遗产保护的重要内容。

一、遗产的地方性与“国家化”

在遗产研究与遗产管理实践中,“地方”与“国家”是对遗产的传续与保护产生直接影响的两个关键因素。一方面,遗产根源于特定的地方、特定的人群共同体,遗产的管理需要地方主体的参与和自觉保护。另一方面,在民族国家的建构过程中,遗产从一开始就充当着重要的角色。时至今日,国家不但是遗产政策的制定者与实践者,而且还被确认为申报世界遗产的唯一的“合法性”主体,在很大程度上讲,“国家遗产”成了人类遗产最根本的表述单位。

从遗产与人类的关系看,地方无疑是遗产的落脚点与根本性表述单位。易言之,遗产必定与一定的地理环境和地方发生联系,其存在与延续有赖于“地方性知识”(local knowledge)。就遗产的本义而言,遗产是指依据一个特定的继承关系从祖先那些获得遗留下来的财产与权利。[1]15这说明“遗产”的传续最初发生在私人领域内,主要是指在家庭、族群或人群共同体内部的传承。就传统的乡土中国而言,村落是我国乡土社会的基本单位。那么,遗产的创造者、传承者首先应该是个人、家族或村落共同体。又由于他们与其所居的地方村落联系紧密,对地方存有主观和情感上的依附,[2]15因此,遗产成了地缘性人群共同体与土地之间的“捆绑”关系的表达,成了地方情感与“地方性知识”的文化表述。由此看来,遗产的传续离不开地缘性人群共同体的自觉保护。

需要说明的是,这里的“地方”具有两个层面的含义:其一,“地方”首先是指一定的地理方位和空间范围(地缘性),以及涵盖超越“地方”之上的人群共同体。亦即,“地方”或者说“区位”(a specific location)、“场所”(locale)是相对稳定的,而地缘性人群共同体则是历史情境之中的文化载体。这说明,遗产与其所依存的地方之间的关系是相对稳固的,并且遗产作为特定人群的文化表征,承载着地方的独特文化与历史记忆。其二,如克瑞斯威尔(Tim Cresswell)在《地方:记忆、想象与认同》一书中所强调的,“地方”是一种观看、认识和理解世界的方式,我们可以从人与“地方”之间的种种关系,发现意义和经验的世界。[2]这表明,遗产所依附的“地方”不仅仅是一个表达区位、位置、场所的地理空间概念,而更是一种人们对历史记忆、文化认同、外部世界的理解方式。尤其是在全球化、现代化的场景中,遗产已经超越某一个地方,而具有了“非地方性”(non-local),成为体现国家认同、民族自豪感、行政权力等异质性特征的文化符号。由此,遗产有了地方性与非地方性的双重特性,并成为联结地方与国家的重要媒介。

事实上,在现代语境中,“遗产”从一开始出现就不仅仅是“地方的”,而且还是构成民族国家“合法性”的依据之一。回溯历史,遗产的发生发展与18世纪末19世纪上半期欧洲的民族主义、民族国家的建构等密切相关,如法国的大革命催生了“国家遗产”的理念。其次,从遗产保护的初期开始,遗产就从私人领域扩展为国家建构中的重要因素,并逐渐被建构为体现民族意识与政治权利的文化符号。另外,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所架构的人类遗产体系及所制定的遗产规则都有其深刻的历史文化背景,是西方民族国家之间“角力”的结果。在此层面来看,遗产已经从某个特定人群及其依存的地方社会扩展至公共领域,成为国家建构和民族认同的文化符号和政治表征。

在人类学的研究领域内,“民族”与“国家”是在利益、权力与现代技术,特别是印刷、传媒等合力作用下,才历史性地发生重叠,并被假定为具有重叠边界的“想象的共同体”(安德森)。而且,由于“想象的共同体”产生于特定的历史时段与特殊的政治背景下,那么民族国家所表述的人类遗产也就具有了明显的政治表征与想象成分。[3]5-12因此,在民族-国家的名义下,“国家遗产”成了人类遗产最根本的表述单位;在现代语境中,“国家遗产”已经涵盖了现行遗产的所有类型,并成为使遗产“合法化”、“正统化”的一种符号和标签。概而言之,“国家遗产”是“国家化”的遗产,是以国家权力为背景,由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及其《公约》等推动而形成的;它是一种文化符号,更是一种政治隐喻与话语权力的表达。

二、从民间文化到“国家遗产”:端砚文化的遗产化实践

民间文化的“遗产化”现象已极为普遍。譬如“粤剧”的申遗、“端砚制作技艺”的申遗、“雷州石狗民俗文化”的申遗等等。2006年端砚制作技艺入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与此同时,它又积极备战世界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申报。

一般认为,“端砚,始自唐武德之世,至今已有1 300余年。”历史上,端砚的开采、制作与古端州黄冈村有着紧密联系。据史料记载,“羚羊峡西北岸,有村曰黄冈,居民五百余家,以石为生,其琢紫石者半,白石、锦石者半。紫石以制砚,白石、锦石以作屏风、几、案、盘、盂诸物。”[4]192黄冈南临西江,西临羚羊峡斧柯山,北枕北岭山,这一带绵延数十里的山脉,蕴藏着丰富的砚石资源。古黄冈村民则是凭借其地理优势,采石制砚,以石为生。古黄冈村即今之黄岗镇一带,其中以白石村、宾日村为制砚核心区域。从整体上来看,端砚既具有典型的物质形态,又形成了从采石、雕刻艺术到民间信仰等一套较为完整的民间文化体系,显然,端砚文化已经成为肇庆及广东人民一份重要的文化遗产。然而,伴随全国“遗产热”的浪潮,2005年肇庆端砚文化也开始加入申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行列,力图获得官方认可的“遗产”身份,于是相关的遗产论证、申报与管理随之展开,端砚文化“遗产化”的实践由此展开。

自2005年起,端砚文化的遗产化进程首先由肇庆民间组织——端砚协会具体推动,主要负责端砚文化的价值论证以及申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工作。需说明的是,端砚协会成立于2001年12月,其性质为肇庆市端砚行业的群众组织,而其成立和政府的影响密不可分。作为一个民间组织,它的直接领导者是市委常委,其第一任会长是肇庆市前任副市长,现任会长为肇庆市前任市人大主任。[5]80-81基于这样的背景,2004年,协会协助政府获得“中国砚都”称号,并举办“端砚文化节”;2005年被评为广东省先进民间团体,并由此成为端砚文化遗产化的主要代言人和推手。

主要表现在:其一,从端砚文化的“非遗”特征、历史价值、艺术价值、学术价值等入手,对其进行遗产价值论证。(1)端砚生产的历史悠久,始于初唐;(2)端砚的制作从采石、选料、雕刻到打磨、配盒等环节全部为手工制作;(3)端砚制作的手工技艺与端砚砚民的生产生活方式紧密联系在一起,并形成了一整套关于端砚制作的地方性知识体系,诸如辨石、技法等,进而通过家族传承和师徒传承的方式代代相传;(4)端砚行业有自己的行会和伍丁信仰。另外,从端砚文化的历史价值来看,端砚自初唐问世以来,因其特殊的石质、工艺而代表了我国传统手工艺发展的历程,是研究岭南文化的重要史料;同时,端砚的制作因体现了每一个时代的艺术风格和地域特征而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伴随端砚的功能由实用而兼具艺术性,端砚还形成了自己独有的收藏、鉴赏文化,并在历史上留下诸多名家赏砚的作品,由此,端砚文化也成为人类学、民俗学和历史学进行学术研究的重要对象。[6]7

通过遗产特性、价值的论证,端砚文化显然已经具有现代文化遗产的所有特征,并且由于全球化进程的加速、经济一体化和机器大生产的挑战,端砚制作面临标准化生产、技艺传承断层以及砚石资源日趋紧张等难题。所以,端砚制作技艺的“申遗”刻不容缓。

其二,端砚协会具体推动了“端砚制作技艺”申遗的前期调查和文本撰写。在肇庆市委市政府的支持下,端砚协会开展了砚石普查、端砚文化传承情况调研,同时对白石村、宾日村中有一定影响力的从事端砚制作的家族进行走访、调查,搜集族谱资料等。在此基础上,协会按照遗产申报的相关要求准备图片、影像,撰写了申报文本和端砚文化保护与发展计划等。①端砚协会阿华访谈资料,2011年7月19日。2006年5月,“端砚制作技艺”顺利登录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随即,地方政府通过资金投入和政策法规加大对端砚文化遗产的管理。2006年政府投资200余万元打造中国端砚文化村,11月25日文化村旅游景区对外开发;2007年,中国端砚文化村项目引入发展商,将投资近亿元建设中国端砚文化旅游景区,保护传统手工作坊,8月启动端砚与文房四宝捆绑申报世界遗产的工作。

纵观端砚文化由民间文化到“国家遗产”的过程,政府在价值论证、遗产申报和管理中始终是主导力量,既丰富和弘扬了端砚文化的内涵和价值,又使端砚文化遗产得以重新梳理。从另一方面来看,“国家遗产”的身份也给端砚文化及地方社会、地方民众带来了机遇和挑战。其一,“国家遗产”的身份进一步确认了端砚作为中国传统文房四宝之一的社会地位和现实价值,其社会影响力逐渐扩大,尤其是在“文化全球化”的当下,端砚文化已经成为人们体认国家认同的符号表达。其二,在端砚文化进行重新梳理的过程中,端砚文化的地方性呈现出削弱却又竭力重构的境况,端砚文化及其所赖以生存的地方社会尤其是文化持有者正面临抉择。

三、地方社会的回应

进入21世纪以来,民间文化的“申遗”已经成为普遍存在的社会现象,但有关文化主体的边缘化问题因其复杂性而未能受到足够的重视。就端砚文化的历史演变而言,肇庆白石村、宾日村一带的村民在历史上都以砚为生,他们通过口传身授的方式使端砚制作技艺得以薪火相传,他们无疑是端砚文化遗产的传承人和持有者。易言之,端砚文化遗产是肇庆乡民生产生活实践的结果。然而,从端砚文化的遗产化进程来看,国家、地方政府、端砚协会与专家学者在其中扮演了举足轻重的角色,相对而言,砚村的村民们则显得“沉默无语”(mute),他们往往是被动地接受遗产概念、遗产保护理念。就此而论,近年来端砚遗产的申报和管理使得“国家遗产”的理念深入村落社会,并进一步强化了政府管理与端砚遗产的关联,在此过程中,遗产与地方的依附关系也悄然发生改变。

(一)地方精英的有限参与

遗产是地缘性人群共同体的情感依附与集体记忆。因此,早在2004年、2005年白石村梁姓村民曾向肇庆市政协进行提案,多次建议“加强保护端砚石资源”。但对于“非物质文化遗产”,他和同村村民回应说,当时并不知道非物质文化遗产是什么,更不确定非物质文化遗产与自己有何关联。不过,2005年开始的端砚“申遗”使人们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概念、保护理念等都有了模糊的认识,并且“申遗”的成功进一步激发了他们保护端砚文化遗产的想法。

2006年5月伊始,白石村部分村民不仅主动邀请学术机构参与申报世界遗产的前期准备,而且积极开展端砚制作技艺的抢救性保护,对老艺人及其制作技艺、代表作品等予以记录、录像;同时筹备民间基金会来团结端砚艺人的力量、资助端砚文化的学术研究,并力图进一步宣传端砚文化,打造端砚文化产业。其做法包括:首先,以黄岗镇的名义与地方高校肇庆学院联合组建“‘端砚制作技艺申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前期研究’科研课题组”,在2006年5月至2007年期间,重点对制砚名师及其学艺经历、技艺特点、传承情况以及行业现状等进行前期调查。其次,部分地方精英成立民间端砚基金,开展民间交流沙龙——“砚语堂”,不定期举办研讨会、印发刊物、活动材料等,积极推动端砚文化的资料收集、学术研究等工作。①白石村阿开访谈资料,2011年7月18日。在此过程中,地方民众尤其是地方精英呈现出对端砚文化的自觉保护以及对遗产申报和保护的高度热情。

需要说明的是,在国家遗产作为一种外来力量或者说“权力”样态进入地方社会的过程中,原本清晰可辨的遗产主体性、归属性变得十分复杂。究其原因,在遗产的国家化进程中,政府享有遗产保护、规划与管理,以及旅游开发的优先权,而遗产所在的地方社会、地方文化持有者却成了国家资源配置和行政政策的被动接受者,其边缘化的情状使得遗产保护主体严重地依托官方政府。由此,在当前的遗产保护与管理体制下,地方精英的作为虽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村民们对“己文化”的关注,但他们的保护仍以寻求政府的力量为主,而忽视了大多数遗产主体的力量。

(二)“伍丁”仪式的复办

肇庆端砚具有丰富的文化内涵,从历史来看,它是我国传统文房四宝之一,与祖先崇拜、伍丁信仰等紧密相关,并已深深植根于黄冈村民的生产生活实践中,对当地民众的认知系统、价值理念等产生了重要影响。据史料记载,古黄冈村民奉伍丁为端砚行业的祖师爷,他们在入门拜师时有拜伍丁的习俗。伍丁,相传为开山凿路的五位英雄,又称“五丁”。相关的传说最早见于托名汉扬雄的《蜀王本纪》,北魏郦道元《水经注·沔水》引蜀汉来敏《本蜀论》、晋常璩《华阳国志·蜀志》、晋阚马因《十三州志》和明朝《蜀中名胜记》等皆有记载。[7]94如今在肇庆仍可觅到唐宋时期、元代、明代留下的关于“五丁”的石刻。

在漫长的历史演变中,凿石开路的五位英雄逐渐被朝廷“敕封”为“工部尚书”、“太子太保”、“即墨侯”等。在宾日村、白石村现存有伍丁祖师的三块神牌,即:敕封工部尚书伍丁先师之神位(明代遗存)、敕封太子太保伍丁先师神位(明代遗存)、“九天开化文昌帝君、五丁力士先师神位”。直到解放初,每年的农历四月初八,白石村、宾日村一带都会相聚于伍丁神牌前举行祭拜“伍丁祖师”的仪式。

在端砚文化申报“国家遗产”的背景下,其人文传统也重新得到审视和挖掘。2006年白石村中8位端砚匠人集资发起“纪念伍丁先师宝诞拜师节”的活动。同年农历四月初八,在肇庆市下黄岗一村村委会、肇庆市端砚协会及有关学者的大力支持下,端砚行业传统的“纪念伍丁先师宝诞拜师节”在白石村得以恢复。参加活动的人员包括白石村各姓氏代表、地方政府代表以及媒体记者,人数近两千人。该仪式主要分为“游神”、祈福、行礼、聚餐等四个部分。[8]41与以往相比,政府与媒体记者的参与显现出“拜师节”附着的时代内涵。它已经不限于乡民学艺拜师、祭祀祖师的一种具有“私义性”的活动,而演变为地方社会普遍关注的公共活动,这说明端砚文化遗产的意义和内涵也在发生改变。

2011年农历四月初八,宾日村隆重举行“伍丁先师宝诞暨伍丁祠堂落成庆典”活动。其仪式过程与白石村的大体相同,但宾日村专门为伍丁修建了一座祠堂,并在仪式结束前将“伍丁”请入祠堂正厅,供人瞻仰。

祠堂本为族人祭祀祖先的场所,其功用在于整合宗族文化、增强宗族内部的文化凝聚力。依此而论,伍丁祠堂的兴建不仅仅旨在恢复仪式,更重要的是将伍丁作为一个大宗族的文化“祖先”,来整合信仰伍丁的所有人群,进而重振或培育砚民群体的文化认同。可以说,这一举动是复兴端砚传统文化、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要内容,但从目前的实际情况来看,部分村民对于伍丁祠堂的兴建持有保留意见,他们也没有到过该祠堂。仪式的恢复、祠堂的兴建是复兴传统文化的重要举措,但是如何使人们真正地实现其对文化的自觉保护,这还有赖于发挥民众的主体意识。

四、总结与反思

在端砚文化遗产化的进程中,国家的主导作用尤为突出,而地方民众尤其是文化持有者虽是遗产的传承主体却面临不断边缘化的境遇,其与遗产的内在联系面临考验。这一点已经为大多数研究者所关注。不过,端砚文化的遗产化实践还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国家遗产的管理与地方社会的现实之间仍存在一定的距离,尤其是“自上而下”的保护理念在地方社会不仅遭遇尴尬,而且难以促成文化持有者实现真正的文化自觉。

(一)非遗传承人保护制度在地方的实践

文化遗产的传承人保护机制最早出现在日本的《文化财保护法》中。日本政府相当重视对艺能表演艺术家、工艺美术家的认定,并把认定对象分为三类,即个别认定、综合认定和保护团队认定,其中个别认定是指对于某个技艺传承者的个人资格的认定。而这个具有高超技能且能传承某项文化财的技艺传承人则被政府认定为“人间国宝”,予以经济等方面的资助。[9]109我国也在《国务院办公厅关于加强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意见》中明确提出建立科学有效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机制,“对列入各级名录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可采取命名、授予称号、表彰奖励、资助扶持等方式,鼓励代表作传承人(团体)进行传习活动。通过社会教育和学校教育,使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的传承后继有人。”就端砚制作技艺而言,程文是端砚世家程氏家族的技艺传承人,掌握了采石、制砚的技术,而且还通过开班等方式向数百学徒传授技艺,因而,在端砚制作技艺入选国家级非遗身份后,程文也随之被政府授予“端砚制作技艺代表性传承人”。另有两位制砚名师被授予省级非遗传承人。

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保护制度既是对文化持有者、承袭者的认可,同时也赋予其文化权利。就端砚制作技艺而言,对于政府认定的国家级、省级传承人,村民们主要有两种说法:其一,从传承的角度来讲,这一制度有助于端砚制作技艺的继承和发展,进而使端砚文化得以弘扬;从传承人个人来看,其遗产身份的认定为其带来了诸多好处。正如村民阿开所说:“他们的知名度得到了提高,社会资源自然也会增多。”其二,从制砚的历史来看,在白石村、宾日村曾经形成了八大制砚世族(也有四大家族的说法),传承、发展至今的制砚家族表示,每个家族代表性传承人无论是从技艺的继承和传续来讲,都可以成为优秀的端砚制作技艺的代表。但是,他们中的大多数并不是非遗代表性传承人。这样,非遗传承人在一定程度上引发了人们的争议和揣测,进而削弱了其在遗产保护中的积极影响。如国家级端砚制作技艺代表性传承人阿文所担忧的,大家对非遗传承人的各种说辞,事实上表明了现在的年轻人对名和利的过分追求,这将不利于端砚文化的良性发展。也就是说,如何使非遗传承人制度符合地方社会的实际情况,发挥其促进遗产保护良性发展的作用,将是今后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过程中亟待解决的重要议题。

(二)文化自觉的再思考

纵观上述端砚文化遗产化的进程,在政府的主导下,端砚文化由地方到国家,与此同时,地方民众对于文化遗产的认识由陌生而熟悉,由“自在”而“自觉”。事实上,“申遗”本身也是一种宣传遗产和保护遗产的行为。近年来中国的遗产申报工作表明,遗产申报的过程实际上是一个对遗产地进行重新梳理与整治的过程,也是一个加强遗产保护与管理的过程。[10]42不过,当下的遗产申报和保护大都成了基于扩大地方知名度、打造旅游产品、增加地方财政收入等的功利行为,所以有学者提出我们的“文化自觉”[11]188还没有真正实现。

依照费孝通先生的理解,“文化自觉”是对“人文价值的重新思考”,是人们对“己文化”传统的欣赏,对“异文化”的了解,进而实现文化的兼容并蓄、和平共处。在遗产实践与遗产研究中,“文化自觉”的理念同样重要。从宏观层面来看,全人类的文化自觉对于遗产保护自然是好事,但其涵盖面显然过于宽泛;同样,国家与地方政府的“文化自觉”虽很重要但也具有相当的有限性与“想象”成分。而且,由于当前的遗产保护运动是一场由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倡导的,由民族国家与政府推动的“自上而下”的政治运动,其中过于强势的“权威遗产话语”、行政权力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传统文化的存在方式与传承方式,如前文所述的“伍丁仪式”的复办与“伍丁祠堂”的兴建,以及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制度的地方不适应症等。因此,文化自觉的实现从根本上强调“以人为本”、“以民为本”,而这里所提及的“以人为本”则应更倾向于指民间文化的持有者。

从端砚文化的传承与保护来讲,地方政府的积极作用不可忽视,但因其权力的强势及其与遗产的微妙关系,所以有必要引入第三方机构、NGO组织等对其进行规范和监督。同时,政府应为民众“赋权”,通过立法保障、政策制订、“文化遗产日”以及文化节活动的开展,鼓励、引导文化持有者的广泛参与,使端砚文化存活于他们日常的生产生活之中,保持其活力,这将是保护文化可持续发展的一个重要途径。

[1] Hewison R.Heritage.An Interpretation∥David L.Uzzell.Heritage Interpretation,Volume 1:The Natural and Built Environment.Belhaven Press,1989

[2] 克雷斯维尔.地方:记忆、想象与认同.徐苔玲,王志弘,译.台北:群学,2006

[3] 彭兆荣.以民族-国家的名义:国家遗产的属性与限度.贵州社会科学,2008(2):5-12

[4] 屈大均(清).广东新语:卷五.北京:中华书局,1985[2010]

[5] 何向.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下的石砚文化观察——以肇庆端砚为例.中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008(3):80-81

[6] 王建华.“端砚制作技艺”申报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资料摘录.肇庆学院青年“端砚制作技艺申遗专刊(七)”,2006

[7] 陈羽.端砚民俗考.北京:文物出版社,2010

[8] 王建华.中国端砚文化村恢复纪念伍丁先师宝诞拜师节活动.中国文房四宝,2006(4):41

[9] 顾军,苑利.文化遗产报告——世界文化遗产保护运动的理论与实践.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5

[10] 张朝枝.旅游与遗产保护——基于案例的理论研究.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8

[11] 费孝通.论人类学和文化自觉.北京:华夏出版社,2004

Locality and Nationalization of Folk Cultural Heritage

Gong Jian

In recent years,folk culture is formed as a new mode of humane resources by interpreting as“heritabilization”.In the process of heritabilization,the local culture is now chaing into the national heritage.This phenomenon,more focused 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folk culture and cultural heritage but the practice of nationalization and the local characters of heritage,creates heated debates among researchers.Taking Duanxi inkstone culture as an instance,the identity of national heritage enhance the linkage between government's governance and heritage,however,it weaken the inherent correlation of heritage and the local areas.The management of national heritage still maintains a long distance from the local reality,especially when the“top-down”protecting conception could not realize cultural consciousness of culture holders.Therefore,promoting the broader participation of culture holders and standardizing local government's executive powers will be the essential part of cultural heritage protection in the future.

Heritabilization;National heritage;Locality;Duanxi inkstone culture

2011-11-03

本文为作者主持的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十一五”规划项目“民间文化的遗产化与产业化研究”(项目号:GD10YSH03)成果之一。

龚 坚,肇庆学院旅游学院历史系,博士,邮编:526061。

(责任编辑:连丽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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