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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政治经纪人到发展经纪人
——人类学经纪人研究回顾及展望

2012-08-15李小云

关键词:行动者人类学经纪人

张 莉 李小云

从政治经纪人到发展经纪人
——人类学经纪人研究回顾及展望

张 莉 李小云

在人类学中,经纪人泛指在两个单位之间进行调解并从中介活动中获益的行动者。政治人类学与发展领域的人类学学者先后对经纪人的角色和功能给予关注。文章首先从经纪人存在的社会基础、权力体系与经纪人的关系、经纪人的企业家精神等方面回顾政治人类学有关经纪人的研究;而后从发展经纪人的理论基础,其存在的结构性支撑、主要功能以及发展经纪人与其他行动者的特殊能力和策略等方面回顾人类学家有关发展经纪人的研究成果。在此基础上,对人类学经纪人研究在我国的应用予以简要分析与展望。

人类学;政治经纪人;发展经纪人

经纪人的概念起源于经济学,原指为买卖双方拉线撮合从中收取佣金的人。后来,这一概念被引入人类学,泛指在两个社会单位之间进行调解并从中介活动中获益的行动者,与那些能够自我代表的行动者区别开来。人类学家对经纪人的兴趣由来已久。自20世纪30年代末开始,英国的一些非洲研究者,就将调解现象作为一个重要的研究问题,开始讨论经纪人的概念。20世纪60和70年代,经纪人成为政治人类学中的一个重要概念,对行动者而非结构感兴趣的学者,例如曼彻斯特学派的成员,关注于分析殖民后期和新独立国家中联接国家与地方社会的政治经纪人。这些研究对结构功能主义的研究范式提出了质疑,他们强调这样的事实:社会行动者并不是仅仅在被动地扮演角色或执行规范,他们作为积极的能动者,在体系和结构的边缘为自己扩展空间。

政治人类学有关经纪人的研究由于过于强调使用策略的可能性,相对忽视了结构性的制约,而受到一些学者的批判。相关研究出现衰落之势。但发展领域的人类学家又将经纪人的相关理论引入到他们的研究中,开始关注位于发展援助“捐助者”与潜在“受益人”之间的发展经纪人,使有关经纪人的研究重新恢复生机。本文将对人类学领域相关研究成果进行回顾,并就人类学经纪人理论在我国的应用进行分析和展望。

一、政治人类学有关经纪人的研究

当人类学家将他们的关注点从社区内部组织转向社区融入更大系统(如国家、市场、科层体制)的方式时,经纪人的角色和功能便进入了人类学家的视野。这些经纪人处于将地方体系联接到更大系统的关键点上。[1]1066结构功能主义的研究范式受到质疑:它无法解释大量社会异质性的来源和发展动力。因而一些人类学家采用行动者为导向的分析方法,关注行动者个人的选择、创新行为等。这种方法假设行动者作为一个部分参与到社会结构的建构中,从而使得社会结构出现不同模式。[2]73-74政治人类学中有关经纪人的研究成果十分丰富,由于篇幅所限,本文仅从几个较为核心的问题“经纪人存在的社会基础”、“经纪人与权力体系的关系”以及“经纪人的企业家精神”等,对以往的研究成果进行回顾。

(一)经纪人存在的社会基础

在政治人类学的研究中,经纪人作为一类重要的社会行动者,其基本功能是将社区中具有社区取向的群体与掌控国家机构的具有国家取向的群体联系起来,并在他们之间进行调解。一些学者从国家的视角出发,指出政治经纪根源于一个弱国家无法将其理性强加给地方,因而更多依赖于庇护—附庸关系(patron-client relationships),而非具有普遍性的官僚制准则,来实现其主要的统治职能,以减少国家干预的不可预测性。[3]11另一些学者则从社会底层的视角出发,认为由于那些低收入的群体,缺乏经济安全和政治联系,无法在政治上代表自己,也不能团结起来捍卫某些权利。他们找不到直接的、非中介的获得公民权利的途径,只能依赖于中介人物,来阐明他们的要求和主张,获取政治和经济利益。经纪人便从这一群体中间涌现。[4]321还有学者摆脱了权力分配不平等这一前提条件,认为经纪人行动的关键在于社会形式相互交叉,而并不必然整合为某一特定的社会等级。[5]147

政治经纪人(或称政治掮客)在不同历史文化背景下,体现在不同的角色身上,如中国晚晴时期的士绅[6-7],1910年前墨西哥的大庄园主[1],非洲殖民时期的部族首领[8-9],以及当前南非“官僚化的垦荒者”[4]330等等。

(二)权力体系与经纪人的关系

政治人类学中有关经纪人的研究,根据不同权力体系对经纪人施加的影响,大致分为两种视角。一种视角将经纪人置于等级森严、二元对立的社会中。经纪人(如村庄首领)服从于统治权威,而经纪人的拥护者又服从于他们。经纪人不能对其身处的权力结构产生影响,这制约了他们为自身牟利的空间,并使其身处困境之中。Gluckman,Mitchell和Barnes在《英属非洲中部的村首领》中就强调了首领在其位置上的矛盾心态。在村庄里,他处于亲属关系与政治体系的界面上,陷于两种规则、规范和价值体系中,在地方传统需求与现代殖民管理要求之间挣扎。[8]89-106杜赞奇在分析中国晚晴时期从乡村“权力的文化网络”中产生的“保护型经纪”时,也指出了他们因角色的两面性而面临的困境。这些经纪人要对上负责,承担起征税、管理的职责,同时由于与所处的乡村有着自然的联系,往往会在乡村与国家的博弈中照顾到乡村的利益。随着后来国家财政对农村的需要不断增强,保护型经纪不得不向农民征缴越来越重的摊派,其保护的作用日益减弱,在农村的威望大受影响,自己的经济利益也经常受到损失。[6]37-51

而另一种视角认为,在地方社会与大都市的决策中心之间存在鸿沟时,统治权威不得不依赖于经纪人的权力,因而经纪人不再仅局限于“传送带”的角色,为了他们自身的利益或基于他们自身的政治观念,他们积极地开拓行动空间,甚至影响着统治权威的政策和实践取向。更多的学者支持这一视角。[10]11如萧凤霞在有关中国乡村社区权力结构变迁的研究中指出:封建帝国对乡村的统治依赖于士绅承担的“经纪人”的功能。士绅上对政府,下对村民,享有充分的自治权力。他们既可以制约皇权下伸的意向,也可利用在乡村的支配性权力而获利。萧凤霞认为,这种经纪模式与1949年以后,中央政府依靠乡村干部来管理和控制乡村的模式存在根本的不同。乡村干部的权力和利益获得都以服从国家命令为前提,因而他们是国家控制乡村社区的忠实代理人,而非经纪人。[7]Lucy Mair在其有关非洲政治变迁的论文中,对经纪人的能动性也提出了相似的观点。她认为,村庄首领在其臣民看来具有双重的成员身份,既是团结一致反抗殖民统治的象征,又是潜在的暴君,这使首领易于利用其中间人的地位获取不当利益。此外,村庄首领的处境,由于新的政治领袖的出现而变得更加复杂。经纪人的位置具有不稳定性,并不是一劳永逸的。为了应对权力结构的不断调整,经纪人要采取主动,变为“政治企业家”。[9]91-111

(三)经纪人的企业家精神

“企业家精神”作为经纪人的重要特征,被一些学者所强调,它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经纪人的角色,并将其与其他中介类型区分开来。经纪人的策略在于使自身的服务具有不可或缺性,他们主要从三方面来塑造这种不可或缺性。其一是对关系网络的操控。[5]148-158经纪人角色主要由地方“名士”或“大人物”来行使,他们一方面是某些正式权力(社会、经济和政治权力)的联合体,另一方面,又具有广泛的个人关系网络。他们本人虽然不能控制“初级资源”(土地、工作、资助、贷款等),但力图通过积极操控网络资本,与那些控制初级资源的人们进行接触,通过沟通获取利润,经纪人在某种意义上是网络专家。但他们一般十分谨慎地禁止他人进入其关系网络,以保持其对界面的垄断。其二,是对意义的管理。[11]87-107经纪人将一方行动者的话语和行动,按照代理链条另一端的行动者能够理解的方式进行转译,通过赋予事物及行动不同的功能和意义,来转变事物与行动的意义,以适应每个经验体系。其三,是自我展示的技巧。经纪人利用其同时属于不同世界的事实,或者强调其与地方社会的亲密性,或者强调其对超出地方社会范围之外的价值体系的控制。他总是力图将自己描绘成“能干事情的人”,一个不计较个人利益,只为社区谋福利的人。[10]17

(四)对政治经纪人研究的评论

政治人类学中有关经纪人的研究,通过民族志的方法,关注来自社会上层行政权力以外的相互交织的影响力,强调在微观进程中存在的结构和张力,着力于对地方小传统的文化解读,把握住了地方社会的历史文化脉络。同时,相关研究试图打破结构功能主义的束缚,克服普遍性宏大理论的限制,强调冲突及其调解,“通过对功能失调的分析,为研究一个复杂系统的功能提供了一个独特的视角”[1]1065。

但这些研究过于强调行动者的能动性,相对忽视了政治、经济结构的局限。这一瑕疵受到一些学者的批判。一些批判者认为把行动者策略作为分析中心的代价是忽略其他更为宽泛的因素。经纪人试图通过呼吁和重建个人化的关系,使“道德经济”的理念重获生机,但却不能准确地感知“国家影响”的稳定性,也不承认日益支持这种影响,或与这种影响联合起来的市场的权力。[12]981-1002现代国家政治权力的行使,和与之相伴的根深蒂固的私有产权形式,可能会减少使用任何策略的可能性。[13]545-577还有学者认为,有关经纪人的论述是一种意识形态的建构,它使个人主义框架享有过多的特权,而模糊了一些更为隐秘的事实。[14]23-62这些批判促使政治人类学有关经纪人的研究出现了衰落之势。[4]318

二、人类学有关发展经纪人的研究

在社会不断发展变化的背景下,政治人类学中“经纪人”的概念,在发展领域的人类学研究中重新获得重视。很多殖民地国家在独立后,经济上严重依赖于外部资源,对于这些国家的政府而言,动员和获取发展援助“收入”变得至关重要。国际发展援助的重新调整以及援助去中心化的新特征,引发了这些国家与国际金融机构,以及当地不同利益群体之间的各种冲突与合作。这一现象引起了一些人类学家的兴趣,他们以批判与解构的视角关注发展的惯例、实践和主观性,即被政策掩盖的发展实践领域。[15-17]在此基础上,一些学者注意到介于发展援助的“捐助者”与潜在“受益人”之间的中介组织和个体行动者,并借用政治人类学中“经纪人”的概念,将其称为“发展经纪人”。它们代表新的利益群体,加入到地方的权力中心,并在发展项目的执行中扮演着关键角色。[10]4相关研究通过对发展项目的“社会生活”及不同社会行动者的反应和经历进行人类学理解[18]14-15,揭示发展现实显著的复杂性,并引出对国家、地方的治理形式以及与中介组织之间关系的更广泛思考。

本文主要从发展经纪人的理论基础、其存在的结构性支撑、主要功能以及发展经纪人与其他行动者的特殊能力和策略等方面对人类学有关发展经纪人的研究成果进行回顾。

(一)发展经纪人的理论基础

有关发展经纪人的研究沿用了以行动者为导向的分析方法,但在一些学者的努力下,这一分析方法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了以往的局限性。正如诺曼·龙所澄清的那样,行动者方法的“个人关注”并不是方法论上的个人主义,它关注的是“对相似的结构性状况而言差异性的反应”。该方法有助于进一步理解小范围内相互作用的社会设置是如何与更宽泛的结构网络、资源场域发生互锁的。[2]75它认为政策和实践的关系并不是工具性的,这个过程常常是不可控的,而且结果是具有不确定性的。它强调在实践中发展的意义是如何被生产和协商的,以及发展过程如何对卷入其中的不同社会行动者产生不同的意义。[19]同时,相关研究还借用了以拉图尔为代表的“行动者网络理论”的分析架构,尤其是“转译”(translation)的概念。在“行动者网络”理论中,“行动者”之间关系是不确定的,每一个行动者就是一个结点,结点之间经通路链接,共同建构起一个“网络”。[20]221-223只有当行动者通过清晰的共同表述来重建互动网络,这个系统才可以维持稳定。在这个过程中,他们通过“转译”过程来实现对共同意义和定义的协商。在这里,“转译”指通过共同参与和利益互锁以促成项目现实。[3]13

以行动者为导向的方法与行动者网络理论相结合,构成了一个丰富细腻的分析框架。有关发展经纪人的研究所关心的问题就变成了:发展项目(通常是不可预见的)如何通过生成和转化利益、通过联合资助者而创建适宜的环境得以变成现实;而非仅仅是行动者在现有的发展安排中如何行动和使用策略。

(二)发展经纪人存在的结构性背景

人类学家通过对发展背景的分析认识到发展经纪人的普遍性和必然性。国际发展是涉及地方、国家、市场以及跨文化社会互动的复杂体系,而发展经纪作为国际发展领域内一种重要的政治行动模式,它的存在必然与国家机器、公民社会以及更广泛的国际政治经济实践密切相关,或者说是对结构性变迁的一种回应。

Bierschenk等学者在对非洲发展经纪的论述中指出,非洲国家正在经历经济自由化和政治去中心化浪潮,国际和双边捐助者将“去国家化”和“去中心化”提上了议事日程。这些改革施加于非洲国家,相当一部分发展援助通过全国性的中介网络(与典型的行政和政治机构不同且完全分离)来运作。在这一背景下,发展经纪人的重要性日益突显,不论在地方、国家甚至国际层面。[10]8Simon在其对印度乡村经纪人的论述中,也强调中介活动的广泛存在是对经济改革的一种回应。经济自由化在村庄与地区层面创造了新的市场行动者、商品贸易与政治联盟。这就需要将印度乡村传统中政治调解人和市场经纪人两种角色整合到一起,在社区、市场和政府官员之间进行协商,协调敌对的活动,以改进市场供应链,并将社区利益与潜在的国家资源衔接起来。[21]197-207可见,对发展经纪活动的分析有助于理解在后自由主义背景下,面对部门私有化、国家紧缩及援助去中心化,地方行动者如何做出反应,使援助机制或市场机制向有利于自身的方向发展。

(三)发展经纪的主要功能

有关发展经纪人功能的论述,主要涉及国家与地方社会的关系、发展政策的执行以及发展利益的最终分配等方面。一些学者将发展经纪置于后殖民国家的政治背景中,强调发展经纪人对于国家与地方社会之间关系的影响。有的学者指出,新自由主义的推行增强了地方政治力量的自主性,经纪人和他们所管理的超国家机构因而变得十分重要。经纪人在其自身利益驱动下,推动了地方权力的重构和村庄权力碎片化。[10]而另一些学者将发展干预看作是国家权力的延伸机制,认为发展项目是一种增强国家权力的治理方式,权力部门屈从于新自由主义援助模式,从而巩固了自己的权威。而地方官员作为经纪人,需要制造农民支持的假象,并向政府高层显示社会的转型。从这些学者的民族志研究中也显示出发展援助正当性的脆弱。[22]51-74

还有一些学者关注于发展政策的社会过程,阐释了特定的政策理念如何将支持者(官员、受益人、研究者和研究对象)吸纳进来,建构起政治联系,从不同的社会网络中创造共同的事实;同时,也分析了政策模式和项目如何被行动者所转化,并朝着他们的目标发展。[3]15-16那些“有经验的经纪人”(项目管理者、田野工作者、社区领导人等)用不同利益相关者的话语来解读同一项目的意义,通过一系列日常的妥协来填补项目计划与现实之间差距,抵制始终存在的分裂的威胁。[23]9但这种“策略性的转译”不可避免会产生意义上的分歧,虽然发展体制得以不断延续,但最终却造成了政策目标和实践之间的分裂。[24]127-148这种分裂不仅仅源自发展体制对上负责的责任模式,也源于地方行动者策略性的行动。[25]149-172

(四)发展经纪人与其他行动者的特殊能力和策略

发展经纪人在结构中占据着关键位置,却是非正式的、个人化的,并且高度不稳定。他们被认为具有特殊的技能和策略。Bierschenk和他的合作者对发展经纪人所必须具备的技能进行了归纳:前两种能力——语言方面和关系方面的能力——与前文“经纪人的企业家精神中”提到的“意义的管理”和“网络专家”十分相似。第三是组织方面的能力。经纪人必须能够管理一个协会或一个办公室,完成复杂的任务和协调行动。第四种能力可称为布景能力,每一个项目都需要一个“橱窗”,来吸引潜在的资助者。这种能力要求经纪人将村庄需求摆到关键位置,夸大其对发展的热忱,或表现出已获得援助的优势。[10]21-23Bierschenk等还归纳了地方发展经纪人能够有效应对地方权力中心的策略,主要包括以下四种:第一,寄托于村庄的策略,即利用给村庄带来的资源发展庇护-附庸网络,从而得到社会地位或地方社会的认可;第二,强化村庄权力的策略,即通过建立经纪人俱乐部来增加其受众,增强其行动能力;第三,中立化策略,即与村庄中的政治行动者结盟,在村庄层面上实现“掌权人”与“发展者”和平共处;第四,寄托于地区的策略,即在地区主义逻辑的政治背景下,将经纪提升到地区层面,以便动员相对重要的投资。此外,还有经纪活动与政治活动彼此跨越的策略,两种活动相互跨越,将引发对影响力的争夺以及寻求新的妥协。[10]26-28

有关发展经纪人的研究不仅关注经纪人如何在“界面”上起作用;同时也关注其他社会行动者的兴趣与行动策略。一些学者在他们的民族志中探讨了“缺乏权力”的“受益人”如何通过对发展的重新解释和“消费者实践”,发出自己的声音并改变事件的进程,重点分析了发展领域的边缘行动者与发展机构的合作关系。[26]217-238这些受益人并不是远离发展的被动受害者,他们掌握了发展话语和援助报酬分配规则。他们不断地为发展活动提供新的解释,而非进行公开的抵抗,从而使占据主导地位的治理秩序为社会底层所用;[27]27-50他们知道如何清楚地表达立场,以获得支持者并建立同盟。发展体制在事实上被这些发展体制的对象所延续。

(五)对发展经纪人研究的评述

在以往的发展话语中,发展经纪人或是被视为“靠管理不善的援助为生的‘寄生虫’”,或是被看作“面临逆境的公民社会的倡导者”。[10]4而有关发展经纪人的民族志研究,试图超越这些论述,谨慎对待各种意识形态的偏离,结合民族志和历史的方法,去还原这一现象的实质。这些研究看似是零乱的、碎片化的,甚至存在着“解释的冲突”,但却恰恰是研究者所希望的结果。他们无意于构建一种能够总结各个国家有关援助的各个方面的宏大理论,而是希望提供一种“方法论的解构主义”,还原发展现实显著的复杂性和真实性。发展经纪相关研究在以下方面为我们提供了有益的启示:

首先,注意关注政策模式背后的利益多样性和行动者本身的视角。[28]644这些研究可以看作是对卷入发展实践的不同社会逻辑进行具体分析的集合,强调近乎无限多样的行动者的观点、策略和场域。如研究者认为不能简单地将“受益人”看作是发展的被动接受者,或是抵抗者,这些边缘行动者与发展机构之间也存在着联盟与合作;而当地权力部门屈从于新自由主义资助者的范式,也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威。这些“隐藏的文本”与发展机构“公开的文本”同时存在。[29]11-18在发展的社会过程中,所有行动者总是通过策略性的表述,遵从于历史的主流或官方表述,并隐藏实践中的分歧或矛盾。发掘被发展政策所掩盖的实践领域,能够使人们从不同的层面,更为深刻地理解地方社会的权力设置,以及国家机器、公民社会与更广泛的国内国际政治、经济实践之间的动态关系。

其次,对国际发展过程的批判性分析变得日益重要。研究者将注意力集中于政策话语的本质,关注其中的不连续性和不确定性,试图通过经纪活动来揭示发展项目计划与现实的矛盾性,批判自上而下的发展政策的兼容性,以及所谓在当地“具有敏感性”的参与式发展模式的真实性。[24-25,27,30]这些批判性的分析能够为政策制定者和援助管理者提供有价值的反思,是人类学对发展领域的一种贡献。

三、人类学经纪人研究在我国的应用前瞻

对于中国国家与地方社会之间的政治经纪人,相关研究在前文已有所提及。近年来,很多学者对相关主题进行了深入研究,形成了丰富的研究成果,这些研究以详尽的田野调查为基础,关注当代中国乡村权力结构的变迁及乡村政治精英的角色特征、行为策略等。[31-32]“经纪人”与其说是一种理论观点,不如说是一种理论视角或分析框架。很多研究虽然没有使用“经纪人”的概念,但其研究意义和理论贡献与经纪人研究却是十分契合的。这些研究对社区内部各种政治力量的相互作用予以动态和历史的考察,着力于对地方小传统的文化解读,折射出国家政权与农村社会之间的动态关系,突显了精英在社区中地位和作用的多重性。

另一方面,目前有关中国发展经纪人的研究相对而言还较为缺乏。随着中国民间组织的迅速发展以及中国对外援助步伐的加快,“中国的发展经纪人”这一主题越来越需要引起人类学学者的重视。尤其是,与之相关的两类行动者值得关注。第一,中国民间组织正处于迅速发展阶段,并在国际对华援助中扮演越来越重要的角色。[33]近年来,很多学者从不同视角研究中国的民间组织,但较少采用“经纪人”的视角对其进行民族志研究。引入发展经纪人的视角,将民间组织视为积极的行动者,有助于理解民间组织如何在变化的环境中建立政治联系、维护自身合法性,并影响政府决策及发展资源的分配,进而呈现当代中国背景下民间组织、地方政府与基层民众之间的现实互动状况。

第二,目前很多境外中资企业及其他驻外机构正积极参与到中国对外援助项目的实施中,并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中国的对外援助模式在很多方面不同于西方发达国家,随着中国对外援助的迅速增加,中国的援外模式与影响越来越受到国际社会的关注,认可与质疑之声相伴。[34]从“发展经纪人”的人类学视角出发,对参与援外项目的中资企业或其他机构进行民族志研究,有助于探究中国发展援助在实践中的运作逻辑,以及各利益相关方之间的相互作用;同时,还可以与西方的相关研究进行必较,发现其中的问题与不一致性,为政策制定者和援助管理者提供有价值的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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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Political Broker to Development Broker——Anthropological Studies on Brokers:Review and Prospects

Zhang Li Li Xiaoyun

The word‘broker'refers to an active mediator between two social units who benefits from this mediation in anthropology.Studies on political anthropology and development anthropology both pay much attention on the functions of brokerage.This article first reviews the studies of broker on political anthropology,involving social roots of the political broker,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brokers and the various power systems,the entrepreneurial aspects of brokerage activities.It also reviews the studies of broker on development anthropology,involving the theoretical?basis,the main function of development brokerage,specific competences and strategies of development brokers and other actors.Finally,the author analyzes the future of the broker studies in anthropology in China.

Anthropology;Political broker;Development broker

2012-02-22

张 莉,中国农业大学人文与发展学院博士研究生;李小云,中国农业大学人文与发展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邮编:100083。

(责任编辑:连丽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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