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海方言中的语气词“啦”

王丽华

（作者系集美大学文学院教授）

现代汉语词类系统中，语气词属于数量不多的封闭类。但不论是在共同语还是在方言中，语气词一般都具有使用普遍，表意丰富，功能复杂等共同特点。在龙海方言区的日常交际中，语气词 “啦”异常活跃，它不仅应用广泛，使用频率高，在语句中出现的位置很灵活，而且又具有丰富的意义内涵和动态的语用功能。虽然龙海方言的 “啦”的读音与普通话 “啦”的读音并没有多大的差别，均读为 ［la］，但用法却比普通话中被普遍认为的 “了、啊”的合音 “啦” 丰富、复杂得多，而且与其它地方闽南话的 “啦”用法相比也有许多差异。

一、“啦”在语句中出现的情况

普通话合音语气词 “啦”一般多用于祈使句或陈述句末尾，而龙海方言语气词“啦”经常出现于各种语气的句子末尾，有时也可以出现在句中。

（一）“啦”用于句末

1、“啦”用于疑问句末尾

1.1 特指问句末尾

（1）伊讲哪货仔啦？（他说什么呢？）

（2）遮是甚么啦？（这是什么呢？）

特指问句末运用 “啦”，使句子带上较为强烈的疑问语气，并且有急切等待回答的意味，用法相当于普通话用于特指问句末的语气词“呢”。例（1）、（2） 句末若不用 “啦”，就是一般语气的询问。如“遮是甚么？”

1.2 选择问句末尾

（3）你是要去漳州，抑是要去厦门啦？（你是要去漳州，还是要去厦门呢？）

（4）你是明仔载抑是后日要出发啦？（你是明天还是后天出发呢？）

选择问句末运用 “啦”，也是带上了急切等待回答的语气。“啦”此时也相当于普通话的 “呢”。

1.3 正反问句末尾

（5）你是伓是要去漳州啦？（你是不是要去漳州呢？）

正反问句末尾运用“啦”，加重选择语气，同时也带有急切等待回答的意味。

正反问句中除了与“是伓是”这类表示提问的肯、否定形式的结构并用外，一般不常用 “啦”，而常用 “是伓”提问，如“伊做过教师，是伓？”（他当过教师，是吗？），或将 “无”置于句末提问，如 “你有去过北京无？”（你有没有去过北京？）

有疑而问的疑问句中只有是非问句的句末一般不用“啦”，常用“嚇”，如“你真实要行嚇？”（你真的要走吗？）

1.4 反问句末尾

（6）你无拍拼要倒落有成绩啦？（你不打拼哪里会有成绩呢？）反问句末尾的 “啦”带有事实本来如此的意味。

2、“啦”用于祈使句末尾

（7）勿爱佫讲啦。（“别再说了”或“别再说啦”）

（8）伓通佫吃烟啦。（“不能再抽烟了”或 “不能再抽烟啦”）

用于祈使句末尾的“啦”作用相当于普通话的语气词“了”或“啦”。例（7）表示经常讲或不愿多说的事就别再说了；例（8）表示经常劝说的事就别再做了。

3、感叹句末尾的 “啦”

（9）伊实在是真可怜啦。（他实在是很可怜哪。）

（10）迄个人真未见笑啦。（这个人真不要脸哪。）

感叹句末尾的 “啦”随句子所要表达的内容增添或加重各种情感意义，例 （9）增添了怜悯的意味；例 （10）增添不满或嘲笑等情态。

4、“啦”用于陈述句末尾

（11）伊是我的先生啦。（他是我的老师啦。）

（12）伊讲位遐行啦。（他说从那儿走啦。）

（13）我来去上课啦。（“我去上课啦“或”我去上课了 “）

陈述句末尾的 “啦”往往带有有强调或解释、说明的等意味。例 （11）强调事实本来如此，例 （12）强调 “伊”说的话，例 （13）强调我要去上课这件事。

（二）“啦”用于句中

1、“啦”用于句中停顿处

（14）无啦，伓是安尼啦。（没有啦，不是这样啦。）

（15）无影啦，伊无讲啦。（没这回事啦，他没说啦。）

（16）伊啦，透早出去的是伊啦。（他啦，一早出去的是他啦。）

（17）在遮啦，你的领带我甲你找出来啊啦。（在这儿啦，你的领带我给你找出来了啦。）

（18）读册啦，勿爱佫看电视啦。（读书啦，别再看电视了。）

句内停顿前用 “啦”时，一般带有一定的提顿作用，而且句末往往也用 “啦”或 “啊啦”与之呼应。另外， “啦”对位于“啦”之前所表述的内容也具有强调作用，如例 （16）强调一早出去的人是 “伊”而不是别人， 例（18） 祈使句句中的“啦”，强调赶快 “读册”，别再看电视了，同时也带有责怪等意味。

2、陈述句正反结构中间的 “啦”

（19）即片电影好看啦否看。（这片电影好看啦，怎么会不好看。）

（20）即片电影否看啦好看。（这片电影不好看啦，怎么会好看。）

（21）伊早起有去啦无去。（他早上去啦，怎么会没去。）

（22）伊早起无去啦有去。（他早上没去啦，怎么会去。）

这种正反结构强调的是 “啦”之前的肯定或否定形式所表述的结果。如例（19）强调电影 “好看”；例（22） 强调伊“无去”（没去）。

二、“啦”的语用功能

从上述多个例子的分析可看出，“啦”这个语气词与普通话 “啦”的用法确实有明显的区别，它跟普通话其它几个典型的语气词一样，在语句中具有功能性。胡明扬先生认为语气词具有表情、表态、和表意等多种功能。相比较而言，龙海方言中的 “啦”不仅具有这三种功能，而且具有更为特殊的动态语用功能和含义。由于在理解和使用时对语境的依赖性比较强，所以需要结合具体的语境，来揭示 “啦”的语用功能。

（一）缓和或加重语气的功能

句子语气可以通过语调表示，也可以通过语气词或其他手段来表示。语气词“啦”具有调节语气的功能，使句子的语气有轻重缓急的差异。如例（7）勿爱佫讲啦。例 （8）伓通佫吃烟啦。（18）读册啦，勿爱佫看电视啦。这几个句子中的 “啦”， 如果发音缓和柔长，则带有舒缓祈使语气的功能；如果发音急促粗重，则加重祈使语气；如果再以重音形式出现，则使得句子所要强调的对象、状态等成为重点信息，从而使听话人能更快、更准确地接受话语的内容，体会说话人的情感等等。

有时在一些不用语气词 “啦”的句子里，总觉得话语似乎显得生硬一些，坚定一些， 如 “伊实在是真可怜” 与例（9）“伊实在是真可怜啦”两个句子在表意上基本上没什么区别，但例 （9）这样的语句通过 “啦”进行语气调节，使得句子语气舒缓不生硬，使人们更容易产生怜悯之情。

“啦”不论用于句末或句中停顿处着实具有舒缓语气的功能。当然，舒缓语气并不是减弱话语信息传达的重要性，实际上它是从另一个的角度使人们从接受程度上更容易理解所要传达的信息。

（二）增添主观情态的功能

语气词是句子语气外在的、表达主观情态的形式。语气词 “啦”在帮助语调表示各种语气的同时，还传达了说话人的各种主观情态。齐沪扬先生在 《语气词与语气系统》一书中指出，“语气词也有表达感情的功能”， 至于是表达什么感情，则要依据具体的语境来判断。龙海方言的 “啦”也可以作为一个表情语气词而存在。它既能表明说话人对自己的说话内容的态度，向对方传达某种信息，也能传达由周围的环境或由说话内容所引起的各种情感、态度。我们前面已分析出的多种主观情态，如强调、责怪、不满、无奈、急切等待回答等等，就属于主观情态的功能的表现。如：

例 （14）无啦，伓是安尼啦。用于句中停顿前的 “啦”，不仅表示一定程度的强调或应答，而且与前后成分配合使用，给人一种语句完整性的感觉。再如：

（23）伊是名演员啦，演过真多电影。（他是名演员啦，演过很多电影。）“啦”依语境带有赞许的意味。

（24）对啦，别人有困难落安尼甲对啦。（对啦，别人有困难就要这样才对啦。）

（25）好啦，安尼尚好的啦。（好啦，这样最好的啦。）

“啦”用于肯定应答之后，带有赞叹或轻微喜悦的感情色彩，当然这与具体的语境也分不开的。

（26）你要来创哪啦。（你要来干嘛哪。）

用上 “啦”，使句子带上责怪的情态，如果不用 “啦”，就是 “你要来创哪？”属于一般的疑问，不带有其它感情色彩。

（27）无虾仔，鱼仔嘛好啦。（没有虾，鱼也好啦。）

用了 “啦”，使句子带上无可奈何、只好这样的意味。不用 “啦”，句子就缺少这种无可奈何的意味。

（28）伊代志创甲安尼，互人真烦恼啦。（他把事情办得这样，让人很操心哪。）

用了 “啦”，使句子带有不满、怨叹的情态。

三、“啦”的完句功能

“啦”用于正反结构中间还具有完成句子的功能，如例 （19） 至 （22）。齐沪扬先生在谈论到语气词的功能时，认为语气词除了能传达感情信息外，还兼有完句的功能，就算是非典型性的语气词也能成为具有感情因素的完句成分。“即片电影好看啦否看。”这样的语句中如果没有 “啦”就不成句。这种句子实际上是一种紧缩形式，它把 “即片电影好看啦，要倒会否看。”这样的复句形式通过 “啦”紧缩为单句的表达方式。“啦”使句子语意连贯，句式畅通，同时也强调了主观态度和情感。因此说，语气词作为语气范畴下的一个次范畴，虽然不能充当句子成分，但是在句子语用平面上，它的成句功能也是不可忽视的。

可以说，“啦”是龙海方言中最常见的语气词之一，某种程度上就像一个词缀。很容易成为人们说话时所带的口头禅。如：“你啦，拢是你啦”（你啦，都是你啦）“赶紧啦”（赶紧啦）“紧走啦”（快跑啦）“遐啦” （那里啦）“遮啦”（这里啦）“即落啦”（这个啦）“许落啦”（那个啦）等等。口语中 “啦”用在祈使句的句末或句中为最多。再从表示时态意义的角度来说，“啦”可以用在表示各种时态的语句中，如例 （29）你即阵在倒落啦？（你现在在哪儿呢？）表示现在时态。例 （30）我顶礼拜去上海啦。（我上礼拜去上海啦。）表示过去时态。例 （31）明仔载会落雨啦。（明天会下雨啦。）表示将来时态。

参考书目：

1、胡明扬：《语言学论文选》，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1。

2、胡明扬：《北京话初探》，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

3、齐沪扬：《语气词与语气系统》，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