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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性之美——评《寂静的鸭绿江》

2012-08-15何西来

满族文学 2012年6期
关键词:鸭绿江赵家灵芝

何西来

读李燕子《寂静的鸭绿江》给我留下最突出的感受,就是它的粗犷、强韧的野性之美。这种美,既是地域的、乡土的,也是历史的,文化的,人性的和命运的。

从题材上说,这部作品写的是靠近中朝交界的安东一带濒临鸭绿江的乡村故事。时间跨度大约二十年左右,其主要人物的命运的展开,是“九一八”事变之后,及满洲国时期和国共两党争夺东北控制权的解放战争时期。安东,即今天的丹东,属于边远地区,是中国万里长城最东端起点的所在地——明长城的辽东起点,自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但是这里大规模的开垦移民较晚,按照李燕子在小说开头的追述,也就是四五代人。山林密布,地广人稀,是当时那一地区的重要特点。以自然环境而论,不能不带有荒蛮的,僻远的野性,这一点不仅不同于关内,而且与人烟相对稠密、经济相对发达的沈阳一带也差异明显。面对山高林密,荒草蛮烟的自然环境,主要来自山东半岛和关内,到这里落脚、垦殖、繁衍生息的人们,其筚路篮缕之艰辛,可想而知。拓荒者,以及他们的后裔们,在与野性环境的艰苦卓绝的对阵和适应中,逐渐形成了自己强韧的生存能力,这能力是在生存空间的拓展中,被积累、被强化的,其中不乏源于外部交换而又被内化了的粗犷和野性。无论作者及其笔下的人物是否自觉,这都是一个既存的事实。

在我看来,野性是一种原始的生命力,是人战胜环境、战胜自我、并使自己的族类长盛不衰的生动能量和动力,它运行的轨道是善,它的艺术的升华就是美。但野性也有其狂暴、粗砺、乃至黑暗的一面。在李燕子笔下,野性的这两个方面,都在她对环境的描写和人性深层的剖析中有所呈现,但她的框架是善,是美,是她出于艺术家良知的悲悯。

强韧的野性之美,只是我对自己阅读《寂静的鸭绿江》之后的艺术感受所作的理性的概括与表述。事实上,在作品中,展示给我们的却是一帧帧生动、具体的画面,一个个性格鲜明的人物形像以及他们跌宕起伏、荣辱盛衰的命运,还有浓郁的乡土氛围的晕染,作者的叙事方式和语言修辞等。总之是一个活生生的艺术世界。

《寂静的鸭绿江》的取名,让我想到了肖洛霍夫《静静的顿河》与瓦西里耶夫《这里的黎明静悄悄》,题材也有相似之处。肖洛霍夫写的是顿涅茨草原上哥萨克在苏俄内战时期的故事,瓦西里耶夫写的也是苏联反法西斯战争中一群女兵的故事。李燕子写的则是她自己家乡那一块土地上的事故。无论是抗日战争,还是解放战争,她都不是那个时代的过来人,不是亲历者。对她来说,那是上辈人的事情,她处理的是历史题材,而非当下题材。这对她这样的年轻作家来说,是有一定难度的,何况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人,如我和比我年长此的人,还有许多健在,你写得不像,太离谱,也不行。

就我所知,作者是查阅了大量资料,特别是到许多事发地进行了切实的采访和勘察之后,才构思与动笔的。就是说,她是在充分遵重历史,并深入研究历史的基础上,对历史进行复原和文化的书写的。她是在虚构的情境中,通过想象,对先辈曾有和会有的生活进行体验的。在这里,她表现了小说家非同一般的想象力。这有点像托尔斯泰写《战争与和平》。《战争与和平》的题材是1812年俄国的卫国战争,托尔斯泰构思和动笔时,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他不是那场战争的亲历者,所以只能通过查阅大量资料,并做实际勘察,而产生历史的现场感。比如写那次战争中著名的波罗金诺战役,托尔斯泰就专程去那个当年的日俄战场凭吊和考察过。他笔下的主人公之一的保尔康斯基公爵在那次战役中躺在田沟中的生死体验,固然是想象的产物,但托尔斯泰如果没到过那里,至少不会写到现在作品所呈现的那样。所以,我以为,李燕子笔下响水村、花红峪镇的人们的历史生活的再现,从创作主体的一面来看,必然会遵循着托尔斯泰的现实主义原则。即使如小说这样的虚构艺术,也不能凭空杜撰,不能违背生活逻辑。

我们还是要回到《寂静的鸭绿江》粗犷的、强韧的野性之美的艺术特色上来。讲到作品中野性之美的来源我在前面提到了描写对象,一是严酷的、荒蛮的自然环境的野性;二是拓荒者、开垦者在与这环境的双向互动和适应中获得的野性,以及被唤起的人自身的原始野性。在丹东地区人们身上的雄强的野性,其历史形成,当然离不开当地满族先民作为游牧部落鞍马驰骋的传统,再融进敢于闯关东的先驱者们的勇毅和强韧,加上又是边地,历来驻马屯兵,战鼓金戈,多的是“城头铁鼓声犹震,匣里金刀血未干”的豪气。当然这一切都要在呈现为作品中具体的环境描写,人物塑造,细节选择及故事展开,都要通过创作主体即作家本人的熔裁与浇铸。

以人物描写而论,这部作品主要描写了赵氏家族的成员们在20年间命运的变迁,其落墨的重点是赵家大儿子赵文举与儿媳曲灵芝组成的有性无爱的婚姻,还有“拉帮套”的九住。这三个人物的性格,是赵氏家族诸多人物性格的描写重点,自然也是全书的重点。一个女人和两个男人组成的一个非正常的、畸型的婚姻关系。曲灵芝作为女主人公,与九住本来有着青梅竹马的爱情关系。如果不是因为贫穷,他们本可以组成一个美满的家庭,但是曲家为了给豁嘴儿子娶亲以延续香火,把灵芝嫁给了赵家的瘫子赵文举。文举不仅终年瘫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而且完全丧失了性能力,无法尽到丈夫的义务。然而他聪明,有冷静和理智的分析判断能力,是灵芝身处乱世撑持家事的智力帮手。他要与灵芝相依为命,离不开灵芝,灵芝也不愿离开他,抛弃他,对他是有感情的。在作者笔下,赵文举是病者,弱者,但作者也并没有忘记他内心深处坚强的一面。比如日本人要集家并屯,把响水村人统统赶到花红峪镇去,然后放火烧村,赵文举宁死不走,表现出性格中的刚烈。后经灵芝苦劝,才离开。

九住从严格意义上讲,要算是《寂静的鸭绿江》的男主人公,做过短工,长工。当过警察、伪军、土匪、国民党军,经历异常复杂。在家庭成员的身份认知上,他是赵家的“帮套”,是曲灵芝最初的和真正意义上的男人。在他与灵芝共同的孩子死后,出于男人的自尊和无法忍受村人歧视的眼光,从赵家出走。他的性格犹豫,但也有被爱他的灵芝非常欣赏的生猛和野烈的一面,而且有着深层的善良与厚道。最终去了台湾,并客死在那里。

曲灵芝是作品当之无愧的主人公,是《寂静的鸭绿江》里写得最为丰满的人物。她从一个穷人家的姑娘,嫁到了富裕得多的赵家,逐渐变成那个动荡年代赵家的主心骨,公公赵一普被日本人迫害致死前,把赵家一门的生死安危都交到了她的手里。她勤劳、坚韧、善良。替抗日联军藏过粮食,收留和保护抗联战士养过伤,救过被国民党军队俘虏的八路军。在自己和家人命运的关键时刻,她敢于决断,敢于担当,甚至不怕冒风险。在个人的婚恋家庭问题上,她没有听九住的话,随他远走高飞,而是坚持不肯放弃要依靠她的瘫子丈夫,在白凤吾策划的那次让她奉身日本人的事件中,她随身带了杀猪的尖刀,准备必要时拼死捍卫自己的清白,吓得白凤吾不得不做了让步,不了了之。但作者并未把人物理想化,而是切切实实地写出了她的心理和性格。写出了她性格中的人性的、野性的美。

除了畸型婚姻中的三个物之外,在李燕子笔下,赵家的赵一普、赵关氏、赵文晖、玉多,还有村里的白凤吾,花红峪的白木兰,后来做了汉奸的说唱艺人边又红、农会主席黄大巴掌等,也都各自写得有些可以圈点之处。

《寂静的鸭绿江》的语言风格泼辣、大胆,并颇见粗犷野趣,既是整部作品野性之美的载体,又是这野性之美的组成部分。施之于性的描写,作者也不回避,敢于撕开来写,然而,又以表现生命之美为原则,分寸拿捏得很好,野而不逾矩。

关于这部作品的野性之美,还有一些方面可以评说,限于篇幅,就不做进一步展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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