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黑沟
2012-08-15周远河
周远河
第一次认识黑沟是从小溪边一个洗衣服的老大娘开始的。
那是一个初春季节,从山间流下来的小溪刚刚解冻,小溪边的卵石上还挂着冰碴,树根下那些着急的小草已经开始探头探脑。那是一个难得的温暖的午饭后的中午,我沿着小溪边散步觉得是一种久违了的幸福。河边那些曾经热闹现已枯萎了的柔草,是一片片温柔的安慰,坐一坐或者躺一躺,都是难得的享受。
我就是这样走着、坐着、躺着,就来到了一位在溪边洗衣服的老大娘身旁。
前面已经提到,这是初春季节,小溪边的卵石上还挂着冰碴,溪水是很凉的,老大娘却很从容地在挂着冰碴的溪水中洗衣裳。这是一条很普通的小溪,在黑沟随处可见,溪水的清澈度就像一颗孩子纯洁的心。它是从一条喧嚣的山谷流淌出来的,据说那条山谷两边的山坡上一到春天就开满了纯粹野生的粉红的映山红,一片一片的,热烈又矜持,清纯又多情。黑沟人年年见它们开放不以为然,某个城里人见了却大惊小怪,在网上大事渲染,这条名不见经传的山谷就变成了许多城里人向往的杜鹃谷。每当五一前后,山上的粉红开始弥漫的时候,就会有大车小车、大人小孩涌向这里,让当地人比较集中的见识了各式车辆和各色城里人。有的城里人干脆就便在附近村民家吃农家饭,临走给主人扔一百块钱,主人一准给找回五十块,还会羞愧地说,农家饭菜哪值这些钱,其实你们能到俺这大山沟来都是贵客,不该收钱的。
作为东港人,我很为别人先发现这块净土心有不甘,又对别人的渲染心存疑窦。天性中愿意附庸风雅的我本想追寻杜鹃谷的芳踪,却不意中遇到了那个老大娘。老大娘坐在一块石头上,手上戴着一副红色的胶手套,身边放着一个葱绿色的塑料大盆,盆中装的和她手里操作的都是一些像故事一样的衣服和像衣服一样的故事。
我见到老大娘的第一感觉是震撼,我首先想到了我的母亲。因为我的母亲已经去世多年,我想如果我的母亲还在世,我不会让她在这样春寒料峭季节在溪边洗衣服。可是老大娘兴致勃勃的挥舞着手中的棒槌,口中还哼着我不熟悉的小调,我想大概是她恋爱时最爱唱的情歌,那种怡然自得让人仿佛穿越时空,来到一个遥远的年代。
看似一心一意洗衣服的老大娘,其实眼睛的余光早就注意到了陌生的我。正当我思考着选择什么样语言和她打招呼的时候,她首先向我提出问题:你是谁家的亲戚?不在他们家喝酒怎么溜达到这野地里来了?望着老大娘一派天真的红脸膛,我被她逗乐了:您怎么知道我是谁家的亲戚?老大娘手中忙活着,看都不看我:俺这十里八村的谁不认识谁?就你这派头,一看就是城里人。俺家城里也有亲戚,来了亲戚没什么好招待的,酒总得喝个够吧。我故意不接老大娘的话头,而是问她这么早的季节为什么不在家里洗衣服。老大娘也不避讳:你们城里人都有自来水,我们哪有?在家里洗衣服浪费水又麻烦,河水一开冻俺就在这洗衣服了。现在有胶皮手套戴着不觉着凉,比过去强多了。
在河边洗衣服是中国妇女一个优美的传统,参与此项劳动最美的人物好像是西施,最美的画面好像出现在王维诗中“竹喧归浣女”。现在随着自来水的普及,在乡村也很少见到河边浣衣女了,所以在黑沟早春的小溪边见到洗衣服的老大娘,对视觉绝对是个冲击。
我和老大娘唠了很多家常嗑,从老人家的言谈中既能品尝到生活的平淡、艰辛,又能感悟到对生活的宽容乐观。恍惚中,我眼中的老大娘仿佛已经定格为一个凝固的符号:时间在这里不再流淌,滚滚红尘的繁华与这里无关,这里就是陶渊明笔下的那个世外桃源,这里的土地干净得只会生长淳朴和热情,这里的空气中弥漫最本质的乡土气息。
老大娘执着的棒槌声把我从莫名的怀想中拉回现实,我仿佛从梦中惊醒,也想起这次来黑沟的任务就是研究开发杜鹃谷和金沙谷生态旅游项目的规划问题。我知道这两个项目的开发对黑沟镇的经济发展将起到巨大的拉动作用,也将拉动其他产业的迅速崛起。但是心中有隐隐又有一丝莫名的担忧,一旦到了项目建成经济发达那天,黑沟还会是现在的乡土黑沟吗?还会在小溪边见到洗衣服的老大娘吗?还会有人问我是谁家的亲戚吗?
人的天性大概就是这样患得患失:当你看到一个地区贫穷落后的时候,希望她富裕发达;当你祝福一个地区富裕昌盛的时候,又担心会失去那片曾经的心灵净土。但愿黑沟在发达的那一天还保留着自己永远的标记:
乡土黑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