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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游记散文精神主体性的追求

2012-08-15徐慧琴太原师范学院文学院太原030012

名作欣赏 2012年9期
关键词:余秋雨游记散文

⊙徐慧琴[太原师范学院文学院, 太原 030012]

游记散文的创作虽然越来越多,报纸的文艺副刊、各类杂志的旅游专栏都有登载,然而多处于离散与迷惘状态,与大众的距离似近实远,间隔越来越大,其价值不断受到怀疑,且闲适主义倾向严重,对传统和现代的问题往往采取规避甚至漠视的态度,反映了游记散文创作中消极与颓废的偏激流向。

刘再复先生《论文学的主体性》,将人的主体性分为实践主体和精神主体:“所谓精神主体,指的是在认识过程中与认识对象建立客体关系,人作为主体而存在,是按照自己的方式去思考、去认识的,这时人是精神主体。”①关于作家精神主体性的论述,对于笔者思考游记散文创作的人格主体性问题有着极大的启示。因为在我看来,一篇游记散文是否有独特的内涵和真正的价值,是否能给读者以强烈的心灵和思想的震撼,关键是看这篇游记散文具不具备精神的主体性。精神是作家的意志、能力、创造力的凝聚,是作家整个人格和心灵的表现。为什么现在的读者不喜欢读杨朔、刘白羽和秦牧的游记散文,这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他们作品缺乏对精神主体性的追求。在精神主体性被强大的意识形态阉割得千疮百孔,在共性淹没了个性的社会氛围中,尽管他们的作品不乏诗的意境、情的激越、知识性及趣味性,但在价值多元个性凸显的今天,他们的作品无论如何也引不起读者的激动了。

散文在对宇宙人生的表现上,有着自身的局限。它无力驾驭复杂重大的社会主题,不擅长表现人物性格和命运,从而对人生做出比较深广的艺术概括。因此,有人认为,“要大规模的‘暴露’,或者有作为的‘表现’,总得写小说或者剧本”②。然而,事物的局限,恰恰正是事物的特征。散文的写法,“是将作者的思索体验的世界,只暗示于细心的注意深微的读者们。装着随便的涂鸦模样,其实却是用了雕新刻骨的苦心的文章”③。贾平凹认为“小说是一种说话,散文是一种沉吟”④。他习惯用小说和读者交流,而在散文中思索、玩味。他在散文的世界里制造了一个独自的天地、个人的家园。三毛曾说过,看到贾平凹的散文部分,“一时里有些惊吓。原先看您的小说,作者是躲在幕后的,散文是生活的部分,作者没有窗帘可挡,我轻轻地翻了数页。合上了文是那么直接,更明显的真诚,令人不舍一下子进入作者的家园”⑤。史铁生认为“散文的形式有利于内省”,是“游历于内心世界的一驾好马车”⑥。游记散文何尝不是如此。它以自然的形态呈现生活的“片段”;以“零散”的方式对抗现实世界的集中性、完整性;以“边缘”的姿态表达对社会和历史的思索、对命运的叩问,精神主体性的追求必须是与众不同的。

游记散文是拥挤嘈杂的世界生活中一种精神的呼吸。读者希望在游记散文中能“直观自身”,换言之,读者希望看到的是有着敏锐的感知能力、独特的心态意绪,深刻的精神意念的审美创造者们向他们“述说”一种“游走”着的生命体验、一种融合于特定情境之中的人生感受。读苏轼的《赤壁赋》,读者能够读出一个在枯山瘦水间深怀人生空漠无寄之感伤的苏轼精神形象;读柳宗元的《永州八记》,能够读出一个情寂高洁、幽邃孤独的柳宗元精神形象;读欧阳修的《醉翁亭记》,能够读出一个寄抑郁于放达,亲切随和的欧阳修精神形象。正是由于作者这种精神形象的审美性质,游记散文作品才能格外辉映出一种极富个性的情感光彩与思想深度。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有些游记散文作家总是回避自己心灵本色的介入与真实人格的袒露。

当今人们对余秋雨《文化苦旅》的否定性批评,大多停留在指出其历史知识方面的“硬伤”上,这起码说明一个文学家对本专业以外的东西有时是难免露怯的。同时,也警示作者,在创作游记散文时是需要足够的知识储备。同时也清晰地听到了另一种声音:“作家在求索健全人格的文化良知上,在反思知识分子的心路历程和历史命运上,余秋雨是一个拷问者,他有着拷问者的焦灼、痛苦和愤激。”⑦指向对象世界时,他的确是“下笔力透纸背”,但有一个很大的缺失,“那就是作家很少把艺术观照的镜头真正对准自己的心灵世界,把那种感情的燃烧、精神的闪烁和生命的体验展现出来。”⑧“余秋雨散文在观照他人、群体时是有品位的、较精彩的,但在观照个体、自我时却是较皮相、少光彩的……我希望当再见到秋雨先生的新作时,不再是对柳宗元、苏东坡或徐渭、朱聋等等文化亡灵的传真、再现,而是秋雨先生自己灵魂的丰富、美丽。”⑨无疑,他们均在强调,余秋雨游记散文的创作,不应回避创作主体心灵本色的介入与真实人格的袒露。

对此观点,我颇为首肯,造成余秋雨散文创作主体人格缺失的原因,应从以下几点来分析:其一,毋庸讳言余秋雨作为一位学者(高级文化人)在精神人格上有着高贵感与自豪感。1995年4月,在接受《新华每日电讯》记者采访时,余秋雨毫不掩饰地坦言:“我追求一种健全、完整的人格,即使自己成为文明的、高贵的社会形象。文明的播种者首先自己是文明者。文化人自己要力求高贵。贵,不是贵族,不是金钱,是文明结构的最高层次。由于你的存在,社会增加一点高贵因素。”这种精神人格上的高贵感与自豪感,曾使余秋雨颇受非议。一论者颇为尖刻地评说《文化苦旅》:“其基调永远具有学术权古伤今,牧师布道时的悲天悯人……”⑩此说固然有些偏颇甚至于“残忍”,但不能否认,它从一个侧面“挖”出了根植于余秋雨灵魂深处传统士大夫的原型心态。他太在乎自己的社会形象,贵族化的文化人心态不能不成为他传播文化时的一丝心理障碍,疏远了他与读者之间的距离。其二,朱大可语:“余秋雨的散文不能成为当代散文的方向。散文应当终止这种紧张的文化漫行,返回到伫立、安坐或躺的舒适状态。在一个高速运转的超级资讯时代,散文完全没有必要成为思想者的承重文本。”⑪这样的观点显然过于专制,因为多元化需要丰富的散文样式,批评家有品评的权利,而不应该对作家指手画脚。但“紧张”一词颇把握住了余秋雨游记散文的特点。“放松”的对立面是“紧张”,而紧张在从前的叙述中,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努力贴近现实之紧张,竭力追求主题思想深刻之紧张,人物矛盾冲突之紧张,情节设计之紧张……紧张是中国当代作家在几十年时间里所有的一种基本的心理。作家那种大众讲演人的姿态,一如讲坛上的演讲,朗声悲抒痛快淋漓。再加之宣讲的紧张性存在,作家内心沉思的内容便少了。第三,游记散文结构的模式化。作家以一段与山水相关的历史事件作为背景,将自己的理性议论穿插于叙事、抒情之中,在对传统文化显示出深刻批判的同时,又对往昔表示一种淡淡的感伤和无奈,形成“不哀而伤”的审美特征。这种结构在《文化苦旅》中反复出现,致使文章的智性光芒越来越弱,内部的真情实感越来越少。理性精神在提高了他散文品位的同时却抑制了他本人的真实生命体验的表达。

清人方东树说得好:“文字成,不见作者面目,则其文可有可无。”(《昭昧詹言》)仅在描摹自然形式上用力,或在文字上雕绘藻饰,追求所谓“笔墨趣味”,我认为不是游记散文的正道,其作用也十分有限。有些游记散文总显得轻浮苍白,其中较为清丽的作品也难免有“秀难掩弱”的问题,原因就在于主体缺乏精神内涵,心灵性的东西太弱。因此,应以主体的厚重撑起作品的分量,扩充作家自身的人格辎重。

20世纪80年代初,作家林非从漫游中间,亦竭力写出自己的省察、感悟、思索以及感情的震荡,深深地思考着人类的命运与前景。在他的《访美归来》与《西游记和东游记》系列游记散文中,不单是再现大洋彼岸的风光和美国、日本的风土人情,更多的是西方与东方资本主义现代文明的哲理思考,认真地洞察那里的追求与失望、欢欣与痛楚、高尚与污秽、成就与缺失。在异域的日日夜夜,他始终都在寻觅、对比和思索。在《斯坦福一日游》中,被人们称为黄金世界的美国,剧烈的竞争、冒险的拼搏挤垮了人们的精神世界,作者认为,这无疑是一种弊端;然而在中国,许多人毫无压力,懒懒散散,没有紧迫感,这何尝不是一种悲哀呢?美国社会的竞争造成了精神的压力和紧迫感,让许多人难以承受,并常会出现触目惊心的自杀事件,但也给他们带来了富裕的生活;而为了生活富裕,美国人要无奈地付出沉重得让人感到恐惧的精神紧张的代价,这里绝不是理想的社会状态,那么,人类应该怎样才能获得精神与物质的双重富足和自由呢?怎样才是理想的社会状态呢?怎样使人们对紧迫感具有承受能力呢?作家所做的一番社会、人生与命运前途的追索和思考是如此发人深省。当他在国内的许多名山大川游历之后,在写出的上百篇游记散文中,林非以现代意识的眼光,去洞察和思索着自己所见到的人文景观,既有领略了美丽的自然风光之后从心灵中喷发出来的歌吟,又有洞察了纷繁复杂的历史与现实之后大脑中涌动出来的感受与沉思,蕴蓄浓郁的文化氛围与思想蕴藉。在《高昌古城》《九寨沟纪游》《三峡放歌》中,他发出了对历史的冥想、对今天的沉思和对未来的深沉呼唤;在《普陀山纪行》中,他透过普陀山的朝拜景观,审视着迷信者的愚昧与欺诈、袭装和尚的机巧与圆滑,发出“人不应该跪拜,人应该挺立着生活,挺立着去追求真理”的呼声。由于思考的深邃与成熟,林非游记散文创作无一不闪烁着他哲理思辨的思想智慧的光芒。

张承志游记散文中,一方面是凌厉迫人,是孤独高傲的,另一方面又是躁急不安和狭隘的,深深地烙印作者的思维方式和精神气质。在《离别西海固》中,作者陷入了沉重与焦躁,面对商品经济与现代物质文明的冲击,他是“精神炼狱派”的代表,他敏锐而真诚,他眷恋着古风纯朴的边塞山庄,浪迹于中亚大陆,深入哲合忍耶,融于血脉相连的回族百姓,他执著于伊斯兰不息的忠诚信仰,所以为了与这一切的“离别”而“忍着撕裂般的疼痛”,他一直在追寻着心灵对世界与自身的更加原始和自然的理解。这样的游记散文作品,因为真正深入到了人的内心,表现了最隐秘最坦诚最真挚的思想和感情,而变得厚重了。同样是从边地的独特视角来进行精神反思的游记散文作家周涛,他的主体人格力量的获得,往往得益于边疆大漠粗粝严酷的自然环境,他的作品的理性反思具有一种狂放、强悍、气度恢弘的精神气质。在他的《游牧长城》集中,有系列篇章《甘肃篇》《陕西篇》《陕北篇》,作者以辩证的目光切入中原腹地,进行深层次的文化比较。游牧于长城,辗转反思,终于领悟到了农耕民族的帝王——秦始皇修筑长城的初衷,从两种截然不同的生存方式辨别两种文化的差异:农耕方式必然带来保守性、狭隘性,游牧方式必然会有侵略性、野蛮性。进一步分析:耕耘的农夫在侍弄那些植物的时候,那心情和方式更像是庄稼的仆人。在傲慢的庄稼面前,他们必须学会忍耐、必须任劳任怨,在最后的季节得到报偿或惩罚。农耕民族的人被这种生产方式所布控,忍受、屈服等习性、品格便沉浸在遗传的基因里了。而放牧的民族他们在劳作——放牧那些动物的时候,他更像一个至高无上的君王,更显示出统治者和征服者的意味。他策马而行,吃喝驱策那些牛羊,是那么优游任性,威风八面,这样的劳作方式培养的心理优势,就使牧人的生命品格中少了一些忍受和屈服,多了一些征服力和扩张力。作者在《陕北篇》中如是说:“游牧文化是马的文化,农耕文化是牛的文化。”由于找到两种文化的本质区别,就对农耕民族的帝王修长城抵御游牧民族入侵的举动感到短视和可笑,对它始终难以抵制异质文化的入侵做出了有力的辩答。这样的文化之“辩”,这样的叙说历史,是我们的历史教科书中少见的。

祝勇反思中国传统文化精神的游记散文,站在抢救中国传统文化财富的角度发出这样的呐喊:一个民族不能没有历史,更不能无视优秀的传统文化。与专制制度不同,文化是中华民族的血脉,当将它与腐朽的制度一同扔掉后,我们的国家也就枯萎了。作家拥有如此深刻的历史与文化眼光,有如此扩大这一切的表达不是生硬地进行理性的说教,而是投注了一片深深的个性情怀。张抗抗《牡丹的拒绝》,在登泰山的游历中,写了人对山的征服,体味到人对自身的超越,且从泰山形成过程中的三起三降,体会自然运动中的一种辩证法则:“如果它想要获得一个新的高度,它务必在造山运动中将自己在沉沦一次。”这种把泰山的壮丽奇观与沉沦联系起来并且将它看做是今日辉煌的一个动因,的确独出心裁。作家不是“一览众山小”而是“仰无愧于天”,这是对人世乃至大千世界沉浮生亡的一种深沉感悟,一种乐观积极有进取意识的把握。

游记散文应体现一种深度追求,以对社会人生与宇宙万物的深度关怀和深切体验,抒发内心的真情实感,表露充满个性色彩的人格风范。

① 刘再复:《论文学的主体性》,《文学评论》1985年第6期。

② 佘树森:《散文创作艺术》,北京大学出版社1986年版。

③ 厨川白村:《出了象牙之塔·Essya和新闻杂志》,转引自佘树森《散文创作艺术》,北京大学出版社1986年版。

④贾平凹:《雪窗答问——与海外人士谈散文》,贾平凹主编:《散文研究》,河北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

⑤ 《三毛致贾平凹的信》,转引自贾平凹的《说话》,陕西旅游出版社2002年版。

⑥ 史铁生:《也说散文热》,《史铁生作品集》(第三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年版。

⑦⑧ 张伯存:《余秋雨董桥合论》,《当代文坛》1998年第2期。

⑨ 刘锡庆:《迎接新世纪的辉煌》,《散文选刊》1996年第2期。

⑩ 朱大可:《话语的闪电》,华龄出版社2003年版。

⑪ 朱国华:《别一种媚俗》,《当代作家评论》1995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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