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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别与地域的碰撞:1990年代以来东北地域女作家散文创作述评

2012-08-15杜若松长春师范学院汉语言文学学院长春130032

名作欣赏 2012年5期
关键词:素素女作家东北

⊙杜若松[长春师范学院汉语言文学学院, 长春 130032]

东北地域女性散文有其久远的历史传统,早在现代文学时期,萧红、但娣、朱 、杨絮等众多女作家就以其散文中饱含的思乡愁绪、沦陷区的苦痛、个人情感的细腻抒发而成为东北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丰富了女性文学的天空。新中国成立后伴随着东北工业基地的确立,历史的变迁也在女性散文领域留下了影响,如逯斐的散文集《海树集》《窗外的红玫瑰》等就集中反映了北大荒的风物人情以及林区建设,还有北大荒优美的自然风光和神秘的原始民风。但是不容否认的是,十七年时间段的女性散文也带有着“花木兰式境遇”,女性散文被遮蔽在无性别差异的“知识分子精英意识”中,散文创作也带有着概念化、模式化、意识形态化的特征。这种局面在新时期随着女性文学的崛起而改变。一批优秀的女性作家以鲜明的性别视角打破了以往意识形态领域的陈规戒律,她们在文学观念与创作手法上具有创新意识,女性的私语世界、女性的独特审美体验,女性意识的多元性开放融入,这些独特的文学艺术探索都给女性散文创作注入了新的活力。

与之相对应的就是东北女性散文成绩斐然,20世纪90年代以来,东北三省的女性散文集出版总量就有五十余部,其中黑龙江省的迟子建成就最高,影响也最大,80年代就已蜚声文坛的张抗抗在90年代以后也专注于散文创作,张抗抗散文文质优美、内容富于历史流动感,在东北女作家散文创作中以其历史跨度的纵深感和丰富的人生感悟而独具特色。吉林省方面,金仁顺作为近年来迅速崛起的朝鲜族作家而受到注目,另一位吉林省作家宣儿的《女性独白》也伴随她的长篇小说引起了人们的兴趣。辽宁省的女散文作家相对数量较大,比较知名的有徐坤《亲爱的自己,亲爱的你》《我的人生笔记》,抒发了现代知识女性的生活感悟,与此主题相通的是皮皮的《出卖阳光》《不想长大》。马秋芬的《老沈阳——盛京流云》《到东北看二人转》和女真的《远古足音》则明显带有民俗人文的色彩。值得一提的是素素,她的散文创作在文化散文领域取得了成绩,《独语东北》获得第三届鲁迅文学奖全国优秀散文奖,其大气的历史建构和对东北文化的深层次挖掘是她的主要特色。

纵观这些东北女作家的创作,对于东北大地的热爱,对于东北曾经发生过和正在发生的历史以及文化活动的感悟,是这些作家创作的一个共同的主题。因此,她们的创作中普遍存在着东北地域的共同文化认同感,这种认同感是和个体生命体验相融合的。但是如果单纯以对故乡的深厚眷恋来归纳散文作家的共性,似乎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定律,实际上东北文化的特质在这些作家笔下的“先验性”的抒写恐怕才是独具东北意味的东西。东北文化在漫长的历史发展中形成了自身的发展特点,先天丰饶的自然资源条件、社会的迁移性发展结构、间歇性的发展过程①,这些特殊的东北现象都在这些女作家笔下得到了艺术性的具象描绘。这也是东北地域散文特异于其他齐鲁文学、京味文学、海派文学之处。

首先,东北具有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它幅员辽阔,矿产资源极其丰厚,可耕可牧、可渔可猎,东北又有着悠久的文明史,红山文化牛河梁遗址、夫余文化、高句丽文化、渤海文化、契丹文化等少数民族文化构成了东北地域著名的文化系列,这些与中原文化互相影响、互相包容而形成的文化心理都深刻地影响了东北地域文学的形成。在这些女性作家的散文中,我们几乎处处可见对于东北地理、文明、文化的描述,女真的《远古足音》就以东北的金牛山、大凌河、查海、东山嘴等历史遗迹向人们描摹了东北的文明起源,而张抗抗在《墨迹》中向人们讲述着“一条墨迹斑斑的大江,从天边来,到天边去”的黑龙江。素素更在《独语东北》用诗意的语言向众人重新介绍了东北文明,她在自序中对东北进行了这样的精神描摹:“走进大东北,就走进真正的北方。走进大东北,就走进冬季,走进粗犷……大东北是一种图腾,一种境界,也是一种精神。大东北十分的质感,十分的写意,雄壮得咄咄逼人。”这种情感也同样适用于其他作家,迟子建对于东北的叙写是生活式的缓缓流淌。她的散文都不长,《春天是一点一点化开的》写故乡的春,《北方的盐》写故乡的雪,《我的世界下雪了》写故乡的景,《年画与蟋蟀》写故乡的年。对于故乡的炽热深情,都是这些作家创作的绵绵动力,而这种感情又以独特的生命感悟相结合,形成了各具特色、形态各异的优质美文。固然,江南的荷塘、西湖的水也是一种地域文化的象征,但是却绝少将自然环境作为自身安身立命的灵魂皈依。而东北作家无疑不论东北多么寒冷、多么荒芜,却始终念念不忘东北的自然,所以素素认为,只有真实地走东北,才能了解东北,迟子建到繁华都市香港,却越发思念东北的寒冷,写出《寒冷也是一种温暖》。

这种创作里蕴含着东北女作家潜意识状态中的女性与自然观,女性天然地和自然融为一体,“在农业社会的漫长发展过程中,女人以汲水、拾薪、采集、养殖、耕种等维持家庭生计的劳动继续参与生态循环,创造和保存生命,这就形成了女人特有的与自然界荣损与共的关系。女性对自然界的亲近与男性的对自然界的占有、归属地位的判定是截然不同的。”②素素在《独语东北》的《绝唱》中抒发道:“辽西真的是母性的,只有母性,才会把那么久远的美丽完好地庇护到现在,只有辽西才会哺育出这样一位妩媚鲜润的女神。”③可以这样说,东北独特的自然景观为东北女作家散文创作奠定了独特的生态基础,而女作家又因其性别属性而永远保持着和东北独特景观的亲密关系,这种关系不同于其他东北男性作家,也不同于其他地域散文。

第二,东北的历史是一部伟大的迁移史,东北本身就是游牧民族渔猎民族的混合体,东北的少数民族不断进入中原,向关内移民。另一方面,从清末开始的中原人口移民垦殖以来,东北的人口增长速度远远高出同期全国人口增长速度。东北近代时期的移民总量高达2000万之多。④这样东北与中原的交流史就体现为一种流动性、迁移性的特征。具体而言,在东北地域文学领域,有着浓烈的流亡意味和思乡情怀。现代文学时期的东北作家群就是这方面的突出代表,萧红的创作在大部分上都是回忆故土、思念家园。而这种思乡之情,流浪之感,也成为东北女作家散文创作的一个重要主题。张抗抗有一篇名为《故乡在远方》的散文,开篇就写道:“我总觉得自己是一个流浪者……我从哪里来?哪儿是我的故园我的家乡?”张抗抗本人出生于杭州,但是十九岁就离开了杭州,她的祖籍在广东新会,“但来家于我,却已无故园的感觉。”于是北大荒的经历使她觉得:“更多的时候,我会凝神默想着那遥远的冰雪之地,想起笼罩在雾霭中的有蓝色的小兴安岭群山……小小的脚印沉浮于无边的雪野之上,恰如我们漂泊动荡的青春年华。”“在城市闷热窒息的夏日里,我仍时时想起北方的原野,那融进了我们青春血汗的土地,哪里的一切粗犷而质朴。……以后的日子,我也许还会继续流浪,在这极大又极小的世界上,寻觅着、创造着自己的精神的家园。”⑤无独有偶,一直离故乡并不远的迟子建也会经常抒写自己对故乡的眷恋,甚至短时期的“流浪”也不能忘怀故乡,“故乡对我来说就是创作中的一道阳光,离开它,我的心都是灰暗的。”(《从山峦到海洋——〈额尔古纳河右岸〉》)。素素在《永远的关外》这部散文集中有一篇《怀念村子》,记叙了母亲决定搬到大连居住后自己对于故乡村子的感受,她所想到的就是乾隆五年的封关令,和在封关令下依然“闯关东”的流亡,她想象着她的祖先“在深秋时节走到这里,他们拍拍身上的尘土站在河岸的高埂上放眼看去,秋日的河水静带着一丝寒意,芦花早在微薄的曙色里寂寞地开放,如一堵堵棉墙,于是他们就做出了决定,不往前走了”。母亲的搬家和历史的回忆,让素素感到,“人其实永远走在一条逃亡的路上。因为人总要在什么时候遇到跨不过去的困境,避之犹恐不及,便只能选择逃亡。这是哲学意义上的逃亡,人的一生不知要有多少次这样的逃亡。有逃亡,才有怀念。”⑥在这些女作家的笔下,对于流浪的悲痛理解和对于故乡的美好书写可能已与萧红那个时代不同,因为现代文明的滋养使得她们变得更加豁达和知性,她们经常会从一种形而上的角度为自己的情感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这也显示了女性创作的一种时代进步。

第三,在间歇性发展的过程中,东北形成了自身的民间文化形态,这种文化形态深刻地影响了当下的中国文化走向,也为东北人格的构建和转变提供了土壤。在这些女作家的散文创作中,东北文化是和东北民间文化、风俗、风物不可分割的。欲了解东北文化,必要接触东北民间。马秋芬在《到东北看二人转》中就把二人转这种一直流行在民家底层的土俗艺术形式和自我的成长历程结合在一起,向我们展示了一幅幅活动的二人转的历史图画。她在作品中这样写道:“二人转在农民的目光下走过来,农民的审美观像刀斧一样,不断地修正着二人转的风格。这审美观和农民的日子一样,出自土地,出自庄稼,出自风,出自雨,出自四荒八野的车辙沟。在这车辙沟里沤大的人们,没有谁不想知道外面的世界。二人转是他们凭眺世界的一个窗口。可没有想到的是,他们急渴渴地要看到的并不是与己不同的另类人,原来竟是吃高粱米长大的他们自己。艺术是人类的镜子。二人转再怎么唱历史征战,唱才子佳人,它也是农民天空底下的一泓湖水,这小小的湖水,映现的是农民味道的云卷云舒,庄稼院日子的阴晴圆缺。”可以说二人转带有着东北文化独特的审美情操,也指代了一代东北人的审美品格。“自由自在是它最基本的审美风格。民间的传统意味着人类原始的生命力紧紧拥抱生活本身的过程,由此迸发出对生活的爱和憎,对人生欲望的追求,这是任何道德说教都无法规范,任何政治条律都无法约束,甚至连文明、进步、美这样一些抽象概念也无法涵盖的自由自在。”⑦而东北人就在这样的二人转、火炕、酒、烟的世界中成长起来,虽然,这种民间文化里也有着藏污纳垢的形态,比如素素写东北人和酒的关系时说:“酒是一个永远无法轻松的话题。对东北人尤其如此。看东北人喝酒就像看梁山好汉喝酒,乍看的确挺刺激,看多了就令人反胃。”由此想到东北人格,“东北人徒有一个剽悍的外表,内心其实是很虚弱的。东北人长得高大,说话嗓门大,拳头也大,多属于以气压人,而少以智胜人。……就给了东北人大美的同时也给了大丑。”⑧这种对于东北人格的评价是相当中肯的。这些民俗风物的融入,不仅使女作家的散文创作具有自由自在的特色,对于民间文化的思辨性探讨也让散文平添了一种厚重、平实之味。

90年代以来东北女性作家在散文领域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也具有了浓烈的东北地域风情,在当下散文创作中开始成为一支独立的有特色的创作队伍。“无论哪一方水土孕育生成的,在统一的共有的历史文化背景观照下,其共性总是大于个性,而个性又无不丰富辉映着共性的博大精深。”⑨东北女性受到东北白山黑水的滋润,其书写也带着一种雄奇。在新世纪的下一个十年,相信她们会用自己多彩的笔墨为东北地域文学散文创作增添新的光彩。

① 邴正,邵汉明主编.东北地域文学研究[C].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7:12—15.

② 李银河.女性主义[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05:86.

③ 素素.独语东北[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1:4.

④ 高乐才.近代中国东北移民历史动因探源[J].东北师范大学学报,2005(2).

⑤ 张抗抗.张抗抗散文[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72—73.

⑥ 素素.永远的关外[M].郑州:河南文艺出版社,2006:34.

⑦ 陈思和.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9:12.

⑧ 素素.独语东北[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1:161—162.

⑨ 何青志.新时期东北小说的地域特色及其走向[J].社会科学战线,199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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