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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性的追寻:论徐 小说的爱情神话

2012-08-15马娟娟华侨大学文学院福建泉州362021

名作欣赏 2012年5期
关键词:荣格神性原型

⊙马娟娟[华侨大学文学院, 福建 泉州 362021]

两性之爱是人类永恒的话题,也是文学永恒的主题。在20世纪中国文学中,爱情主题常常被赋予表达现代性话语的代码功能,现代爱情小说如鸳鸯蝴蝶派小说、“五四”个性主义爱情小说和30年代社会爱情小说都将爱情放置于社会伦理或政治意识形态之中,或宣示“人”个性意识的觉醒,或思考现实背景下个性解放与阶级解放,恋爱与革命的关系。对于中国现代小说爱情主题的这种代码功能,徐 早就有了清醒的认识,并也有意识地创作了一些现实题材的婚恋小说。

在徐 小说的现实叙述中,经济地位与物质利益往往成了现实婚姻选择的可能性尺度,这种对现实婚恋的悲剧性预设,与张爱玲小说中的爱情悲剧竟是如此相似,所不同的,张爱玲是如此眷顾这人世的“苍凉”,徐 却要做人世外的神话梦想,将自己的才气和热情倾注于爱情神话的书写中。而所有的神话也都折射出人世梦想和精神的“深层祈愿”,这“深层祈愿”便是男性追寻阿尼玛原型的集体无意识的深层迷思,现世生活中的一切缺憾都可能在神话的隐喻与象征中获得“替代性满足”。

分析心理学创始人荣格认为:“原型是典型的领悟模式,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我们遇见普遍一致和反复发生的领悟模式,我们就是在与原型打交道,而不管它是否具有容易辨认的神话性质和特征。”①原型是潜存于人类心灵深处的,以神话、图腾等原始意象为自身呈现形式的。在原型概念的基础上,荣格提出了“阿尼玛”这一重要的原型概念。阿尼玛是在人类的无意识中存在的一个外象化的女性原型,她始终成为男性无意识追寻的对象。荣格把这种神奇女性称之为“阿尼玛”,她是所有神秘事物的象征,她有着一切真、善、美的品格。通过对具有阿尼玛原型特质女性的大量塑造,徐 寄托了他对爱情、对生命的美好想象和神性的向往。他创造的爱情神话经常出现在都市、海外和乡村,这些神秘的女神也各具形态。

都市中的阿尼玛,形骸虽然处在灯红酒绿的中心,但精神却位于灯火阑珊的边缘。她们有着最丰富、最入世的阅历和最深刻、最练达的人情,所以她能洞悉世俗的本相,从而触摸到人类痛苦的核心。在这类女性面前“我”很少具有一个世俗男子汉的风度和典型特征,而更像一个纤敏软弱、孤立无助的男孩跪在“圣母”面前祈求皈依到爱的怀抱和摇篮中,在她们的引导下走向神性之域。

《鬼恋》是一个“人鬼”爱情神话,“我”于市音寂静、灯火清冷的马路街巷中偶遇到一个“女鬼”。一见面,“女鬼”就让“我”从心里觉得她的美是属于神的,她的美没有一点俗气,也没有一点市井的派头。“我”的一切表白都已经道出了“女鬼”就是他心目中顶礼膜拜的世外“女神”。《赌窟里的花魂》以最容易让人堕落的赌场为背景,讲述了一对男人和女人之间互相拯救灵魂的故事。小说中男人的拯救只是慈善家式地救助她的物质生活,女人却能够给男人一种精神拯救,而这种拯救才是最根本的拯救。这种对男人精神的拯救,正显示了这朵“赌窟里的花魂”所具有的神性力量。《风萧萧》中的主人公“我”是一个独身主义者,在战时的上海周旋于三位美丽高贵的女性之中:舞女白苹、交际花梅瀛子和美国小姐海伦,她们分别代表着善、美和真,而主人公在她们身上寻找的却是一种抽象的爱情想象,在这些女性身上,寄托着徐 对神性的心灵渴求:“也许我需要的是神,是一个宗教,可以让我崇拜,可以让我信仰。她美、她真、她善、她慈爱、她安详、她……”②

当爱情故事发生在海外异国时,阿尼玛是为爱献身的女神。《阿剌伯海的女神》是个与神相遇相爱的梦幻故事,一个神秘的阿剌伯女巫向“我”讲述了一个阿剌伯海神的神话而引起了“我”无限的爱恋。这个女神生前在伊斯兰教、儒教、基督教和佛教中寻找哪一个宗教的上帝是真的,最后在困惑中跳海自杀而成海神。在一个月夜“我”便遇见了如海神般的神秘少女,与她相爱,最后才知道她是女巫的女儿,而“我”却因为揭开了少女的面纱而触犯了伊斯兰教的禁忌,当“我”纵身入海时,少女也跳下了,海神于是出现了。在极具神话色彩的小说《彼岸》中,同样是描写主人公与三个女性的爱情纠葛,“我”是一个耽于自省和孤独的流浪者,而露莲是他在人世间始终割舍不下的一个天使,她脸上有着莲花般的笑容,“像是从未见过世界的天使”③。

在浪漫主义文学中,女性代表了一种净化的力量,她们被塑造成未被社会污染的佳人,纯洁而柔美,成为男性的慰藉和未来社会形态的希望,如波特莱尔所说:“那是一种神明,一颗星辰,支配着男性头脑中一切观念;是大自然凝聚在一个人身上的一切优美的一面镜子。”④在尚保持着农耕文化余韵的静谧乡村中,总会有一位未受世事沾染、天真活波而又纯洁多情的少女从历史和大自然的深处走来。《鸟语》中被世人视为“白痴”的姑娘芸芊与自然、佛却是那么投缘,“我”虽然爱她,但却抱着常人般的欲望和想法,试图“改造”她,要她读书、上进,她的爱人沾染了太多世俗尘埃,有着都市人的自私、贪婪、冷漠和空虚。最后芸芊还是离开了“我”和“我”所在的都市,在佛门中找到自己的归宿。芸芊是不属于人间的,在她身上没有沾染一丝人世的气息,她接受着大自然的洗礼,她是真善美的化身,在这个阿尼玛身上,作者寄托了太多的超越世俗的理想和想象。

在徐 看来,女人不再是肉体,而是被赞许的本体;她不再是被人占有的,而是放射出完好无损的光辉,因而受到人们的尊重,她就是女神。

然而死亡与爱情一样,将人的生命伸展到无限,把生命攫取到伟大的循环中去,把生命投掷入永恒。“死处于每一个终极的爱的本质之中,只有这种终极的爱才能使人达到在无限中去爱一个人。”⑤徐 努力创造的爱情神话突破了现实中的时间之律,超越了世俗的极限,进入了永恒的神性之域。一旦灵肉一致的爱被点燃后,理智便努力使自己溶解为纯粹的无限,从而为一种毁灭的情感所吞没。对爱始信终弃式的追索成为小说构建情节的一种主要线索,如《禁果》《精神病患者的悲歌》《阿剌伯海的女神》《风萧萧》等,最后都是死亡成全了美好的爱情。作为阿尼玛——女神象征的女性大多被作者安排消失或死去,而成为死亡女神。死亡女神也是爱的女神,正如弗洛伊德所论述:“我们晓得人类以幻想的活动来满足无法被现实满足的欲望……其中死亡的女神们被爱的女神们以及相应的人类形象所取代。她不再是死者,她是最美的、最好的、最被渴望的、最令人愉快的。……而东方民族伟大的母性的女神,似乎是育造者同时也是毁灭者,是生命、孕育的女神,同时也是死亡的女神。”⑥死亡女神创造了伟大的爱也创造了死亡,死亡最后成了爱情神话的终结仪式。

爱情作为人类最复杂、最深刻和最奥妙的精神现象,只满足从社会学、心理学或人类学等现实或理性的探索并不能完全解读这一精神现象所蕴藏的全部密码。徐 将世俗爱情引入到生命永恒的神性之维,启示着一个至真、至善、至爱的和谐澄明之境,一个超越了时空的永恒之境,一个摆脱现世拘囿和人性局限的自由之境。在徐 的笔下,爱与美在特定的瞬间昙花一现地显现其神性之光后,最终在死亡的带领下从现实的此岸世界遁入永恒的彼岸世界。

① 荣格:《荣格文集》,改革出版社1997年版,第10—11页。

② 徐 :《风萧萧》,安徽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第475页。

③ 徐 :《彼岸》,正中书局1979年版,第113页。

④ 波特莱尔:《波特莱尔美学论文选》,郭宏安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506页。

⑤ 刘小枫:《诗化哲学》,山东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第204页。

⑥ 弗洛伊德:《选择匣子的主题》,《中外文学》2001年31卷7期,第10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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