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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笔下湘西形象的集体无意识解读

2016-11-14杨文溢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6年10期
关键词:神性湘西沈从文

摘 要:集体无意识由瑞士心理学家荣格提出,指由遗传保留的无数同类型经验在心理最深层积淀的人类普遍性精神。沈从文文学创作内容大体分为两类,一类是对乡村生活的描写,一类是对都市生活的叙述。本文试图通过分析沈从文所展现的具有独特意义的湘西世界,解读深藏在文本背后的集体无意识内容。

关键词:集体无意识 沈从文 湘西 人性 神性 悲哀

集体无意识不像个体无意识那样依赖个体经验而存在,它不是一个人的心理财富,而是由遗传保留的无数同类型经验在心理最深层积淀的人类普遍性精神。在艺术创作方面,荣格认为集体无意识中积淀着的原始意向是艺术创作的源泉,一个象征的作品,其根源只能在集体无意识领域中找到,它使人看到或听到人类的原始意向。而艺术家就承担着在艺术创作中还原体现在人类历史深处的集体无意识的重任。

沈从文创造了两大类湘西形象:一类是青山绿水的自然形象,一类是在不变的自然中世世代代生养下去的人物形象,而人物形象又包含五类:在风日里长养着的如翠翠、夭夭一般的女性形象;以水手和妓女为代表的社会底层人物形象;乐善好施,扶困济贫的乡绅形象;作恶多端的恶霸形象。沈从文正视种种生命的可能,谱写了一支田园牧歌,不仅为人性建造了一所希腊小庙,更在无形中触摸到了深深扎根在民族早期社会生活遗迹中的集体无意识力量,还原了一个充满人性和神性的湘西,一个悲哀的世界。

一、人性湘西

沈从文描写的湘西乡下生活的人性美是他前二十年来的个人生命体会,然而还应存在一种超越个人的集体无意识支配着作家的创作,这种集体无意识就是古往今来在乱世之下对美的精神探索。

从《边城》中与世隔绝的边陲小镇,到在《长河》中已受“现代”侵蚀的乡村生活,“与生活不相粘附的诗”虽没能继续写完,但是作者想要保留的关于人性的美,却是写到了的,不论是如画般梦幻的边城,还是“现实”的吕家坪,湘西的自然风物从来都没有变过,这里是浮在水里的鱼儿,那里是触目的青山,还有散发在乡间纯净的空气,人家也都在桃花处,在这样的自然里生息的人别说是水手乡绅,“便是妓女,也永远那么浑厚。”一切都在纯真中长养,朗目且光明。乡下人凭着一份习惯,自然地生活下去,《长河》中更因有了“现代”的对比,而显出乡村生活的质朴与美好。同样的,在小说《萧萧》中,人性在封建礼教面前取得了最终胜利,整篇文章态度宽和,情节舒缓,听得见山歌在唱,看得见夏日繁星,做得了爽快的梦,生机的自然加上淳朴的人性,构成了这篇文章中所展现的湘西形象的主调。

而这一切都是与民国时代中国其他地方格格不入的,那时战事不断,民不聊生,沈从文把视线投向了自己的故乡——一个尚未被近代文明沾染的世界,来进行他对自然美和人性美的探索。正如先秦春秋战国和后世魏晋南北朝时期,“广漠之野”“至德之世”和“大同世界”的提出表达了先秦诸子对虚幻美好世界的向往,到了魏晋又有陶渊明发明了一个让中国人魂牵梦萦上千年的“桃花源”,直到现代沈从文找到了湘西,形象虽具体,但在当时的社会大背景之下,仍然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沈从文是一个深受中国传统文化影响的作家,他明白“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不刻意追求一种文学形式上的美,而是顺其自然还原一个充满了自然美和人性美的世界,他笔下的湘西形象,平和、自然且安静从容,虽不加过分渲染,却把美都写尽了。沈从文在无形之中深受中国历代对美的精神探索的集体无意识影响,在对湘西形象的写作中实现了对自然美和人性美的追求。

二、神性湘西

沈从文虽注重对自然美和人性美的塑造,但并不避讳遗留在湘西的各种人文风俗,相反他笔下的湘西形象是充满着人神错综的神性色彩的。沈从文这样阐释当地的道德体系:“地方统治者分数种:最上为天神,其次为官,又其次才为村长同执行巫术的神的侍奉者。人人洁身信神,守法爱官……一切事保持一种淳朴习惯,尊崇古礼……”这是一个不受伦理道德支配的湘西,他们有自己的原始道德体系。在湘西,惊蛰节做荞粑吃、寒食清明上坟、端午包粽子、中元节上盂兰盆会、八月敬月亮……这一切都是毫不怠慢的,这种对神的敬畏与“迷信”表现在行为上就是一种自我约束,也正是从这种单纯的行为上得到一点“节日的解放欢快和严肃心境”。然而这种对神的极端敬信也近而演变成人神错综的悲剧,当地妇女生活实为困苦,以神为对象,形成一种变质女性神经病,不论是年老的还是年轻的都对神力极端敬信,在平常生活中因挫折苦闷而寄情于神,最终陷于发狂呓语境地,于是也就有了“蛊婆”“女巫”“落洞”这一类宗教迷信。人在人间无可爱悦,就爱上了神,“在人神恋与自我恋情中消耗其如花生命,终于衰弱死去。”沈从文笔下的湘西女子形象大多如此,对情感懵懂,对生死意识淡薄,将神作为精神慰藉,把一切都交给命运,而这也正寄托了湘西人民试图摆脱现实生活,到达虚幻彼岸的愿望。

荣格认为集体无意识的存在来自于遗传,“它组成一种超个体的共同的心理基础,并且普遍存在于我们身上。”在湘西,人神关系就是这种遗传下来的集体无意识的突出表现。尽管千百年来湘西兵事不断,也吃尽水淹旱涝之苦,但是湘西人民自古就通过一些类似于“椎牛”等的祭祀活动来加强他们的社会联系,在土家族也有“梯玛”——被认为是可以上天入地,充当着人鬼使者的角色。祭祀活动也好,对巫术的迷信也好,这一民族就靠其内部的精神,展开一场又一场反抗民族压迫的斗争,并始终团结在重山复岭的荒芜之地生生不息。湘西人民自古以来一直醉心于这样一种人神错综的自然崇拜,它来源于少数民族力量的弱小,表现到沈从文笔下则是少数人的不幸与悲剧,这是一种从远古流传下来的集体无意识情感,它自然而然地流淌在沈从文创作的湘西神性形象之中。

三、悲哀的世界

对神力的极端敬信,在现世生活中就表现为一种无希望的生,这种无希望是相对于无从抵抗的“天”而言的。《边城》中的翠翠在爷爷去世,傩送出走后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长河》里的老水手说;“好看的总不会长久。”他能有所警觉却无所作为,夭夭是否最终会羊入虎口,被保安队长霸占,“现代”又是否会取缔乡下的一切传统,没有人知道;还有那水手和妓女,妇人总在远处吊脚楼上唱着小曲儿,而水手临岸就随着这声音到那妇人身边去了,只是这两种人连自己的命运都无从把握,尽管末了咬着嘴唇互相承诺说贴心话,又怎么猜得到对面这人的明天呢?一切都只叫人在一种无可挽回的悲哀中去挣扎,而沈从文最终想要表现的正是这么一个悲哀的世界。李健吾在评论《边城》时写道:“作者的人物虽说全部良善,本身却含有悲剧的成分。唯其良善,我们才更易于感到悲哀的分量。这种悲哀,不仅仅由于情节的演进,而是自然带在人物的气质里的。自然越是平静,‘自然人越显得悲哀:一个更大的命运笼罩着他们的生存。这几乎是自然一个永久的原则:悲哀。”人性的善良和无从把握的命运带来的是永久的悲哀,既然是永久的,这悲哀就不会结束,天地始终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古往今来,弱小的被视为草芥,平民屈身于诸侯,诸侯臣服于天子,而天子则听命于天,尽管天的意志不一定就是人的意志,然而对于高于人类能力范围的意志,能做的只能是忍受和领会。这种浅薄的生命意识带来的悲哀不仅仅是在一种生存环境上诞生的,更是由于这个世界特殊的气质,然而对这种悲哀现实的漠然领受,正是一种人类生存状态,是一种集体无意识的体现。在沈从文创作的湘西形象中,我们感受到了人性的美,一群在神和命运的意志下无能为力的人,只能在生活上尽一份应有的努力,抵抗是全没有的,有也只是以神为对象而最终导致个人命运的悲剧,这正是千百年弱小人类面对无法抗拒的强大意志的妥协与体会。

四、结语

只有自然的形象加上人物的形象,才能构成一个丰满的湘西。沈从文作为一位作家旨在谱写一支田园牧歌,建造一个希腊人性小庙,他因正视湘西种种生存现实,在无意中渗透了人类早期的集体无意识情感,还原了一个充满人性和神性且带有永恒悲哀气质的世界。对美的探索、对自然的崇拜、对神灵的信仰,以及对生命悲哀的漠然领受是人类社会早期集体无意识的具体体现,它们表现了隐伏在作品背后的的悲痛和蕴涵着的强烈热情。通过对沈从文笔下湘西形象的集体无意识解读,有助于还原一个真实且饱满的湘西——充斥着人性、神性和悲哀的世界。

参考文献:

[1]冯川等译,荣格.心理学与文学[M].上海三联书店,1987.

[1]沈从文.湘行散记[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3.

[2]张新颖.沈从文九讲[M].北京:中华书局,2015.

[3]柴焕波.湘西古文化钩沉[M].长沙:岳麓书社,2007.

[4]沈从文.沈从文文集[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13.

[5]刘世文,付飞亮.文学艺术的本质:集体无意识和原型——论荣格的原型批评理论[J].重庆科技学院学报,2006,(6).

(杨文溢 湖北襄阳 湖北文理学院理工学院 44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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