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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刘向《说苑》的儒家伦理思想

2012-08-15蒋重母谢祥娟上海大学文学院上海200444

名作欣赏 2012年2期
关键词:君臣臣子君主

⊙蒋重母 谢祥娟[上海大学文学院, 上海 200444]

汉代是儒家伦理哲学发展的重要时期,这一时期,“儒家伦理学说已不再是一般的学术即子学,而且已成为了与政治紧密结合的官方哲学,奠定了在此之后几千年封建社会的统治地位;儒家早期提出的一些基本的道德原则,此时已演进为庞大而严密的三纲五常道德规范体系;儒家早期探讨的一些伦理道德的理论问题,这时已变成了政治上的权威原理和人们社会生活中普遍的行为准则。”①在这种时代背景的影响下,作为儒家思想的忠实追随者,刘向在其主要作品《说苑》中系统地阐述了他的儒家伦理思想。

一、君臣观

《说苑》前两卷即《君道》《臣术》,可见刘向对君臣关系的重视,《说苑》其他各卷中,也多次表现了刘向的君臣观。

在《说苑》中,刘向认为,最好的君臣关系应该是君惠臣忠,君主应仁慈待下、施恩惠给臣子,臣子也应忠诚于君主,当然,站在封建统治阶级的立场上,他首先强调的是要维护君主的权威。卷十六《谈丛》第三十四章,“冠虽故,必加于首;履虽新,必关于足。上下有分,不可相倍。”用“冠履”来比喻“君臣”,在形象的比喻中确定了君尊臣卑的基本观念。同时,引用荀子的话,“少事长,贱事贵,不肖事贤,此天下之通义也”(《臣术》),把这种尊卑贵贱的等级制度作为“天下之通义”固定了下来。在充分强调君主权威的基础上,由于西汉后期的社会政治危机,他也看到了群臣百姓是维护君主统治的根本,他在卷三《建本》中提出“君以臣为本,臣以君为本,父以子为本,子以父为本,弃其本者,荣华槁矣”。“这是对西汉晚期皇帝懦弱无能及其所代表的黑暗政治的批判,也是皇权在外戚、宦官挟持下有所削弱的反映。”②

“忠君”是刘向对臣子的要求,但他不提倡愚忠,相反,他认为君臣关系是相互的,君臣双方都负有道德责任,“君不能赏无功之臣,臣不能死无德之君”(《谈丛》)。认为那些因昏庸无能,荒淫无耻而招来杀身之祸的君主是自取灭亡,死不足惜;对那些不听臣子劝谏而落难的君主可以“有难不死,出亡不送”(《臣术》),反映了臣子具有独立的人格和尊严。他强调“君臣相与以市道接”(《复恩》),说明君臣之间是一种互惠互利的买卖关系,人臣对君主没有绝对的隶属关系,完全可以“三谏而不用则去”(《正谏》)。对那些处在乱世,面对昏君仍然强行劝谏而犯下死罪的臣子,刘向认为是“伤其天性,岂不惑哉!”(《杂言》)

刘向是皇室成员,他是维护皇权的。但是,他认为国君的利益与国家社稷的利益并不总是一致的,当二者发生冲突,国君的行为危害到社稷利益时,刘向认为臣子应从社稷利益出发,顾全大局,而不应盲目顺从君主的命令,这是刘向具备以上君臣观的根本原因。从这一点讲,刘向比那些一味宣扬君权至上的思想家们要开明得多。

二、父子观

对于父子关系,刘向在《说苑》中认为应该是父慈子孝,而“孝”又是主要的。《建本》第四章引用孔子之言,“人之行莫大于孝”,表明了“孝”在刘向心目中的地位。此章后文又云“孝行成于内,而嘉号布于外。是谓建之于本,而荣华自茂矣”。将“孝”提升到立人的根本高度,更是确立了“孝”的权威性。

关于父子之道,《说苑》中有具体地说明:父道“竦焉实而仰”;子道“勃焉实而俯”(《建本》)。父母的形象是高耸挺拔的,子女的形象是低矮茂盛的,这意味着子女在父母面前应是毕恭毕敬、言听计从的。一个“仰”,一个“俯”,更加形象地揭示出父子之间好似上下级的关系。

《建本》第五章通过子路的话指出,“二亲之寿,忽如过隙……贤者欲养,二亲不待”,告诫世上子女应“不择禄而仕”,及时赡养孝敬父母;第七章,“曾子芸瓜而误斩其根”的故事,引出孔子的一番教诲,“杀身以陷父不义”是子女最大的不孝;第八章讲到父母发怒时子女的三种表现:“父母怒之,不作于意,不见于色,深受其罪,使可哀怜,上也;父母怒之,不作于意,不见于色,其次也;父母怒之,作于意,见于色,下也。”《说苑》中赞赏的是第一种表现,父母对子女发怒是希望子女改正错误,而子女懂得反省和悔悟就是对父母一片苦心的回报,是另一种形式的“孝”,第二、三种表现与孝道就有差距了。

刘向如此重视“孝”,是与整个汉代的社会大环境一致的。在汉代,“孝”被认为不仅能够调节家庭内部关系,而且能够调节国家和社会的所有人伦关系。所以,汉代宣布以“孝”治天下,不孝不仅要受到道德谴责,而且还会受到法律的惩处。在这样的背景下,刘向强调“孝”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三、德利观

众所周知,义利关系是伦理学的重要问题,历来为各家各派所关注。《说苑》中没有探讨义利关系问题,而是用“德”代“义”,集中阐发了刘向的德利观。

首先,刘向是儒家思想的忠实继承者和发扬者,他从儒家传统的反功利倾向出发,重德轻利,“故天子好利则诸侯贪,诸侯贪则大夫鄙,大夫鄙则庶人盗,上之变下,犹风之靡草也。故为人君者,明贵德而贱利以道下”(《贵德》)。明确指出,希望君主贵德贱利来引导民众。

在《说苑》中刘向指出,追求利禄不但损害一个人的品德修养,甚至会危及一个人的生命安全,“凡人之性,莫不欲善其德;然而不能为善德者,利,败之也”(《贵德》)。这说的是利会妨碍人们善德的形成;“故共工、欢兜、符里、邓析其智非无所识也,然而为圣王所诛者,以无德而苟利也”(《贵德》)。这是说,没有道德的约束,一味去追求私利,势必会招来杀身之祸。所以,《说苑》中多次出现“修德”、“修身”、“修行”一类的条目,目的就是希望人们加强道德修养,用以约束指导自己的行为。

其次,刘向也清楚地认识到“利”作为物质范畴的决定作用,在《说苑》中有很多关于“利”的论述,打破了孔孟“罕言利”③的传统。

在治国策略方面,《说苑》中多次提出要富民、利民,“政在使民富且寿”(《政理》);“‘治国之道,爱民而已。’曰:‘爱民若何?’曰:‘利之而勿害,成之勿败……’”(《政理》);“子贡问为政,孔子曰:‘富之。既富,乃教之也。’”(《建本》)这些都充分说明,刘向看到了物质文明的决定作用,撇开物质基础,任何道德教化都会失去存在的保障。

在君臣关系方面,刘向认为二者之间也是用利益联系在一起的,“君臣相与以市道接,君悬禄以待之,臣竭力以报之。逮臣有不测之功,则主加之以重赏,如主有超异之恩,则臣必死以复之”(《复恩》)。在前面“君臣观”的论述中已经指出,刘向认为最好的君臣关系应该是君惠臣忠,这是出于道义的考虑。但是在法家思想的影响下,在对社会现实做出深刻思考的基础上,刘向也清醒地认识到了“利”在君臣之间所起的作用。

《尊贤》第三十二章讲的是“诸侯举兵以伐齐”的故事。齐王非常恐慌,召集臣子为他出谋划策。博士淳于髡以“邻人祠田”之事作比,认为君主要想使臣下竭尽全力为自己出力,就必须给臣下相应的报酬。于是,齐王就立他为上卿,赐给他千金和百辆战车,这样,他才与齐王讨论抵制诸侯侵伐的事。诸侯听到这个消息,很快就退兵了。很明显,在促使诸侯退兵这件事上,齐王赐给淳于髡的爵位和利禄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这个故事再一次证明了人人都有求利之心,在某些场合下,利益的作用是事半功倍的。

总之,在德利观的问题上,刘向比孔孟有进步之处:他虽然强调德重于利,但他没有夸大道德的作用,而是认识到了道德原则是建立在物质基础之上的,可以说,他是既重德又重利。这看起来似乎自相矛盾,其实,这是由刘向的主观思想与客观现实的矛盾造成的。刘向是西汉大儒,在儒家思想的影响下,他自然是重德轻利,这是出于他内心意愿的选择。但从古至今的客观现实使刘向深刻地意识到,一个人如果没有一定的财富、权势做保障,即使他品德多么高尚,可能也不会大有作为,只能独善其身罢了。所以,刘向在德利观上最终选择了二者并重,这可以说是一种无奈之举。但刘向强调追求利益时应“由其道,遵其理”(《立节》),也就是期望用道德来衡量利益是否可取,表现了高尚的节操。

四、人性论和道德修养主张

在人性论的问题上,先秦儒家内部存在几种不同的看法。孔子对人性所谈不多,只是提出了“性相近也,习相远也”④这一命题,对人的先天本性如何,没有做出具体回答;孟子主张性善论;荀子主张性恶论。

刘向在人性问题上的观点与上述三位儒家代表人物颇为不同,但又有联系。他认为,人的先天本性无所谓善恶,善恶不是与生俱来的,是后天形成的。他说:“人之善恶,非性也,感于物而后动”(《修文》)即善恶的形成是后天教化和环境影响的结果。刘向这一观点是对孔子“性相近也,习相远也”之说的发展。

既然人性善恶是后天作用的结果,也就是习善则善,习恶则恶。那么,在人性的塑造上,如果要想获得善性,就必须加强自身的道德修养。《贵德》第二十五章又云:“凡人之性,莫不欲善其德。”这表明人人都有向善之心,人人都渴望提升道德修养。这种积极主动的态度,为善性的形成提供了可能。接下来,就是谈如何进行道德修养的问题了。

《说苑》中虽然没有直接提出“修养”的概念,但多次出现“修身”、“正行”、“修德”、“修行”等概念,而这些概念实质上也都是讲道德修养的问题。究竟怎样才能提高修养呢?《说苑》中提出的办法是“学”。所谓“凡善之生也,皆学之所由”(《杂言》),就是对“学”的肯定。

卷三《建本》比较集中地探讨了“学”的问题。“故善材之幼者,必勤于学问,以修其性”,这是说,对于聪慧通达的人从小就应为其择师进行学习,以修养他的心性;“子思曰:‘学所以益才也,砺所以致刃也。’”把学与砺同提,也就是将学也看成了一种工具,而它的作用则是增进才智;第十六章直接指出,国君应该学习《春秋》,以《春秋》为鉴,戒骄戒傲,励精图治,以确保自己的国家长治久安。

《说苑》中如此强调学,而具体是学什么呢?《反质》第二十四章记载:

子贡问子石:“子不学《诗》乎?”子石曰:“吾暇乎哉?父母求吾孝,兄弟求吾悌,朋友求吾信。吾暇乎哉?”子贡曰:“请投吾《诗》,以学於子。”

这则故事告诉我们,所谓的“学”就是学习孝、悌、信等儒家传统道德规范。

第二十五章:

公明宣学于曾子,三年,不读书。曾子曰:“宣而居参之门,三年不学,何也?”公明宣曰:“安敢不学?宣见夫子居宫庭,亲在,叱咤之声未尝至于牛马;宣说之,学而不能。宣见夫子之应宾客,恭俭而不懈惰;宣说之,学而未能。宣见夫子之居朝廷,严临下而不毁伤;宣说之,学而未能:宣说此三者,学而未能。宣安敢不学,而居夫子之门乎?”曾子避席谢之,曰:“参不及宣,其学而已。”

由此可见,《说苑》中所说的“学”,除了学习《诗》《书》等古代基本文化知识外,还要学习儒家传统伦理道德规范和一些待人接物、为人处世以及居家在外的行为举止等。通过学习这些内容,人们才能形成良好的品格和性情,具备高层次的道德素养,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在人性论和道德修养的问题上,刘向有一套完整的理论和一套切实可行的实施方案,表现出刘向思想的缜密性和逻辑性。

另外,卷十七《杂言》第十七章还引用孔子的话交代了“学”的目的:“故学者,非为通也,为穷而不困也,忧而志不衰也,此知祸福之终始而心不惑也。”学习不是为了富贵通达,而是为了在理想得不到实现,才能不能用于世时不困顿、不消沉,认准道路继续奋斗。所以他接着告诫君子:“疾学,修身端行,以须其时也。”希望君子们抓紧时间学习,修养身心,端正品行,等待时机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综上所述,刘向就是希望人们通过学习懂得做人的道理,养成良好的思想品质和行为习惯,最终达到道德和人格的完善。

① 陈谷嘉:《儒家伦理哲学》,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36页。

② 祝瑞开:《两汉思想史》,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237页。

③④ 杨伯峻:《论语译注》,中华书局1980年第2版,第86页,第18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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