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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行辞章里的前朝飘逸——方文山歌词艺术对古典诗法的继承

2012-08-15绵阳师范学院文学与对外汉语学院四川绵阳621000

名作欣赏 2012年30期
关键词:方文山

⊙姜 葵[绵阳师范学院文学与对外汉语学院, 四川 绵阳 621000]

作 者:姜 葵,绵阳师范学院文学与对外汉语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古代文学、文化与传播。

中国古典诗人擅长将错彩镂金与芙蓉出水之美融汇,在一语天然的词句下布局独特的文字匠心。他们或调动修辞,以语言驱遣天马行空的想象;或引经据典,用典故经营典雅含蓄的意象。当代流行音乐中国风的代表词家方文山,以他对古典诗歌的领悟,完成了古典诗学向现代艺术的成功转化,也实现了现代歌词向古典诗美的回归。“一盏离愁/孤单伫立在窗口”,“你走之后/酒暖回忆思念瘦”,这些流转于市井的声声唱诵,散发着古典之美,韵味悠长。借由方文山的创作,探讨流行歌词和古典诗歌在语言艺术上的关联,有助于我们进一步明确古典艺术向现代转化的意义。

一、反常合道为趣

1.引类取譬,化景物为情思从艺术效果看,比喻其实是一种虚实相生的艺术手段,可以化景物为情思,将客观实景赋予情感生命。正如宗白华所说“:宋人范文《对床夜语》说‘:不以虚为虚,而以实为虚,化景物为情思,从首至尾,自然如行云流水,此其难也。’化景物为情思,这是对艺术中虚实结合的正确定义。以虚为虚,就是完全的虚无;以实为实,景物就是死的,不能动人;唯有以实为虚,化实为虚,就有无穷的意味,悠远的境界。”①

比喻之妙,即在于本体喻体的虚实转换。可以实喻虚,将抽象虚幻的事物比作实物。如:“回忆像个说书的人,用充满乡音的口吻。”(《小小》)回忆是抽象的,但方文山赋予它一个具体的乡人身份和乡音口吻,填充了回忆留下的虚空。“缓缓飘落的枫叶像思念,我点燃烛光温暖岁末的秋天。”(《枫》)“思念像底格里斯河般的蔓延”(《爱在西元前》)将莫可名状的内心“思念”化为具体可感的外在物象,刻画出思念缠绵、幽远的特征。“雨下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七里香》)“相爱还有别离,像无法被安排的雨。”(《对不起》)同样一场雨,可用来诠释满溢的爱意,也可用来写意聚散的无常。比喻,也可以虚喻实,将具体事物虚化、抽象化。如“院子落叶,跟我的思念厚厚一叠”“窗台蝴蝶,像诗里纷飞的美丽章节”(《七里香》)把落叶、蝴蝶与内心的感觉和文学的意境相联系,使整首词意蕴流转,空灵飞动。“铁盒的序变成日记,变成空气,演化成回忆”(《半岛铁盒》),“小学篱笆旁的蒲公英,是记忆里有味道的风景”(《蒲公英的约定》)则以隐喻的方式,将铁盒、蒲公英等寻常物件串联成一段抽象的回忆,具有“其寄托在可言不可言之间,其指归在可解不可解之会”(叶燮《原诗》)的含蓄之美。

最新奇的比喻手段莫过于通感。钱锺书《通感》一文指出“:在日常经验里,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味觉往往可以彼此打通或交通,眼、耳、舌、鼻、身各个官能的领域可以不分界限,颜色似乎会有温度,声音似乎会有形象,冷暖似乎会有重量,气味似乎会有锋芒。”②写春景,宋祁有“红杏枝头春意闹”(《玉楼春》),晏几道有“风吹梅蕊闹,雨细杏花香”(《临江仙》),杜甫写竹“雨洗娟娟净,风吹细细香”(《严郑公宅同咏竹》),李白写雪“瑶台雪花数千点,片片

苏轼有言:“诗以奇趣为宗,反常合道为趣。”(惠洪《冷斋夜话》)刘熙载云:“诗要避俗,更要避熟。”(刘熙载《艺概·诗概》)要求诗人以想象驱遣文字,调动反常合道的语法修辞,对语言翻新出奇,独创新奇美趣的意象。在浩繁的中国诗人中,李白无疑是最具想象力的语言大师。他以“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啸傲凌沧州”的兴味之笔,以“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的出神入化,以想象驱遣文字,而不被文字所囚禁,在诗歌的领域开拓自由之精神,独具奇趣之神韵。《襄阳歌》“遥看汉水鸭头绿,恰似葡萄初发醅”一句,借诗人醉眼看世界的迷狂想象,表达理想受挫后的狂放不羁,潜藏在诗人放浪买醉之下的一腔孤愤跃然笔端。《秋浦歌》“秋浦长是秋,萧条使人愁”一句,由秋浦地理环境的荒僻,联想秋天时序的萧条,进而引发客途漂泊,人生已秋的感伤。当下流行乐界崇尚直白表达,词作想象力匮乏,语言苍白无力,更鲜见新奇美趣之作。方文山以古诗法入词,不仅为流行歌词注入含蓄的审美意韵,更具翻新出奇之效。吹落春风香”(《酬殷明佐见赠五云裘歌》),红杏、梅蕊本无声,修竹、雪花本无香,诗人笔补造化,化虚为实。方文山的歌词也继承了通感手法。“那温暖的阳光像刚摘的鲜艳草莓”(《七里香》)借助通感把温暖的阳光和草莓的鲜甜口感相比,描写初恋的美好;“琥珀色黄昏像糖,在很美的远方”;“薄荷色草地芬芳,像风没有形状。”(《园游会》)方文山将年少时光的美好写实为视觉上的“琥珀色黄昏”和“薄荷色草地”,进而借助通感,联想到味觉上的“糖”和嗅觉上的“芬芳”,生动地还原了甜蜜的记忆。

为达到穷形尽相的目的,方文山还逞才使气,巧用排比和博喻。《黄金甲》首段连用十一个“如”字对军事意象进行密集排列:“旌旗如虹,山堆叠如峰。这军队蜿蜒如龙,杀气如风,血色如酒红。将军我傲气如冲,神色悍如凶,黄金甲如忠,铁骑剽悍我行如轰轰。景色如冬,萧瑟如枫。攻势如弓,魂断犹如梦中。一静一动如松,千年不变,如空如空如空。”尽管十一个比喻并非个个贴切,描摹不尽精准,但将连续的比喻置放在排比句式的架构中,既对战场全景进行了形象扫描,又营造出排山倒海、语贯长虹之势,置于全词之首,更有先声夺人之效。博喻,即用两个以上的喻体修饰本体,从不同角度刻画本体的特征,以达穷形尽相之效。如《葬花笛》中“一切缘起,只为爱上你,永世的美丽。细细,如羽翼,如柳絮,如雾气,如隐喻。吹奏起,葬花笛,葬花埋誓语”,许是从苏轼《前赤壁赋》“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中借来灵感,用博喻描述笛声。方词尽管调动了通感,以视觉打通听觉,以具象的羽翼、柳絮、雾气形容笛音的悠扬哀怨,但仅止于以实写实,远不及苏轼笔下思妇形象的鲜活。唯有“如隐喻”一句以虚喻实,用“隐喻”手法的含蓄朦胧、言婉情深,形容笛音的情思幽微,真正做到了“化景物为情思”,新巧夺人。

2.物我相拟,情与景会比拟,是表达者将内心与外物融为一体,把人“物化”或者把物“人化”的修辞手法,具有移情于物、情景交融的艺术效果。陶渊明“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归园田居》),杜甫“岸花飞送客,樯燕语留人”(《发潭州》)以物拟人,“红杏枝头春意闹”(宋祁《玉楼春》)、“云破月来花弄影”(张先《天仙子》)将物人化,“著一字而境界全出”(王国维《人间词话》)。这种古诗词中常见的手法,也可以使流行歌词抒情更形象,表意更生动。

“海鸟跟鱼相爱,只是一场意外”(《珊瑚海》),用“海鸟跟鱼相爱”比拟不可能实现的爱情,透出爱的虚妄。“我用眼光去追,竟听见你的泪在车窗外徘徊,是我错失的机会”(《一路向北》)用“徘徊”描摹了泪水奔涌,悲伤挥之不去的情状。“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青花瓷》),天青色的出现需要一场烟雨的蕴积,作者刻意将此天象过程拟人化为一场痴情的“等待”,对人心的暗指不言而喻。“风惊扰河岸,也唏嘘了垂杨,你低头唏嘘了那些过往。”(《一句一伤》)“春风又绿江南岸”本是欣喜之词,而造化弄人,“风”起之时,也往往给人做岁月提醒,对沉迷于过往之人,无疑又是一种“惊扰”,继而对遗失的美好感叹“唏嘘”。“风在长满青苔的屋顶,嘲笑我的伤心”(《十一月的萧邦》),“风”又被拟人化为一个冷酷的旁观者,在“嘲笑”我的悲伤,无疑又添新的伤痛。“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李白《春思》借拟人化的“春风”对话“闺怨”,与其说是“喻此心贞洁,非外物所能动”(萧士),不如说是流露出思妇的不安和焦躁,仿若隐秘被闯入者洞见,被旁观者嘲笑而更添烦恼,方词对“风”的拟人化描写恰与其异曲同工。

方文山还擅长在句中借助数量词和动词来达到比拟的效果。如《东风破》中“,一盏离愁孤单伫立在窗口”“一壶漂泊浪迹天涯难如喉”两句,用量词“一盏”“一壶”将“离愁”“漂泊”物化为“孤灯”和“杯酒”,托物寄情。“枫叶将故事染色,结局我看透”句,则用“染色”将“枫叶”人格化,表达人生已秋,岁月无情。“夜半清醒的烛火不忍苛责我”用“苛责”将“烛火”人格化,物我同悲,引发孤独共鸣。《麦芽糖》中“,远方的风车,远距离诉说那幸福,在深秋满满的被收割”。以“诉说”将“风车”拟人化,借物传情。“幸福”则被物化为可见的金色稻田“,收割”一词把收获的幸福写意化了。类似的句子还有“我在水面上,垂钓你的微笑”(《千江水》)、“思念跟影子在傍晚一起被拉长”(《园游会》)等,用“垂钓”将“微笑”物化为“游鱼”,展现笑颜生动,用“拉长”将“思念”物化为“影子”,形容思绪绵延。

为了使比拟中的物我转换更自由简练,方文山常采用转品修辞,改变词汇原来惯用的词性,将词类活用,在一句之中巧设虚实,既新巧夺人,又配合歌词押韵。有的形容词用作名词,如“用楔形文字刻下了永远(《爱在西元前》)、“花已向晚,飘落了灿烂”(《菊花台》)、“你从雨中来,诗化了悲哀”(《千里之外》)、“麦田弯腰低头,在垂钓温柔”(《麦芽糖》)、“看我抓一把中药,服下一帖骄傲”(《本草纲目》)。句中的“永远”“灿烂”“悲哀”“温柔”“骄傲”等都是形容词转换为名词,做宾语,突破了使用常规,将抽象的情态转化成可以“刻下”“飘落”“诗化”“垂钓”“服下”的具体物象,增添了情绪的画面感,使抒情不流于直露。有的形容词用作动词:“你发如雪,凄美了离别”、“你发如雪,纷飞了眼泪,我等待苍老了谁”(《发如雪》),“一身琉璃白,透明着尘埃”(《千里之外》),“那饱满的稻穗,幸福了这个季节”(《七里香》),“家乡的爹娘,早已苍老了轮廓”(《娘子》)等。“凄美”“苍老”“透明”“幸福”等词,本是表示结果状态的形容词,却带上了宾语,成为具有主动情态的行为动词。这种写法,与宋蒋捷词《一剪梅》(舟过吴江)“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王安石“春风又绿江南岸”句中“红”“绿”二字用法相类,转果为因,使表结果的情态变身为弄人的造化,感伤猝不及防,悲凉挥之不去。

陈望道先生曾指出:“修辞是格局无定的,我反对呆板的格局?为了适应题旨情境而超常越格才好。”③在语言的“超常越格”上,方文山不遗余力,然而,古典诗学要求用比贴切,不能一味求新而以辞害意,“比类虽繁、以切至为贵,若刻鹄类鹜,则无所取焉。”(刘勰《文心雕龙·比兴》)前人已有因刻意求新而使诗词落入文字游戏的窠臼,“如七宝楼台,眩人眼目,碎拆下来,不成片段”(张炎《词源》)的前车之鉴,方词如一味热衷后现代的解构和拼接,忽略语言文字与整体意蕴的贯通,最终只能带来只言片语的片段精彩。

二、笔端驱使古人

为达到典雅含蓄的效果,用典成为中国古典诗歌重要的语言技巧。“据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刘勰《文心雕龙·事类》),或借典籍故实,或借成辞成句,在凝练的语言形式中表达丰富的内涵,在有限的语言篇幅中拓展意义的空间,凸显典雅蕴藉。用典有高下之分,用典精当,诗歌沉博典丽,精致优雅;用典泛滥,则落“獭祭鱼”“掉书袋”之嫌。

诗歌是案头文学,曲词是口头艺术。诗歌是文人风尚,使事用典,倍增古雅。歌词是大众娱乐,用典宜通俗浅易。早在明代,戏剧家李开先就强调:“词与诗,意同而体异。诗宜悠远而有余味,词宜明白而不难知。”(李开先《西野春游词序》)基于以上文体需要的差异,二者在用典上也各具异禀。“引得的确,用得恰好,明事暗使,隐事显使,务使唱去人人都晓,不须解说。”(王骥德《曲律》)流行歌曲是一种大众化的听觉艺术,故其用典不必也不应像诗那样追求小众文学的凝练雅正、幽僻深邃,而是具有浅近平易的用典特色。为了将古雅的用典艺术进行现代转化,方文山做出了成功的尝试。

1.使史用事,沉博典丽浏览方文山的歌名,仿若一个个历史故事的帷幕拉开,《上海一九四三》《敦煌》《乱舞春秋》《霍元甲》《梦红楼》《本草纲目》《黄金甲》《兰亭序》等,让我们迅速置身于中国历史的长河。《乱舞春秋》中连续出现东汉末年黄巾军起义、曹操争霸天下、诸葛亮北伐难成等历史故事,仿若群雄逐鹿,豪杰争锋的岁月闪回。在《发如雪》中,“纵然青史已经成灰,我爱不灭。繁华如三千东流水,我只取一瓢,爱了解,只恋你化身的蝶”化用了《红楼梦》第九十一回《纵淫心宝蟾工设计 布疑阵宝玉妄谈禅》的“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和民间传说梁山伯与祝英台中化蝶的典故;《花恋蝶》中“等满满的水位,全身而退我不会”,化用李白《长干行》中“长存抱柱信”一句,尾生信守爱情承诺,当洪水来袭,宁愿抱柱而亡也不全身而退的故事,表达对爱情的执著。“柳絮纷飞,毕竟不是雪,感觉再也找不回。”一句,借用《世说新语·言语》谢太傅与儿女就白雪设喻的故事,“白雪纷纷何所似?未若柳絮因风起”,歌词表达的则是,想象可以很诗意,而生活毕竟不是想象,我们曾经以为的美好感觉都会失去。

方文山在典故的选择上力求浅显,都选用具有通俗性、普及性的典故,符合普通市民大众的基本文化常识。在典故的表达上追求浅白,表述力求通俗易懂,不仅明白如话,还具有视听艺术直观形象的画面感,从而以含蓄的话语方式引发受众的情感共鸣。

2.化用成句,诗情蕴藉化用诗词名句,可以增添歌词的文学性和含蓄性。早在唐宋,歌词领域就已经存在截取前人成句,或间接化用前人成句入词的先例。贺铸尝自云:“吾笔端驱使李商隐、温庭筠,常奔命不暇。”(叶梦得《建康集》卷八《贺铸传》)与他同时期的周邦彦亦是如此,所谓“下字运意,皆有法度,往往自唐宋诸贤诗句中来”(沈义父《乐府指迷》)。这种“笔端驱使古人”的词学风尚在方文山的词中得到了恰如其分的运用,成为“中国风”歌词的常用创作手法。

以《娘子》为例:“塞北的客栈人多,牧草有没有,我马儿有些瘦。天涯尽头,满脸风霜落寞,近乡情怯的我,相思寄红豆,相思寄红豆。无能为力的在人海中漂泊,心伤透,娘子她人在江南等我,泪不休,语沉默。”整体取材于李白《忆秦娥》“秦楼月,年年柳色,霸陵伤别”的意境。连续化用多首古诗名句入词,“塞北的客栈人多,牧草有没有,我马儿有些瘦”,“瘦马”的意象将马致远《天净沙·秋思》中的“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进行了巧妙的“夺胎换骨”;“天涯尽头满脸风霜落寞,近乡情怯的我,相思寄红豆”,则化用了宋之问的《渡汉江》:“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切,不敢问来人。”和王维的《相思》:“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最后一句则融入郑愁予的现代诗《错误》中“我打江南走过,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的意境。

《没有你》中“所谓的距离,是不知道你在哪里,写好的想你,没办法投递”,化用宋词“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表达感情的无望,期许的渺茫。“海鸟跟鱼相爱,只是一场意外”(《珊瑚海》)化用古人“鸿雁在云鱼在水,相思此情难寄”的意境,书写相爱的迟疑、相知的困境。《发如雪》中“你发如雪,凄美了离别,我焚香感动了谁?”化用了李白的《秋浦歌》“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凝结成“发如雪”的意象;“邀明月,让回忆皎洁,爱在月光下完美”,化用了李白《月下独酌》“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和苏轼《少年游》中的“对酒卷帘邀明月,风露透窗纱”,用“邀明月”这一意象渲染了凄美意境。同样的举杯邀月,还出现在《菊花台》中:“北风乱夜未央,你的影子剪不断,徒留我孤单在湖面成双”,李白邀月,俊逸轻狂,月与人与影共醉,而方文山化用其意,指在湖面上,剪不断的影加上孤独的自己在湖面成双。《千江水》(2010央视中秋晚会歌曲)中“千江水,摇晃手中杯,你敬谁?拱桥下,一轮皎洁,对影邀明月”则再次化用李白举杯邀月的诗意,但已沦为命题作文的急就章,流于浅直,缺乏意象创新。

《黄金甲》“旌旗如虹,山堆叠如峰。这军队蜿蜒如龙,杀气如风,血色如酒红。将军我傲气如冲,神色悍如凶,黄金甲如忠,铁骑剽悍我行如轰轰。景色如冬,萧瑟如枫。攻势如弓,魂断犹如梦中。一静一动如松,千年不变,如空如空如空”连续化用张养浩《山坡羊·潼关怀古》“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高适《燕歌行》“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岑参《走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行军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等句,将原句中的人物和场景再现,突出战争残酷、军情紧急,将士威武凛然。虽有拼凑集句之嫌,却也不露痕迹。

方文山既沿袭古风,化用文学典故和前人成句,又善于将古典语与口语、现代语嫁接,文采语与本色语杂糅,既遵循了“依声填词”的创作规律,又迎合了民族文化“崇曲贬直”的审美心理,将流行歌曲的直白通俗化为典雅婉转的浅吟低唱,在流行乐坛独标新格,不流俗。

方文山在诗集《关于方文山的素颜韵脚诗》中,用一首《诗的语言》表达他对古典诗美特质的领悟与敬意:“午后的风声/怎么能被形容成一轮皎洁/花的颜色/又怎么会带着淡淡的离别/所谓的忧郁的空气/落笔后要怎么写/最后一直到你的微笑/在我面前漫山遍野/亲爱的/我这才开始对诗的语言有所了解。”为表达对传统文化的致敬,方文山极力借由文字的修辞担当古典诗美的传承,但中国古典诗歌已达致美学的极高境界,今人难以比肩。加之身处后现代的语境中,受拼贴叙事和影像表达的影响,方文山的歌词难免落入文字堆砌的窠臼。学者肖鹰批评方文山歌词中的传统文化元素是“时空错乱的意象堆砌”,成为了“被肢解、拼贴的娱乐元素”而已。④

然而,歌词毕竟不是诗,自有其区别于诗歌的规定性,既要配合演唱的节奏和旋律,也要顾及听者的接受程度,“音乐这种诉诸听觉的时间艺术严格地制约着它的歌词,使歌词这种文学体裁区别于任何其他文学体裁,即它不是看的而是听的,不是读的而是唱的,因此它必须寓深刻于浅显,寓隐约于明朗,寓曲折于直白,寓文于野,寓雅于俗”⑤。特别是流行音乐的传播特质,决定了方文山词内容的通俗浅显、视觉形象的鲜明直观。方文山毕竟不是登高怀远、把酒临风的游吟诗人,我们不必按照经典艺术的标准去苛求他的完美,毕竟,他还是为商业流俗平添了几分诗意,给大众旨趣注入了几许典雅,具有独特的文化价值。

① 宗白华.美学散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41.

② 钱锺书.通感.七缀集[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2:64.

③ 陈望道:陈望道修辞论集[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85:275.

④ 肖鹰.岂容于丹再污庄子——为韩美林批于丹一辩[N].中华读书报,2009-03-18.

⑤ 乔羽.乔羽谈歌词:《歌词创作美学·序言》[J].词刊,200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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