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创作视角看戏剧《李尔王》中的双重结构
2012-08-15黄守岗
□黄守岗
引言
在莎士比亚的四大悲剧中,《李尔王》的地位十分重要和特殊。其伟大与魅力究竟何在?笔者认为,《李尔王》之所以能成为经典而经久不衰,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该剧在看似简单的表层结构之下潜藏了富于更深层意义的双重结构或未知结构,此种双重结构是使得包括《李尔王》在内的经典文学作品具备丰富阐释空间的重要原因。
一、情节上的双重结构
《李尔王》在故事情节上包含了两条相近的线索,两条线索里都有一个轻信的父亲、一个孝顺的孩子和一两个忘恩负义的子女。《李尔王》的情节是沿着李尔家庭为主的主线索和以葛罗斯特家庭为主的辅助线索发展的。这种结构上的双重对立却具备十分重要的意义,这是因为——
首先,在莎翁的其他三大悲剧中,作为正义的悲剧主人公并未显示出明显的地位差异,但在《李尔王》中,通过辅助情节的设置,拓宽了悲剧主人公的视野,使得悲剧的普遍意义更为广泛。
其次,主次情节虽然分别讲述了部分子女的忘恩负义和部分子女的善良与正义的故事,但是在主情节中是国王和他的三个女儿,而次要情节中是伯爵和自己的两个儿子,这其中孩子男女性别的对立暗示这种亲人反目恶行的存在不分男女,从而使这种家庭悲剧变得更具普遍意义。
再次,此种情节上的双重结构反映出的是一种心理与生理的对立,或曰人的内心冲突与身体折磨的对立。这是因为,《李尔王》的主情节展现的是主人公的内心世界,即李尔的心路历程,以他的发疯为高潮;而次要情节则主要突出葛罗斯特的身体折磨,尤其是被挖去双眼的痛苦。
在主次情节的表层叙事中,心灵的“疯”和肉体的“盲”形成了明显的对照,个体心灵的折磨和肉体的苦痛分别在主次情节中两位父亲身上得到了最充分的展现,同时也说明了个体所遭受的是心灵和身体的双重痛苦,也使得主次情节形成一个完整的统一体。
一言以蔽之,《李尔王》主次情节中人物之间性别的男与女、地位的高与低,以及人物内心折磨和身体痛苦的对立,使该剧的双重情节紧密结合,同时也使该剧的悲剧主题更具普遍意义。
二、主题的双重结构
《李尔王》,看似一部极其简单的戏剧。剧中的“李尔”是一个年逾八旬的老人,他自知年老,“决心摆脱一切公务和操心事的牵累,把责任交卸给年轻力壮之人”。于是李尔在退位之前让每个女儿都说说对他的爱戴,以她们对他爱戴的程度为依据给她们分配国土。大女儿高纳里尔和二女儿里根竭尽全力地赞美国王,只有小女儿考狄利娅因表达了自己对父亲朴实但真挚的感情,却被李尔驱逐。
分得国土的两个大女儿在掌权后却把李尔赶出了宫廷,后来小女儿从法国带兵回来讨伐她的两个姐姐,却不幸全军覆没。
不难看出,该剧有着一层极其浅显的主题结构:作为子女要孝敬父母,作为父母不要糊涂,要是非分明。这层主题结构最符合普通大众对该剧的解读。但值得反思的是,莎士比亚不是一个纯粹的世俗作家,其作品不大可能如此“通俗易懂”。我们有理由相信在这样一个“俗”的主题结构下莎士比亚设置了伏笔,隐藏了更为深刻的“雅”的主题。
解读这层雅的主题不妨从一个简单问题入手:《李尔王》中的李尔真分不清几个女儿中谁说了真话谁讲的是假话吗?李尔不仅是一位年事已高、人生阅历丰富的长者,同时还是一位曾统领江山、叱咤风云的君王,任何具有些许批判思维的读者都会发现这个真假不辨的错误发生在李尔这样一个特殊身份的人身上,既不符合逻辑,也不符合常理。
李尔王的“真假不分”值得我们反思。笔者认为,李尔在即使知道小女儿说的是真话的情况下仍处罚了她,并不一定是李尔的糊涂与昏庸,而是作为一个处于封建专制高位的统治者需要的并不是真话。换句话说,李尔作为一个皇帝,他必须异化,他的人性在封建专制制度下已经退居二位。从这个角度看,伟大的莎士比亚把社会外在的枷锁与人性的缺失联系在了一起,而作为文艺复兴最伟大的剧作家,他要关注的核心之一便是对人性的思考。所以,无论从剧作家创作的时代背景,还是从剧中人物的具体身份,都可以推导出伟大的剧作家在创作之时,在看似简单合理的表层结构下隐藏了另一层更为深刻的主题结构,那就是以“糊涂”、“孝道”为表层结构的下面潜藏着另一层“人的异化”、“人性的缺失”等更为重要的主题结构。
三、疯癫与理性之双重结构
在《李尔王》一剧的第三幕,李尔被逐出了宫廷,在著名的暴风雨那一场中“疯癫”了。他从拥有一切的国王沦为一无所有的乞丐,只有肯特和弄人陪伴,饱受风雨之苦。饥寒交迫的经历使他第一次同情贫苦的人民,他祈祷道:
“衣不蔽体的不幸的人们,无论你在什么地方,都得忍受这样无情的暴风雨的袭击。”(第三幕第四场)
“啊!我一向太没有注意这种事情了,安享荣华的人们啊,睁开你的眼睛,到外面体味一下穷人忍受的痛苦!分一些你们享用不尽的福泽给他们!”(同上)
对贫苦百姓的同情只有在失去荣华富贵后才产生,沦落为乞丐的李尔王才会成为明智的国王。这种同情心在李尔疯癫后的产生正是其理性(或曰人性)恢复的重要表现。不名一文时,他才真正对衣不蔽体的不幸的人们产生同情;精神失常后,才认识到生命存在根本的悲剧性,其人性才得以恢复。总之,李尔王的疯癫之中富含着深刻的智慧。就像葛罗斯特自喻的那样:
“我能看见的时候,我也会失足颠仆。但是没有理智引导时,李尔王却凭感觉看清了世界。”(第四幕第一场)
同样,葛罗斯特也走过了同样的心路历程。当葛罗斯特看得见的时候,全然不明是非,不辨善恶,盲目听信爱德蒙的谗言,立意迫害长子爱德伽。
综上所论,该剧暗含着一层悖论似的双重结构:理性尚存之时,李尔却“疯”了;在暴风雨的荒野上疯癫时,却产生了超越理智的、直觉的大智慧,认清了世界,也认清了自我。这种双重对立结构使得该剧产生一种令人震撼、发人深省的顿悟式效果。
结语
综上所述,《李尔王》并非是一个以糊涂、孝道为主题的简单作品。莎翁在创作该剧时,在情节、主题等方面设置了双重结构,作了极具艺术化的处理。正是因为剧中这些双重或多重结构的设置,才使得看似简单的一个剧本具备如此丰富的阐释空间,这也是经典作品往往不会只得出一个简单结论而容易过时的原因。
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只要善于分析与挖掘,经典剧著《李尔王》也许还远不止上文所论及的几层结构,对于包括《李尔王》在内的莎翁其他经典的研究也许还只是冰山一角。
[1]Ryan,Michael.“A Structuralist Reading of King Lear”,Literary Theory:A Practical Introduction[M].Oxford(UK)and Massachusetts(USA):Blackwell Publishers Inc,1999,p.200.
[2]莎士比亚.李尔王[M].(英汉对照本).朱生豪译.呼和浩特:远方出版社,200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