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版的乞乞科夫

兀方

投机钻营家的行为思想方式往往令人惊异莫名，俄国作家果戈理笔下的乞乞科夫就是如此。这个人物出现在作家著名长篇小说《死魂灵》中，是沙俄政府的一位小文职官员。为了实现快速发财的梦想，他挖空心思，据说找到了一条效率极高的致富门路——廉价收购已经死去而尚未注销户籍的农奴名单，然后拿到救济局，冒充活人抵押，以骗得大笔钱财。于是，他风尘仆仆，费尽口舌，往来游说于各贵族庄园之间，幽灵一般干起了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但是，纸里包不住火，他因有人揭发最终落荒而逃。

这是发生在十九世纪中叶俄国农奴制行将崩溃时期的故事。上世纪三十年代初，这本书被介绍到中国，国人往往将其作为茶余饭后不经意的笑谈。这是因为，一则，当时中国尚无普遍的社会救济制度，西方那套福利保险体系虽偶有所闻却无异于天方夜谭；二则，我泱泱中华历来有尊重亡灵的传统，所谓“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所谓“遣奠之恩，宜再轸悼”。在死人身上打主意，诸如盗墓、刨棺、磔尸之类，均被斥作宵小，向为人所不齿。即便是吴国大夫伍子胥这样的盖世英雄，为了一己私仇，对楚平王掘墓鞭尸，结果，连好朋友申包胥也弃他而去。乞乞科夫之流出此下策，在华夏，只能落得个千夫所指。

可是，今天当一个中国现代版的乞乞科夫赫然站在世人面前时，我们的那份震动，同样是巨大的。

此公名曰李生龙，三十一岁年纪，供职于云南省玉溪市华宁县社会保险局。他自2007年担任企业养老保险股股长以来，短短几年时间，利用手中的权力，弄虚作假，伪造资讯，从九名死者名下，冒领了六十七万余元养老金，造成社会养老统筹资金的重大流失。这一事件的性质十分恶劣，公职人员知法犯法，监守自盗，其深刻而沉痛的教训，值得我们深思。

如果将果戈理笔下的乞乞科夫和李生龙比较一下，老乞乞科夫要自愧弗如了。一个半世纪前的乞乞科夫，做梦也想不到他想办而没有办到的事情，借助现代化的作案手段，竟轻而易举地实现了。还需要风雨中那样辛勤地往来奔波么，还需要面红耳赤地讨价还价么？李生龙的办法优雅得多、方便得多了。他是企业养老保险股股长，有权插手企业养老统筹方面的全部工作，从信息调查、审批、统计到计算机编程，只要轻轻点开计算机就可以轻易调阅和更改。这里，监督的失查和管理的松懈无疑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于是，李生龙可以毫无顾忌地将已故人员改头换面，移花接木，植入他人信息；可以轻轻松松地拍照、挖补、涂改、输入、编程。当那些死亡的魂灵重新“复活”，当那些虚拟的人员不断窃取空饷，李生龙在一条危险的犯罪道路上愈滑愈远。

虽然现代乞乞科夫有着先进的作案手段，虽然现代乞乞科夫实现了盗取的目的，但是，同老乞乞科夫一样，他们难逃心灵的谴责和内心的恐惧。如果说老乞乞科夫还有什么可以矜持的地方，那就是还有一点儿人类本能的淳朴和耐心。在浮躁之风日盛的今天，现代乞乞科夫早就将这些丢光了，一夜暴富的妄念和不择手段的操行几乎吞噬了他的灵魂。

看到李生龙在法庭受审的报道，我的心情是沉重的。李生龙本来是可以大有作为的年轻一代，身为“80后”，读过大学，并当上了公务员。他工作之初的表现应该是真实的。他工作积极，兢兢业业，受到同事和领导的一致好评。工作仅仅三年，他便被破格提拔为股长，而且，有了一个贤惠的妻子和美满的家庭。然而，手中有了一定的权力后，攀比这个精怪便趁机作祟。他开始想着要住好房子开好车子，于是，对存在于工作程序上的漏洞，不是想方设法加以改进和完善，而是琢磨着如何在鸡蛋缝中下蛆……

亚里士多德说：“人生的最终价值在于觉醒和思考的能力。”果戈理写完《死魂灵》之后，曾经对乞乞科夫的幡然悔悟抱有希望，在第二部中将乞乞科夫塑造成国家改革的栋梁。可是，在临终前，果戈理毅然将第二部手稿烧掉了。这是否暗示着，乞乞科夫最终将走向何方，就要看社会和他们自己做何种努力了。

【原载2012年11月5日《西安晚报·漫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