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督与被监督

史中兴

不久前去匈牙利旅游，在首都布达佩斯漫步。这座城市素有“多瑙河明珠”之誉。横跨多瑙河的八座大桥把布达与佩斯两地连成一体。从河畔向两岸市区延伸，古老的城堡、雄伟的国会大厦、华丽雕饰的教堂、大剧院、英雄广场的千年纪念碑、随处可见的屋顶尖塔和现代风格的屋宇楼群错落有致，交相辉映。然而给我留下很深印象的是河畔的一幢淡黄色建筑，铁红色屋顶，上下两层，各有一排窗，上层十三扇，下层除去门，是十扇，没有任何雕饰，毫不起眼，如果说那些雄伟壮观的楼宇是贵族，这幢楼就是十足的平民布衣了。一听导游介绍说这是总统府，我们不禁睁大了眼睛。我打听了一下，在里面办公的总统叫施米特·帕尔，这位先生有着相当显赫的经历，是两枚奥运金牌得主，担任过一系列政府和议会要职，竞选中以绝对优势当选。我想，匈牙利国土面积九万多平方公里，人口一千余万，也不算小了，总统府像样点，不至于有人说三道四。我们有些乡镇政府的办公大楼也比它豪华气派得多呢。

世事难料。如今，施米特总统走人了，不是任期已到，而是因为一篇博士论文涉嫌抄袭而宣告辞职的。这事一波三折，先是一家网站举报，举报的事真真假假，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仅有舆论关注，如无有关部门答理，也会不了了之。总统先生也没把这当回事，二十年前的旧账，早忘了。但是，当年授予他博士学位的大学却对此高度重视。本来，学校是为出了一位总统引以为豪的，不是不可以置之不理或者找个理由为总统开脱，毕竟二十年前情况不同嘛。岂料学校当局并不装聋作哑，而是立马行动，由学术委员会组织查证，确认抄袭后，学术委员会投票表决结果：取消总统博士学位。消息一出，反对派和民间团体纷纷要求总统辞职。总统拒绝辞职，声称“二十年前没有错，用我当时掌握的所有资料写下了这篇论文”，“我诚实工作，问心无愧，标明了资料来源，是男子汉的劳动成果”。再说，“我当选总统不是因为拥有博士学位”。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要求总统辞职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也有不赞成总统辞职的，双方僵持着，争斗有日益激化之势。关键时刻，施米特感觉到了事态严重，身为总统，已经失去全体选民的信任，于是到国会发表演说：“根据《宪法》，总统必须体现匈牙利国家团结，但不幸的是，我的个人问题，使我所热爱的国家陷于分裂而不是团结。我觉得，现在离开此职位，归还总统特权，是我的职责。”事件至此画上句号。综观事件全过程，媒体举报、学校查证、公众施压，环环相接，如果因为学术不端行为者系特权人物而不敢举报，如果举报后学校不予理会，如果公众对总统的德行并不在意，觉得这样的学术不端行为司空见惯，小事一桩，那么媒体一阵嚷嚷后也会偃旗息鼓，总统不会自己监督自己，辞职的事不会发生。现在好了，几个环节共同作用，全社会都在监督，这个力道就大了，大到让总统非辞职不可的地步。监督功用诚莫大焉。那个平民式总统府建筑，也和社会监督有关吧。

该提一句的是，总统在最后时刻做出的决定还是值得称道的，毕竟还有选民支持自己，毕竟国会还没有弹劾总统，就是拒不辞职硬扛下去，又将如何？施米特先生还是把总统辞了，这是明智的，硬扛着于国家不利，于己也不利，一个失去应有尊严的总统，赖在位子上，还能有多大意思？

【原载2012年4月27日《新民晚报·世象杂谈》】

插图／监督的力量／王 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