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企业海外直接投资的难题与应对策略

周立群，李京晓

(南开大学 经济研究所，天津 300071)

一、引 言

伴随着“走出去”战略的实施，大批中国企业走出国门利用国内国外两个市场、两种资源在世界各大洲投资发展，中国经济已进入引进外资和海外投资并举的全新发展阶段。虽然中国企业的海外直接投资取得了巨大的成果，呈现出明显的“蛙跳”特征，但海外直接投资的发展规模及在全球投资中所占的份额仍然非常有限，2010年中国海外直接投资流量、存量分别相当于全球海外直接投资流量、存量的5.2%和1.6%①数据来源于《2010年中国对外直接投资统计公报》。。中国正承受越来越多的来自海外投资的风险压力和全新挑战，未来的海外直接投资将沿着什么样的轨道运行、海外投资风险如何防范、如何构建“走出去”的支撑体系等，是当前亟待破解的重要问题。

二、海外直接投资的现状与特点

(一)海外直接投资增长迅猛，呈现明显的“蛙跳”特征

随着“走出去”战略的实施，中国企业海外直接投资步入快速发展期，2002年至2010年的9年间海外直接投资年均增速为49.9%。截至2010年底，13000多家境内投资主体在全球178个国家(地区)设立境外直接投资企业1.6万家，海外直接投资累计净额3172.1亿美元。尽管受到全球性金融危机的不利影响，海外投资仍保持高速增长，2010年海外直接投资创下688.1亿美元的历史最高值，较上年增长21.7%，占全球当年海外投资流量的5.2%，居发展中国家(地区)首位，名列全球国家(地区)的第五位。商务部最新统计，2011年中国境内投资者共对全球132个国家和地区的3391家境外企业进行了非金融类海外直接投资，累计实现直接投资600.7亿美元，同比增长1.8%①数据来自商务部网站:http://www.mofcom.gov.cn/tongjiziliao/tongjiziliao.html.。海外投资不但增长幅度高、范围广，单个项目的投资额也逐步提升，如2005年10月中石油以41.8亿美元收购哈萨克斯坦PK石油公司，2007年10月中国工商银行以54.6亿美元收购非洲第一大银行——南非标准银行20%的股权;2009年5月中石化以每股52加元的价格收购瑞士Addax石油公司全部发行在外的普通股，收购金额超过72亿美元。

(二)投资主体多元化，国企仍占主导，民企地位日益突出

从海外直接投资存量看，国有企业占66.2%，有限责任公司占23.6%，股份有限公司占6.1%，股份合作企业占1.1%，私营企业占1.5%，外商投资企业占0.7%，集体企业占0.2%，港澳台投资企业占0.1%，国有企业继续发挥着主导作用，这主要是因为国有企业具有资金、技术、人才等资源优势。但从经营主体看，在13000多家海外直接投资者中，有限责任公司占57.1%，国有企业占10.2%，私营企业占8.2%，股份有限公司占7%，股份合作企业占4.6%，外商投资企业占3.2%，港澳台商投资企业占2%，集体企业占1.1% ，非公企业及多元化的投资主体逐步成为走出去的生力军，有限责任公司所占比重远远超过国有企业，跃居投资主体首位。金融危机后江苏、浙江、广东、北京的民营企业加大了海外并购和建厂的步伐，所涉领域包括服装、家电、汽车零部件、购物中心、网游等。

(三)海外投资集中度较高，投资领域向多产业拓展

在投资行业中，存量在100亿美元以上的有租赁和商务服务业、金融业、批发和零售业、采矿业、交通运输、仓储和邮政业、制造业，六个行业累计投资存量2801.6亿美元，占海外直接投资存量总额的88.3%。从行业分布状况看，尽管投资的领域较广泛，但主要集中于制造业(28.6%)、批发和零售业(23.4%)，租赁和商务服务业(12.8%)三大行业。这主要是因为这三大类行业属于劳动密集型行业，低劳动成本使其在国际市场上具有一定的竞争力，但如果行业内部竞争过于激烈，就会丧失产品定价主导权，从而在国际竞争中处于劣势地位。

随着产业结构调整的需要，战略性新兴产业加快了国际化步伐，开始积极探索合作新模式，不断提升自主发展能力与核心竞争力。农业国际合作与交流的形式和内容也日益丰富，境外农产品生产和物流基地的构建步伐加快，农业跨国公司在全球供应链体系中的地位也日益提升。另外，海外投资的产业结构与投资主体所在行业间的相互关系也在发生变化，出现了跨行业进入的多样化趋势。外贸公司在扩大境外加工制造业的投资比重，如中国石化进出口总公司向生产领域扩展，在泰国兴办橡胶厂;工业企业向贸易业和其它行业扩展，如首钢集团开始进入服装、航运、海产等多个行业②陈荣安:《对我国企业海外直接投资的发展现状及面临问题的分析》，《南京财经大学学报》，2006年第4期。。

(四)投资对象国增多，亚洲是重点，非洲成为热点

从地区分布看，亚洲是中国设立境外企业最为集中的地区，其次为欧洲，非洲位居第三。截至2010年底，中国在亚洲地区设立境外企业数量超过8500家，占53.4%，其中在香港的境外企业占总数的21.9%;在欧洲的境外企业近2400家，占14.8%，在非洲的数量近2000家，占12.1%(如表1所示)。从投资存量看，亚洲、拉丁美洲是投资存量最为集中的地区。亚洲地区为2281.4亿美元，占71.9%，拉丁美洲为 438.8亿美元，占13.8%(如表2所示)，两地区集中了海外直接投资存量的85.7% 。这主要导源于中国的技术和管理有优势，良好的合作关系以及资源互补也是其主要原因。近年来，随着美欧经济走缓和国际市场的变动，对非洲、南美的关注程度逐步提升，在国家政策倾斜下，许多企业将目标锁定在非洲和南美的基础设施建设、轻工业、农业、能源开发、资源开发、制造业等领域。2010年对非洲的投资为21.1亿美元，较上年增长46.8%。

表1 2010年末中国境外企业地区构成情况

表2 2010年中国海外直接投资存量地区分布情况

(五)跨国并购成为海外投资的主要方式

中国企业海外直接投资主要采取并购和绿地投资①绿地投资又称创建投资，指跨国公司在东道国境内设置的部分或全部资产所有权归外国投资者所有的一种投资方式。两种方式。由于并购便于获得企业的研发能力、专利商标和当地特许权等战略资源，还可通过协同效应提高企业经营效率，同时又有助于企业扩大经营规模、实施多样化战略以分散风险，因此并购方式被越来越多地采用并逐渐成为海外投资的主要方式。2010年，以并购方式实现的投资达297亿美元，同比增长54.7%，占海外投资流量总额的43.2%。2010年绿叶制药集团认购新加坡生物技术公司80%的股份，2011年中航通飞收购美国西锐公司，2012年三一重工斥资逾26亿元收购德国普茨迈斯特等，中国企业海外并购已成为世界跨国并购中不可或缺的重要板块。

三、海外直接投资亟待破解的难题

(一)海外投资尚处起步和探索阶段，与投资大国差距较大

首先，在大型海外并购中，国有或国有控股企业凭借特定的政策优势占居主体地位，截至2010年海外投资存量中，国有企业占比重为66.2%。国有企业如此大规模的海外投资，在国外看来带有浓厚的政治色彩，很容易引起东道国的政治干预。其次，海外投资部门结构水平偏低，多为加工贸易型，产品还处在低端市场，仍以低廉的价格塑造竞争力。再次，投资存量与对外投资大国存在较大差距，2010年中国海外投资存量仅相当于美国的6.5%，英国的18.8%，法国的20.8%，德国的22.3%。

(二)缺乏足够的海外并购经验，海外经营整合能力亟待提升

表3 中国及主要发达国家跨国并购总额(2000－2008年)(亿美元)

中国海外投资目前处于初始阶段，缺乏足够多的海外并购经验，与发达国家相比，中国海外并购总额依然较小(见表3)。由于国内外市场条件和文化背景的差异，许多企业对国际游戏规则、惯例和规范不熟悉，经营理念和运作方式落后，国际化经营能力有待提高。企业融资能力不强、缺乏高素质的跨国并购人才、东道国政治法律的进入壁垒等是制约并购顺利进行的主要因素。并购后面临的财务运营、政治法律、企业整合以及内部治理等问题也成为“走出去”的主要风险。目前我国海外并购中仅有1/3处于盈利或持平状态②Yang Yao and He Yin，Chinese Outward Investing Firms:A Study for FIAS/IFC/MIGA，Beijing:China Center for Economic Research，Peking University，mimeo，2005.，跨国并购中暴露出的许多管理整合和文化整合方面的问题值得反思。

(三)海外投资存在一定盲目性，国内宏观支持不到位

中国对外投资的产业政策和行业指导较为薄弱，不少企业对境外投资缺乏科学的可行性研究，不了解投资地的有关法律法规、市场前景及各种可能的风险。首先，企业缺乏对贸易摩擦、政治风险等的综合评估，应对各类风险的措施薄弱，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经营安全和可持续发展。其次，企业呈单兵作战态势，缺乏统一协调性，投资和并购难以形成合力。有时几家企业在同一项目中同台竞技，经常出现低价促销、竞相压价和恶性竞争等现象，这既损害了企业自身利益，压缩了企业生存空间，也容易引起与外国政府及企业的经贸争端。再次，国内金融机构在“走出去”过程中的桥梁和纽带作用发挥不足，金融服务滞后且后续支持不足，导致中国企业不得不受制于外国投行。目前国内尚未为海外投资提供信用担保和保险的机制，国内银行难以评估海外投资风险，不能有效地为投资企业提供融资及担保，海外企业很难获得后续发展的资金，这直接制约了中国企业海外的经营与发展①周立群，李京晓:《海外投资整体战略布局亟待调整》，《经济研究参考》，2011年第66期。。

(四)“中国威胁论”等政治风险成为阻碍海外投资的最大障碍

政治风险是海外投资评估的起点，也是影响海外直接投资成功与否的关键因素②陈菲琼，钟芳芳:《中国海外直接投资政治风险预警系统研究》，《浙江大学学报》，2012年第1期。。随着海外投资、并购的增加，“中国威胁论”及“对地方文化破坏”等噪音逐渐出现，正常的商务活动和交易不时被误解或扭曲为“政治干涉”。如美国阻止中海油公司并购优尼科公司和海尔收购美泰克公司，并对联想收购IBM个人电脑业务设置种种限制;中铝集团并购力拓铁矿石公司也因澳洲政府的干预而受挫。这既与金融危机后贸易保护主义抬头有关，部分国家指责中国海外投资存在新殖民主义倾向;也与中国海外投资缺乏综合政治、文化、技术等因素的考虑有关。大部分走出去的企业对于投资东道国的文化、商业环境和法律制度不甚了解，或是疏离当地政治、民情、文化，加上内外监管的真空，难以应对各类政治风险。

四、促进中国企业走出去的策略

(一)发挥民营企业的先锋作用，推动海外投资向纵深发展

伴随国内外市场态势的变化，民营企业“走出去”的步伐明显加快并已成为海外投资发展的生力军。民营企业明晰的产权、灵活的机制，快速的反应能力，使企业在市场开拓、品牌建设和创新方面富有一定的竞争力。吉利收购沃尔沃得到国际国内18家金融机构、企业的融资支持，表明民营企业容易被国际社会接受和认可。截至2010年底，在中国1.3万家向海外投资者中，民营企业占比85%以上。海外直接投资累计净额3172.1亿美元中民营企业占比也超过30%。金融危机后，我国民营企业海外投资并购全面拓展，所进入领域扩至纺织、汽车、医药、电子、装备制造、地产、农业、网游等各个领域，潜力巨大。为推动民营经济的海外扩展和深化，政府应当通过商会、协会为民营企业提供指导和咨询服务，引导民营企业“强强联合”，抱团投资，实现优势互补，改变单打独斗的局面。给予民营企业金融、保险、人才等政策支持，设立专门金融机构或建立特别基金，完善境外投资保险制度，以提升其国际化经营和开拓能力及竞争力。

(二)选择合理的投资模式和区位，构建多元化投资格局

合理的投资模式将有助于企业在海外投资中做到有的放矢，避免或降低潜在风险。Diego Quer等认为，以学习先进技术和管理经验为投资动机的企业可选择并购方式，以开拓市场为取向的企业可选择绿地投资方式③Diego Quer＆ Enrique Claver＆ Laura Rienda.Political risk，cultural distance，and outward foreign direct investment:Empirical evidence from large Chinese firms.Asia Pacific Journal of Management，2011，1 －16.。笔者认为，鉴于海外投资的复杂性，不能拘泥于并购或绿地投资等单一方式，而可考虑与国内企业或国外企业联合收购、与当地企业合资经营、股权投资等多种新形式进入国际市场④周立群:《中国资本走向海外的几个特点》，载高桥五郎(日本)《海外投资与中国经济(日文)》日本评论社，2008年3月版。。就投资区位而言，Cheng＆Ma认为，地域相邻会降低中国企业对外直接投资的信息成本，地理距离更近的东道国会吸引更多的中国对外投资流量⑤Cheng，L.K.and Ma，Z.China′s outward foreign direct investment，Paper presented at the Indian Statistical Institute，2008.;Erdener＆Shapiro针对中国的研究发现，东道国华裔居民密集度越高，中国企业在东道国投资时整合资源的内部化优势越强⑥Erdener，C ＆ Shapiro，DM.The Internationalization of Chinese Family Enterprises and Dunning′s Eclectic MNE Paradigm，Management and Organization Review，2005，1(3):411 －436.。笔者认为，周边国家市场容量毕竟有限，而且投资区位过分集中，国际环境及经济政治格局变化会引致投资和经营风险。近年来巴西、印度、俄罗斯、南非在内的新兴经济体发展势头较好，非洲、中东潜力也很大，应充分利用这些国家在全球结构调整中形成的产业空当和放松外来投资限制的契机，向这些国家或地区进行重点投资，形成立足东南亚，关注欧盟、美洲、大洋洲，并积极拓展中东、俄罗斯、非洲等地区市场的多元化投资格局①李一文:《后危机时代中国企业海外投资面临的机遇、风险与对策》，《经济学动态》，2010年第7期。。

(三)构建国内金融支持体系，为企业海外投资提供融资平台

目前企业海外投资所需资金主要依靠间接融资，银行体制远不能支持海外投资战略的全面实施，民营企业难以从商业银行融资，政策性金融机构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应明确政策性金融与商业性金融的职能分工，依据海外投资的不同类型、不同发展阶段实行有差别的支持政策，构建一个多层次、宽领域、分阶段推进的金融支撑体系。首先，国家可从外汇储备中单列并设立专项扶持基金，这不但会助力企业海外投资，而且也有利于推动国家外汇储备投资方式和结构的多元化。其次，金融机构可在企业海外投资密集地区设立分支机构，提供长期本土化跟踪服务，为其提供融资支持和咨询指导，充分发挥全方位的金融咨询服务作用，也为金融机构国际化经营创造有利时机。再次，国内银行应积极开展业务创新，满足企业“走出去”多样化的融资需求，针对不同类型的海外投资企业设计金融产品，提供离岸金融、股权融资、出口应收账款质押贷款、海外资产抵押贷款等多样化的业务服务。最后，政策性金融机构应明确职能定位，改革政策性业务的运作机制，通过降低利率和加长还款周期等方式为各类海外投资企业提供低成本、便利的金融支持。

(四)加强跨文化交流，完善海外投资法规

虽然海外投资是追求利益回报，但同时也是一种文化元素的输出和跨文化的交流，文化差异是影响企业海外投资的重要因素。针对国外对中国企业“走出去”的误解、担忧或不满，加强双方或多方的跨文化交流，向世界说明中国、让世界了解中国日益迫切。一方面，要进行文化体制改革，重视和扩大文化产品的输出和交流，通过外交、宣传和经济交流等渠道消除国外对中国企业海外投资的误解。另一方面，尽快建立中国对外投资文化环境研究机制，协助企业深入开展东道国的本土化研究，降低其生产经营的政治、政策、法律风险;并建立统一的、多层次的、及时的信息服务和企业辅导共享渠道，提高海外投资业务的管理与咨询服务质量。同时，政府应尽快制订《海外投资法》等相关法规，建立和完善海外投资的安全、诉讼、保障、监管、法律支持体系以及市场服务体系，为中国企业“走出去”提供良好的环境。

(五)实施海外经营本土化战略，积极融入到东道国社会

积极实施本土化战略不仅可降低进入东道国市场的门槛，有利于充分利用东道国外资优惠政策，还可较快地融入当地社会文化，树立企业良好形象，降低政治敏感度。可口可乐、摩托罗拉、IBM在跨国经营中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本土化战略的成功实施②聂名华:《论中国企业对外直接投资的风险防范》，《国际贸易》，2008年第10期。。中国企业在进入海外市场后，一方面要淡化自身的民族身份，树立当地服务意识，把自身的发展与东道国的经济利益有机地结合起来;另一方面要在人才、技术、市场等方面与当地融合，积极寻求熟悉当地法律和人文环境的高素质管理人才;同时，海外投资企业应当强化自身的社会责任意识，遵守东道国法律法规，并积极为投资所在地的就业与公益服务等做出贡献。中国企业只有顺应国际形势发展的需要，走本土化的道路，才能在国际竞争中获取成功和可持续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