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泰坦尼克号上的8个中国人

徐臻 田毅 丁思锐

100年前泰坦尼克号起航时，很少有人知道，在这艘船上有8个漂洋过海谋生的中国人。100年后，借助美国国家档案馆、香港海员工会等材料及大量采访，我们还原了这8名中国人的身份与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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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2年4月10日上午，英国南安普顿港，码头上挤满了旅客和送行的人群，他们身后正是泰坦尼克号。手握编号1601、价值56英镑9先令11便士的一张三等舱船票，中国人Fang Lang和他的7名同伴挨个走上舷梯。中国人所在的三等船舱上方，是极其奢华的游泳池、健身房、壁球室、土耳其浴室等。

泰坦尼克号耗资7500万英镑，被称为“海上凡尔赛宫”。一等舱内，几乎都是名流贵胄。商人、教师等只被允许购买二等舱船票。而三等舱，则几乎塞满了来自欧洲各地的移民。

多年后，有国外媒体质疑，Fang Lang等8个中国人只买了一张船票，是不是偷渡客？事实上，多人合用一张船票的情况在泰坦尼克号上十分普遍。56英镑多的船票平摊到8个人身上，每个人的实际支出超过7英镑，而三等舱船票从3镑到8镑不等。

那三等舱里的这8个中国人究竟姓甚名谁？

买票时，泰坦尼克号的老板——白星公司曾一一记录下乘客的姓名，但长久以来，对这几个中国人名字的英文拼法争议不断。大体上他们的名字可以被写为：Fang Lang、Lee Bing、Ali Lam、Chang Chip、Choong Foo、Lee Ling、Ling Hee和Len Lam。

2012年3月21日，笔者前往纽约曼哈顿岛上的美国国家档案馆，见到了纽约南区最高法院的档案纸，其中甚至还出现了中文签名。“钟捷”（Chang Chip）、“李炳”（Lee Bing）、Choong Foo（签名以两个“＋”代替）……这几份现存档案上的签字都是繁体，不太工整，但一笔一画很认真。档案信息进一步揭示了他们的个人信息——李炳：男，32岁（约1880年生），中国人，出生地香港；Ali Lam：男，37岁（约1875年生），中国人；Fang Lang：男，32岁（约1880年生），中国人……

这8个中国人都是男性，最小的24岁，最大的37岁，都来自香港。在详细收集泰坦尼克号数据及史实的权威论坛“泰坦尼克号大百科”上，他们的职业都被记录为轮船锅炉工，是船上最辛苦的工种，一般每天要工作十四五个小时。

更多的华工资料显示，这些香港海员很可能被卖作劳工，为了“赎身”，他们要付出1年～3年的无偿劳动。

日后，有信息源称8人中的Fang Lang来自海南。虽然无法核实，但据海南史志显示，1902年～1911年，海南连年缺粮，许多人被迫前往国外谋生，比如海南文昌一带，出洋者中有不少人成了海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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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少三等舱的乘客来说，这里的条件比他们家里都优越：舒适的弹簧床垫上整齐地摆放着枕头、毯子；虽然空间略显狭窄，房间里还是尽量配备了洗漱池、小衣柜、床头取暖器等，有些铺位甚至还有舷窗；餐厅里，食物虽然简单，品种倒也丰富，从燕麦片、牛奶到熏鲱鱼、牛排，都可供选择。

1912年4月14日午夜时分，泰坦尼克号的数百个窗户里还透着暖色的灯光。就在这时，船只撞上了冰山，救生艇一一降了下来。

在船员亚历山大·詹姆斯的帮助下，大约35名妇女陆续登上了13号救生艇，8位中国人中的Choong Foo也爬上了这条船。日后，另一名船员弗雷德里克·雷在美国参议院的问询中证实，他确实看到一个“日本人模样的人”。

1912年4月15日1点40分，泰坦尼克号发射了最后一枚求救火箭。与此同时，13号救生艇也被放到海里，当时海面上四散着旅客的物品。

事后，Choong Foo曾向美国南区最高法院提交过一份财产损失申报单，这份原始英文档案进一步勾勒着这些在船底劳作的中国人的身影：毯子两条，2镑10先令；内衣5套，1先令；袜子半打，6先令；衬衫3件，9先令；现金3镑……

Choong Foo那13件单薄的出海行李，共价值19镑15先令。美国国家档案馆里的另外3份由中国人填写的申报清单，同样清贫。

1912年4月15日2点10分左右，20艘救生艇全部被投入海中，“梦幻之船”也到了最后时刻。

Choong Foo、Lee Bing、Chang Chip、Ling Hee和Ali Lam 5个人，在救生艇上眼睁睁看着泰坦尼克号在自己面前沉没。据统计，当日共有1513人葬身大海，两位中国人的遗体也没有被找到。

14号救生艇的指挥官罗威打算回去救人，这也是当晚唯一一艘返回去救人的船只。

“还有人吗？”罗威喊道，“还有人吗？”

一块桌板上的人影进入了他的视线，那人脸朝下趴在木板上，一动不动。

因为不知他的生死，犹豫了几分钟，罗威决定调转船头——但最后一刻，他又将船划了回来。木板上的人正是8位中国人之一的Fang Lang。被救之后，在众人的帮助下，奄奄一息的Fang Lang竟然睁开了眼睛，并且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恢复了体力。

当Fang Lang发觉身边一个船员因劳累过度快要晕倒时，立即接过他手中的船桨，用力划起船来。那一刻，他看上去像个英雄。

而救生艇上，Choong Foo、Lee Bing、Chang Chip、Ling Hee和Ali Lam还惊魂未定——就在泰坦尼克号沉没前，船员默多克和王尔德在阻止骚乱时，发现他们躲在了救生艇船底。同一艘船上的弗兰克·金·史密斯太太在接受英国贸易部质询时说：“指挥官不敢开枪，怕伤到其他妇女。”就这样，他们用这种不太光彩的方式逃生了。

美国媒体以甚为惊讶的口吻报道了这几名携三等舱船票幸存的中国乘客。1912年4月17日，美国对华协会特别理事亨利·福特试图为这几个中国人的行为“辩解”，他告诉《纽约时报》：“在中国，救人的顺序以男人为先、儿童次之、妇女最后。因为在中国，男人的地位很高，孩子失去亲人可以找人领养，女人没了丈夫则注定潦倒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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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2年4月15日凌晨2点40分，卡帕西亚号在接到泰坦尼克号的求救信号后赶到事故现场，从救生艇上救起705名幸存者后驶往纽约。

在纽约港，一等舱、二等舱乘客迅速在移民局官员的协助下办完了入境手续，而三等舱乘客则继续坐船到了埃利斯岛。在那儿，几乎所有人都下船了，除了最后幸存的6个中国人。当时有媒体报道，这几个人与上船的移民官发生了冲突，但现在没有资料直接显示他们为何发生了争执。媒体紧接着说，由于当时美国实行排华法案（1882年生效，1943年废止），这几个中国人只能在卡帕西亚号上，接受专门的督查问询。

第二天，Fang Lang等人被直接带到一艘驶往古巴的船上。再往后，就没有任何有关这6位生还者可核实的信息了。

不过传说却多了起来。

“泰坦尼克号大百科”论坛上，研究者戴维·戈汀斯援引别人的说法发帖：在一份名为《剑桥报道》的报纸上提到过一个叫Lee Bing的中国人，说他在当地经营一家餐馆。但报道中提及的Lee Bing就是在泰坦尼克号事故中幸存的Lee Bing吗？

2004年5月28日，一个名叫TomK.Fong（以下简称Tom）的人在“泰坦尼克号大百科”上跟帖：“关于你们多次提及的Fang Lang，我想，他正是我的父亲（后纠正为祖父，可能是儿子代父亲发的帖）。”

Tom称，祖父从未亲口对家里人提过海难的事。直到最近，一个年纪很大的叔公告诉他，他的祖父和1912年的著名海难有关。亲戚还带来了两张照片，其中一张的下方用中文潦草地签着祖父的中文名字，用英文翻译过来应该就是Fang Lang。

2004年6月5日，Tom再度发帖，称他的祖父是海南人，在1913年～1920年间被卖作“猪仔”。祖父的真实姓名应该是Fong Sum，他猜测可能是广东地方口音的关系，在官方文件上名字被拼作了FangLang。之后，Tom再也没有出现在这个论坛里。

Tom说的是真的吗？他们后来都好吗？泰坦尼克号上6个中国幸存者的下落，或许注定是一个谜……

（梁衍军摘自《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