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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我想睡一会儿

2012-05-30珍子

37°女人 2012年9期
关键词:文静女儿

珍子

赵文静有日子不照镜子了。不是不想,是不敢。因为有天早上,她洗完脸朝镜子里一看,“脸灰灰的,吓人一跳”。可她还不到24岁。

自从一年半前把患有运动神经元病的父亲接到沈阳,赵文静便长大了。她和父亲租住在一间不足20平方米的老屋内。老家还有个刚上高一的弟弟,全靠姐姐打工供养。父亲赵树山由于肌肉逐渐萎缩、无力,整个身体几乎全部瘫痪,如同被冰冻一般。这种病俗称“渐冻人”。

端午节的晚上,赵文静特意煮了几只粽子和咸蛋,用小勺把蛋黄压碎,吹了几下,喂给父亲。

咀嚼和吞咽对父亲来说已经非常困难。在等待父亲吃完这一口的时间里,赵文静赶紧扒拉着自己的饭。听到父亲“嗯”一声,她马上扔下筷子,再给父亲喂上一口。

“只有我才能明白我爸。”赵文静说。哼一声是吃饱了,眨一下眼是坐累了,撇撇嘴是脸发痒,盯着什么看就是要把它拿过来。

父女间默契的配合全靠时间与耐心堆积而成。赵文静的公司离家不远,上班时,她每两小时就要从公司回家一趟,帮父亲翻身或是方便。这一段步行要花十几分钟的路程,赵文静每天要来回跑8趟。

其实,在父亲生病之前,赵文静也和许多同龄人一样,认为“父母赚钱我花”是理所当然的事。然而,生活的变故来得太突然,在父亲到达沈阳后不久,赵文静的母亲因心脏病突发离世。原本希望为母亲分忧的女儿把所有遗憾都转化为对父亲加倍的好。

父亲想坐起来,赵文静就铺好脚垫,把父亲的双腿抱到床沿下,然后跪在床上,用双手架住父亲的腋窝,猛一使劲儿,把父亲扶起来坐好。再搬来一把旧板凳放在他身后,用细绳将一块木板固定在脊背与板凳之间,他便能靠得稳当了。这项装置是父女俩的创造。

一年多来,赵文静不仅学会了修电器、换保险丝,还学会了给父亲针灸、剪头发。每月一次,她用胶带把报纸粘在父亲身上,一把普通剪刀,一把断柄塑料梳——很快,一个标准的“圆寸”发型就诞生了。“来,对着镜头笑一个!”她双手托起父亲的下巴。

父亲笑了,可旋即又心情低落起来,断断续续地说:“说不定哪天我就死了,我不怕死,只想看着你早点儿成家。”

“想死可没那么容易!”赵文静红了眼眶,一边小声责备父亲,一边拍打着他的脊背。她从不认为自己为父亲做出了牺牲,尽管交往10年的男朋友迫于压力与她分手了。

这么多年,他们家连张像样的全家福都没有,为了不再有遗憾,2011年冬天,赵文静借来朋友的数码摄像机,拍摄她和父亲的“小生活”。这部名为《我爸爸是渐冻人》的短片在网上被几百万次点击,许多网友被感动了。

可直到现在,赵文静也不理解为什么人们认为她所做的事是“值得敬佩的”。在她看来,赡养父母再平常不过了。而且她觉得,只要拥有父亲的惦念,付出再多也值得。下大雨时,父亲会费劲地对女儿吐出3个字,“穿雨鞋”。出趟门,他又咧着有点儿僵硬的嘴叮嘱,“带钥匙”。

在同事、朋友眼里,赵文静是全公司最努力的员工,是几乎从不抱怨生活的“小强”。她总把一句话挂在嘴边,“我的经历要么是一部苦情剧,要么是一部励志剧,我宁愿选择后者”。

然而,她也有崩溃的时候。

失恋那段时间,她憋不住了就躲到公司,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放声大哭。她怕过马路,怕冬天呜呜的风声,也怕恋人的离去。但想到父亲,她知道自己必须大声和一切恐惧说再见。

现在,每月一两次,志愿者们会帮赵文静把父亲抬到户外。“我爸东张西望,连片树叶都要多看两眼。”这是她和父亲最开心的时刻。

事实上,她也做过“志愿者”——在大雪纷飞的寒冬,她曾扛着铲子,在楼前雪地上扫出一条小路。她总想着楼里老人多,担心他们摔着。

现在,父亲最大的愿望就是等自己好起来,能为女儿做顿饭。他心里还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爱看新闻,关心世界经济和“神九”发射。

女儿做错事了,他说“大傻子”。女儿回来晚了,他又逗她说“大骗子”。

“你才是骗子!”赵文静一手叉腰,一手轻点着父亲的脑门大笑,“说给我开工资,都拖欠半年啦。”

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多苦。“排斥磨难会带来痛苦,接受它才能快乐。更何况,我还有亲人。”

有天晚上,赵文静发了一场高烧。她给自己煮姜汤,擦白酒,撑不住了就一头倒在床上,想着母亲默默哭泣。

直到那一刻,她还是不愿让父亲担心,只是昏昏沉沉地呢喃着:“爸爸,我想睡一会儿。”

(摘自《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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