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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顺的刀

2012-05-17王保忠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12年5期
关键词:门楼麦秸

王保忠

天刚蒙蒙亮,张顺一骨碌从大炕上爬起来,哗啦哗啦一阵放水,留下一屋子骚气出了门。张顺匆匆向村中最高的那座门楼奔去。挂在裤钩上的柳叶小刀欢快地摆动着,敲打着他干瘦的屁股。张顺是去给丰顺庆劁猪的。丰顺庆是他们后沟村的头号人物,在口泉沟包了几个煤窑不说,还开了酱油厂、杏脯加工厂,这两年又把挣来的钱投到养殖业上办起了猪场,说是要转产回报家乡。外面人的都叫他丰总,村子里的人也跟着这么叫。张顺想丰总肯定等急了,他后悔夜里跟女人折腾得太久,竟把丰总吩咐过的事抛在了脑后。

丰总的高门楼在村中独一无二,飞檐翘脊,瓷砖挂面,那对把门的石狮子更是威风凛凛。张顺老远就看见了,跟丰总的门楼比起来,自家的门楼又矮又小,简直破烂不如。张顺也想翻修一下,无奈这几年生意不好,挣的那几个小钱只够养家糊口,还哪有能力大兴土木?张顺觉得这门楼很让他在丰总面前抬不起头来,街坊邻居也不拿他当回事。不过丰总对他很和气,说话从不拿腔作调,这让他心里暖乎乎的。丰总是个好人,是后沟村最好最好的好人啊,人家这样子不当老总才怪呢。

丰总搞的这个猪场最多有八百头猪仔,但对却外宣传说有上千头,张顺看过一些书,知道这叫“号称”。丰总这么一号称,一折腾,上边的领导来的就多了,记者们也跟来凑热闹,照相机咔嚓咔嚓一阵拍,丰总和他的猪崽就上了大报小报。上了报的猪崽近来情况异常,对食物的热情降低了许多。丰总就从乡里请来兽医,看了半天,说这病得找张顺看。丰总一听就明白了,昨天晚上就到了他家,说张顺也该你这家伙露一手了,你给我把它们劁了。张顺说,我的手艺侍候行吗?丰总拍拍他的肩头,说,你行,我说你行你就行。张顺受宠若惊,恨不得挑了灯笼夜战。丰总笑笑,说明天吧,明天你来找我。张顺一高兴,就把女人狠狠干了一回。

张顺在丰总的高楼前停下,见那门还紧闭着,不由松了口气。张顺想,这就好,丰总看我来得这么早,说不定会表扬几句的。想着,张顺轻轻摇了摇门环,然后立在一边等。可等了许久,又等了许久,仍不见丰总出来,张顺就有点心急了,猪崽们已到了非劁不可的时候,晚劁一会儿食欲就会受影响,食欲影响了体重就会下降,体重下降了收入就会减少。丰总他咋能这么大意呢?

张顺便又摇了摇门环,这一回他稍稍用了点劲,他想我得替丰总负责呢。然而,那门还是紧闭着,丰总还是没有出来。张顺简直忧心如焚了,他又抓起了门环,突然间却又松开了手。丰总这么晚不起,肯定是夜里有大事忙活着,不起自有不起的道理,我干吗这么心急呢?摇来摇去惊了丰总的觉咋办?张顺隔着门缝瞅了瞅,可不,丰总真的没起来,窗帘还捂得严严实实的。张顺吸了口气,庆幸没有用力摇,惊了丰总的睡眠就不好了。张顺想,丰总你多睡一会儿吧,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呢。猪崽毕竟是猪崽,晚劁一会儿早劁一会儿还不一个样?不是有啥饲料添加剂吗,多加上一点,猪崽还不照样疯长?

这么一想,张顺心里就轻松了,就靠着一只石狮子蹲下来,摸出烟点了抽。张顺的烟瘾是很大的,不一会儿地上就多了几只烟屁股,有一只还在丝丝缕缕冒烟呢。可是他一抬头,蓦地发现石狮子那边堆着几捆麦秸,他一下跳起来,踩灭了那只还燃着的烟屁股。张顺想,这可不能大意,失了火就不得了啦。他得向丰总反映一下这个情况,说啥也要把这堆麦秸搬走。张顺不敢再抽了,瞅着那堆麦秸,忍受着烟瘾的折磨。院内终于有了动静,张顺赶紧站起身,想着丰总出来咋跟他说话。

门吱呀一声开了。

张顺脸上的笑蓦地凝住了,出来的不是丰总,是马发家的。这怎么回事呀,这个女人咋会在丰总家呢?张顺揉了揉眼窝,又掐了一下大腿,知道不是在做梦。马发家的也发现了张顺,妈呀叫了一声,身子就缩回去了。张顺有点明白怎么回事了,可他还是不大相信,丰总咋能跟马发家的那个呢?丰总的老婆几年前就死了,张顺当时以为丰总很快就会再娶一个的,丰总还不到五十呢,娶个黄花闺女也不是不可以的。可丰总却没再娶,带着他的哑巴儿子冷冷清清过日子。有一次,张顺还问起了这事,丰总笑笑,说你是不是想给我介绍个呀。现在不行,我那哑巴儿子也十八九了,等他娶了媳妇,再考虑吧。我不能早早给他摊上个后娘,你说是吧?张顺为这事把丰总佩服得五体投地,常常对村人说,你看看咱们丰总,心肠多好哪。有人背地里说丰总搞野媳妇,张顺才不信呢,张顺头摇得拨郎鼓似地说,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可眼下张顺却碰上了麻烦事,他木桩似地立在那里,竟也忘了回避一下。这件事对他太突然了。正愣怔着,丰总出来了,丰总看了他一眼,说张顺你干啥,大清早的你跑我门口干啥?张顺慌了神,是啊,大清早的我跑丰总门口干啥?张顺真忘了他来干啥了,结结巴巴地说,我碰巧路过,我这就走。说罢,匆匆往那边走,走了几步,忽又想起了劁猪的事,就扭过头来,正好看见马发家的出了门。马发家的奶子大大的,走起来屁股一扭一扭的,很骚很好看,看得人直想咽唾沫。张顺的眼就直了,眼珠瞪得像两枚弹药丸。丰总咳了一声,又咳了一声,张顺这才将目光收了回来。

丰总沉着脸说,还看,你还有完没完?

张顺不好意思地笑笑,嘿、丰总,我,我。

丰总不耐烦了,你啥?

张顺说,我是来劁猪的。

丰总嗯哪了一声,劁猪你跑这儿干吗?我的猪场在这儿吗?张顺赔着笑说,丰总你让我来的,是你让我来家找的。丰总好像记起了什么,说那你去猪场吧,我儿子在呢。张顺说我这就去,就去。丰总打了个哈欠,回去了。

丰总的猪场在村委旧院,不一会儿就到了。张顺跟哑巴打了个手势,就忙活开了。哑巴盯着张顺,目光阴沉沉的。张顺想,你这么看我干啥,我还能害死你家的猪?张顺劁了两头,猪崽们就受了惊,跟他玩起了捉迷藏。哑巴也不帮忙,害得他一个人东撵西追,手忙脚乱。张顺想说句牢骚话,又不敢,他有点害怕哑巴那双眼睛。那不是哑巴的眼睛,那是丰总在盯着他呢。

日头渐渐升到了中天,张顺觉得肚子有点饿了。张顺指了指肚子,又指了指嘴巴,意思是吃一点。哑巴摇了摇头,指着猪圈呀呀直叫。张顺想,你凶什么,你爹也比你和气,大中午的就不给吃口饭?张顺看了看毒辣辣的日头,擦了把汗又忙活开了。哑巴却不见了,鬼也似的没了影子。张顺又劁了两头,哑巴才出来了,哑巴的下颌油腻腻的,嘴角还沾着一颗大米。张顺盯着那颗大米看了一阵子,越发觉得肚子虚空得厉害。哑巴忽又呀呀呀比划起来,张顺心里骂了一句,低下头忙自己的。

半后晌时,只剩一头猪崽没劁了。张顺想歇一会儿,就靠着猪圈墙蹲下来,摸摸烟盒空了,便问哑巴要了支烟,美滋滋地吸起来。哑巴还那么盯着他,张顺打了个手势,说你家的猪崽好看啊,都双眼皮呢。哑巴没笑,只是嘴角抽动了一下。张顺又要说啥,见丰总不知啥时已立在了他身后。张顺一下跳起来,说丰总你来了,马上就劁完了。他指了指墙根下一堆血肉模糊的东西。丰总嗯哪了一声,趴在猪圈墙上,饶有兴味地看他的猪崽。张顺说,咱这就劁最后一头。

张顺跳进猪圈,唠唠唠地吆唤着那头小猪,渐渐将它逼到了墙角,然后猛地下手攥住了它的两只后蹄,又把两只前蹄扳过来,用绳套一并套了。小猪发出凄厉的叫声。张顺看了丰总一眼,拿刀在猪肚子上剔毛,那里很快露出一块白皮,他在那里划了一下,猪皮裂开一道白口,他又划了一下,猪皮透了。张顺把刀衔在嘴里,一只手在猪肚子里揣摸着,另一只手取下刀,把带钩的那头顺着那根血指头塞进去,钩出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噌一声,那团血肉就滑进了掌心。张顺掉过头,对丰总说,这玩艺下酒不错呢。丰总笑了笑,说,不错那你留着吧。张顺讪讪一笑,把那团血肉扔到了一边。

张顺掏出针线,开始缝那道口子。

丰总盯着张顺,忽然说,你挑尽了吧?

张顺说,咋会挑不尽呢。

张顺接着缝,他缝得很仔细,像女人纳鞋垫,针线穿过猪皮时发出粗糙的响声。

丰总说,你轻一点,不是你家的猪不心疼吧?

张顺说,不疼不疼,就好了。

张顺缝完了口子,放了那头小猪,说,丰总,都完了。

丰总摇摇头,忽而跳进猪圈,揽住一头小猪看了看,又揽住一头看了看,说张顺你真的都挑尽了吧?张顺说,丰总我还能哄你,我哄别人还敢哄你?丰总说,你是说哄过别人?张顺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丰总你开我玩笑呢。丰总说,我还是有点不大放心。张顺说,丰总你尽管放心,用不了几天,你的猪就会疯吃,长成大猪。丰总挥挥手说,那就这样了,你忙你的去吧。张顺没走,他还没拿到钱呢,他在那里磨蹭着。

丰总说,还有事?

张顺笑了笑,伸了伸手,钱,丰总你还没给钱呢。

丰总盯着张顺看了半天,慢腾腾地从兜里掏出三张十元票子,说,短不了你的,三十够不够?

张顺急了,八十,丰总你还不给个八十?

丰总忽然笑了,张顺你不是说笑话吧,你跟我要八十?你是劁猪还是劁人?

张顺说,这我还少算着呢,换了别人,少说也得给个一百二。

丰总看了张顺一阵子,说,八十就八十,先付你三十,看看没问题再付你五十,好不好?

张顺没吭声。

丰总摆摆手说,去吧去吧。

张顺闷闷不乐地回了自家院子,把劁猪刀擦拭了一遍,挂在院墙的钉子上,就坐在那里发呆。女人说,你咋了,闷葫芦似的。张顺叹口气,说这营生真不能干了,丰总才给了我三十。女人说,三十,你不是开玩笑吧?张顺说,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忙活了大半天,他才给了三十。女人说,谁让人家是老总呢。张顺愤愤地说,老总咋了,老总就能少给钱?女人说,过几天你去问他要。张顺说, 我再不干这营生了。女人说,不干这,你又能干啥?张顺就火了,一瞪眼说,连你也敢教训老子?女人不吭声了。张顺看了她一眼,说饭呢,我饿得厉害。女人说,他也没留你吃顿饭?张顺说,屁都没一个。

女人朝厨房那边去了。

张顺瞄了女人一眼,目光很自然地落在了她的屁股上。张顺忽然想起了马发家的,真是个贱货,啊呸。马发咋就娶了这么个贱货?马发还在外边做工呢,媳妇都让人搞走了,他还蒙在鼓里呢。这么想着,张顺替马发担忧起来,他想我得把这事告诉他。马发是他很要好的朋友,他不能不管。

吃过饭,张顺向马发家走去。张顺知道马发没回来,要不然他媳妇也不会跑到丰总家过夜的。那他到马发家干啥呢?张顺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必须去上一趟。他推开马发的门,进了院子,问说马发回来没有?马发家的出来了,看了他一眼,目光里透出些许慌乱。张顺想,看来真是做贼心虚,你怕啥,你还偷男人呢。

马发家的说,啊呀是张顺,你有事?

张顺说,马发还没回来?

马发家的摇摇头说,老板不让回来,你找他有事?

张顺说,也没啥,一两句话。

马发家的说,啥话,不能跟我说?

张顺说,还是等他回来我跟他说吧。

马发家的就怔在那里。

张顺从马发家出来,觉得替马发办了一件大事。张顺想,我看你个骚货今晚还去丰总家不?我是马发的朋友,我得替他负责。

第二天早晨张顺又早早爬起来了,女人说,你去干啥?张顺揉了揉眼窝,想,是啊,我去干啥?女人说,没人找你劁猪吧?张顺摇摇头说,没有,天天有人找我劁猪,不发了大财?可张顺还是出了门,不由自主地向丰总的高门楼走去。那门关得严严实实,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张顺想,丰总还没起来,他在干啥?张顺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就蹲下来摸出烟抽,抽了一支,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张顺盯着那堆麦秸想,我蹲在这儿干啥呢?丰总要是知道了,还以为我想怎么怎么呢。

张顺就站起身,朝一条巷子走去,后来他在一个门楼前停下来,发现那门挂着锁。张顺心里笑了笑,知道自己出来干啥了。这是马发的门,大清早的就挂了锁,那女人去哪儿了?肯定在丰总家。张顺想,这个贱货,真他妈的不是个东西!马发不在了,你就想干啥就干啥?你男人在外边做工多不容易呀,你倒好,天天在丰总家过夜。张顺就蹲下来,他想我就在这儿等着你,我看看你脸往哪儿搁?

不知等了多久,马发家的回来了。张顺腾地站起来,目光就刺向那女人。马发家的一下楞在那里,老半天才泛上话来,啊呀张顺,你在我门前干啥?张顺冷冷一笑,说不干啥,我替你看门呢。马发家的说,你啥意思,可不能这么说呀。张顺又一笑,你一夜没回,就不怕东西丢了?马发家的脸就红了,说,你在我门前守了一夜?张顺点了点头。马发家的说,我回娘家了。张顺盯着她说,不对,你在丰总家。马发家的说,你可别乱说,我家马发要知道了,还不定咋呢。张顺说,乱说?昨晚我亲眼看见你进了丰总的门。马发家的说,你跟着我?张顺狡黠地笑了笑,我得替马发负责,我是他朋友呢。马发家的不言语了,忽然朝那边走去。张顺说,你昏了头了,你往哪儿走,还不开门?马发家的脸又红了一下,慌乱地开了门。

张顺也跟了进去。

张顺进了门就有点后悔了。张顺想,我跟着她进来干啥,我又不是马发。张顺就准备走了。马发家的忽然说,啊呀张顺,你老不来,来了就坐一会儿嘛。张顺不好立刻就走,就一掀腿跨上了炕。张顺觉得炕有点凉,摸了摸,真是很凉。张顺就想,马发家的夜里真没在家,看这炕,冰凉。

马发家的在柜子里翻了一阵,拿出一包烟,说,张顺你抽,这是马发上次带回的。张顺看了看牌子,红塔山,他的烟瘾给勾起来了。张顺的手伸了伸,却又火烫似地缩了回来,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不能呀。张顺就掏出自己的烟,说我有呢。马发家的又拿出糖,说,那你吃糖,你吃。张顺还是摇摇头,说,我不吃。

马发家的几乎要哭了,啊呀张顺,那你想要啥?你这么做究竟想要啥?

张顺说,我啥都不要。

马发家的愣怔了一会儿,忽然掀起衬衫,张顺的眼前就跃出两只动荡不安的奶子。张顺呆住了。

马发家的说,你,你总要这个吧?

张顺由不得咽了口唾沫,他没想到马发家的奶子那么白,那么细嫩,那么结实,那么挺拔。张顺想,难怪丰总天天留她过夜呢,我要是丰总我也会。丰总毕竟是丰总哪,眼光就是毒,咋就看出马发家的奶子这么好?丰总能摸,我为啥不能摸?转念一想,丰总摸得,他张顺就也能摸得?张顺手痒痒得厉害,可他空洞的脑袋却拨浪鼓似地摇着,我不,我不。张顺听得自己的声音仿佛是从地缝里钻出来的,连他自己也听不太清。

马发家的闭上眼,等着张顺动弹。等了很久,却不见张顺有什么举动,就睁开了眼睛,心里说不出的失望。

马发家的说,你真不要?

张顺又咽了口唾沫,说,我不。

马发家的说,不要那就滚,滚得远远的。

张顺就出了门,他觉得这真是件晦气的事,马发家的咋能这样呢?真是个贱货。谁娶了这样的媳妇,那就算倒了八辈子的霉。张顺呸呸呸唾了几口,又唾了几口。他想,马发咋就不回来管管他媳妇呢,戴了绿帽子还不知道,还在城里给老板卖命呢。

张顺回了家,把马发媳妇的事跟女人说了一遍。女人说,寡,你真寡!咸吃萝卜淡操心,马发家的偷人,又不是你媳妇偷人,你管这干啥?这事要让丰总知道了,有你好果子吃!张顺说,丰总咋了,丰总就能搞人家的媳妇?女人说,看把你能的,他短了你的劁猪钱,你咋不去要?张顺说,你以为我不敢,我这就跟他要去。女人说,你个炮仗子,说你响你就响,人家是老总呢。

张顺说,我不怕,我这就去。

张顺就去了猪场,前边是办公室,一个静静的小院。丰总的办公室关着门,张顺走过去,隔着玻璃窗朝里看了看,就一下愣在那里。丰总果然在里面,马发家的也在呢。马发家的肩头一耸一耸的,像是在哭泣,她的一只手被丰总捉着。张顺想走了,丰总却叫住了他,脑子后好像长着眼睛。丰总说,张顺你进来,正要找你呢。张顺只得进来了,问说丰总啥事?丰总沉下脸说,你做的好事不知道,倒来问我?张顺摇摇头,说我不知道呀,我啥都没做。丰总一拍桌子,好你个张顺,大白天张顺的竟敢调戏良家妇女?

张顺从没见过丰总发这么大的脾气,慌了,说没有的事,我没。丰总又一拍桌子,还不认账,你大早起的跑到马发家干啥,啊?你还摸人家的奶子呢,你胆子倒不小!张顺觉得脑袋嗡地一下胀大了,气球似地像要飞离他的脖子。丰总说,你说这事咋办?张顺脖子一缩,我没有,我没。丰总指指马发家的说,还不承认,你看把她吓的,你看她哭的,你说这事咋办?张顺结结巴巴地说,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丰总的脸向日葵似地转向马发家的,你别怕,把他那些丑事讲出来,我给你撑腰。

张顺眼巴巴地望着马发家的,说,你可不敢栽赃呀。

丰总瞪了张顺一眼,扭过脸又对马发家的说,你别怕,有啥你就直说。要不然,马发回来你就说不清了。

张顺说,天地良心哟,你可不能栽赃。

马发家的忽然说,张顺,张顺他抓我奶子呢。

张顺觉得当头挨了一棍子,老半天才说,马发家的,你栽赃呢。

丰总说,你还不住嘴,想让我把派出所的人叫来吗?

张顺就不敢吭声了,他怕丰总真的把他交给那些人。他知道丰总关系广,常和派出所的人一块喝酒,大前年来米偷了他加工厂的一根木头,就给送到了派出所。

丰总说,你说这事咋处理?

张顺低着头,嗫嚅道,丰总你说吧。

丰总笑了笑,看你是头一回,就罚点款吧,五百。

张顺浑身一激灵,这么多?

丰总说,要是把你送到派出所,没个三二千甭想出来。

屋子里忽然飞进一只苍蝇,一会儿落在丰总头上,一会儿又落在马发家的头上。张顺觉得它像一架战斗机,美国佬制造的战斗机,它在向丰总开火哩。他心里笑了笑,想,那就是我。丰总挥了挥手,那只苍蝇便落在了张顺头上。丰总看了他一眼,说你别动。张顺看见丰总飞快地抓起蝇拍子,猛地拍下来,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充满了血腥味。

丰总说,死了,看你还敢猖狂。

张顺摸了摸头顶,捏住那只死苍蝇,说,这么准。

丰总说,你去吧,以后可不敢这样了。

张顺灰溜溜地回了家。女人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事情没成。女人也不理他,忙自个的。张顺说,丰总咋是这么个人呢?女人说,知道你也要不来钱。张顺说,他猪八戒倒打一耙,反跟咱要钱呢。女人一下跳起来,说你没发高烧吧,他欠我们的钱,咋反倒跟你要?张顺就将刚才的事说了一遍。女人愣怔了一会儿,忽地呜呜咽咽哭起来,边哭边说,这日子过不成了,找了你这么个窝囊废,这日子还咋过呢?张顺愤愤地说,我劁了这个狗日的,我这就去。

女人说,你还嫌祸惹得不够大,你能劁了他?

张顺想想说,你不让我去就不去,这可是你说的。

过了几天,马发回来了。丰总让他管了猪场,吃在那儿,住在那儿,每月还给七八百块工资。马发看样子很满意,再没去城里打工。张顺偷偷去看了几回,越看越觉得马发是个乌龟。回了家,张顺就狠狠地呸了几口。女人说,你咋了,好好的呸个啥?马发说,我有点恶心,一看见马发我就想吐。女人说,你眼红人家呀?马发一瞪眼,说孙子才眼红,乌龟王八蛋才眼红呢。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马发家的这几天晚上在哪儿睡,不会还在丰总家吧?女人说,你寡不寡,操那么多心干啥?张顺想,是啊,我操那么多心干啥?

可张顺心里还是虚空得厉害,总觉得有件事没办。这天一大早,他没来由地醒了,醒来后又没来由地转到了丰总门口。正对着高门楼有棵大柳树,张顺没来由的躲到了树干后,等待着什么。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张顺看见丰总出来了,丰总的身后是马发家的。张顺心里一乐,想,我等的就是这呀。他听得自己心跳得厉害,擂鼓似的。马发家的离开时,丰总突然伸出手摸了她的奶子一下,又摸了一下。马发家的呢,那么不要脸地一笑。

接下来的一个上午,这个场景一直在张顺的脑海里翻腾着,怎么也驱赶不走。张顺烦躁得厉害,他觉得这事不说出来就会给憋死了。到了下午,张顺就到了丰总的猪场,他看见马发正在清理猪圈。马发手执一把长长的水枪,一道白色的水柱从枪口喷射出来,将圈里的猪粪啥的冲进了下水道。丰总的猪场真是越来越先进了,听说这套管理办法还是马发从外边学回的。马发一回头发现了张顺,说,张顺你早该来看看我了。张顺点点头,冷冷地看着马发拿着水枪射过来射过去。马发终于忙完了,说,走走张顺,到管理室坐一会儿。

张顺迟疑了一下,还是跟着进去了。管理室摆着沙发、茶几、写字台,还真气派。马发在沙发上坐下,说,好久不见你了。张顺说,你是场长,那么忙,还见得了我?马发笑笑,说,我哪是场长,不过是替丰总管理一下嘛。张顺噢了一声,说丰总咋就让你管了这个场子?马发摇摇头说,我媳妇捎话让我回来的,说丰总的猪场正缺人。张顺忽然笑了,说,丰总真是个好人哩,他一不跟你沾亲,二不跟你带故,就把这么块肥肉给了你,真是天大的好事呀。马发听出了什么,说,张顺咱们是朋友,有啥你就直说吧。张顺说,我说了你可别生气。马发笑道,你说吧,有啥大不了的呢。

张顺就说了。

马发一会儿从沙发上跳起来,一会儿又坐在沙发上,脸一会儿红又一会儿白。张顺说,我说不说嘛,你非要听,你看看,生气了吧。马发盯着张顺,忽然说,你说的都是真的吧?张顺说,我还能哄你,今早我还看见了呢。不过,你也别往心里去,以后搬回去住就行了。马发忽然说,把你的劁猪刀借我用一用。

张顺说,你想干啥?

马发咬着牙说,我劁了他,劁了这头公猪。

张顺摇摇头说,使不得呀,你拿了我的刀,出了事,公安还不查到我头上?

马发说,你不借就不借。

张顺忽然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说,丰总院墙下有堆麦秸哩。

马发说,麦秸?

张顺做了个划火柴的动作。

马发说,火柴?

张顺说,你不敢吧,那是要坐牢的。

马发良久没吭声。

张顺说,还是忍着点吧,不就睡几回觉嘛。

马发哼了一声,球,我放不过他的。

张顺说,还是算了吧,放火的事咱不能做。

马发愣愣地立在那里,张顺看了他一眼,他从马发的眼睛里看到了麦秸堆烧起来的火焰。

张顺哼着小调回了家,他觉得心里特别畅快。他的眼前幻化出丰总的高门楼在大火中坍塌的情景。女人说,你跑哪儿去了?丰总刚刚到咱家了,丰总问咱要罚款呢。张顺说,啥罚款?女人说,你真好记性,你干的好事都忘了?张顺想起来了,说你就说咱家没钱,上哪儿寻五百呢?女人说,丰总很凶的呢,不给怕还会找上门的。张顺说,有他好看的呢,马发要放火烧他家的门楼了。女人说,你咋知道的?张顺说,马发问我借劁猪刀,我说不行,他就准备放火哩。女人说,我看马发不会吧,丰总待他那么好,他还能害丰总?张顺说,夺妻之恨哩,他马发要能忍了,这辈子就当定乌龟王八蛋了。

张顺总算盼到天黑了,没有月亮,有那么一丝半丝风。张顺想,风大点才好呢,想救他也没法救了。张顺也没心思吃饭了,他等着救火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女人要看电视,张顺说,有啥好看的,一会儿你就等着看好戏吧。张顺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还爬上屋顶抻着脖子看了一会儿,可他期待的事情一直没有发生。张顺坐不住了,对女人说了句什么,就出了门。

张顺轻手轻脚地到了丰总门口,发现那堆麦秸还堆在那里。张顺叹了口气,心说你个马发呀,你不是说要来放火吗?你狗的咋还不来?又等了一阵子,始终没看见马发的影子。张顺心里就骂了开来,你个乌龟,你个缩头乌龟,你咋不来呢,不敢吧?骂着骂着,脑子里忽然冒出个可怕的念头,马发不敢点火,我也不敢吗?张顺瞅瞅四周没人,蹑手蹑脚朝那堆麦秸走过去,又四下里看了看,忽地掏出一根火柴,可是他的手抖得厉害,擦了几次都没擦着,他感到自己的心似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火柴终于擦着了,呼地发出一种怪响,张顺吓了一跳,那点微弱的光焰在他手指间跳动了几下,忽然就灭了。张顺想,不是我吹灭的,是风。看来老天爷不让我放火啊,那我放的啥火?丰总又没偷我女人,我放的啥火?

张顺就离开了那堆麦秸,忽听得丰总的院子传出一阵说笑声,不一会儿门开了。灯光狗也似地从院子里扑出来,台阶上白亮亮的一片。张顺赶紧闪到了树后,凝声屏息地听。出来四五个人,推着摩托,老远就能闻到一股酒气。丰总站在那片灯光里,招呼说,张会计你们哪天再来啊。几个人说,那当然,你回吧。张顺听他们发动着车,突突突地走了。

丰总转身进了门楼,就要把门关上了。张顺松了口气,觉得自己也该回去了,没想到脚尖却触到了一个易拉罐,弄出了响动。丰总便又摇摇晃晃走出来,说,谁在树后?张顺大气也不敢出。丰总又喊,我看见你了,出来!张顺只得硬着头皮走出来,说,丰总还没睡呀?丰总像是吓了一跳,说,真有人呀,谁?张顺说,我。丰总听出来了,说,是张顺吧,你鬼鬼祟祟干吗?张顺吞吞吐吐地说,不干啥,我……我给你……站岗呢。丰总火了,放屁,我用你站岗?张顺吭哧了半天,说,丰总我真是替你操心呢,你看看那堆麦秸,点根火柴就着了,一着还不把门楼烧了?

丰总怔了一怔,你是说有人要放火?

张顺摇摇头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麦秸堆那儿有点不安全。

丰总走过去看了看,说,谁,谁要放火?

张顺头摇得拨浪鼓似地说,我也不知道,还有谁敢在丰总门前放火?

丰总冲着张顺吐了口酒气,说,我看你他妈鬼头鬼脑的,倒有这个动机。

张顺一跺脚,说,我又跟你没仇,我会害你?

丰总说,你对我意见大着哩。

张顺拖着哭腔说,我就是有意见,也没那个胆。

丰总呵呵一笑,说,你看你看,有意见是吧?

张顺说,我真的没意见,我对天发誓。

丰总说,没意见,那就把罚款缴了。

张顺哆嗦了一下,说,就缴,我明天就缴。

丰总说,那就好,你回去吧。

张顺得救似地要走,却被丰总喊住了。丰总说,你急个屁,去把那堆麦秸搬走,搬得远远的。张顺说,那还不行,堆这儿不安全呀。丰总哼了一声,回去了。等那扇门关了,张顺心里就骂了开来,你个公猪,你让我搬麦秸,你为啥不搬?我又不是你的哑巴儿子,让搬就搬,你还跟我要罚款呢。你黑了我的劁猪钱,你屁都不放一个,你个公猪!这么骂着,张顺忽又想起了马发,你为啥不放火呀,你放了火,还用我搬?真是个缩头乌龟!你媳妇活该让那公猪睡呀。

骂了半天,张顺还是弯下了腰,忽然想起丰总没说搬到哪儿。张顺这下犯了愁,想摇摇门环,又怕惊了丰总,招来臭骂。堆到那棵树下吧,还是不安全,烧了树咋办?张顺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抓耳挠腮想了半天,忽然有了主意。丰总既然不要了,干吗不搬到我家门口呢?丰总怕有人放火,我怕啥?反正冬天也没生火柴,这不救了我的急吗?想到这堆麦秸要归自家,张顺就有了劲,一趟就搬走了三捆麦秸。也没跑几趟,就把那堆麦秸搬回来了。张顺想,够一冬天生火了。

回了家,女人早已睡下,呼噜声响雷似地滚过来滚过去。张顺心里骂了一句,猪!就背过身去也睡,却咋也睡不着,老想着马发咋不放火!想来想去,头就痛得厉害,裂开似的痛。女人的呼噜声越发响亮,张顺由不得伸手捅了她一下,女人安静了一会儿,那声音忽又变本加厉地爆发了。猪,猪,猪!张顺骂了几句,觉得自己必须干点啥了,就爬上去,才动作了几下,却不争气地软了下来。女人懒懒地说,讨厌,不行就别来。张顺恼了,狠狠地摸了女人一下。

张顺夜里没睡踏实,早晨起来就无精打采,哈欠连天。忽然想起了马发,觉得应该去问问他,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言而无信?就愤愤去了丰总的猪场。马发还在那里忙活着,似乎比前几天都干得卖力。马发一会儿打扫猪圈,一会儿给猪添饲料,一会儿又给猪槽加水。张顺不由得感叹起来,啧啧,真是个乌龟,这人要是想当乌龟,你就是费上九牛二虎之力也休想拉住他。

张顺冷不防地走过去,说,你还有心思干活呢,你昨晚咋不动手?马发正眼都没看他,还在忙自个儿的。张顺又问,你咋不动手?马发老半天才说,想不到你是那种人。张顺拿出了干仗的架势,我咋了,你说清楚。马发哼了一声,说,是你把那堆麦秸搬走的吧?张顺说,这没错,你又不动手,堆在那儿有啥用?不如我搬走生火。马发说,你把啥事都对丰总说了吧?张顺摇摇头说,我没有。马发盯着他说,我媳妇真跟丰总有那回事?张顺说,我还能哄你?马发说,我看你他妈的都是瞎编的。张顺急了,我编这有啥用?马发说,你挑拨我和丰总的关系,你还让我放火呢。

张顺轻蔑地说,你不信就甭信,想当乌龟我也拦不着。

马发说,你说啥,我是乌龟?你拿出证据来。

张顺指着自己的两只眼说,这就是证据。

马发一把揪住张顺的衣领,听说你还调戏我媳妇来着?

张顺说,你媳妇栽赃呢,你咋娶了那么个贱货?

张顺又要说啥,脸上已重重挨了一拳。马发的脸扭曲得厉害,眼里喷着火,像要把他烧焦似的。张顺说,你打我,你敢打我?可他话音未落,脸上又挨了一拳。张顺软了下来,说,你看你,我们是好朋友呢。马发说,你给我滚,谁跟你这种人交朋友?说罢,一把将他推倒在地上。张顺爬起来,想,跟马发这种乌龟不能计较,想当就让他当去吧。我咋好心就没个好报呢?你个乌龟!

张顺委屈地向自家院子走去,他简直是一肚子苦水啊。这世道真是出了问题,连朋友都靠不住了,他真想跟女人说说呀。张顺进了院子,嘴张了张,却没喊出声来,他觉得里面的气氛有点不对劲。好像有个男人在屋里说话呢,声音好粗好大,是谁呢?张顺忽然听出来了,是丰总,丰总到我家干啥?是来要罚款的吧,说好了今天缴的,丰总可能等不住,就上门要了。张顺的心一时虚空起来,家里甭说五百,就是五十也拿不出,这可咋办?张顺掉转身,想走,又一想,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女人不还在家吗?张顺腿就没动,可是他又不愿进屋去,他不想看丰总那张公猪脸。

张顺就蹲下来听,屋子里忽然没了说话声。张顺想,咋不说话了?是不是丰总要出来了?可是他忽然听到了一种异样的声音,噢,噢,噢,他感到自己的心一下子被掏空了……张顺家的,没想到,你、你这么白,马发家的,比、比你差远了……丰总,就这一回,完了就别再来了,两清了……那不行,一回不行,五百呢,你、你又不是黄花闺女,一回值五百?……两回?不行呀,张顺发觉了,就不好了……说两回就两回,一回二百五……

张顺想,二百五,妈的你是个二百五!院墙上挂着的劁猪刀猛然跃进他的眼里,张顺听心底有个声音说,劁了他,劁了这头公猪!张顺挣扎了一下,站起身,跌跌撞撞走到墙那边,手颤颤地取下了劁猪刀。

谁?丰总在里面问。

那声音有点虚弱,麦秸似的。

谁?丰总又问。

我,张顺说。

里面突然停止了动作,风平浪静。

啊,是张顺嘛,我正结账呢,你的罚款。丰总的声音忽又变得强硬起来,淬了钢似的,简直要穿透他的五脏六腑。

张顺不再往前走了,他疑心自己走错了门。这是丰总家,还是我家?

我一会儿就完。丰总说。

张顺嗫嚅了半天,说,你忙你忙,我拿点东西就走。

张顺挂了劁猪刀,朝外边走去。出门时,他听得丰总的喘气声越发粗重起来,噢,噢,噢噢噢,噢噢,噢。那声音铺天盖地地向他压来,压得他有点透不过气来。这个公猪,哪来的这么大的劲呀?噢,噢,噢噢噢,噢噢,噢。你娘的,要操也得小声点呀,你噢什么?大白天的,就不怕街上的人听见?就不怕街上的人都跑过来听房?你还是丰总呢,一点影响都不顾,你不要脸面我还得要呢。

张顺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飞也似地出了门,看看四周,还真的有人从门前经过,就赶紧把门关上了。张顺守在门口,他不能让任何人走进来。张顺想,丰总不要脸了,他不能不要。四乡八里,他张顺的名声大着呢,谁不知道他的手艺?他忽然看见马发家的朝这边走来,他把脸扭过去,他不想看她。这个女人把他害苦了,她不栽赃,丰总会罚他的款,会睡到他炕上?马发家的却出了声,啊呀张顺,你站这儿干嘛?没出去劁猪?张顺说,劁啥劁,你家的猪劁啊?马发家的说,张顺你这张嘴真臭,臭我,臭我家马发,你得管管自己这张嘴了。张顺立眉竖眼地说,我这张嘴就是臭,我还会栽赃呢,我还能害得人家缴罚款呢。马发家的说,我不跟你说了,我找你女人说去。张顺说,找就找,她还能偏着你?

马发家的就要推门,张顺忽然想起了什么,拦住她,说去去去,我媳妇正忙着呢。马发家的说,我就要找她。张顺几乎要跪下了,说马发家的你去吧,今天不行。马发家的忽然听到了什么,说,你屋里啥声音?张顺说,我女人病了。马发家的说,不对呀,听着像个男的。张顺怔了一怔,说,我把我爹接来了,他也病了。马发家的说,你爹病了你不守着,站这儿干吗?张顺瞅瞅那边说,我等医生呢,医生咋还不来呀?马发家的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走了。

张顺不由松了口气,真是险哪。张顺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汗,蹲下,摸出支烟抽起来。张顺边抽烟,边端看着自家的门楼,越看越觉得不顺眼。张顺想,今年说啥也得修整一下了,修得跟丰总家的一样气派。门楼是一家人的脸面呢,盖不好就没人瞧得起你。盖个啥样式的门楼呢,张顺蹲在地上画了个草图,看了看,又擦了。张顺一直画了十几遍,十几个样式,终于定下来了。对,就这样盖,张顺对自己说。

这时,丰总出来了。丰总没想到张顺蹲在这里,说,你,你都听到了?张顺专注地欣赏着他的设计,说,我听啥了,我啥都没听。丰总笑了笑,说,好好好,没听就好,你画啥?张顺说,我画门楼。丰总弯下腰,仔细看了看,说,不错嘛,张顺画得不错嘛。我看你用点心,说不准能当个画匠。你看看这门楼,画得真叫绝了。

张顺脸红了一下,说,过几天我就盖。

丰总说,那好呀,好呀。

张顺说,我要盖得跟你家门楼一样气派。

丰总拍拍他的肩头,说,盖吧盖吧。

张顺看着丰总朝那边走去,忽然想起丰总还短他五十劁猪钱呢。张顺就喊出声来,丰总,你等等。丰总扭过头,盯着他说,啥事?张顺心格登了一下,说,也没啥。丰总就走了。

张顺回到家里,见女人呆呆地坐在炕上抹眼泪,心里的火就呼地蹿上来。张顺说,臭逼,你以为掉几点尿水就完了?女人说,他差点没把我弄死。张顺说,臭逼,你还有脸说,给老子起来。女人说,那个公猪说他还要来呢,你劁了他!张顺一把将女人的头发揪住,说,你咋不跟他算算那点劁猪钱,他还短咱五十呢,你就不能跟他算算?女人说,你劁了他!张顺揪住女人的头发往墙上撞,一下,两下,咚咚咚,咚咚,他觉得心中充满了快意。

张顺终于住了手。

女人爬起来,擦了一下嘴角的血,说,打得好,你打得好。

张顺说,还两回呢,你还要跟他两回呢。你找他去,把那五十要回来。

女人踉踉跄跄朝外边走去,忽然停下来,直直地盯着挂在墙上的劁猪刀。张顺说,你还磨蹭啥?你个臭逼,还不去要?女人奔向墙那边,摘下了劁猪刀,拭了拭刀口,说,你去把他劁了。张顺说,你走不走,我还等着你拿钱盖门楼呢。女人说,你劁了那个公猪。张顺火了,踢了女人一下,又踢了一下,他看见女人倒在了他胯下。张顺说,臭逼,给老子起来!女人从下边望着他,眼里闪烁着仇恨的光芒。

张顺身子哆嗦了一下,他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他的脚不由自主地抬起来,可是这一回他失败了。他看到女人蓦地坐起来,猛地将那把柳叶小刀插进了他的裆部。他杀猪似地叫了一声,像一棵遭了雷击的树猝不及防地倒在了地上……

责任编辑 刘 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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